第74章
“然後?”临花想了想,笑了起来,“然後他离家出走了,三十几岁的男人了,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的出走了,他抛弃了一切,决定开始新生活,走一条与过去完全不同的道路,於是他从捡垃圾开始。”他再次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新生活的喜悦,不过他最後死於一场斗殴,说是因为他捡垃圾的那个地盘发生了对峙,他被顺手砍了。他死的那天,我正好在附近,过去看了看,他红色的血流了一地,很美很脏,我想那些嫌弃报警的路人一定不知道他曾经是人上人,有那麽美好的生活,可惜最终死的时候还是像一条野狗。”
他再次停顿,这次停顿的很久,曜奕也不催他,安静的喝酒,他拎了两坛酒过来,他悠悠地斟酌,却也很快干掉了一坛。
“见笑了,今天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临花突然道,回过神来笑笑。
曜奕举著杯子晃晃:“无所谓,本来我就是想找你谈谈的,相识一场不容易,我还挺喜欢你的。”他轻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怪可爱的,“毕竟要对战了,不是麽?”
这家夥难道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临花想,不过也无所谓,他讲的是实力,并不是战术,被知道了也一样。
“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啊。”幽冥王斯文地喝著酒,“突然想起一些事总是有原因的吧,是因为墓陵麽?”
“没什麽。”临花淡淡的,“只是突然想起一个女的。”
“你母亲麽?”曜奕呵出一口气。
临花有些诧异:“你知道的真多啊。”他叹了一口气,“是啊,她长得极美极美,总有人说蔷薇妖娆牡丹华贵,两花之色可夺天下色,可是她们连她的一个手指也不如。”
曜奕也有点诧异,再给他倒了一杯酒:“从你脸上可真看不出来,不过那种绝代风华的女子,下场应该都不太好吧?”
连人间都有自古红颜多薄命的话了,想来那个美丽到了极致的妖怪也是如此。
“她就是那种女子啊。”临花笑起来,“不过她是神仙,不是妖怪。”
曜奕倒酒的手抖了一下:“那她……”一个神仙,怎麽和一个魔君搞到一起去了?
“这就是叛逆啊。”临花握住他的手,帮他稳住,低低笑起来,“对一个希望改变的神仙来说,还有什麽比爱上一个魔君更震撼的呢?她讨厌那种一层不变的生活啊。”
尽管那是他的母亲,他照样讽刺的兴高采烈:“她以为那是一个游戏罢了,谁知道自己摔进去了,她真的爱上那个男子了。”
爱上了魔君,惨烈的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她贡献出了血脉,却不肯断了那情,於是便被他厌恶的无与伦比,因为他的心里,只是记著狼王。
她哀怨而死,他自然无所谓。
临花再喝了一口酒,感觉那种灼热喷过咽喉的感觉,有点诧异以幽冥王这样文秀的男子怎麽禁得住的。
“可她还是生下你了。”
“她生我是希望我杀了他所有的孩子,然後再自杀。”临花微微一笑,春风一样的和煦,他们喝的酒是浅紫色的,倒在碧玉的杯子里,荡漾的色彩却是黑色的,“不过我也有点叛逆,所以并没有按照她的希望去做。”
她母亲从来不爱他,千辛万苦地把他生下来,只是为了报复。
可惜他也讨厌一层不变的生活,所以还是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他想自己也是个不孝子,连母亲最终的心愿都不肯达成。
酒都喝的有点多,临花伸手去倒最後一杯酒,这酒不愧是叫迷情,千杯不醉於他,已经有点晕眩了,只是晕眩中,他并没有看到幸福。
他想,不是看不到,而是因为他不知道什麽是幸福。
他眯眼去看幽冥王,少年双手抱膝,幽幽而坐,喝的比他还多,临花忍不住想,不知道对方这刻眼中看到的是什麽。
惨死的父亲?少年发奋的自己?或者是未来君临五界的美好?
他呵呵傻笑起来,有点羡慕。
“很美好的故事。”曜奕回过神来鼓掌,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出了美好,“作为听众,我回报你一个消息好了。”
临花一愣:“什麽?”
“墓陵刚才哭著出去的。”曜奕指指窗外,托起下颌,目光淡淡的,“他真的跟你不同的,没你那麽坚硬,这百年来,他一直在盼著你回来,像是孩子渴望家长。”
临花睁大眼睛,似乎不太听得懂曜奕的话,只是无措著。
“其实说他是孩子,你比他还是孩子。”曜奕叹息,喝了一口酒,满足地微笑,“明明没有被背叛过,却觉得全天下的生物都恨你,明明有那麽多爱你的女孩子,却孤独寂寞的好像全世界都死去了。坐在高位也不高兴。临兄,其实你是中二病患者麽?把世界想的那麽黑暗,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不小啦,要看清这个黑暗的世界,不再上当。要怠倦要无趣,要做个古井无波的老人。”
他喝完酒,冷哼一声下判定:“你这样的神经病,难怪没人爱,再深的请入不了你眼,你怎麽有资格责怪别人?”
百花杀 72 意以醉
三 意以醉,花藏泪,引罢杯酒何处归
骂人是个技术活,临花长这麽大,擅长暗讽,却没有骂架的天赋,所以被劈头盖脸一顿乱骂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愣住了。
幽冥王即兴发挥,十分有兴致,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就算真的有人对不起你,你就去报复那个对不起你的人去了,凭什麽要以偏概全,觉得所有的人都是坏的?每次看到你这种自私的冠以淡然性子的生物,本王就很想撕掉你啊。”
被骂也算是个很新鲜的事情了吧?临花默默想,把头偏开一寸,以防鼻子被曜奕的手指戳破,对方太有兴致了,蛮激动的。
他当然从不以为他的孤独是别人造成的,所以他并不哀怨别人,最多也就是抱怨一下自己,不过听曜奕这麽一说,还真觉得自己最近是真的不对头了。
他以前其实很少想以前的事情的,尤其是这种近乎缺点的回忆,可是如今他的回忆越来越频繁了,大概也是因为……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你这麽激动。”临花遗憾地晃晃酒杯,里面还有最後一滴了,他舔了舔唇,“是因为墓陵麽?话说酒还有吗?”
幽冥王对墓陵还真不错,好的居然会为他来向自己开炮,临花自恋的觉得很满意,好歹墓陵也是他的一部分,居然还能讨得幽冥王的欢心啊。
唉,不过这就有点东西值得琢磨了,这幽冥王到底想要干啥呢?
“有个很流行的故事,哪吒割肉还骨。”曜奕想了想回答,“你赋予了墓陵身体,可是我才是亲手养大他的人,我比你还要爱他。”
临花眨眨眼睛,调笑道:“你还真玩上瘾了啊。”
“没你想的那麽不堪。”曜奕很认真,洁白的手指举在半空中,幽冥都偏轻盈,下颌尖尖不说,连指尖都是尖尖的,肌肤白的像是软玉,可是软玉又没有那种丝绸一样的温度,在阳光的贯穿下,晶莹透亮,“他还是个孩子。”
临花打赌,曜奕现在不超过一千岁,他四处风流无暇的时候,这孩子可能还不知道在哪个山犄角徘徊,但是现在这个後生居然敢在他面前评价,他的分身是个孩子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好吧,你爱他好了,你爱他跟我有什麽关系?”
“当然有啊。”曜奕低声道,“他毕竟是你的一个分支,我总不太希望他难受。”
“他难受你会难受麽?”临花怪异地问,他遇过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譬如爽快去死的辰星,心甘情愿献祭的十三,维护一切不惜代价的临水,或者别的什麽,譬如他大哥啊他父皇啊或者镇明芍药等等,他们都或多或少有点怪脾气,却没有像曜奕这样怪的。
明明是个孩子,但是却好像活了上万年的疲乏,会轻轻地说比他大的人是个孩子,眼神宠溺清爽。
“难受。”曜奕按住心口,声音小小的,像只困兽,他还留著长发,有一绺从他的发髻上落下,弯曲在而後,秀气的像个女孩子,“我希望他一直都高高兴兴的,他很干净。”
“啊?”
“我不喜欢他为难啊,我要是跟你打起来,他肯定会很为难,到底是帮你还是帮我。”曜奕淡淡的,“他受命於我,但是心却是偏向你那边的。”
这种款款深情的范儿,临花一阵战栗,觉得这种感觉很是熟悉,有点像自己骗那些小姑娘时候的堂皇语言。
他其实不太相信曜奕会喜欢墓陵,那是他的过去,他能不清楚墓陵的性格麽?骄傲清高,得罪一切能得罪的生物,擅长在不恰当的时候开口,然後伤人。
“我们的身体并不适合战斗。”曜奕皱起眉头,魅灵天生轻盈,打架自然稍逊一筹,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优势,譬如擅长暗杀与偷袭,“历代幽冥王都很辛苦。”
临花瞥他一眼,不太赞同:“你实力很强。”
纵然临水有点失误,但是以幽冥王的实力,还是挫败了临水,还是很厉害的,况且上次临水自己都说了,这个幽冥王很强。
幽冥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麽夸奖,抿嘴笑了笑,他这麽一笑,临花发现,他还真是个孩子,笑起来秀秀气气的。
“我是混血。”曜奕笑完了回答,“我父亲天生身体文弱,长老们自然想尽了办法,企图生一个高强的孩子出来,所以我只有一半魅灵的血统。”
“你父亲?”临花挑眉,“那就是……”
就像种马一样啊……不种猪,等著交配生产,临花突然对那个文弱的先代幽冥王产生了一点同情。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会把一切不适合的人放到不适合的位置上去,他的大哥也是,简直不知道是谁的悲哀。
“那你……”临花有点迟疑,他承认以他的能力居然也猜不出曜奕的本体。
“你不是神仙吧?”
仙者身上有一股气,一般妖魔闻不出来,他却不至於弱到那个地步,既然他闻不出,那麽曜奕就还是有一半妖怪血统了。
“有一半是灌灌。”
“怎麽可能?”临花皱起眉头,“灌灌不与外族交往。”
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这种族类压根就是我行我素自产自销,它们有一片自己的领域,从不跨出来,更不要说还有雌鸟出来交配了。
临花虽然在魔界位高权重,但是这麽大都没见过一只活的灌灌,它们都悄悄地生活在魔界的最北端,极其寒冷的地方,靠吃一种蚕存活。
他曾经听一个年老的妖怪说过,灌灌这种生物生活在极北的地方,所以冰肌玉骨清无汗,都冷冰冰的,因为常年不出来交往,所以智商也不高,都呆呆的。
曜奕还是笑著:“是啊,不过人多势众,它们总也有疏忽的时候,所以落单的一两只灌灌也是有的。”
临花浑身的汗毛陡然竖了起来,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一瞬间觉得心里各种寒冷。
“他们想生出强大的後代啊。”曜奕轻声道,“所以不能只和魅灵交配,有灌灌,有类,有狰狸力,有青狐,形形色色的,他们都要试。”
临花死死盯著他,少年声音很柔和:“没错啦,他们抓住了我娘,把她带到了幽冥界。”他望著临花,很是平静,“父皇强暴了她,然後生下了我。”
“你……”临花咽了下口水,组织了一下语言,“你是……这麽出生的?”
“她生下我就死了,本身就是离不开群族的生物,在怀上我的时候就衰弱的不行了,要不是靠著要生下我的一口气拼死吊著,早就死了。”曜奕突然笑起来,“所以也差不多吧,我出生的时候,也没有老妈了。”
“你恨你爹麽?”
临花想,他母亲生他是为了报复他父亲,已经够极品的了,这里还有一个更极品的,父亲强暴了母亲,母亲用命生下了儿子,而儿子还不能报仇,要守著父亲的家业。
真是什麽一笔糊涂账呐!
“不啊。”曜奕道,有点怜悯,“他也很可怜,他很努力了,虽然最後死了,但是也像一个英雄一样的死在了战场,我不能恨他。”
先代的幽冥王是死在千年选命上的,虽然很悲惨,但是也确实尽力了,起码也没有退後,临花有点同情,不由得想那样子重压之下上位的曜奕不知道怎麽熬下来的。
一边要与上三界交涉收回父亲的尸体,一边又要登位开始新的旅程,他看起来这麽小,这麽些年幽冥界日益强大,想必他花了不少功夫吧。
同情了一会儿,临花还是把话题转了回去,他不相信幽冥王真的是来找他废话讲故事的,还是这麽私密的事情。
“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麽?”
“我只是想说。”曜奕柔声道,“临兄,我不能败啊,父王那麽可怜,母亲又那麽可怜,不能恨出生的我当然也很可怜,这麽可怜的一家,我只能努力啊,我不能让父王白死。”
临花岿然不动:“哦?”
“其实我知道你来做什麽。”曜奕低笑,懒懒的,他这样的少年,眉清目秀,袒露著一点点的锁骨,纤细的有股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干净,倚在墙角抱膝而坐,讨喜的要命,“不过说我懦弱也好,说我胆小也罢,我都不想开战,我花了这麽些年才把幽冥界慢慢的调上正轨,我不想它再突然碎掉。”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临花摊手,他有他自己要守护的东西,不跟幽冥王站在一个阵营,也不能怪他。
谁让他是一个妖怪呢,生下来是,以後也是,到死都是。
“所以,我们来合作吧。”幽冥王眉眼淡淡的,却笼罩著一层白光,缓声一字一顿道“幽冥界与魔界结盟。”
临花眯起眼睛,少年也向他看来,那是一双黑色的眼睛,清亮干净,一眼看到底,似乎什麽都没有,又似乎什麽都有,冷冽的像是一汪冰泉。
他们眼神交接,没有干戈四溢的火星,只有点点莫名的哀伤。
“凭什麽?我们魔界比你们强大多了,如果你们附庸为属臣,我就答应。”临花狮子大开口,反正他不信幽冥王会答应,信口胡诌。
“除了这个要求,别的我们都能答应。”他狮子开口,幽冥王便就地还价,一点点也不恼怒,“成为附庸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想,魔界再强大,也经不起天界与幽冥王一起打。”他看著临花十分诚恳,“如果你们需要休息养生,而我毫无战意。”
临花没有吭声,少年愈加诚恳了:“其实,只有我是中间派,我们与天界的矛盾不如你们多,离得也远,你若不与我盟约,我们便与天界盟约,只是临兄你人品如斯,我才决定选择你的。”
选择你妈,临花哼了一声,倒也觉得这话没错,如今的魔界已经不太经得起折腾了,尤其是在两界的围攻下。
“这种事情,你找魔君谈比较合适。”
“我也想找你家小弟谈一谈啊。”曜奕苦笑,“可是他不太喜欢我。”他摊开手掌,做出无奈的样子,“或者说,他太忙了,我想跟他说一句话都困难,他看到我,浑身都要结冰了,话说他小时候也是那种样子?真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