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到腊月里,松云的肚子就有五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他的肚子可谓是突飞猛进,一下子就大了很多,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其实到琼州的这个月,他一直都胃口很大,但却没有胖多少,都是长给了肚子里的孩子。
阮珩又多了心疼他的理由,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尽着他吃,盼着他自身也长点肉才好。
松云本来不瘦,一段藕臂软软嫩嫩的,只不过连月的旅途晒得有点黑了,阮珩便觉得他看着瘦了,夜里捧着他的脸,对着烛光端详。
“怎么看着又瘦了呢?最近觉得辛苦吗?”阮珩问松云。
“没辛苦呢,孩儿乖得很,没有闹我。”松云说。
他的确觉得如此,向来孕期的不适都是有轻有重的,松云这次觉得比上一回都好多了,没恶心,也没觉得难受。
连他娘都说他的怀相好,肚子里一定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阮珩却还是觉得松云需要更好的照顾,光有他娘和秦嫂子照顾还不够,还时不常请县里最好的郎中来请个平安脉。
实在也是上一次落胎让人怕了,阮珩生怕这次再有个好歹,一定要松云安安稳稳的才好。
倒是松云还好,因为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到琼州之后生活又新鲜,因此,他像是已经将上次的事忘得差不多了,郎中说他胎象安稳,他便安心。
至于吃的方面,阮珩就更经心了。
文昌县衙虽然不在海滨,但离海不远,平日里渔民有什么渔获,也会带进来卖,因此,阮珩叫人买了不少海鲜。
虽然江南也多虾蟹,但大多都是河产,像海产那样生猛的大蟹大鱼,还有肥美的螺贝,都是松云没吃过的,新奇极了。
起先阮珩还怕他不服水土,吃了要坏肚子,因此没敢给他吃太多。
没想到松云倒是吃得香、消化得也好,那副肠胃像无底洞一样,来者不拒。
因此阮珩便放心了,几乎日日都遣人到市集上去看,有什么品质优良的海产,便买来给松云吃。
阮珩家里即便落败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金陵带来的钱,在这小地方也够他们豪奢的了。
虽然阮珩吩咐家人不要在外宣扬自家从前的富贵尊荣,可是他天天都寻美食来给松云吃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首先,大家都知道知县大人家有钱了,而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松云是阮珩心尖上极受宠爱的了。
下官若有求告,阮珩虽是个铁面无情的,可是松云这个嘴馋的小傻瓜还不好搞定吗?
于是,渐渐的,便有人动了心思,来走松云的门路送礼了。
*
“官人,今天,县丞的太太给我送来了鱼翅,燕窝,还有那么大的鲍鱼。”
一日,阮珩回家后,松云便有些惴惴不安地对他说。
虽然家里隔几日便吃海鲜,可是像翅参鲍肚这些名贵的东西,白嬷嬷一贯反对松云吃,说他小小年纪就吃这么贵重的东西,会折了福气,对肚子里的孩儿也不好,再者传出去也怕影响了阮珩的名声,叫百姓说他为官奢靡。
虽说在海滨,鲍鱼什么的也不算太贵重,跟别的东西差不了多少价钱。
可是松云也觉得这些名贵海产,听着太吓人了,从前在家里,都是老太太、老爷太太才吃的。
何况白嬷嬷用肚子里孩子的福气恐吓他,因此他都没有闹着要吃过。
阮珩不以为意,在海边哪家不吃这些?
就是渔民家里日常也到礁石上敲鲍鱼吃,因此除了鱼翅难得,鲍鱼海参什么的都悄悄买来给他吃过不少了。
可是,自己买来吃,跟别人有求来送礼,还是不一样的。
“你收了?”阮珩有些惊讶地问。
刚来的时候,阮珩就跟松云说过,任何人来送礼,都不要收。
“我……”松云有些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
“她说,她兄弟就是出海捕鱼的,所以自家就有很多海产,不过是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些给我,就跟,就跟平日里邻居互相送点吃的是一样的……”
阮珩心里直道失策,他虽然对这种变相的贿赂早有防备,但他忘了,松云在公府里被养得心大眼大,不知道什么算得上贿赂、什么不算。
他一向只知金银珠宝是贿赂,不知道在这小地方,连吃的东西、特产之类的也算。
松云也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错事,嗫嚅道:“她还说,之前我们从京城带来送给她的时兴料子,她也没有回礼呢,所以就拿这个……那同她一起来的还有主簿的太太和其他几个,我也没办法不给她面子呀……”
“官人,我是不是办错事了?”他一脸担忧地问。
不能怪松云,向来人送礼,总是会找许多理由、兜很多圈子的。
松云没见过这种局面,不知如何回旋,自然就被轻易装进了套子,不好拒绝了。
不过,阮珩也得先问明了情况才行。
“你收了她的东西之后,她有没有求你办什么事?”
松云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迷迷糊糊地说:“没有啊。”
这不可能,鲍鱼在这里可能不值钱,但鱼翅可是鲨鱼,不说难得捕捞到一条,就是晒干制成成品的功夫也是了得的,即便在海岛,也是贵重的,并非人人吃得起。
一个县丞一年能有多少俸禄?
何况此地百姓无钱无粮,就算官员想搜刮贪污,也贪不了多少,能弄来这些送给阮珩,也必是不容易的,一定是有所求。
阮珩便让松云坐下来,慢慢想。
“你再想想,她后来有没有说什么,提什么?”
“没有呀……”松云绞尽脑汁,最后才说,“她就是说了些闲话,说她家官人这些天中暑了,还说从前他是习惯了午间要歇息一个时辰避避暑气的,如今有公差辛苦,所以就这样了,我还拿了咱们从京城带来的薄荷膏和藿香水给她呢。”
看来就是为这事了,阮珩想。
松云是个傻的没听出来,可阮珩听出来了,县丞所求的,多半就是那午休的一个时辰。
松云刚才说,他们是好几家一起来的。
恐怕这礼就也不是县丞一家送的,而是几家凑的,都是为了那一个时辰的午休……
向来下官贿赂,不外乎求官求财,也只有琼州此地的官员,都自知升迁无望,求财更是做梦,因此也就是图个清闲自在了。
阮珩叹了口气,好在求的只是这个,他倒还能松一口气。
可是松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已经眼泪汪汪起来了:“官人,我是不是不该收这些呀。”
“是,”阮珩说,“下次你要是再这样的话,我就……”
他本来想说弹他脑门儿什么的,逗他一下,结果松云已经崩不住哭了起来。
“我错了,呜……再也不敢了!”
他粘在阮珩怀里掉眼泪,阮珩才意识到他恐怕是为了收这点东西惴惴不安了好一阵了,便心疼起来,赶忙安慰道:
“没事没事,吓唬你呢,不妨事。”
“真的吗?”松云眼泪汪汪地问。
阮珩说:“真的没事,就为这点东西,你担心了一天?”
比起收礼物的后果,他更在意的是松云一天到晚心里都担忧了些什么。
松云撅着嘴,说:“也没有,她们来跟我打牌来着,玩了一下午才走,她们走了之后,我才觉得好像不太对……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不能收礼的,我好怕你生气呀。”
那还好,阮珩想,多亏松云笨,反应得慢,不然就为了这件小事惴惴不安一天,伤了身体,倒是不值得得多了。
“我何时生过你的气呢?”阮珩说,他有些哭笑不得,实在不知松云在怕些什么。
“没,你从来没跟我发过脾气的。”松云靠在他胸口说。
“那你怕什么?”阮珩给他擦了擦脸,问,“还是说,你就是想跟我撒个娇呢?”
松云咕哝了一声,红着脸说:“才不是呢。”
阮珩笑了起来,又好生安慰了他一番,给他出主意,说:“下回,别人再要给你什么,你就搬出我来,说我不准你收,就行了。”
“嗯,我肯定不收,再也不收了,连一个果子,一个饼都不收!”松云连忙保证道。
“也不能那样,”阮珩笑道,“日常里的吃食日用还是要往来的,只是贵重的不行,要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你就都说要先来问我。”
松云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
阮珩便要往外走,松云连忙问他要去做什么,阮珩说:“把鱼翅拿到厨下,让厨娘发了做给你吃。”
*
鱼翅这东西本身几乎无味,要靠火腿和高汤慢炖,将鲜味炖进去了,才好吃。
阮珩本来不知秦嫂子会不会整治,谁知秦嫂子本事极大,竟将鱼翅做得很好。
阮珩将白嬷嬷请到上坐,又让松云也坐下,一家人围着那道鱼翅便准备开吃了。
从前在家里,或到别府赴宴,阮珩都是吃过这东西的,所以都是尽着松云和白嬷嬷吃。
白嬷嬷推脱说不敢吃,让阮珩三请四请地才勉强动了筷,尝了一小口,松云也举着筷子,等他娘吃过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就着汤吃了一口。
“好吃吗?”阮珩问他。
“唔……我觉得,”松云品了品,诚实地说,“还是咱们从江南带来的云腿熬的汤是香的,这个,鱼翅嘛,好像跟粉条差不了多少呢。”
“说得这是什么话,”白嬷嬷道,“这个自然是极金贵的,怎会不好吃呢。”
“嗯,”阮珩笑着跟他说,“那你就多喝些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