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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忠诚

第75章 忠诚
床塌了。

古鸿意愣愣, “我……再去抱些被褥,今夜只能席地而眠了。”

又指一指方才拿来的衣裳,交代白行玉, “先换上我的衣裳, 莫要着凉。”

白行玉点头, 拿起那一团灰蒙蒙的布抖抖,开始一个一个数着补丁。

古鸿意起身离了卧房。

哈出一口白烟。

心很乱。剑谱为何会出现在老巢?是何人所窃?

能进老巢的人……盗帮的师兄师叔中,何人偷了剑谱?

古鸿意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是盗帮的长辈……盗帮众人虽为盗贼,却有自己的一套信条, 师兄师叔们潇洒快意, 对盟主那一套波诡云谲的玩意毫不感兴趣。

师兄师叔谁在乎他那破剑谱。

除了一个人。

师父。

被盟主追杀了二十年的公羊弃, 与盟主结了宿仇的公羊弃。

如果是师父窃走了剑谱, 一切都对的上。

……可师父为何会制用苍山玉开合的机关?他怎么知道有黑衣人赐给自己苍山玉?

就像知道自己救风尘以来的一切一般。

好似操持着一段牵丝戏, 提着线控着自己一步步走上救风尘的路……

古鸿意额间滑落一滴冷汗。

*

雪急天高。

一个孤独的老者坐在房檐上,翘着二郎腿, 静看汴京满城风雪。

“师父。”

背后,有人唤他,他并不回首。

毒药师气喘吁吁,从袖中翻出那小瓷瓶, 伸指取其中香灰,捻于掌心。

古白二人成亲那日,公羊弃冒雪来访, 点燃香柱的余烬。

“师父。那柱香, 并非寻常的香。”

公羊弃淡笑道, “不是香, 那是何物?”

“是药。”

毒药师气息焦急,迎着风雪高声道,

“是治好衰兰眼睛的药。衰兰在拜堂前复明,不是神迹,不是苍天恩赐,也不是因为我配的药酒……我的药酒只是催他动了情——”

“是师父的香灰让衰兰的眼睛好起来的。”

“一药破一症。那,三日前,围剿战火中,划伤衰兰眼睛的人,并不是盟主,而是师父您。”

毒药师刹那间想起银汉三所讲的故事。一对反目成仇的孪生兄弟……

毒药师顾不得抹去风雪,静立成一尊雕塑,只有无血色的嘴唇嗫嚅。

“师父,您到底是何人……”

*

古鸿意抱着被褥,心烦意乱地回了卧房。

模糊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人身上时,心脏跳得快了一拍。

白行玉穿了他的衣裳,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歪着头蹭了蹭衣袖补丁。

白行玉在很乖地等他。

衣袖长了一截,覆住手背,只露出来一点白皙的指尖。

白行玉抬起手,召了召。

宽阔衣袖滑落,露出整个小臂。

古鸿意循着模糊的藕节一样的瓷白,走近,席地坐下,把脸颊贴到了他的掌心。

什么也看不清,但还有颜色。

他乌黑的长发靠近了胸膛,指尖拨开自己的衣襟。

潮红上涌青瓷釉面。

唇开合。

一阵悉索,琢磨。

古鸿意双膝打开,迎他。

古鸿意胸膛上残留着山河一剑的三道剑疤,那是救风尘时盟主所赐。

唇舌湿热舔过疤痕。

浅浅的水红,吞吐。

此盟主……当真是盟主吗……古鸿意分神想着。

很快,古鸿意分不了神了。

他被白行玉舔舐得哈出一口粗气,撑着胳膊向后稍仰去。

酥麻从胸膛疤痕蔓延到全身经脉。

喉结爆起,滚动。

“哈……小白。”

白行玉又够不到他的胸膛了,便手掌撑着地,向前挪去几寸。

又贴上。

古鸿意朦胧看对方慢慢爬来,像一只小兽一样。衣襟敞口垂下,长发垂在胸前晃,丝缕墨色遮住了若隐若现的胸前肌肤,以及两点淡红。

细密的咬、舔落在胸膛的疤痕上。

古鸿意伸手压住他的头发,加深了这个……不太像样子的吻。

直到古鸿意无意识地闷哼了一声,怀中人才停下咬噬,仰头望他。

眼睛亮亮,有些得意。

古鸿意伸手揉他的发顶,“小白……好乖。”

“喜欢么。”

“……喜欢。”古鸿意气息粗乱。

洞房花烛还完全是咬呢。

白行玉轻轻倚在古鸿意的胸膛间。

他盯着古鸿意胸前的起伏,线条漂亮,沟壑清晰。

伸指戳一戳。

也很软。

有山河一剑的疤痕,还有锦水将双泪的疤痕。但也好看。

狭起琥珀眼睛。我的夫君,我的我的……

手指忽然被一把夺取。

“不让摸……”白行玉不满问道。

“让。小白,我也有事求你。”

“你说。”

“无论日后出现何种情形,求你信我。”

“……信你什么?”白行玉有些惘然。

面前,古鸿意单膝跪地,执起他的手,虔诚地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信我,绝对忠诚。”

一点雪光把他宽肩窄腰的轮廓勾勒得清晰。但白行玉看不清他肃穆的表情和垂下的眼睛。

“我拿我的眼睛立誓。若有半句虚言,苍天夺走我的双目。”

白行玉伸手抚他的眉眼。好不吉利。怎么说了这么重的话……

“好。”白行玉点头应他,“绝对忠诚。我亦如此。”

白行玉牵过他的一只手,像他一样吻上他的手背。

微弱的雪光下手臂交错,相互吻了手背、立誓忠诚的二人,像行交杯酒般的姿势。

直至今夜才补全了洞房花烛时未尽半盏残酒的遗憾。

绝对忠诚。

行过交臂立誓的侠客轰一声倒在胡乱铺成的被褥间。

古鸿意叹气,床都塌了,第一次带他回家,就这样破破烂烂……

还穿着全是补丁的衣裳。

“进了贼窝,感觉如何。”

白行玉偏头盯他。

“你跑不了……夫人。”古鸿意望着他笑。

“讲讲。”

“讲什么?”

“讲你年少时……”

“我师父算出来,我是和锦水将双泪纠缠一生的命。我才跟着师父回了盗帮。师父待我很好……不是你师尊那样的……我举目无亲,在世上最亲的亲人就是师父……师父不会害我的……”

白行玉疑惑蹭蹭他的胸膛。

白行玉本想听听少年衰兰的生活,怎么他张口闭口师父。

“我师父是盗圣,不义的事情不做。”古鸿意不住揉眼睛。

“小白,你觉得,真相……重要么。”

“我们一起。”白行玉轻轻说。“没什么做不到的。”

古鸿意今夜沉沉的疑虑一下子化开。他垂头应“好”。

“随便你摸,捏也好。”古鸿意合着眼,把他的手牵到自己胸膛前。

却牵来了一整个人。

白行玉顺势扑到他的臂弯中。

这一夜他们抱着入睡。

风雪簌簌。

古鸿意醒来时,眼睛尚且能看清些颜色与轮廓。

臂弯中的一团白。

模糊,但俯首啄他的鼻尖时,很准确、熟稔。

……他的手还搭在胸膛上。

古鸿意帮他仔细把过长的衣袖挽好,再把他的手重新放回胸前。

对方恬静地睡着,但下意识一把抓握。

捏一捏。

古鸿意:……

古鸿意轻笑着戳一戳他的额头。

白行玉模糊“嗯”了一声。

“醒了。”

“嗯……”

“回家吧。”

“汴京的那个家?”

“嗯。都是我们俩的家。”

至于剑谱,二人决定暂且放在老巢。

二人换好衣服,相互简单梳了头发,便迎着微弱的晨曦出了老巢。

雪停,天色淡蓝。

白行玉无端想起了夜奔时老巢雪原日出的景象。

那时,古鸿意盲着,没能看见日出。

没关系,今日为他补上。

就像昨晚补上交杯酒的遗憾一样。他们总是能圆满的。

他们并肩同行在茫茫雪原中。

很快,日头上来,淡蓝边际的金红一点点溢出……

古鸿意醒来时是能看见模糊的颜色的,他判断此时晨曦初升,蓝与红交融。

日出了!

“古鸿意,你看。”琥珀瞳孔映着金黄光晕,轻声说。

身边人捏紧了白行玉的手掌。

古鸿意强撑着抬眼去盯着天际。他还能看见些许颜色。

天际风云金红交错。

破云日出的一瞬间,古鸿意完全失了明,什么也没能看到。

从京畿老巢回到汴京城,天色已大亮。

通途大道喧嚣,各色的车马卷着红尘滚滚而来,各式的叫闹随着行人散入被踏成灰黑的积雪。

通缉令纷飞。

酒楼高处喧哗。

“又是那个盗帮?”

“一群过街耗子,真难杀!”

店小二端着酒水,瞪目咬牙道,“江湖盟主又加兵力来剿灭盗帮了!”

酒客哈哈大笑,毫不讶异,“又剿匪!哼,我看这个盟主不会干些别的事了!打打杀杀闹得满城不得安宁!”

“这次,盟主是来抓捕那个衰兰送客手的——”

“衰兰?他不是半年前就死了么?”

“谁知道呢!满城都是通缉令,说他偷了剑门绝世的剑谱……”

“那不是白幽人背叛师门偷走的么?”

“诶呀,那是冤枉啊,盟主正诚心召白大侠回师门呢……

一切都是那个衰兰的阴谋,你想想,一个贼,被霁月风光的白幽人打败,他从此怀恨在心!他偷走了那剑谱……害得对方背了罪名……心狠手辣,也就是盗帮的人如此……”

小二编排起故事来,滔滔不绝,双目炯炯有神,一扫疲态。

“满上!”酒客不耐烦地打断了小二的絮叨,仰头将温酒一饮而尽,哈一口粗气,唔咙道,“那这盟主也听风就是雨的!一句话给白幽人定了罪,又一句话给衰兰下了通缉。”

小二忙不迭倒酒,眯眼叹气,“我也不明白呀,这什么剑谱,闹得这些江湖中人,三天两头打入汴京一次……”

小二忽地提高音量,兴冲冲道,“不过,客官,你就不想见识见识,那个衰兰跟白幽人打一架?”

酒客喷一口酒气,拍掌大笑,“看热闹不嫌事大!”

小二眼睛一亮,振振有词道,“客官你看,这衰兰呢,张扬乖戾,恨不得告知全江湖他的名号,是个死要面子的……”

“结果,华山论剑,被狠狠挫了锐气,丢了脸面!他恨不恨?他死命报复回去……”

“再讲那白幽人,固然是个光明磊落的侠客,但成天戴着个面具,也是个傲气的……”

“心气这般高的人,被衰兰害得被逐出师门,还人人喊打了一整年,他积怨在心……”

“你屈才了,不该跑腿,该去说书。”酒客又仰头饮尽一大碗酒,哼笑一声。

小二一合掌,激动不已,声调都高了,“当真恨海无边,此二人一定能打出个血雨腥风,客官,当真不想看看?”

酒客旁桌,两个浑身补丁、头戴斗笠的人,共同执着一张通缉令,窃窃私语着什么。

“小白,看看我多少钱?”

“……赏金五百两。”

斗笠轻轻掀起,露出一张清冽的脸来。

“你一点都不便宜。”

白行玉浅浅笑着,温声对古鸿意说。

小二兴冲冲讲个不停。什么仇恨啦、宿敌啦、赶紧痛快打一架啦……

高声融进小楼飞雪声。

那对宿敌挑起斗笠,相互轻轻吻了一下脸颊。

“荣辱与共。”浅浅的琥珀眼眸。

“绝对忠诚。”混沌的黧黑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