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清清过来
蓝天上漂浮着的云团,仿佛凝固不动了,野玫瑰绽放开了火红的小花瓣,一朵朵一簇簇夹道而生,阳光下,大地上,热气蒸腾,尘灰扑面。
江郁清躲在树荫下,白细的额头渗出点细密的汗珠,脸上晕着两团绯红,“怎么突然就热了。”
他抱起大保温杯吨吨吨,懒洋洋地一动都不想动,天气热得仿佛空气凝成一团,呼吸都艰难了。
明明他出门时刚好是雨后初霁,泥地湿软软的。
走了没过多一会儿太阳就火辣辣的,蛰得他皮肤生疼。
他眯了眯眸子,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合照。
一个笑得和蔼的老人搂着两个半大的少年站在梨树下,阳光透过枝叶,丝丝洒落在老人的侧脸上,微风一吹,光影细碎流动。
后面写着小小的一行字,青山十九号。
江郁清打量周围,小声嘟囔,“就是这呀,我记得是这里呀……”
怎么就找不到?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江郁清很轻地蹙了蹙眉,二话不说挂断了手机。
电话很快又接着响了。
“去哪了?”
“出门怎么不和我说?”
“我现在就去接你。”
江郁清本就被天气热得有些气不顺,听见男人质问似的语气,想都没想脱口道,“要不你拿根链子给我栓上?”
“我不是管你……”姜晏看着空荡荡的家,听见江郁清的声音,心落到了实处,他慢慢平复心跳,“你的腿还没有好。”
“乖,告诉我你在哪?”
“不用你管。”江郁清摩挲着照片,“我会自己回去的。”
天就快要黑了,拖着条断了的腿真出了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怎么还是不懂事。
姜晏的火一瞬间就窜上来了,又不敢真对江郁清怎么样,只能压着脾气,“你想干什么我陪你去成不成?”
电话那边没有说话。
“行,我现在去找文希。”姜晏知道自己说不动这个小东西,干脆搬出了文希。
江郁清抿唇,把树叶揪得乱七八糟。
他没有告诉文希自己住在姜晏家里的事。
这要是姜晏去了,可不就露馅了。
“青山这边的小公园。”江郁清不大情愿,声音细若蚊嗡。
姜晏多熟悉这啊,听个大概就知道是哪了。
他登时从沙发上站起来,尽量心平气和,“你去哪干什么?那边晚上有多乱你知道吗?”
青山人烟稀少,却是个埋骨的风水宝地,大片的墓园落在青山。
“我想……”江郁清察觉到对面的怒火,瘪瘪嘴把拐杖抱在怀里,细声道,“我想爷爷了。”
能让江郁清叫上一声爷爷的,自然不会是江老爷子。
姜晏开门的手顿了顿,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怎么就找到青山去了?”
“照片后面写着的呀。”江郁清照着那行字确认了一遍,“但是这里怎么都没什么人啊?”
姜晏这么小心眼肯定不会带他看爷爷。
他说着说着有点来气,不敢置信道,“你是不是把爷爷丢进养老院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孝顺,我要把爷爷接到我家,不要你管了。”
看江郁清平时的样子,姜晏很确定他还不知道姜爷爷去世的消息。
爷俩经常躲在院子里逗鸟捉蝉的,笑声哪怕出了院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一老一少关系亲密着呢这要是知道了姜爷爷早就去世了,还是间接因为他自己……
姜晏闭了闭眼,能瞒多久就是多久吧。
“爷爷闲不住,去环游世界了。”姜晏握紧了方向盘,嗓音柔和,“需要一段时间以后才可以见到他。”
“那……那好吧。”江郁清反应过来自己白跑了一趟,有些失落,声音都沉重了不少,巴巴道,“可以视频吗?”
哪怕到现在,他仍旧毫不怀疑姜晏的话。
姜晏一梗,“爷爷不喜欢别人打扰他,我也联系不上他。”
“行吧。”江郁清闷闷不乐地抠着手指甲,“我给他准备了礼物,回来了一定要告诉我。”
姜晏深深吐出一口气,打开车窗,天气似乎燥热得过分,“好,小祖宗。”
“喝奶茶吗?”
挂了电话后,江郁清心不在焉地抱起保温杯又是吨吨吨,在额头上贴了清凉贴,攥着手机愣神。
他自小父母早逝,江老爷子又是个没什么温情可言的人,在乎只有家族发展和脸面风光。
江大哥自然是爱他的,可他那时举步维艰,还要抽出功夫带他,能给的关怀却也有限。
他抱着哥哥送的小熊扒着窗台一天一天的盼,中秋节家族聚会时姑姑叔叔一大家子其乐融融,他躲在边上大口吃饭,眼泪噼里啪啦落在汤里。
月亮圆圆的,花开得也正好。
只是那都是别人的花好月圆,他藏在边缘暗戳戳地羡慕,小熊布偶的耳朵都快被咬烂了。
后来他跑了。
江郁清是个瞻前顾后很容易后悔的人。
他后悔喜欢上姜晏,后悔被他迷惑得傻不愣登被卖了还美滋滋数钱,后悔贪嘴多吃了那个包子,后悔没能保护好孩子……
但他却从来不曾后悔遇见姜晏。
那个狭小的院子栽了棵梨树,晚风凉习习的,爷爷偷偷塞给他一颗糖,笑呵呵地给他打掩护,用眼神示意不要被姜晏发现了。
爷俩躲在树后窃笑,江郁清捧着月饼和糖果,眸子弯弯。
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花好月圆。
扑通。
江郁清被吓得一个激灵,他转头,瞧见男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一身黑衣黑口罩黑帽子,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
他默默看了眼大太阳,这不中暑都是奇迹了。
江郁清身子弱,出门的背包里装得东西应有尽有,很快就翻出一小瓶藿香正气水。
他撑着拐杖为难地站在男人身前,歪了歪头。
你能指望一个小残废怎么给他喂药?
地面被太阳烤得散发着热气,放个鸡蛋怕不是都能装盘了。
男人双眼紧闭,依稀能看出脸色不大好。
“你还能坐起来吗?”江郁清戳了戳他的脸,“我扶不动你。”
男人似乎听得见他的声音,眼皮动了动,掀开一条缝。
“醒过来就好。”江郁清松了口气,指着树荫的位置,“那边凉快,去那歇歇吧,我有药。”
“我……我……”男人从喉咙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直直注视着江郁清,含着难以言说的狂喜与震惊,“我是在做梦吗?”
“做梦?”江郁清挠挠耳朵,雪白的脸颊像是块布丁似的,软糯糯的,“应该没有吧。”
“小,小雀?”男人慢慢撑起身子,不敢相信地打量眼前的小美人,又不敢轻易触碰,生怕是易碎的幻影,“是你吗?”
他用力拧了下大腿,疼得皱眉,“不是做梦?”
“你……认识……”江郁清拄着拐退后,狐疑地盯着男人,“你是谁?”
男人站起来,头脑一阵晕眩,捂着头踉跄几步,“是我,我是幸可。”
他晃了晃脑袋,摘下口罩。
“你?”江郁清看清这张俊朗熟悉的脸,一时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来……”幸可目光游移不定,笑得有些苦涩,轻声道,“看望一位朋友。”
“你也来这看朋友呀。”江郁清把藿香正气水递给他,“去那边说。”
“你呢?”幸可视线不离开他,跟在江郁清身后,“你的腿怎么了?”
“我来这看爷爷。”江郁清摘下帽子给自己扇风,热得直吐舌头,“前几天不小心掉坑里了。”
“你还和以前一样。”幸可怀念一般,目光透着股说不出的哀伤,“冒冒失失的。”
“你爷爷在这里?”
“对呀,但是最近出门旅游去了,我就白来了。”江郁清点头。
“你是说……”幸可意识到两人说的意思不同,“他住在这边?”
“对呀。”
“这几年你去哪了?”幸可总觉得再说下去不大好,转而问道。
他声音发颤,“我后来得到的消息是你死了。”
“没死啦。”江郁清漾出两个小梨涡,眸子里有浅淡的碎光,“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幸可闷头灌下藿香正气水,把嘴边的话咽下去。
那为什么我给你发的信息全部石沉大海,为什么这两年了无音讯,为什么青山墓园会有你的墓碑?
你是不想再见我还是被姜晏囚禁了。
他有那么多的疑问,可最后只剩下一句话,“我很想你。”
这两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
这话过于直白了。
“你还在开烘焙店吗?”江郁清一愣,垂下头,躲开他的眼神。
“不做了,保护不了喜欢的人。”
“以前我太弱小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被肆意羞辱却无能为力。
矜贵的男人抱着郁小雀,抚摸着怀里人覆着层薄汗赤裸的脊背,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狭长的凤眸眼底流淌着某种冰冷的气息,似乎就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
是恋人吗?
可天底下哪有人会这样羞辱自己的恋人?
仿佛躲在他胸前隐忍啜泣的郁小雀是他的战利品,是供他取乐的禁脔。
幸可才终于明白郁小雀为什么要逃。
他睁大眼睛,努力发出声音,却都被嘴里的毛巾尽数堵了回去。
郁小雀看都不敢看他,瑟瑟发抖地躲进施暴者的怀里。
他心尖酸痛,想告诉郁小雀,别怕,等我来救你被扔在家门口时,他蜷缩在草地上,眼里是月亮水溶溶的倒影。
月亮上有只苡橋小金丝雀,他音色甜美,啾啾啾地看着很是讨人喜欢,他自然也是喜欢极了,伸手想去揉揉小金丝雀的脑袋瓜,却看清了那双清澈的眼里盈满泪水。
他在说救命。
“不做烘焙了?”江郁清微微睁大眸子,“那你在做什么?”
“看来你真的与世隔绝。”幸可低头笑了笑,“演员。”
“演员?”江郁清禁不住戳戳他的鼻子,“活的大明星?”
“对。”幸可纵容地望着他,黑眸渐渐变得有侵略性,“我想着那样也许就能被你看到。”
“至少不会再那么无力。”
可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墓园内孤零零的墓碑。
江郁清指尖仿佛被灼了一下,他缩回手,“当演员挺好的。”
幸可好像变了一个人,和两年前那个爽朗的男孩不大一样,他像是看不见江郁清的躲闪,继续道,“你还在他身边吗?”
两人心知肚明那个他是谁。
“不然呢?”一道冷淡的声音插进来。
江郁清脸颊忽然凉凉的,有什么被贴到脸上。
他仰起脑袋瓜,眯着眸子瞧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你的奶茶。”姜晏揉揉小美人被烤得暖呼呼的发丝,“少喝点,晚上要吃饭。”
两人仿佛生活了多年的老夫老妻,亲密无间,流转的氛围插不进旁人。
“姜总不是已经结婚了?”幸可在演艺圈也算练出来了,缓缓站起身,凝视姜晏,“和那个程先生?”
“与你无关。”姜晏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唇角轻扯,“你算什么东西?”
幸可这样的小人物要不是郁小雀,他连记都懒得记。
现在这是自觉有和他叫板的底气,试图从他窝里叼人了不成?
幸可把咬着奶茶管子的江郁清拉在身后,严严实实护住。
“姜总何必非要强人所难。”幸可攥着拳头,冷声道。
“清清,过来。”姜晏眼睛紧盯着江郁清,目光仿佛锁死在他身上,根本不看幸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