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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蔡司第一次见到徐长嬴是在2017年的洛杉矶。

第75章

蔡司第一次见到徐长嬴是在2017年的洛杉矶。
彼时他刚从斯坦福毕业, 在家族为他安排进入万国宫之前提交了AGB专员申请,并被录入了当年秋季学期名单。

时间过得很快,半年后, 蔡司就拥有了自己的橄榄叶银质胸针,没有花蕾的简洁款式。

北美分局有荣誉入职日的传统, 那一天蔡司的祖父章英悟也来到了现场, 成为了活动里最具声望的贵宾。

蔡司现在都记得那一天,西部燥热的夏日,室外气温直逼四十度,他穿着专门定制的薄款西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丝合缝, 虽然面色如常, 但衬衫几乎已经被汗浸湿了。

精心维护的绿色草坪,雪白的礼桌,清一色穿着黑色正装的人群, 以及混乱纷杂的信息素。

祖父结束发言后,北美分局与IGO的高层就自然而然地将蔡司纳入了社交之中。

蔡司微笑倾听着不同口音的alpha们围绕着他的姓氏和性别展开各色的谈论,余光里能够看见从四面八方折射过来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的情感与萦绕在他身侧的信息素十分一致。

几乎包裹住了他从10岁之后的全部人生。

都是些无聊的情绪, 好奇, 羡慕, 嫉妒, 不满,自负,不屑。

优性(A级),实际上是第二性别者对于信息素的掌控能力级别,蔡司在能够闻到信息素后接受了半年的特殊训练, 就熟练掌握了通过信息素分辨出十几种情绪的技能。

然而这是普通的alpha无法做到,甚至难以想象到的事情,普通的alpha只能察觉出信息素的不同味道,以及威慑、示好等这些简单的信息。

因此对于蔡司而言,10岁之后他所遇到的每一个alpha和omega都是无比的可笑,这些人并不知道未等自己开口,蔡司就已经知晓了他的想法与目的——甚至这些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英俊年轻的蔡司端着香槟,站在彼时北美分局局长杰弗里的身侧,虽然时不时以最得体的表情和短语来迎合众人的谈论,但他的心思却早已因为高温和祖父突然到来的烦躁而飘到了天外。

“今天是AGB最为特殊的一天,在今天我们拥有了第一位优性alpha专员。”又来了,隐隐兴奋带着讨好的味道。

“以及,第一位beta专员。”

蔡司的眼眸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他回过神,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因为刚刚的话轰然笑了起来。

走神的蔡司并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有什么好笑的,而就在这时一位叫做钱宁的IGO北美理事笑着道:“听说那个劳拉亲自在洛杉矶呆了半年,就为了这个beta学生通过最终考试。”

北美分局警监尼尔森眨了眨眼,戏谑道:“还有那个‘专员局长’安柏,为了这个beta,他与劳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达成一致,要不是肤色,我想所有人都会质疑这个beta的真实身份。”

过于露骨的话语让蔡司轻轻蹙起了眉头,但周围的alpha高层们似乎不以为意,钱宁以一种带有倨傲意味的调侃语气道:“为了这个beta居然还闹到了日内瓦,不知道那两个金徽章又在打着什么注意,筹集选票的议员都没有他们这么关注性别风向。”

蔡司这才知道他们在讨论那个传闻中的“beta专员”,他有听到其他专员将其当做谈资,但他从未留意过,所以并不知道这些细节。

“据说,这个beta是中国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章英悟主动开口谈及此人。

因为发言人地位举足轻重,众人回复的态度都更加收敛和谨慎了些,局长杰弗里道:“是的,是劳拉警督在洛杉矶实验中心执行任务时发现的年轻人,在犯罪侧写上比较有天赋,一年前由安柏亲自推荐加入夏季学期。”

“那是好事,”章英悟微微颔首,语气和蔼道:“不知道那孩子在哪儿,我想见一见他。”

一分钟后,一个警监在尼尔森耳边说了什么,尼尔森看向章英悟,十分抱歉道:“不好意思,邓肯先生,这位艾德蒙新人因为还不算正式专员,所以应该已经离开现场了。”

“无妨,”章英悟点了点头,有些遗憾道,“希望他好运。”

这时不远处的草坪上已经有记者前来做专访,蔡司终于找到机会脱身,他放下香槟就离开了这些高层,离开两步时还能听到那个体型肥胖的钱宁的笑声。

“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参与反性别暴力犯罪,如果他成功了,之后AGB岂不是也要对omega敞开大门?”

刺眼的太阳光下,蔡司手插口袋,在职员的引领下穿过人群去接受记者的采访,不同的信息素再次包裹住了他,身边不停出现一两个试图搭话的人,但蔡司面不改色,假装没有听见那些无聊的声音。

突然,蔡司瞥见一个黑西装出现在人群之后,与在场所有人不同,他的胸前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胸针。

那人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捡起一支钢笔,随后就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蔡司只看见了这人的侧脸和背影,但很快确认了这人就是那个传闻中的“Edmund”,一瞬间,他的心中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个beta看上去完全不像个“beta”。

尽管蔡司在过去的22年并没有关注过任何一个beta,但他也十分了解这一群体——与alpha相比,没有信息素的beta反而更易于理解,他们平庸又不甘平庸,但往往又不会做出更偏激的挣扎,很快就会回归稳定状态。

但方才匆匆一瞥里,这个beta就像一张白纸,他的表情、动作都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蔡司无法从其身上得出任何的信息。

但这个念头也转瞬即逝,很快蔡司就将这个beta专员抛在脑后。

谁知在第二日,蔡司又一次见到了这个beta。

“蔡司专员,请问你是否已经完全知悉任务内容?”

发音完美的英文男声在简洁现代的办公室里响起,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alpha站在房间的中间,他们是来自IGO日内瓦总部的两名行政专员。

他们来询问蔡司是否愿意协助IGO完成一项简单的工作。

任务的内容就是监视AGB唯一的beta专员。

蔡司抬起眼,看向单面玻璃另一侧坐在折叠椅上的青年,此人与自己同岁,身高在一米八二左右,身形高大但有些偏瘦,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眼睛亮的惊人,他抬着头静静盯着玻璃,仿佛透过不可视的墙壁与自己对视着。

这个叫做艾德蒙的beta男人将会接受为期一年的专业考核,而蔡司就是考核的第一站——他将与艾德蒙组队一起前往南非的一个国家执行两个月左右的任务。

非洲当地的AGB工作站的员工也会负责向考核组定期提供艾德蒙的评价信息,与蔡司一样,他们都不能暴露自己的监视者身份。

因为这个beta实习专员只被告知了会有不定期到达任务现场的AGB警督对其进行考核。

本来不想与beta产生交集的蔡司不知为何回答了同意。

这种考核方式似乎不太公平,蔡司也意识到了这点,但是如果是他来做这个工作,应当会比其他无聊的alpha专员要更适合——因为他根本不在乎beta能不能进AGB工作。

蔡司推开隔壁的办公室的门,原本只有一人的办公室里突然多了一个女人,她正靠在百叶窗边抽着烟,看见蔡司进来后就抬起手笑道:“嗨,帅哥。”

女人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非常明显的混血长相,但是混得不是特别精致,眼睛狭长,鼻梁高挺,但五官组合起来又极具魅力,加上她那一米九的身高和个位数的体脂率,活脱脱一个从特工电影走出来的东方女警。

蔡司知道她,就是亚洲分局的一级警督劳拉,积分第11名。

10年前因为一名之差,在与安柏的局长之争中败下阵来。

蔡司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劳拉长官。”

“看来我还是很有名的,连邓肯家的小孩都知道我,”劳拉的英文还带着俄罗斯的口音,“不好意思,蔡司专员,我抢了梅森的活,这次由我带队。”

其实蔡司作为正式专员,执行任务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带队”,劳拉只是一个级别更高的同行者——她也是南非任务中的人员。

蔡司人生中的第一个任务只有C级,他们需要前往一个刚停战三年的非洲国家,在那犹如城镇的首都,协助联合国名义下的一个慈善组织在那里开展一期儿童救助活动。

蔡司至今都记得当劳拉和他搭话时,beta甚至都没有抬起眼看向他,仍然紧紧盯着女警督,和她手里的香烟。

蔡司很少能见到那么纯粹的眼神,什么都没有,只有对眼前实物的渴望,而劳拉则在这样热切的视线中,故意抽完了最后一口,并将烟头碾在烟灰缸里。

“小艾德蒙,你的今天尼古丁额度已经超支,等待明天上午的配额吧,”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女alpha非常无情地挥了挥眼前的烟雾。

艾德蒙收回了视线,他靠在折叠椅椅背上,身上穿着白衬衫没有打领带,左手随意地搭在一旁的会议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签字笔。

蔡司盯着那支修长灵活的手看了两秒,走上前,罕见地主动展露出一丝平和的宽容:“你好,我是蔡司。”

“我知道。”beta面上没有任何波澜,有些冷漠道。

蔡司没有想到会获得这样的回答,他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劳拉。

棕发女人只是靠在窗边,甚至抱起了胳膊,面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似乎在等待二人接下来的反应。

蔡司很难说清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情绪,他能够瞬间通过信息素得知三米外一级警督的看热闹情绪,但他却无法理解面前一张白纸般的beta。

不仅没有写答案,还没有写上试题。

“我不明白你的回答,”蔡司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语气凉薄道,“请问你是没学习过社交礼仪吗?”

劳拉耸了耸肩,啪嚓一声点起第二根烟,对beta提醒道:“好好和搭档认识一下,之后的两个月你们要朝夕相处。”

“我知道你,”艾德蒙抬起眼看向一脸阴翳的蔡司,阴郁的面庞上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23岁,男性,优性alpha,254期学员中的第一名。”

“虽然降低身份加入AGB专员,但对于性别暴力没有任何兴趣,这只是你证明自己并非剥削阶层培养出的平庸废人的一场表演,你瞧不起任何人,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趣。”

似乎是在思考如何翻译,白衬衫beta停顿了两秒,随即残酷地轻笑一声,“我以为21世纪的消费社会不会再出现英雄主义的唐吉坷德了,没想到我面前还站着一个。”

“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年轻的优性alpha面无表情道,“收回去。”

“哦是吗?难道和我想的不一样——你刚刚没有站在那面玻璃后被告知了我的生平细节吗?”

艾德蒙终于抬起眼看向了蔡司,他的双眼宛若一个深渊,让人无法看清。

“我不知你是从何得出这样的可笑结论。”蔡司盯着他的双眼,寒声道。

“第21层楼总共有10间办公室,我一个人等待在唯一的玻璃隔间,然后你进来让我介绍我自己,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习惯闻别人信息素太久了,还是说,”说着,beta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好奇,“——你们alpha都是等级越高越不动脑子的吗?”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

蔡司在甚至还不知道徐长嬴叫徐长嬴的时候,就被迫讨厌起了徐长嬴。

——厌alpha症。

在横跨大洋的飞机上,一级警督劳拉如此安慰着这辈子第一次因为性别是优性alpha而遭到人身攻击的蔡司。

她双手合十,眼神恳切地发誓她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努力给徐长嬴做心理辅导,并恳求蔡司原谅这一次的冒犯。

但是刚发完誓,这个以不靠谱出名的一级警督将两个年轻的新人送到南非后,就立刻拍拍屁股赶了第二天的飞机飞去了欧洲执行个人任务。

蔡司的人生第一次AGB专员任务也就这样在全世界最靠近南极洲之一的国家草草开启。

这次任务与蔡司之前的设想完全不同,没有犯罪,没有危险,甚至没有任务——这是一个非洲南部的海滨城市,有着优越的天然港口,但也有着极大的贫富差距,以及21世纪发生的现代战争。

有时候蔡司开着车行驶在城市中心的街道上,能够看到崭新的大楼与带着炮眼和子弹坑的老建筑之间只隔了一条街。

有穿着牛仔裤的人,也有裹着破麻布的儿童——交替出现在大楼或者平房之外的水泥地面,AGB的工作站是一栋属于现代阵营的四层建筑,坐落在距离港口5公里的街道。

由于这个国家三年前才从战火中获得安宁,所以AGB等国际组织也是在一年前陆续进驻到这个城市中,而蔡司小队的任务就是协助一个有官方性质的慈善组织调查该国家的妇女儿童的生存现状,以为后期的国际扶持计划提供参考。

因此,蔡司的任务就是,没有任务。

慈善组织只有总共5个人,3个亚洲人,2个美国人,领头的是一个姓韩的中国男性alpha,所有人都叫他老韩,蔡司叫他韩先生。

老韩五人住在距离AGB工作站两公里的五星级酒店中,那里是这个港口城市极少数之一的星级酒店,而他们每天的工作其实就是开着车,或者三三两两骑着电动车在附近两三个城市的医院、孤儿院和学校里调研,压根不需要AGB的专员帮他们做什么。

因此,跨越大洋后的蔡司在23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所事事是什么滋味。

AGB工作站的专员都是各个分局派人临时轮岗,除了蔡司和徐长嬴,其他两个三十多岁的专员都来自欧洲分局,一高一矮分别叫罗伯特和莫雷,都是没什么职业前景的二级专员。

他们四人也都和老韩他们住在同一家酒店里,蔡司与徐长嬴住在同一间套房里——说是套房,也只是一个双人房标间多了一个小客厅。

罗伯特和莫雷两人永远待在AGB工作站里,而蔡司和徐长嬴则是轮流跟着老韩等人出任务,也就是开着车跟去四处的公共机构。

因为不想和老韩等人挤在一辆越野里,蔡司花了不到一千美金在当地买了一辆二手福特,准备任务结束后就丢下给AGB或者老韩等人继续用。

在最早的半个月,蔡司与徐长嬴的唯一交集就是那把车钥匙,当他出完任务晚上回到酒店,他就将车钥匙放在客厅的桌上。

往往这时徐长嬴已经躺在靠窗的单人床上睡着了,然后等到他醒来,桌上的钥匙也就消失不见了——轮到徐长嬴开着车出任务。

轮休的日子里,蔡司则会开着莫雷的车在当地的街道或附近的城镇闲逛,好在南半球已经进入了秋冬时节,尽管很多道路坑坑洼洼且尘土飞扬,但气候并不炎热,蔡司并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每次他都会停留在海边。

港口是这个城市最为文明的地区,所有的现代酒店都聚集在此,欧美与亚洲人会更多些,他们多是跨国集团或者国际部门的员工,不少会携儿带女地长期居住在此。

蔡司会坐在海边的长椅上,看着私人沙滩上晒日光的游客与天然沙滩上衣衫褴褛的本地渔民,过于年轻的他开始陷入了对未来的思考——如果AGB专员的人生也不过如此,他确实应该及时离开。

此时的蔡司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太过孤单,在过去的人生中他既不缺朋友,也不认同朋友的重要性,因此当他在贫穷的异国他乡陷入迷茫之时,只会认为是道路的问题。

但仿佛就像是故意的一般,在蔡司萌生退意的那一个下午,他开着车穿过贫民窟时遇到了他人生中第一场犯罪案件。

那是一个靠近本地人集市的居民区的街道口,灰尘在空气中飞扬着,一个男人站在十字马路街头,从妇女儿童的手中接过某种药品,并将手中的钞票分发给他们。

蔡司将车停在狭窄的马路边,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就涌上来将手拍在车窗和车门上,一边摸着汽车,一边用着当地人的语言和简单的“hello”问蔡司要钱。

蔡司将车门一摔,就直直走向了那个药贩子。

围着那药贩子的有四五个儿童和两名妇女,身上都穿的又脏又破,也没有先来后到的观念,挤作一团,手里捏着一盒或半盒胶囊递给药贩子。

那年轻的药贩子手里捏着一叠一美元的钞票,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将胶囊递给他之后接过了钱就要脚底开溜,结果被药贩子一把抓住,并呵斥道:“NO!”

“One Doller for one box!”那男人的语气非常凶恶,说着就丢掉了空药盒并从那小孩手里拿回那一美元。

“咔哒,”蔡司将手铐拷在那人手腕上,一瞬间女人孩子如鸟兽散,那人也愣住了,瞬间恼怒地回过头张口就要骂他。

“what fu——我靠怎么是你?”徐长嬴一脸震惊地看向蔡司,他皱着眉头,“你有病吗?你拷我干什么!”

蔡司看着面前穿着西装的一脸不耐的beta,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他伸出手翻了翻这人的口袋,翻出了七八板胶囊,上面的英文学术用语他只觉得眼熟,但一时并不知道其类型用途。

“你今天应该在郊区的医院,为什么在这里!你竟然敢倒卖药物?”蔡司将胶囊扔在水泥地面上,狠狠将徐长嬴的手拧向身后。

但他所抓住的这个beta虽然消瘦但力气极大,一瞬间就技巧性地挣脱了蔡司的束缚,面色阴郁道:“关你屁事,我以为大公子你这时候应该在大使馆喝咖啡,而不是来管我做什么事。”

蔡司面色铁青,他紧紧盯着beta,冷笑一声道:“这就是所谓的AGB第一个beta专员是吗?还是说你们beta实际上都是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

蔡司并没有忘记这个艾德蒙在第一次见面时对他的羞辱,此时抓住他的犯罪行为,更是要出言讥讽回来。

“你这么想也很正常,”徐长嬴扯了扯西服领子,毫不在乎道。

说罢,蔡司只见他朝着那一堆胶囊走了两步,正欲阻止,beta就直接抬起脚踩了上去。

“你干什么?”蔡司皱起眉头,“想销毁物证吗?只是白费功夫。”

谁知徐长嬴连看都不看他,弯下腰就将那堆被碾变形的药捡起来,随意丢进了几米外的垃圾堆,做完他拍拍手就要走到马路旁去开车——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左手手腕还挂着明晃晃的银色手铐。

蔡司快步上前,直接将福特的车门踢了回去,揪着徐长嬴的领子怒道:“你加入AGB是为了什么?你就缺这么些钱?”

Beta的身体被他抵在车身上,刺眼的阳光正好落在这人苍白的面孔上,将他的虹膜照射地近乎透明,蔡司看见这双眼睛冷漠地盯了自己三秒钟,随即听见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每天工作的时候真的带脑子了吗?你是真的想不起来吗?”

闻不到任何的信息素,蔡司从beta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仔细思考起了这人的话语。

——为什么这人要收药品,这个药品是干什么的,蔡司只觉得刚刚看见的药盒和英文十分眼熟,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墙角几个瘦骨嶙峋的黑人小孩伸出头看着他们。

他想起来了。

蔡司皱起眉头:“你收治疗传染病的免费药品干什么?”

这个国家的医疗卫生系统还很薄弱,很大程度依赖于无国界医生这类国际医疗组织的援助建设,当然IGO也出了一份力,引领了更多的药企和慈善组织加入。

其中,对于当地泛滥的HIV、疟疾等重大传染病的防治是最主要的医疗援助项目,因此在当地的几个医院里都有免费的HIV治疗药物发放,他这几次跟在老韩他们调研时,经常能看到穿着传统衣服的妇女儿童排队拿药。

“这可不是免费的,”徐长嬴保持着被揪领子的动作,戏谑道,“联合国提供的免费药品是蓝盒子的,刚刚的这些药可是很贵的。”

“很贵?”蔡司愣住了,疑惑道:“昨天我还看到妇女们免费领了。”

Beta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并不是免费的,这些穷人是收钱领的这款药。”

蔡司立刻理解了徐长嬴的意思,IGO提供的艾滋药品是已经发行了十几年的通用药物,而刚刚那些妇女儿童手里的药品是由大型跨国药企提供的正在研发中的特效药。

这实际上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这些实验性药物与通用药物相比,往往治疗效果更强,一方面疾病泛滥地区的贫困穷人能够得到特效药,另一方面这些药企还能获得大量的实验数据。

并且这些特效药的发放也属于药企的实验项目,所以还会给领取的患者提供一定的补贴,因而这些妇女儿童们更愿意去领实验中的特效药,而不是通用药品。

蔡司松开了徐长嬴的领子,不解道:“你是什么意思,这些特效药比起通用药本来效果就更好。”

徐长嬴靠在车门上,他那双黑眼睛静静盯着蔡司看着,“你知道平均每一个特效药的实验周期是多少吗?”

蔡司道:“多少?”

徐长嬴道:“两年。”

蔡司突然沉默了,他抬起眼看向beta道:“实验结束后的方案是什么?”

Beta歪了歪头:“自然是没有方案,收集完数据后,实验结束,留下耐药性被改变的穷人们继续去领对他们已经没有用的通用药,等死而已。”

蔡司站在贫民窟的马路上,他只觉得心脏有哪一块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面色凝重,质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并不是我们工作的内容。”

“这种现象已经在非洲泛滥了几十年,又不是什么机密,”beta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好奇怪,你难道是第一次知道?”

蔡司僵住了,但随即他盯着面前苍白阴郁的搭档,语气森然道:“所以你就用钱诱导这些人将特效药给你,再去领通用药?你这行为本质上还是非法倒卖药品,而且太愚蠢了。”

“不是吧,蔡先生,”徐长嬴无奈地靠在车子上,抬起左手晃着银手铐:“你们alpha制定剥削的规则,然后还不容许我们这些下等人做些小小的反抗了。”

“首先,这些规则和法制的漏洞与我无关,与alpha性别本身无关;其次,你的做法实在是愚蠢至极,一美元一盒特效药?你能换多少人?一百人?你只待在这里两个月,你做完这个可笑的好心事很快就会离开,实际上毫无作用。”

“最后,我不姓蔡,我中文名姓章。”

蔡司的面庞上终于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倨傲神情,“最佳的做法就是收集证据,及时上报AGB总部,经过高层审议,最终由IGO出面起诉药企,勒令其停止这些危害群体安全的非法实验项目,进行经济赔偿和医疗善后处理。”

话音未落,徐长嬴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鼓起掌,“真是太完美的方案了,你说我这个beta怎么就没有这种精英思维呢。”

“这和精英思维有什么关系?”蔡司与徐长嬴对视着,他听出了这人话语间的阴阳怪气,忍不住怒道。

“当然是因为我是穷人思维,只会考虑一件事情。”可恶的beta一脸平静道。

“什么事?”蔡司几乎已经怒火中烧。

“提供特效药和通用药的是同一家药企这件事。”

话语落下,两人终于陷入了同样的沉默之中。

十秒后。

“妈的。”

“原来你会说脏话。”

“闭嘴。”

艾德蒙是全世界最可恶的beta,也是最古怪的beta,蔡司在加入AGB半个月后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beta的眼睛总是能看到正常生活中的不正常,并提供不太靠谱的解决方案。

但蔡司却也终于忘记了无聊是什么感觉。

在这个非洲南部的小城里,徐长嬴花了很多时间回收了一半的特效药——这个实验在整个城市的发放额是1300人,一个月发两回,而徐长嬴只花了1200美刀就回收了600个人的特效药。

而蔡司则联系了家族的法律顾问以及IGO的高层人士,得出的结论是如果针对这些非法实验的垄断药企进行起诉,将会花费数千万的成本,并且很难获取真正的成功。

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媒体曝出这一医疗丑闻,但操控舆论也是这些金融寡头的最擅长的事。

在公立小学的走廊里,手里拎着西装外套的beta靠在墙壁上无情道:“Alpha就是这样,以为自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蔡司怒道:“我真的忍你很久了,alpha,alpha,还是alpha——你这个beta主义者本来就不应该进AGB!”

“选择权在你手上,”徐长嬴扯了扯领带,无所谓道,“你可以向考核小组提交我无法胜任的意见。”

闻言,蔡司的瞳孔微微一缩,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一脸冷漠的beta,沉声道:“你为什么知道?是劳拉向你泄露的?——如果作弊,游戏会立刻结束。”

徐长嬴叼起一根烟,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其实alpha要比beta要头脑简单的多吗?——你们为难人的方法也贫瘠的可怜。”

“不是我为难你,”蔡司突然从心里萌生出一股不知如何发泄的怒气,“虽然确实这对你不公平,但并不是我本意。”

妈的,越解释越恶心。

蔡司抬起眼,只见冷峻英俊的beta叼着烟侧过脸,静静看着教室里正在给孩子们分发物资的老韩团队。

“艾德蒙,”蔡司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加入AGB?如果你并不是很在乎。”

“我不知道,”Beta叼着烟,头都没回,淡淡道,“是劳拉和我说,如果觉得这个世界很恶心,当AGB专员是个不错的发泄方式。”

蔡司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愤怒的存在——虽然他们的某些目标一致,但他果然还是很讨厌这个beta。

在蔡司到达的第二个月,老韩开始尝试让当地的教育系统将一些“小族”的儿童纳入其中,因为之前的复杂的历史原因,这个非洲国家之间的种族仇恨在停战后依旧没有消解,在日常生活中体现为相较于“大族”的“小族”在很多方面收到压制,比如教育。

终于,在AGB工作站与驻扎于此的维和部队的协助下,蔡司和徐长嬴到达非洲的第45天,在一个废弃的校园建筑里,有30名“小族”儿童尝试性地开始了校园生活。

在这缺乏师资的起步阶段,老韩团队里的黑人beta女生乔伊斯甚至临时担任了数学老师的角色。

因此在即将结束的最后半个月里,蔡司与徐长嬴的任务就又变成在附近街区里为新学校寻找合适的适龄儿童。

但很快,适龄儿童找到了,但泛滥的童婚现状也进入到了蔡司二人的视野,其中omega儿童的处境最为可怜,当10岁分化时就会被家人预定为成年人,甚至老年人的妻子。

这个国家的婚姻法并未落地,甚至在某些已经有现代感的社区里居住着“酋长”一家,男人们穿着与蔡司徐长嬴一样的西服皮鞋,开着现代轿车,但却娶了包含年幼omega在内的数位妻子。

蔡司并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些不公的惨状,但是他确实并不擅长处理这类纠纷,尤其是他作为优性alpha,天然地会被底层群众排斥在外。

反观徐长嬴,这个面硬心冷的beta居然比他更容易被这些弱势群体接纳,他甚至成功将两个11岁的omega孩子领到乔伊斯的教室里。

夜晚,徐长嬴坐在小客厅中敲着文件,而蔡司躺在单人床上,终于,年轻的优性alpha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你能让那两个家庭同意让omega孩子上学,而不是和酋长结婚?”

因为非洲的理发技术堪忧,徐长嬴又不愿意进入海滨的富人区,所以他的头发在这两个月里略微长长了些,让本就不太阳光的面庞更添了几分阴暗——这是蔡司的内心评价,藤野和乔伊斯两个女生则当面夸奖beta专员更有艺术气质。

艺术,23岁的蔡司想到,这应该是世界上与这个beta距离最遥远的东西。

“你觉得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最重要?”可恶的beta头也不回道。

“钱。”

蔡司翻了个身,枕着胳膊看向窗外,只见远处的海滨的建筑灯光宛若黑夜中的星光。

“对,我就是这么说的,”徐长嬴合上电脑,站在墙壁的开关处,关上了最后一盏灯。

“我说如果让Omega上学,之后他们就不仅能嫁酋长,还能嫁外国有钱人。”

黑暗里,蔡司透过窗户看到了缺乏光污染的夜空浮现出了真正的星光。

“最后还是要被迫进入婚姻。”

“那也比脑子空空就结婚强一万倍,”beta在黑暗里打了一个哈欠,“人生可是他妈的很长的,生四五个小孩之后再重新换个日子过也是可以的。”

“我不理解你究竟是悲观人生观还是积极人生观。”蔡司冷漠道。

“我是怕死人生观,因为舍不得去死,所以随便过活。”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走秒,很快整个世界变成了漆黑一片,蔡司闭上了眼睛,听见了徐长嬴逐渐安稳的呼吸声。

闪光弹是凌晨3点14分在窗外炸开的,蔡司猛地睁开眼,因为睡得太沉,以至于他听着由远到近的鸣笛声恍惚了一秒。

门外响起了沉重迅疾的敲门声,蔡司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冷道:“是谁?”

“蔡司,是我,”是老韩的声音,“外面好像乱了,刚刚莫雷长官给我打电话,让你们立刻自行联系北美分局。”

“乱了?”蔡司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是和三年前一样,又打起来了。”老韩的声音有些仓皇颤抖。

黑暗里,蔡司瞬间明白了什么,像是有一盆冰水浇遍他的全身,他立刻走向卧室,他没有开灯,而是绕过了徐长嬴的床,掀起了纱质的窗帘,他看见了宽阔的街道上有一个人突然从路灯后闪了出来,并飞快向前狂奔。

而在一百米之外,突然有一群戴着面罩的人从路口转了出来。

“砰。”

只响了一声,蔡司看见了暴乱和杀戮的开始。

不知为何,beta的睡眠总是无比的沉重,又是一颗闪光弹在天空中亮起,像是闪电带来的短暂白昼,面色惨白的蔡司回过头,看见了床上那张熟悉的面庞。

“喂,艾德蒙,”蔡司拍了拍徐长嬴的脸,“快醒过来。”

徐长嬴缓缓睁开了眼,蔡司望着这双漆黑的眼睛,心底的恐慌被压了下去。

徐长嬴花了一秒聚焦视线,他醒过神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优性alpha,“怎么了?”

“快点打电话给劳拉,”在逐渐熄灭的闪光弹光亮中,蔡司平静地望着他的眼睛道,“世界末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