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较量
蒋屹从那天开始‘老实’了很多。
杜庭政最近都没有听保镖汇报过关于他‘又发烧’‘生病不吃药’‘胃疼还要吃辣’‘吵着想出门’这一类的话。
金石倒是打过两次电话, 说小桑林那边地暖停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倒是没感觉冷。又说蒋屹最近情绪不高, 也不如之前爱说话,请他有时间过去看看。
杜庭政那会正在广州,去年下半年那边的担子都落在杜鸿臣肩上,年底却又贸然下了他的职,老派的合作伙伴嘴上不说,心里恐怕还有芥蒂。
他必要露头的, 一半是安抚,一半是震慑。
足足耽搁了半个月,杜庭政才把事情都钉死。回去的路上他就在犹豫,拿着前一晚拍来的玉辟邪在手上揣摩。
这东西不大,挂在钥匙扣上随身带着也不扎眼, 就是不知道一般人喜不喜欢。拇指上戴着的扳指偶尔与它相撞,每次都能留下清脆的碰撞声。
汽车在抵达杜家之前调转车头, 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杜庭政终归还是先去了小桑林那里。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整个洋房,连带着窗户都金灿灿的一片。
杜庭政许久不踏足, 站在门外停留片刻才推开门。
客厅里金石坐在沙发上, 双手撑着头,旁边站着医生,四周则是保镖。
门边动静一响, 所有人一齐看过来, 神色都是惊诧。
这令杜庭政升起不太好的预感,他甚至下意识的联想到是不是蒋屹又跑了。
“他人呢?”杜庭政手脚发凉, 站在门边问。
金石从沙发上起身, 快步到了他身边,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松了一口气:“在楼上。”
杜庭政快步上楼, 推开门,房间里很暗。
他开了灯,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看了片刻床上被子的起伏轮廓,这才垂下手去。
金石在旁边说:“晚饭吃了,吃得不多。最近他的胃又不好了,偶尔痉挛,不用等叫医生,蒋教授自己就把药吃了。”
那明明是一副很乖的情形,杜庭政联想起来,心里却很不舒服。
“有没有闹着要打电话?”
金石的说法和电话里一样:“没有。前天我说让他拿两分钟手机,可以给您打电话,也可以联系父母,他也没要。”
杜庭政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床上。
蒋屹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听呼吸的频率应该没有,他听见有人进来,却完全没动一下。
金石看了不远处的自动乒乓球台一眼,继续说:“最近他都没有打球了。”
医生他不需要了,手机也不想要了。
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运动,不看电视,也能待一天。
所以他不再需要讨好杜庭政了。
白玉辟邪挂件硌着手心,杜庭政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心软。
这很有可能是蒋屹设下的圈套,使出来的苦肉计。
但他不能确定。
谁也不能也不敢保证,蒋屹又在谋划什么。
过了不知道多久,躺在床上的蒋屹睁开眼,慢吞吞看了一眼来人,几秒种后转过脸,重新闭上了眼睛。
杜庭政看着他露在外面的头发:“你想做什么?”
蒋屹没回答,却慢慢扯住被子蒙住了头。
杜庭政冷静了半个月才压下去的火一点点烧起来,完全靠着自制力才没有上前扯开扔掉他蜗牛壳一样的被子。
“想要手机是吗,”他盯着他的后脑,“出来,我给你。”
蒋屹一动不动。
杜庭政等了片刻,他还是不动,也失去了耐心:“把他弄出来。”
金石上前去,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扯被子,一下就扯开了,蒋屹根本没用力。
他静静地看向杜庭政,杜庭政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想做什么?”
蒋屹冷眼看着他,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声音也轻飘飘的:“我该问你,你想做什么呢?”
这很不应该,金石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睡觉。
杜庭政一时间恍惚,惊觉他的脸色竟然这么苍白。
“把我关在这里,”蒋屹平静地接着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杜庭政远远望着他,好像还没从他这副状态上探究出什么结果来。
蒋屹坐起身,靠在床头的模样好像很疲惫。
他长而缓地呼出一口气,说道:“你想要我继续爱你。”
他抬起眼皮和长长的睫毛,眼睑下的扇形阴影浅淡的快要消散:“因为得不到,所以恼羞成怒。”
被人如此简单直白地揭开遮羞布,杜庭政也没有过于吃惊的表现。
“那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吗,”他同样用那种冷淡的声音,俯视着他,“太瞧得起自己了。”
蒋屹不置可否,无声牵动嘴角。
房间里钟表静悄悄地划过平整干净的表盘。
他头发乌黑,眼睛也乌黑,盯着一处不语的时候就像一幅精致的泼墨山水画。
在寂静中,杜庭政收回视线:“到底是谁在给谁机会。”
“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痛苦,让你后悔,让你跪下求我。”他反问说,“你非要把我逼到那个份上。”
蒋屹眼神有些迟缓,微微一动,便又静止了。
“我也有很多种办法,让你痛苦,让你后悔,让你跪下求我。”他望着房顶,呆呆地出神,片刻后唇角回落,“你真的非要逼我到那个份上不可吗?”
他低下鼻梁,重新看向他,目光幽深笃定:“你知道的,我不说大话。”
杜庭政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格外骇人,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之下。
蒋屹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行为是在挑衅他,他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你如果愿意,”他轻轻说,“我看在往日情分,可以放你一马。”
杜庭政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身量本就高,着意俯视他人的时候压迫感很强。
他站在近处,门边的角灯斜照在他肩头,投下来的阴影将蒋屹完全笼罩。
太荒谬了,他想。
他松开手,攥了一路的玉辟邪摔在地上,滚到床底。
房间里空无一人,阳光那么明媚,他却想落荒而逃。
杜庭政回到家后就在茶水间里待着,管家看了几次,看到他一直没有动地方。
金石在电话里说:“我根本拦不住,而且他们说两句就开始吵起来,蒋教授的状态也不好,真吓坏我了。”
管家从门缝里又看了杜庭政一眼,轻轻关上门,对着电话着急:“这可怎么办,上次吵完好久没说话,好不容易不生气了,怎么又开始闹了?”
金石应该也正守在蒋屹的门外,比他声音更无措:“这样下去不行吧?”
“当然不行了,”管家叹气说,“要想想办法,看怎样才能把这个局面破解,褚总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金石:“不知道,这怎么问?褚总问起来怎么说??”
“是不好说,”管家再次叹气,“我再想想办法。”
挂断电话,金石推开门进去,蒋屹仍旧靠在床头,侧着脸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
他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从他喜欢跟朋友一起吃饭,运动也要人陪着,还有伶俐的口齿中,都能窥见一二。
这段时间他没有手机,断掉与外界的联系,房间都不能踏出一步,不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
金石没坐与床齐平的椅子,蹲在地上,轻轻叫了他一声。
“蒋教授,”他人高马大,即便蹲着也显得很高,但是没有丝毫攻击性,“你们和好行不行?”
蒋屹没动,甚至没看他一眼。
金石用乞求的语气说:“能不能不要再闹下去了?”
蒋屹唇角微微一动:“你认为,是我在闹。”
金石哽了哽,叹气道:“你就像之前那样哄一哄他,行吗?”
“之前哪样?”
金石也一时间说不出来。
之前杜庭政生气了,蒋屹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把他哄好,看起来毫不费力。
“……那次大爷他们在会所打牌,你没等他,自己回家了。然后他生气了,回家以后大发雷霆,还记得吗?”
金石回想起一件事,想说服他:“你抱了他一下,他就说算了,下不为例。”
蒋屹眉目间冷淡极了。
“那次是我的错吗?”
金石又哽住了,半晌才说:“是他的错,你都愿意哄他,现在怎么不愿意了?”
蒋屹看了他一眼,片刻后认可了他的说法,重复道:“嗯,现在不愿意了。”
“为什么呀?”金石不理解,难受道,“为什么不愿意了,你现在不喜欢他了吗?”
蒋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不回答他的问题,像是不想再多费口舌。
金石等不来回答,只得继续说:“我最近也在求他,你们不要这样了可以吗,蒋教授,求你了,你再哄他一次可以吗,他只是嘴硬,心里难受也从来不说,我看到好多次,他拿着你的围巾发呆。”
金石狠了狠心,说:“好像是哭了。”
蒋屹微微冷笑:“他怎么会有我的围巾。”
“真的!”金石守着床边说,“你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的围巾没带走,灰色的,羊毛围巾,中间有一道深色的横杠,那是你的围巾吧?”
蒋屹也记不清了。
他平时不经常戴围巾,那对于他只是装饰性的配饰,除非必要,他一般会选择其他。
这并不重要。
“如果有一个人必须要退步,这个人为什么一定是我?”蒋屹说,“你求不管用,让他来求我。”
金石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蒋屹重新望向窗外,金石跟着疑惑地看过去,只能看到漆黑一片的夜色。
他绞尽脑汁地想,在好不容易蒋屹愿意交流的这一时刻。
“……因为让他退步更难吧?”金石不确定地讲,“也或许可以……”
“更难吗?”蒋屹打断他。
金石视线从窗上移到他干净白皙的脸上。
“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蒋屹说,“头朝下……”
他慢慢地说:“有可能会摔断四肢变成残废,会摔断脊柱从此瘫痪,或者内脏受到重伤。但是有八成把握,我会磕到后脑,成为植物人,或者,死亡。”
金石悚然看着他,因为过于震惊和无措微微张着嘴。
下一秒他夺门而出,一边狂奔下楼,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手抖的不像话。
“来人!”
“快点来人,”他下了楼梯,朝着保镖们疯狂地喊,“立刻,封死二楼窗户,在每个窗下面安装气囊,立刻,快!”
手机不知何时已经通了,出乎意料接电话的竟然是杜庭政本人。
金石什么也顾不上了,在深夜中对着手机大声喊:“蒋教授要自l杀!”
听筒里传出来巨大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
下一刻杜庭政阴沉的声音传出来:“看住他。”
“是!”金石应声,第一次在没有杜庭政的情况下感觉到手足无措,慌张地抓着手机,“现在要怎么办!”
“十分钟到。”杜庭政说。
蒋屹被严密监管起来。
为了防止他真的那样做,或者有更加偏激的行为,杜庭政在他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
成像实时转播,终端连接了很多人。
杜庭政,金石,管家,甚至就连看门的保镖都有一份。
蒋屹无所谓了。
杜庭政再来的时候,他提都没提这件事,好像那些话不是他本人说出口的。
“如果你敢,”杜庭政一开始还说,“你的父母,亲人,朋友,一个都别想好,你确定要试试看吗?”
蒋屹望着窗外,像是没听到他说话。
窗上已经订上了结实的合金板,徒手很难拆掉。合金板挡住了一半的阳光,室内因此昏暗了一个调,但是他并不在意,仍旧望着那里。
杜庭政盯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无动于衷的眼睛。
他心里率先塌了,克制着想摸他头发的手还有不听使唤温起来的语气:“……你认不认错?”
蒋屹不说话,像是笃定他不敢,用沉默对抗着一切。
杜庭政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等到答案。
他升起过几次想要上前狠狠拽起他,让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想法,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蒋屹无知无觉,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凸起的手骨搭在一旁。
他这段时间吃得很少,也不运动,身体飞快地瘦下去,静坐不动时能看到清晰明显的锁骨窝。
医生说他肠胃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有点严重。
杜庭政换了一个问题问,声音里的强势就此也减弱了一半,甚至有些含糊不清:“以后还敢不敢跑?”
他期望能得到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可蒋屹只是风轻云淡看了他一眼。
杜庭政手指陷入掌心里,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起伏明显,关节处泛着青白。
他很怕他会露出上次那种欣赏的、冷眼旁观的、轻飘飘的眼神。
然而下一刻,蒋屹嘴角一动,轻轻扬起一个极其幽微的弧度,眼神虽迟但到,果然事不关己般从头到脚轻飘飘地把杜庭政打量了一个遍。
此时他们彼此恐怕都清楚,逃跑只是开始,这才是真正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