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任性
一直以来都活得挺糟糕的,这一点,薛时自己必须承认,但如果要把他人生里最糟糕的那些日子排个序的话,这一晚应该数一数二。
他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都被从远方归来的那人窥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他和莱恩一同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他身上裹着潮湿的衣物,裤脚沾满污泥,而旁边那人神色温和平静,自始至终都干净体面。
两人坐在同一张长椅上,中间隔着一段距离,长久没有说话。
莱恩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又把烟盒送到他面前。
把突然昏厥过去的岳锦之送到医院之后,薛时就好像失了魂一般,一直在神游天外,此时,他呆滞地盯着送到面前的烟盒,又侧过脸看着叼着烟的莱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摆了摆手:“戒了,身上烟味重,女儿不让抱。”
莱恩默然收回烟盒,侧过头,用一只包银打火机给自己点烟。
薛时看着他在映在火光中的脸,蹙眉问道:“怎么还抽起烟来了?”
“压力大,拿不出好作品的时候需要这东西,”莱恩朝空中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朝他笑了一下,“追名逐利和维持社会地位总要付出代价的。”
薛时点点头,深以为然。活着、要体面地活着,谁不是拼了命在钻营。
沉默了一会儿,薛时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不是在那边过得不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想念我?
莱恩望着他平静说道:“你说过我可以回来度假。”
薛时笑了笑,点点头:“当然,这次在中国准备待多久?我空了可以陪你到处转转,但最好是别出上海,这里不比伦敦,到处都不太平。”
待多久?这个问题莱恩没想过。可能要待到亲眼看见薛时婚姻幸福家庭和睦,没有他可以立足的余地为止。
“我找了私家侦探,查清了小毫子的死因,”莱恩说道,“是希尔曼勋爵,他的家族在中国贩卖鸦片,几年前害得那孩子家破人亡,那孩子为了寻仇才尾随他上船,一路跟到伦敦,他找到了希尔曼勋爵犯下诸多罪行的证据。多年来,在上海,希尔曼勋爵一直以各种手段迫害那些进行反鸦片运动的激进人士。小毫子行刺了他,但他失败了,他们为了惩罚他,剜去了他的眼睛,并且将他灭口。”
薛时一脸愕然,这段话让他消化了好一阵。良久,他猛力捶了一下身下的长椅,表情沉痛地垂下头:“我原本可以救他的,我应该早点问清缘由强行带他走……”
“不是你的错,他不肯告诉你真相,是不想拖累你。”
“那些人太可恨了!”薛时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他还一直记着那个聪慧冷静的少年,还偶然会梦见他,梦醒之后常常扼腕叹息好一阵。
“我把他的骨灰带回来了,你给他寻个地方下葬吧,他应该很乐意魂归故土。”
薛时点点头,听完这个消息,他的心脏犹如被敲了一记重锤,隐隐钝痛,垂下头把脸深深埋进掌心,一直都没再说话。
朱紫琅他们几个终于送走了小公馆里的兄弟,赶到了医院,他一眼就看到薛时和李先生坐在一起,脚步犹疑了一下,走上前去。
“时哥。”叶弥生叫了一声,薛时抬起头。
陶方圆走过来,捧着个布袋交给薛时:“时哥,我给你带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你去换上吧。”
薛时无声接过,起身找地方换衣服去了,小毫子的事让他的情绪变得很糟糕,正好借机调整一下。
问过一位路过的护士,他拐进一间空置的病房,在医用折叠屏风后面脱下了一直湿漉漉裹在身上的脏衣物,最后习惯性地在兜里掏了一下,不由愣住。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钥匙,钥匙下面挂着牌,牌子上显示的是华懋饭店三零九号房。
心脏突然就开始突突狂跳,脸一下子烧红到耳朵根!
他自己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在兜里揣一把酒店的房间钥匙,会用这种方式约他出去的,只可能是莱恩,也不知道那人是在什么时候把钥匙偷偷塞给他的,也许是在帮着他把昏迷的岳锦之抬进车里的时候。
薛时捏着钥匙盯着看了很久,又站起身,反反复复在空病房里走了几圈,才努力将不正常的脸红和心跳压了下去,穿好衣服,仔细将钥匙收好,不动声色走了出去。
走廊里,陶方圆拉着莱恩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莱恩都一一作答,朱紫琅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瞧着他,莱恩察觉到了,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
这一番对视,让朱紫琅心下一怔:时隔两年多,这个人此番归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是挑衅?还是冰释前嫌?朱紫琅猜不出。
“李先生,”叶弥生唤他,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莱恩望着他那双灵动的眼睛,坦然伸出手,说道:“恭喜。”
叶弥生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莱恩指的是自己这双复明的眼睛,便也大大方方伸出手和他的握住。
“李先生,过去,我不懂事,眼睛又看不见,整个人活得狭隘,对你心怀猜忌,做了许多错事,多有得罪,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薛时返回走廊的时候正好听到叶弥生说的这番话,他看了叶弥生一眼。
莱恩笑了笑,摇了摇头:“你需要道歉的人,不是我。”
这句话,让叶弥生骤然变了脸色,有些尴尬。
莱恩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薛时一眼,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薛时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但与莱恩目光相触,他脸颊突然又开始发烫,在脸红之前,他立刻垂下眼睑,掩饰一般轻咳一声,点了点头,对陶方圆道:“圆子,你帮我送送李先生。”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一名中年医生走了出来,几个人立刻迎了上去。
病房里,岳锦之已经醒了,正仰面躺在病床上。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脸,朝鱼贯而入的几个人笑了一下。
薛时一言不发,在病床旁边坐下,表情凝重地看着他。
岳锦之却是一脸歉意地看着莱恩,道:“抱歉,李先生,因为我的事,闹得全家鸡飞狗跳,让你一回来就不得安宁。”
莱恩释然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生病的?怎么不和我说?”薛时脸上黑云压顶。
岳锦之虚弱地咳了两声,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没用的,和谁说都没用,我悄悄看过医生,医生说这是癌,是从肝脏里边儿生出来的,是家族遗传,我娘就是这么病死的,后来是我妹妹,我妹妹十五岁就走了,她走的时候你们都在,应该知道的,这个病,没得治。”
“说什么胡话呢?你妹妹那时候是因为没钱治!”薛时脸上带着愠怒,“别说这种丧气话,弥生这么多年的眼疾都能治好,你这个病怎么就不能治了?时哥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你得好起来,回头才能把那个金二公子抢回来!”
岳锦之单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笑了,他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笑道:“我知道我自己得了这个病之后,心里很委屈,我想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没和人好过呢,怎么这就要死了呢?所以我想踏踏实实和那么一个人,好上一场,也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所以我才搭上了金二公子,时哥啊,我就是和他玩玩儿罢了,没动真格,你真当他是个金疙瘩是个宝贝啊?我现在玩儿腻了,不要了,让他滚吧,你别再纠结这个事。”
朱紫琅走上前来安慰他:“好了,锦之,医生说了,你这个病好好养还是可以活很久的,你这阵子住医院里,想吃什么都和二哥说,二哥给你去弄,你什么都别想,专心养病……操!”他说到最后突然说不下去了,侧过头,落了泪。
陶方圆默默转身,也偷偷抹了把眼泪。
薛时扭过头,蹙眉看着那两人:“行了,圆子,你送李先生回住处休息,老二,你和弥生也回去,锦之这里今晚有我守着,明天再换个人。”说罢深深望了莱恩一眼,他心中明白,今晚得守着岳锦之,大概是不能去赴约了。
莱恩理解了他眼神中想要传达的意思,朝他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病房。
坐进汽车里,朱紫琅才觉得叶弥生双手有些发抖,他一脸诧异,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叶弥生深吸了一口气,靠进座椅里,沉声问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李先生这次回来,有点不一样了?”
朱紫琅点点头:“是有点不一样了,要不要我去查查他……”
叶弥生摆摆手,神色冷峻:“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回来的真实目的,暂且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
朱紫琅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还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一个觍着脸给时哥送上门来的兔子?但是这件事他还是没有勇气对叶弥生说,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苦等多少年、求不得又放不下的人早就暗地里跟别人好上了,他不知道叶弥生会不会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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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病房里的人都走光了,岳锦之好像也累了,闭上眼睛,发出悠长的呼吸声。
窗外的雨似乎已经停了,薛时替他理了理被子,伸出手探到被子里,握住了他的一只手。这一动,岳锦之又醒了。
“时哥?”看到他还守在自己跟前,岳锦之有些惊讶。
“嗯,在呢,时哥今晚就守着你。”
岳锦之挣脱开他,从被褥里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轻声道:“时哥,知道我今天晚上见着李先生的第一眼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我心里想,李先生回来了,我时哥总算得救了。”他说着,眼里突然带了泪,“这两年,时哥过得有多苦,别人不知道,可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有时候看着你,看到你眼睛里都是空的,你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就只回来了一副空壳子,壳子里面的东西,全都丢在那儿了……”
岳锦之说到这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爱不得相守,恨不能白首,这些戏文,我唱了多少年,有一天,我突然就唱明白了。这唱来唱去,唱的,不就是我时哥吗?”
薛时笑了一下,垂下头:“不苦。我和李先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如今能再见上一面,我该知足了,人不能太贪心,贪那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
岳锦之长叹了一口气:“时哥,我活不长了,想听听我的遗言吗?”
“啧、别瞎说……”
薛时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岳锦之郑重其事说道:“我希望时哥能活得高兴,一直高高兴兴的。”
“我学洋文,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去看看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只要他过得好,我便高兴……”
“我希望,时哥能为自己而活。”岳锦之满脸泪痕,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薛时突然缄口不言。
“我唱过太多的戏,人间百态,万千繁华,俗事纷纭,爱恨痴嗔……轰轰烈烈又怎样,籍籍无名又怎样,百年之后,这些都会化为乌有,都不过是戏文里的句子,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时哥,活在人世间,太苦了,所以,自私一回又怎样?你快去吧,去见他,其他什么都不要管,把握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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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洋式的大浴缸里泡热水澡泡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全身皮肤被烫得微微发红,莱恩才从浴缸里爬出来,披上睡袍,将毛巾顶在湿漉漉的头发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慢慢从浴室走向房间。
玄关那里突然传来响动,他愣了愣,停下脚步,转过身。
薛时已经自己用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他弯下腰,脱了鞋,将皮鞋鞋跟向内整齐摆好。直起身,脱外套的时候就看到莱恩站在那里看着他,他动作停顿了一下,重新又把外套穿好。
他们不像过去了,现在,他在莱恩的住处,是个客人,随意脱外套,不合适。
圆形茶桌上摆着精巧的英式茶具,茶水氤氲着热气,两人隔桌对坐,谁都没有先开口。
“你……”莱恩说话的时候,薛时正要去端起那只镶着金边的细瓷茶杯,心里在想着事情,骤然听到他开口,心下一惊,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茶杯没拿稳,翻在了桌上,温热的茶水倾倒出来,流了一桌。
莱恩忙站起身,迅速扯下盖在肩上的毛巾,在茶水流向桌边快要滴下去前用毛巾按住了。
他身体前倾,一抬头,正对上薛时一双惊愕的眼睛。这个姿势,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薛时眼中瞬息万变,眼睛眨得很厉害,好像想要以此掩饰心中的慌乱,末了,他向椅背靠了靠,调整坐姿,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莱恩不动声色垂下头,用毛巾将桌上的茶水吸走,把翻倒在一旁的茶杯扶起来,轻道:“我刚才是想问,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
他们分别了两年零五个月,在这期间,互相没有音讯,两人唯一了解对方的那点消息,还是詹姆士替他们传达的。
薛时坐得笔直,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视线从桌上那只修长漂亮的手上飘忽到他脸上。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好,我便好。”
窗外又开始下雨,莱恩没有说话,拿起茶壶给他重新倒了杯茶。
察觉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是突兀了,薛时讪笑了一下,转移话题:“真喜欢喝茶?过几日我给你弄点好茶叶送来。”
“英国人痴迷喝茶,不分白天黑夜,我很难不受他们影响。”
莱恩收拾好桌子,拿起湿漉漉的毛巾走向浴室,将毛巾扔进水盆里,刚想转身,腰上一紧,却是被人从背后箍进怀里。
他从镜子里看到薛时在背后紧紧环抱着他,唇齿从他潮湿的头发缓缓下移,移到耳垂、侧颈,在那里深深浅浅地亲吻、舔舐,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只手从他睡袍前襟里探了进去,隔着布料,下方已经有硬物抵了上来。
莱恩蹙眉望着镜子里的两人,挡住了那只肆虐的手,反手摸了摸背后那人的脸,叹息一声:“我只是回来看看你,我无意破坏你的家庭。”
腰上的手臂突然就撤去了力道,薛时缓缓抬起脸,从镜子里望着他,眼神复杂,脸上带着一丝清醒之后的迷茫。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薛时放开他,后退了一步,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想了想,又从衣兜里掏出房间钥匙递还给他,“我这就走,下回别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我无法拒绝你。”
莱恩怔怔地捏着钥匙,听着他在玄关整理衣服、穿上鞋、打开门走了出去,最后将房门落了锁、关上。
一切归于寂静。
莱恩走出浴室,慢慢在床边坐下,好像远洋航行的疲惫这时才从身体深处显现出来,他向后仰倒进被褥里,阖上沉重的眼皮。
片刻之后,他猛然起身,快步走向玄关,从衣帽架上扯过外套胡乱套在睡袍外面,也顾不上穿鞋,打开门赤脚追了出去!
——离开他的舞台,与朋友们告别,拿斧头劈了钢琴,将自己写的曲子扔进海里,在海上颠簸两个多月,千里迢迢回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说他是体面的李先生,但是谁规定李先生就必须永远体面永远清醒永远把握分寸、谁规定他不能任性不能放肆不能随心所欲,哪怕、一生就那么一回?
夜深人静,他飞快地穿过铺了地毯的走廊,拐弯,电梯外面空无一人,楼梯上也空无一人。
这么快就走了吗?好像全身力气被抽走,莱恩沮丧地站在走廊尽头,壁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四周昏暗寂静,令人窒息。
墙角摆着一个装饰用的半人高的巨大瓷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根孔雀羽毛,花瓶的后面是什么?
薛时蹲在花瓶后面,听到声音,愕然抬起头,还带着满面泪痕。
莱恩瞪大眼睛,急切地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花瓶阴影里的人,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迫使他站起来,狠狠把他按在墙上,掰过他的脸就吻了上去!
“怎么没走?”一阵昏天黑地的长吻过后,他喘息着问道。
“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伤心一会儿,”薛时老老实实回答,“但没地儿可去。”
像是怕他再跑了似的,莱恩紧紧捏着他的手腕快步将他拖回房间,呯的一声关上门,两人终于迫不及待纠缠在一起。
最后,缠绵变成了撕咬,两个人都很激动,像是要把分别的这两年心里的痛苦都互相印在对方皮肤上。从玄关到卧室,衣服扔了一地。
准备不充分,插进来的时候,非常疼。
但薛时不管不顾,搂着他的腰,甫一插进来就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抽送。
莱恩许久未曾有过这么激烈的性事,没那么快进入状态。此时他前面还没完全勃起就被贸然进入,只觉得那里被撑得快要撕裂了。他几次推了推身后的人,喘息着,断断续续哀求他轻一点,但薛时仿佛没听到一般,反手就将他手臂压制住了。
抽插间,胀痛感一直在折磨着他,到最后,那一圈括约肌都被磨得没了知觉,快感才从体内的某一处慢慢蹿升出来,点燃了他,使他完全勃起了。
这是一场虐待一般的性事,薛时丝毫不顾他的感受,跪在他身后狠命朝他里面顶弄,时而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直起腰,按着他的后脑勺与他接吻,时而又将他的头按在枕头上,全进全出大开大合干他。
如同一场迅猛的风暴,将他的神智绞得支离破碎。
平息之后,他茫茫然地趴着,薛时伏在他背上,吻着他的皮肤,但没有从他体内退出去,两人就这样静静叠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喘息声。
很快,仍深埋在他体内的那根东西又慢慢硬了起来,可怖的形状撑开他早已被顶撞碾磨得软烂如泥的肠腔,抽出时带着先前射进去的浓精。
薛时又来了一次,这一次,换上了他熟悉的温柔。
薛时将他翻过身,与他面对面,缓慢在他体内抽送着,不时俯身给他一个长吻,唇齿交缠间,他轻轻笑了起来——是那种放荡的、毫无廉耻的笑。
薛时问他在笑什么,他也不应,只是搂过那人的脖子与他接吻。
他现在就是这样不要脸,抛弃体面,抛弃尊严,和一个有妇之夫偷情,享受着背德的快乐。
有什么要紧?眼前这个男人,哪怕能在一起一刻钟,这一刻钟里便是属于他的,他便全心全意,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享受他带来的疼痛,和快乐,嗯,就这样……
薛时伏下身,顶进他的最深处射精,唇齿深埋进他的脖颈间,他张开双臂搂着他,恍恍惚惚地想。
结束之后,两人并没有温存多久,就在莱恩半睡半醒之际,他察觉到旁边的人窸窸窣窣起了身。他慵懒地抬起眼皮,看着薛时站在床前,背对着他穿衣服。
“我不能在这过夜。”薛时一边扣着扣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得出,他的动作很匆忙。
“嗯,我明白,”莱恩心里有些发冷,嗓子刚才也喊哑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被捉奸在床,有失身份。”
薛时很快便穿好衣服,转过身,在床头半跪下来,拉过被子给他盖到肩上,深深凝视着他,说道:“跟那个没有关系,我从来就不在乎名声,你知道的。”
说罢,他捉着莱恩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低声道:“有人在监视我,我不能消失太久。”
莱恩骤然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愕然望着他,他没能消化掉这句话。
“别担心,不是坏人,只是因为一些家务事,”薛时立刻出言安慰,坐在床边俯身亲吻了他,笑了笑,用手指替他梳理着头发,“我明天晚上再找机会来看你。”说完,像是急于让他安心一般,薛时拿起一把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郑重地收好,转身走出门。
监视?以他现在的身份,谁敢这么做?顾先生?为什么?外界传闻,他们家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夫妻相敬如宾,一家人其乐融融,难道都是假象?
——他是不是……过得不好?
身体疲惫,思绪纷乱,莱恩很快就沉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莱恩撑着身体爬起来,立刻又跌了回去。
他试着慢慢翻身,腰部以下仿佛不是自己的,两条腿打着颤,行走坐卧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牵动腿间那处。
这是纵欲的后果,那人温柔起来能融化他,但狠起来也是真的狠,那股像是要把他揉碎在怀里的狠劲,差点没把他骨头勒折了。
良久,他一步一步挪进浴室,放了一缸热水,躺进浴缸里,长舒了一口气。
很多疑问积郁在心,他想了很久也没能想明白,等到热水变得微凉,他才里里外外将自己洗干净了,换上一身平常穿的西装,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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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坐在咖啡馆临街的窗口,双手交握,撑着下巴,远远望着马路对面的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似乎有些着急,快步穿过人群,朝咖啡馆的方向走来。
“李先生!”年轻人终于走进咖啡馆,一眼就看到坐在窗口的莱恩,径直走到他面前,吁出一口气,“我接到电报的时候,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是你!”
莱恩上下打量着这个长身而立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凌霄。”
凌霄在他对面落座,言辞中的惊喜和激动难以言表:“李先生,我听那个混蛋说你后来去了英国?”
混蛋?看来这两人的关系还真是一如既往那么恶劣。莱恩只得无奈点头:“对,我在英国待了两年多。”
“我起初不信,以为是他把你给怎么了,可是后来他给我看了你举办个人音乐会的报纸,英文的,是从伦敦带回来的,我那时才信了。”凌霄喝了一口侍者送上来的温水,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莱恩温和地笑了笑。
人是见到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们是否还能回到过去?莱恩没有把握。让薛时身败名裂背负抛弃妻子的骂名,他不舍得;可是让他就这么放手,他不愿意。
凌霄见他不愿意多说,便不再追问。
“这次回来看看,”莱恩道,“你知道的,过去我在中国生活得并不愉快,也没什么朋友,只有你了。”
“准备待多久?”
“还不知道。”莱恩抬眼看他,郑重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李先生尽管开口。”
“帮我调查一个人。”
“调查谁?薛时?”凌霄蹙眉,“那个人本来就是个小混混,劣迹斑斑,根本不需要调查,大街小巷都知道他干的那些恶事,就算如今攀上高枝,那种人我也瞧不上眼。我以前很愤慨,你怎么会和那样的人搅在一起不清不楚的,后来看到他居然能想到把你送去英国,我也算佩服他。中国不适合你,太危险了!”
莱恩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他,是他弟弟,叶弥生。”
凌霄不解地看着他。
“两年前,薛时带着他去伦敦治眼睛,我们遇上了凶杀案,死了两名中国人,伦敦的警察一直以为这事是薛时干的,全城通缉他。但我不相信,我怀疑叶弥生。”
“我委托私家侦探查了一年多才查清此案,两名死者的死因各不相同,第一名死者与他们无关,但第二名死者……我雇的侦探找到了一位目击者,是个老人,说事发当晚在死者居所附近看见过一个盲人,但是老人年初病逝了,我现在拿不出证据。当然,就算拿得出证据,现在叶弥生人在中国,我可能也无法让他伏法。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总得弄清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为清白的人洗脱罪名。”
凌霄听完表情严肃:“凶案发生在伦敦,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你提供非常有限的情报。”
“这就够了,我需要你去帮我调查叶弥生从小到大的经历,这个人心理非常扭曲阴暗,我怀疑他的性格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