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入魔
自那日与俞青说过话后,俞青离开便再也没找过我。
这个再也没有的时长,是三年。
或许是曾经为修道之人,我觉得三年并不长,也或许是每日无所事事,只是到处游历,于是时光快如流水。
容玉依旧陪着我,于是我有时候想起来,便会问他:“你要忘情了吗?”
他次次皆是浅笑摇头。
我不曾探究,只是觉得疑惑。我听闻,修无情道的修士入情后最是深情,眼中只有一人,一心只为一人,但爱到极处便要忘情。
我想他应当是爱我,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忘情。
只是,我也不曾告诉他,我有时候会半夜忽而醒来,看到他在我的不远处,其实并未曾修炼,而是拿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摆弄。
他那时候完全投入进去,连我醒来也未曾发觉,而我屏住呼吸看他,看到他一次次尝试着什么,而后一次次失败,脸色痛苦,有时候还会咳出血来。
我后来才想,我并非修士于是看不出容玉修为,那么……他如今到底是什么修为了?他是命修,他在算的究竟是什么?
我某日与容玉并肩而坐,侧头看到一旁镜子中的我与他,方才发觉我如今再也看不出年少稚嫩的模样。我的脸部线条比起他人要软一些,放在男子身上也可以说是清秀,面相也显小,但如今看来我与他的年纪差不多。
我这才后知后觉想到,我陪他已然快五年了,十年之期已过大半,而那主魂之事苍梧竟也不再问。
“容玉,你怎么还不忘情啊。”我转回头去,半开玩笑地与他说,“再过五年,我可就要变老了。”
或许是曾经身为修士,我这个时候想到我总有一天会鸡皮鹤发,竟还有些不自在。
我想我宁愿一个人老去,不必让故人看到我终有一日疲惫不堪,寸步难行。
因为我知道,我能安然到如今,靠的不过是容玉庇护,以我的气运,独自一人生活得应当不好。
这次容玉看了我许久,缓缓倾身过来,与我眉心相抵,以如此亲密的距离轻声对我道:“阿钧,我想与你白头偕老生死同。”
我这时没有闭眼,反倒是他闭上了眼,仿佛拒绝我窥探他神色一般。
在极近的距离之下,我看到他鸦羽般的细密睫羽轻轻扇动着,仿佛蜻蜓点开水波,让我心里也莫名泛出些酸意。
我笑了笑,说:“长生不好吗?”
他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方才退开一点,眼眸色泽深沉得已经将那朦胧的灰色遮掩而去。他浅笑,说:“长生有长生的好。”
我想他大概是在开玩笑,于是转了话题,问:“容玉,你在算苍梧的主魂所在吗?”
这是一句试探,试探他夜间所尝试的事情,是否是如此。
他仿佛看透我的心思了,沉默了一瞬,而后道:“不是。”
我与他目光相对,有些愣怔。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接着道:“阿钧,我们一起的时日不多了。”
“什么?”我下意识问。
“我日日夜夜在算,算我们有没有可能生死相依。命修可以改命,修士也有延长寿命的手段。可阿钧啊,我算来算去,都是没有。”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淡,但我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并非笑意的神色。
像是苦涩,又像是自嘲,他说:“唯一可算得的,是不足十年之期,你我便会分开。”
“命修知命,可到底不甘。”
我默然不言。
大概是他终于将这些话说出口,于是再也不掩饰藏在眼中的某些深沉的神色。
沉静,却也癫狂。
他开始习惯很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又仿佛在克制什么,不一会儿便将手松开,甚至我都没来得及触摸那一闪而过的痛意。
更明显的是,他不再靠近我,不再做出什么更为亲昵的动作。
我想,他大概是在克制欲念。
于男子而言,爱与欲难以割裂,爱而生欲如此正常,我爱一人,也想与他肌肤相亲水乳交融,仿佛这样就能够占有,就算这只是个荒唐的想法。
但容玉大概也明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爱侣,而我不爱他。
暂且不爱他,他也不想我爱他。
于是他反复克制,我知道,有时候他甚至会半夜不再与我待在同一个房间。
我在茫茫夜里睁开眼,忽而觉得天意就是荒唐。
后来,某日夜间,我做了一个似乎很长,但却仿佛只有一瞬的梦。
很长是因为我觉得那画面停留了许久,一瞬是因为那只有那一个画面。
有人背对着我走在街上,街上满是红彩,那人满头白发,一身玄衣仿佛要融入夜色之中。
醒来后我想了许久,想到只有苍梧是满头白发,可我依然很久未曾见过他,想来只是梦而已,毫无头绪。
但唯独这日,我起身看室内不见容玉,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人。
直到这时我发觉周围太安静了,推门出去未见一人,待到一楼大门前,我推了推门便发觉推不开。
于是我明白过来,这是修士手段,我不知为何,被无声无息困在了一处结界之中。
“想出去?”有人失真了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悚然一惊,环顾四周。
“想见我?”这次,那人的声音似乎带了些戏谑。
但我莫名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像是不怀好意一般,隐隐带着邪气的感觉。
我自知凡人反抗修士不得,于是反而冷静下来,问:“你是谁?”
“我是谁?”那声音里传来一声轻笑,“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这便是人心吗?我可真是伤心。”
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四周场景如同流水般波动,扭曲成了一片。而后,我忽而觉得背脊一冷,眼前铺开无数自身后而来的黑雾,如同一片浮动的流云遮蔽了我所见的整个天空。
有人从背后拥住了我,渗入骨髓中般的阴冷,刺得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冷吗?还是害怕了?”那个声音突然变得真切起来,清朗又轻快,从我耳边清晰地闯进我耳中。
但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从我耳中砸到喉舌,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重重地砸进心湖里,溅起一片水花,半日不得平静。
这声音又隔了太久,仿佛我已经不熟悉了一般,让我觉得那仿佛是幻听。
我张了张嘴,仿佛从喉底挤出来两个字一般,问:“是谁?”
“真的认不出吗?”那人继续问,他的触感已经变得更为真实起来,包括环在我腰间的泛着凉意的手臂,靠在我肩窝的下颌,还有浅淡的温热呼吸,潮湿又暧昧,却也透出一种莫名的危险意味。
我微微转头,却仿佛有外力阻挡了我,于是我只能转动眼珠,在肩侧看到如同水一般滑落下来的苍白发丝。
我一下子愣住了。
白发。
我忽然觉得心底剧烈地痛起来,仿佛经年已久的伤突然发起了病,非要我疼一疼,将那时候的平静全数掀翻来证明我在意。
“谢映白。”
我听到我的声音颤抖,用很慢的速度一字一字说出这个名字。
时间过得太久了,我说这个名字都显得生涩。
抱住我的人忽而笑起来,他忽而一手抓住了我的发,摁住我的头,逼迫我一点点跪下去。
我咬着牙,最后却终于跪在他身前。
他弯下腰来,终于转到与我面对面的姿态。
他按着我,于是我也抬不起头,看不到他模样,只能看到铺陈他脚边的黑色衣裳,还有随着他弯腰而垂落下来的白发,像是苍山上滑落的一捧雪。
他说:“找到你还真不容易啊,阿钧。”
我没有说话。
我渐渐感到被用力咬住的牙根泛起酸意,这酸意好像一直传到了我的鼻尖和眼眶。我低着头,因为克制情绪而微微眯着眼,眼里似乎有些湿润,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
用力抓住我的发的手忽而松了松力道,我听到他问我:“哭了?你哭什么?”
他好像一下不知所措起来,但很快他又笑,说:“你有什么好哭的?该恨的不是我吗?”他虽然如此说,却没有再用力了,我的头皮不再觉得刺痛,但是心里一瞬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我想,我知道的,他恨我。
他那么骄傲的人,他被千夫所指可以不回一句,他爱恨错付可以不吭一声,他被亲者所伤可以不计较一分。但偏偏为了我,他要盛世安康,他要功名利禄,他要白头偕老,但我亲手打破了他所想的一切。
我不要他了,纵使身不由己,足够尽力。
我本以为他死了,逝者已矣,于是我留恋挣扎,到最后脱身。可待我如此百年之后,满目狼藉,他却又回到我眼前。
因爱才有恨。
可我已不爱他,至少我们中间隔着种种,再也回不到从前。
纵使我不再是修士,看着这铺天盖地的黑雾也大抵能料到一两分,他若是修道,也当入魔。
入魔者,心有不甘,爱恨两难全。
作者有话说:
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写得太烂,手机又刚好坏了,于是怒码一章,接下来更新看情况
顺便问一问,有没有人想看小黑屋和白月光黑化啊,嘿嘿(*^▽^*)
你们记得啊,要是发现我突然越写越菜,一定要骂这个垃圾作者,狠狠地骂!(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