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同去同归
天魂白衣飘飞如深雪。他垂下眉眼, 看着端坐床榻上的儒门君子,神色带着淡淡的愁绪。
“准备好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左右都是要走着一遭的, 来吧。”谢景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能笑着道。
“总比天雷加身, 挫骨扬灰来的好些。”
他提起那场坠天时,心情已然极是平静,好像他并非是从人间至圣坠落青云, 而是轻飘飘地去红尘走一遭。
他这一次历劫,经历了碎骨粉身、神魂破碎、修为尽散、宗门破败、道统坠落。
当年谢衍为仙门鞠躬尽瘁, 设下可以维持仙门运转数千年的公正律令, 构建限制未来仙门之首权力的制度。
再归来时,他却见公堂之上,皆为沐猴而冠者!
三千年修为,东流而去!
两千年改革, 废黜殆尽!
如此打击,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再站起来呢?
但他是圣人谢衍, 天劫也打不断他那根骄傲的骨。
就算被挫骨扬灰,他也能笑着从轮回中归来, 仿佛只是去远游一场,而非踏破生死关。
他仍然能笑着自嘲:“谢云霁平生, 看似辉煌,可他最终却一事无成。”
他复兴儒门,却道统败落。百家归一, 却又四散。靖平仙门,而今牛鬼蛇行。
若他此番兵解重生,历劫归来, 连一人都渡不了。
那他这一生,死而有恨。
“你后悔吗?”天魂微微阖眸,问道。
“紫微星东现时,圣人降世,你为天道择定的天生圣人,毕生复兴儒之道统。你却要反了这天,当然会为天道所忌。那次飞升,雷劫之重,渡劫者必然十死无生,就算你尽全力,胜负犹未可知。”
“你把一切筹谋封在了红尘卷中,连自己也骗,记忆干干净净地去渡劫,果然骗过了天道,让祂以为——你死了。”
“我是你记忆的容器,哪怕时间过去五百年,我也依然读不懂你当年的意图。”
天魂顿了顿,道:“你本有许多种选择,自行兵解转世躲劫,难度也更低些。只要不去碰那通天路,你也不必落到如此地步。”
“圣人谢衍本就是万法之宗,修为通天彻地,纵横天下,何处去不得?三劫齐动又如何,何以至此?”
“不杀身,怎成仁?”谢景行轻轻咳嗽一声,这身虚弱多病的躯体,这薄命早夭之相,就是天道夺他气运的后果,不是慢慢调养就能治好的。
他无奈笑道:“何况当年我没得选。就算把情劫最黑暗的部分封在你躯体中,你也不知那种感受。情之一字,最是催人疯狂,我总不能为了渡劫,当真把那孩子给杀了吧?”
古往今来,也不乏杀妻证道者,可他们自以为渡了情劫,最终皆归了尘土。
这道早已入魔,又从何证起?
做师父的,对最爱的弟子动手,他忍心么?
“……”
“在天道的面前,圣人也不过凡人啊。”他笑着说,语气却几多不甘。
“凡夫俗子,若想兔子搏鹰,若是舍不出这一身虚骸形,又怎么将这天道拉下九天?”
“哪怕你为天道所忌,只能躲在他人气运之下。哪怕你一身沉疴病骨,哪怕你最后,会是以燃尽你这一身修为做代价?那是三千年清修啊,值得?”
曾经的天下至圣,怎会被一具躯壳困住他的文心剑魄?
“值得。”谢景行似乎想起了什么,长长墨发披在肩头,漆黑眼眸瞥来,带着一星两点的笑意。
“而且,天道忌惮我这么多年,我总得给祂,造成一点麻烦才行。”
一时间,异光乍起,将一人分魂笼入那耀目的白中。
远超于躯体的修为冲击着他的灵脉,若非魂魄的境界护住全身灵脉灵骨,又提前淬体除冗余道基。否则,灌顶的修为刚过合体,他的身体就会崩裂。
“你现在的躯体,会被圣人修为重塑。”
天魂警告他:“挫骨扬灰的感觉,你可能还要再体验一遍,若真的受不住,就睡过去吧,去识海里。我会保你无恙。”
谢景行跪坐在榻上,长袖逶迤,汗湿重衣。他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哀鸣,没有一处不痛,却是生生咬着牙,忍了下来。
“这是你,教我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的……缘故……果然……先见之明。”
“灭绝五感之苦,天雷加身之罪,又是如今裂骨切肤之痛……”天魂看着他忍耐痛苦的神情,叹息着道,“五百年前设下重重棋局,算计了天道,也算计了自己,又是何苦?”
灵脉里的灵气在暴动,谢景行痛的爬都爬不起来,却还有闲心与逐渐化为白色灵流的天魂笑谈:“结、结界立了吗?别把别崖给招来……这样怪狼狈的……不好看……”
“我去了一趟,骗他睡着了。”天魂心里补充,等会你就能见到他了。
“那就好。”谢景行这才松了牙关,发出痛楚的喘。
“……”他的主魂是真的倔的很。合魂这么痛苦的事情,也要讲为人师表的风度。
谢景行已经听不见他的自言自语了,汗水模糊了眼帘,骨肉正在被极为精纯的修为碾碎又重塑,属于圣人谢衍的灵流在他的经脉里肆虐。
若不是本属同源,又是取回修为而不是真正的灌顶,怕是方才就死过数回了。
天魂看着倒在床上的青年,周身暴动的修为不断让他的躯体崩裂又修复。血从他雪色的衣衫上渗出,将床榻濡染,而那具凡躯病骨,更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淬炼中,逐渐显得肌骨通透,接近当年圣人道体,蕴着淡淡的儒道之灵妙。
“去吧,去识海里,去见一见他,解开你最后的心结。”
天魂的面貌已经全然模糊,逐步化为清透的白色灵流,向着床榻上的青年融去。
他的意识坠入了识海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红尘卷的神魂印记,也在他的掌心渐渐浮现。
*
寒江之上,唯有孤舟飘摇。天地飞白。
少年的身躯带着温暖的热度,依偎在白衣先生的身侧,像是许多年前那样。
白衣圣人揽着他,躯体却猛然一震,七情六欲在他早已空空的躯壳中沸腾。
刹那间,意识补全,他再睁眼时,已是天下至圣。
圣人怔然片刻,感觉到指尖的体温的烫热。
他顿了顿,把少年从身上轻轻推开,手指从他的发间落下时,久违地感觉到那流水一样的触感。
他无奈地叹:“别崖,你又不听话了。”
换做从前九幽底下,他这般口气,恐怕又是要熬鹰驯兽,驯服那个疯魔的魔道帝君了。
可江上雪霁风消,时序轮转,却是秋波。
殷无极贪恋他的怀抱。哪怕他心中知晓,这些天人五衰,老病孤舟,皆是他之恶。但他就是克制不住。
他竟是膝行两步,带着少年人的莽撞与热情,径直欺身上去。
“先生,我怎么不听话了?”殷无极双手撑在白衣圣贤的两侧,把他逼到孤舟的角落,迫使他的背抵着船头。
那宽肩窄腰的少年郎,竟然有着把当世圣人笼罩的气魄。
“我叫你别危崖,你听了吗?”被他这么冒犯,圣人的脾气还是很好。
“我……”
“你没有,你这一生,都行走在危崖边,随时都会摔下去。”谢衍轻叹一声,“你可知道,在为师眼中,你这数千年来到底有多难过,我恨不得……”
“恨不得什么?”
“罢了。”谢衍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随即,他又带着些责备与警告,道:“离我远一些,此时,我对你来说,就是那个危崖。”
谢衍能够感觉到血液在圣人躯体里流动,指尖触碰少年时的温柔,却转瞬化为杀意与爱欲的火。
他无奈地闭目,将幽深的暗夜藏回眼底。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你得离我远一些,再远一些才好。”
他的五感回来了。
殷无极顿了一下,低下头,垂落的黑发在他脸侧一晃一晃的,像是一场绵绵的春雨。
他轻声问道:“谢先生能看见了?这五感……”
“这五感,是我自己封的。”
谢衍听出他话语里的疑问,扬声笑道:“这天下之大,除了吾自己,难道还有能封吾之五感、放逐吾之人?别崖,你以为你师父是什么人?”
“师尊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最好的人。”他的话语澄澈,却是凑上去,在谢衍的脸颊边又浅浅亲了一口。
“也是天底下最爱我的人。”
少年若春天的雨,最是干净坦诚热烈,满腔的情爱不知如何宣泄,就想着亲一亲那么爱他的师长。
温软的唇覆在他脸颊边,好似一场带雨春潮
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却用这昳丽过分的容貌勾着他,其中绵绵情意,正如那为他开蒙的《诗三百》,最是思无邪。
谢衍合起了眼睛,不去看他若东风杨柳的少年,道:“若我不封五感,你知道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的师尊,我都喜欢。”殷无极小兽一样扑上去,被他家先生接住,抱了个满怀。
他丝毫不怕,攀着先生微微垂下的脖子,仰起头,用唇去碰他的颈线、锁骨与脸颊。
“胡闹。”谢衍拎着他背上的衣料,想把他柔韧的少年躯体薅下来。
他本是极其理性的人,克制了一阵,本想推开他,但是对温暖的贪恋最终还是击败了他。
他习惯性地把少年模样的殷无极抱在怀里,像是无数次冬夜取暖那样,怀中抱着他的火种。
他胸腔的火还在燃烧着,跳跃着。他还没有熄灭。
自己没有来迟,这很好。
“你知道我的情劫是什么样的吗?”谢衍叹息一声。
“如果我不封印视觉,那么我的眼里哪还有什么天下生灵,哪还有什么世间悲苦,全都会是一个人的模样。”
谢衍垂下眼睫,看着他仰着头的小漂亮徒弟,伸手在他的眼下虚虚勾勒,好似多年前他的丹青妙笔。
“少时的,长大后的,帝君模样,心魔侵体之时,还有……”
他的声音略略低了些,似乎在懊恼什么:“别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看我一个?”殷无极笑了,“这也太好了吧。”
“这意味着逃不掉。”谢衍揉了他的脑袋,点拨他,“你见我这模样,该有多远逃多远才对,难道你又想被我带回去关起来?”
“好啊。”少年帝君笑弯了眼眸。
“我只要完全解封五感,是无法与你平静地说话的,我说不定会直接下九幽,把你……”谢衍见他意识不到危险,顿了顿,忍不住扣紧了少年的腰,显出几分霸道。
“若是嗅觉或者听觉还在,我只要嗅到你身上的那股止杀戮的佛香,我就会忍不住去弄伤你,我会逼你哭着求我,逼你发誓,绝对不离开我身边。若是味觉还在,我可能会去尝尝你身上的血,究竟是什么味道……”
“这么好,师尊赶我我还不走呢。”殷无极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高兴。
他的师尊哪怕是威胁他,都是极美的情话。
他握住谢衍纤秾合度的手,吻着他的指骨,好像在吻着囚他的枷锁。
“师尊若是爱我,那我为您流尽一身的血都可以。若是愿意喝我的血,那更好了,这才算是血肉相融,不是吗?”
“如果我不封印触觉,在我触碰你时,你的身体若是温的还好,倘若凉透了……”
谢衍的唇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别崖,我是真的会做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真好,像做梦一样。”殷无极如饮鸩酒,露出甜蜜而沉醉的微笑。
“三劫齐动,我要死了。”
谢衍将杯盏之中的酒倾入江中,看到那江中浮现一轮秋月,道:“在身死道消之前,我仍旧是那个天下无敌的圣人,你猜我会做什么?”
“什么救北渊洲的万魔于水火,什么足以名留史册的千秋基业,我的别崖活得太痛苦,若我死了,再也无人渡他,那就在死前杀了他吧,带他一起走,省得他在人世间受苦。”
“若是师徒一起走,黄泉路上,我至少还能护他一程。”
“五百年后,他一人走,那该有多冷啊。”
这么多年,殷无极第一次听到谢衍说这些。
那些深藏在冰面下的东西,圣人谢衍一沉默,就是一生。
“那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殷无极想起九幽钟鸣的那一刻,他摘下禁锢他快三百年的锁链,还未来得及收拾自己的恨意,却在九幽外看见天穹上的流星。
那是人间的圣贤,最后的背影。
“天路不通,非吾之道,万望后人,莫要效吾。”
他留下响彻三界的十六字箴言,身死魂消。
谢衍闻言,却是一笑,于这江中的孤舟站了起来。
“因为那个人是你。”他笑而叹,“你是天生的君王,你做的比我好,走的比我更远,我得多作孽,才会去做这种毁掉你的事情?”
极目是水,仿佛没有尽头。
谢衍站起之时,如镜的江河开始波涛涌起,风吹骤江上水,摇晃着他们脚下的小舟,仿佛命运给予的波折。
天穹上,秋月高。
白衣临江的仙人,长袖随风飘荡,如乘风归去。
他转身吟咏,如同千百年仁人志士、圣贤君子的高歌,笑道:“别崖啊,何必悲秋,你看这秋日,胜春朝啊!”
醍醐灌顶。
临江照水之仙,发的却不是逝者如斯夫的悲慨,而是改天换日的言辞。
谢衍笑道:“这天命存在的太久了,久到这天,忘记了祂仅仅是天而已。”
殷无极站在他的身边,灼灼地凝视着他,好像在看他心中的仙人。
他看见谢衍毫无敬畏地指向着那九天之上。
“别崖,你可知,天道不仁,天道不义,天道不公!”
“他封住了天路,也封住了所有人向上的通途。”
“当所有人的天路皆断时,人就会开始践踏人,以杀戮获取上升的机遇。五洲十三岛的灵气在枯竭,资源在消耗,气运在争夺中变少。当所有人都看不见希望时,他们就会开始内耗!越是内耗相争,越是再无休养生息,再无大治之世。”
“这天命,隔开了种族与道途。天道把世界切割为魔、妖、仙、佛、道,彼此之间相互孤立,相互斗争。”
“天道让仙者为尊,妖魔为卑,却又引妖魔攻仙,纷争不休。要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在人人心中扎根,要这仇恨成为一代代的仇恨,战争成为一代代的战争。”
“你可知,这仙魔大战到底有多无趣而残忍。”
他毫不介意地点出仙魔大战的真相,道:“当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天道便会降下一场仙魔大战,向外释放整个世界的压力,通过战争来减少大能者的数量,去减少这一代代传承修仙者,使得这危险的平衡,能够几千年永续地持续下去——”
“可仙魔,谁又不是生而为人人,道途不一样,又有什么分别呢?”
“谁定的命,天么?”
“这可笑的尊卑,这纷争的乱世,这礼乐沦亡之世界,你我儒者,能忍吗?”
谢衍转过头,看着那同样站起身的少年帝君,两人的眼中都烧着同样一簇灼灼的火。
“仙与魔,有何不同?”殷无极看着他,好似在他心中埋了千年的火,终于一朝之内蔓延。
他的绯眸仿佛燃烧:“这是单一的天下,一潭死水的世界,内耗、斗争、争权、夺利,无数势力在这五洲十三岛纷争不休,为一口食可杀人,为一件法器可杀人,没有法度,没有秩序,只有混乱,只有弱肉强食——”
“有人说强者为尊的蛮荒很好,可我不要这样的世界。”
“我要人人可为公,人人可向上,人人可为人人。”
“仙者为人,魔者为人,人与人,你与我,有何可争,为何而争?”
殷无极越说,眸中的光就是越亮:“这天路一封,我们就生在这天地樊笼之中,如被天道豢养,终日浑噩,如他笼中的蟋蟀,哪怕战红了眼,杀的血流成河,也不过是营造一代又一代的悲剧——”
“这九天,在讥笑我们!”
圣人看着他,眼中好像有温柔的星,笑道:“别崖知我。”
说罢,他又背过身去,看向那江上皎皎之秋月。
那些烟水已经退去,化为这江天一镜。仙人凭虚御风,好似会再临九天之上。
“你记住,倘若我后来会再赴一场天命,不是去送死,而是置死地而后生,搏一个出路。”
“你是我的道,你还在人间,我只要还有一口气,一缕残魂,一点精魄,就算是爬,我也会爬回这个人间世。然后,无论是上九天还是下黄泉,我带你去。”
殷无极看着他孤高的背影,走到他身边时,少年的身躯已经化为帝君的模样。
黑袍落于江中,与烟水纠葛。
帝君从背后环住那临江的圣人,亲吻他黑中带着灰的发,平静地微笑道:“我就知道,圣人又要合道去了。”
说罢,他又叹息,道:“看来我还得再努一努力,追上师尊的脚步啊。”
谢衍轻抚着那从背后抱着他的男人,环在他腰上的手背收紧,他感觉到这种疯狂的执念,无奈道:“当年,我也曾禅山醉卧,云海放舟。佛宗说,我明明为世间最君子,实则世间最狂悖。”
“你狂悖,我难道就不狂悖了?”帝君笑了。
“狂悖之我,才能教出狂悖之你,你我师徒,又怎会困于这天地樊笼。”谢衍的眸光中仿佛藏着千年的幽火。
“通天路断了,但是我们的大道不会断,我生为你的师父,理应为你开路。”
“别崖,向上走,不要回头。师尊先去一步,替你瞧一瞧这天下之道,究竟是怎样的东西,才能让你一生悲苦,才能教你生而为仙魔之祭品……”
“若这天下没有星火,你我就是人世间的星火,我会给千百年来前赴后继者一个答案——”
殷无极站在舟楫之上,四周波涛浪涌,圣人负手而立的身姿,却是锐不可当的剑,直刺于苍穹之上,指向虚无的大道所在之处。
他的背影,与那万万年来赴道者的背影重叠。
蓦地,他一回头,却如冰池解冻。凝望着他时,眼波是化不开的温柔。
“你且,替我看顾这茫茫众生吧。师父回来渡你。”
江上轻舟微微摇晃,黑袍的帝尊将他的仙人纳入怀中,吻住了他线条优美的唇。
仿佛一簇心火的交换,两人皆是魂悸魄动。
殷无极叹而笑道:“师尊,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还会放您自己去啊?”
“回来渡我?”殷无极重重地吻过他的唇与舌,声音尔雅而决绝。
“九天之上,幽冥之下,我和您走。”
“同去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