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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爆炸的轰鸣和人群的嘈杂被甩在身后,四周恍然陷入了一片邶都夏日里惯有的黏腻湿闷,偶有几缕吹拂而过的轻风,带来的也是一片扰人的燥意。

第76章

爆炸的轰鸣和人群的嘈杂被甩在身后,四周恍然陷入了一片邶都夏日里惯有的黏腻湿闷,偶有几缕吹拂而过的轻风,带来的也是一片扰人的燥意。
姜陟就这么毫无遮挡地走在午后灼人的刺目阳光里,整个人从头到脚却是一片冰凉。

辞秋到底只是残魂,又更精于幻术,被他们二人联手的“化龙”一式逼退,便直接转变策略,选择在姜陟面前道破了一直以来被他有意识忽略的那个真相,直接打乱了他的心神,从而趁机逃走。

走之前还不忘触发了档案室的警报,眼见天师署就要来人,到时恐怕难以脱身,他们就只能先匆忙离开了那里。

到了安全距离,姜陟便不管那人,只一言不发地闷头直往前走。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整个邶都现在哪还有他的容身之所。

或许曾经有过,或许那些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假象。

他想不通也辨不清。

大抵人生便是如此,永远在他终于对前路生出点难得的期望时给他迎头一击。

他兜兜转转,跌跌撞撞,总认为未来应该不会比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更坏了。可实际上,他到底是不能如愿的。

姜陟现在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无数也许过去就想过但被他刻意丢在一边,也许就是在这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堪堪诞生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挤在了一起,撑得他的头都快要在这瞬间爆炸。

抛开那些复杂纷乱他自己都理不清楚的情绪,他能真真切切能察觉到的,竟然是觉得可笑。

笑的当然是自己,都搭上过一条命了也没学聪明点,听了两句甜言蜜语就晕头转向,连就在眼皮子底下的蛛丝马迹都可以直接忽视。

怀疑到林微明的身上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从褚歧一开始把那东西称之为“种子”的时候起,他就应该意识到这个名字里所包含的东西。

种子,又不似毒药可以下在饭食中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下去,它是要被人亲手种下的。

而当年毕业试炼之前,他又潜心闭关了一段时间,想要一举夺魁,接触到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林微明便是其中一个。

再加上后来无极阁上,第一个提出要他用剑骨修补封印的,正是林家家主。

把这所有的一切全部联系起来,背后的真相根本就是昭然若揭。

林氏怕身负剑骨的姜陟成为姜氏复兴的助力,用当年姜遥青留下的凝光剑和褚家换取了那枚种子,并由林微明伺机种在了他身上,诱使他破坏封印,让姜家彻底失去了剑骨和剑尊传承。

好啊,好大一个谋算,别说是他姜陟,怕是连天师署都被蒙在鼓里。

偏他自己蠢笨,所有的线索都摆在眼前了也不愿看清,被人耍弄了许久,估计还要在心里笑他是个夯货。

他越这么想着,原先那点从心脏处透出来的冷意转而变成了一种难以克制的火气。

这种火气在他听到身后那道脚步声之后更是猛然高涨。

但他还是暂时克制住了,只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竭力以相对平缓的语气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别跟着我了,我现在还不想看到你。”

脚步声一顿,不过马上又跟了上来,依旧和之前一样亦步亦趋地踩着他的节奏,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他到底是没忍住,站定了身子吼了一句:“我说了别跟着我!”

身后一片沉寂,姜陟等了一会,以为这人终于愿意让他一个人离开,正准备继续抬脚往前面走,就听到了一道低沉和缓的声音说道:

“不行。”

简单的两个字如同递上来的雷管一般引爆了原本还能好好蓄在姜陟身体里的怒气,他猝不及防地回身,一拳就砸向了后面那人的面颊。

林微明没有躲。

姜陟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拳头撞在林微明侧脸上的时候,甚至发出了骨骼错位的咔哒声。打完这一拳后,他卸了力的手臂甚至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林微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沉默地受了一拳。他被打得偏过头去,再转过来的时候那一边的面上红肿了一片,破裂的嘴角泄出一缕血线,显得狼狈又凄楚。

可他低头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平静的,没有被揭穿后的羞愧,没有被打后的恼怒,更没有往日里看着他不自觉就软下来的那点柔色。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姜陟只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两个清晰的,简简单单的,自己的倒影。

好像只能放进一个他。

可此时此刻,他并不想看到这些,林微明这副冷然的模样倒显得自己这合情合理的一腔怒气就这么直接变成了单方面的无理取闹一样。

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逼着他弯下腰来,又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

“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陟。”

林微明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我早就知道,你总会知道这些事的。”

姜陟死死地攥着他的领子,用力到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压抑不住地叫道:

“你既然早知道,那又为什么,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还要让我……”

最后的几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林微明在他质问声中垂下了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大半神采,说出的话还是沉静得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想过的,我应该不配出现在你的眼前,可是在山海镇再次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清清楚楚地知道——”

“我放不下。”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就如过去七年的每一个夜晚一样,明明知道都是噩梦,我也,放不下。”

姜陟的双手已经难以控制地发起抖来,连带着他的嗓音也颤巍巍的好似一碰就碎一般: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我现在只要一想到是你,就恨不得马上杀了你。”

“可以。”林微明没有半点犹豫地接道,“你杀了我吧。”

“只要你别在我活着的时候再丢下我。”

他的声音终于在这里出现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裂纹。

在他那副冷漠淡然的假面终于开始松动的时候,姜陟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

他无比清晰又镇定地意识到,就算在这里杀了林微明也无济于事,他失去的那些东西还是不会回来。他需要的是一个更大的更周全的计划,让所有参与过这个谋划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不是罪人。

他突然就松开了手上的力气,深呼吸了一口,缓和了一下方才汹涌激荡的情绪,才缓缓开口:

“是吗?可我不想了。”

“人总是会这样,会产生很多错觉,那些都不过是一时情绪上头的产物,再回头看时,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不会当真的,我希望你也别当真。”

他语气平稳地说出了这些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愈发克制不住的颤抖,到底是没忍住,又问了他一个自己明知已经毫无意义的问题:

“你后悔吗?”

他问得很模糊,也不知是在问他后不后悔当年的事情,还是在问后不后悔让他知道了真相这件事。

林微明垂着眼,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

“如果你在几天之前或者更早的时候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和你说,我后悔。”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姜陟,若你今天还是天生剑骨的姜氏传人,跟当年在学院里一样受人追捧,我问你,你还会像你所说的错觉那样对我吗?”

“你只有落到了这般境地,抛去了所有你自愿或非自愿背负的那些东西,才终于愿意停下来看我一眼。不然的话,在你眼里,我和褚歧又有什么不同呢?”

“即便是错觉,我也觉得无所谓,起码,我得到过不一样的。所以我只能告诉你——”

他忽地抬眼,声音艰涩:

“我不后悔。”

他虽然这样说着,但抬起眼帘的那一刻,姜陟却分明看到了一颗泪,从他覆着盈盈水色的眼眶里滚落出来,飞快地淌过红肿的面颊,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时,还带着点烫人的温度。

他看着那一小片水迹在烈日的曝晒下迅速地干涸消失,忽然莫名笑出了声。

直笑到眼泪都快出来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说道:

“林微明,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你似乎从再次见过我之后,一直都没有问过我当年到底怎么就’死’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剑骨不过是个外物,剜去剑骨顶多就是修为尽失,想要重新修炼也不是不可能,剑尊当初就是这样。”

“就像你在无极阁上和我说的那些话。”

“可为什么到了我身上就不一样了呢?”

“我原先以为,你只是不想知道而已。可现在看来,你莫不是在害怕吧?”

“害怕你手上沾着的鲜血要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姜陟依旧笑着,凑近了林微明的脸,亲昵得好似在说什么爱侣间的私语。

可事实上落在林微明耳朵里的那些话,却足以把他一次又一次地拖进独属于他的那片无间炼狱:

“你不肯问我,我却偏要说给你听。”

“一个五岁时连礼物都抢不到的小孩,一年之后却横空出世成了天才,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天生剑骨,其实都是假的,那不过是一场姜家亲自打造的——”

“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