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耳边似乎有无数的话语窸窸窣窣传来。
谢镜泊先是听到一阵模糊的喧闹, 紧接着骤然又安静下来,一个清润的声音似乎隔着水雾恍惚传来,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抚过他额间。
谢镜泊听不清那些话是什么,手中却依旧死死攥着一截温凉的东西。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沉浸在梦里, 一时觉得面前是无尽的大红色, 一时又觉得……他应该离开这里去寻找什么。
对, 他已经离开——
手中冰凉的触感一瞬消失, 谢镜泊心神一震, 原本模糊的神志瞬间一轻。
他蓦然睁开眼。
“燕纾——”
耳畔连绵不断的嗡鸣声如潮水般退去, 谢镜泊喘息着骤然坐起身,顾不得许多, 抬手下意识往前抓去。
但下一刻,他手臂却忽然被人轻轻一挡, 紧接着,一个轻缓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燕纾是谁?”
这个声音带着些许清冷,尾音微哑,仿佛山泉玉落,与燕纾一贯清润温和的声音并不相同。
谢镜泊猝然抬起头,只见台阶上一人穿着一袭红色衣袍, 三千白发随手束在身后,脸上戴着一面桐木面具,抱着双臂静静靠在门边。
是那日在茶馆外抱着白衣人的人,只发色却似乎又……不尽相同。
谢镜泊来不及多想, 熟悉的感觉如心悸般再次蓦然传来,他骤然站起身,有些焦急的便去拉面前那人的手臂。
“师兄,你——”
但下一秒, 一股柔和的力道从面前传来。
面前人四两拨千斤般轻轻挡开他的手,身形翩然跃起,轻轻往后一退,似有些疑惑般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又叫师兄了?你到底要找谁。”
原本调侃的话语轻飘飘落到谢镜泊耳中,却仿佛故意挑衅般,将他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与恐慌一瞬点燃。
“你骗我有意思吗,燕宿泱?你当初假死、离开很有趣是吗?你到底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掌心一瞬运起灵力,在面前人周身罩下一层结界,不管不顾地直接去拉那人的手腕。
面前的人不闪不避,只不急不缓地抬起手,轻轻比了一个起手式。
但下一刻,谢镜泊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他停在离那红衣人半寸的地方,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望着面前戴着桐木面具的人。
“你——”
一股柔和的妖力从那人掌心间徐徐传来,纤细的指尖微微前伸,不轻不重地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熟悉的冰凉触感蓦然传来,谢镜泊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抬眼,却只对上了面前一袭红衣人桐木面具后平静的目光。
“你身负灵力,是仙门之人,你师兄应当也是仙门的吧。”
他似乎轻轻勾了下唇,一瞬收回手,掌心间的妖力同时消失。
“我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低声开口,似乎力有不殆般,身子不着痕迹地晃了一下,轻轻扶住旁边的木门才勉强稳住身形。
“现在你信了吧?”
对面的人脸色惨白,踉跄地后退了一步,并没有注意到红衣人这一点的异常。
“可我明明感受到……”
他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支离破碎的茫然与无措。
“这不可能……你为何会有妖力,我明明没有感受到分毫妖气……”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句话般,没忍住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调侃般慢悠悠开口:“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扶摇念,”谢镜泊哑声开口,“我看到了那些机关隐蔽处刻的扶摇念的门徽。”
对面的人顿了顿,神情间闪过一丝微妙。
大隐隐于市,当初他选择这处搭建楼阁,便特意强调不许在显眼处露出门徽一类的东西。
谢镜泊若能看到,便是把……所有的机关都拆掉了。
——红衣人一时间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发泄怒气。
他深吸一口气,对上谢镜泊微冷的神情,回过神低低笑了一声:“那你应该知道,扶摇念近几年来收留了各类妖族,你闯进来前,都没有了解过吗?”
他其实并没有准确地回答谢镜泊的问题,而是把核心点绕了过去。
但谢镜泊似乎也并没有在意。
他此时仿佛终于一点点冷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忽然低低开口:“你是谁?”
红衣人眨了眨眼,一时间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方才不是都说了,我……”
“你的身份。”谢镜泊冷声打断他的话。
“我既已闯阁,但你却并没有抓我的意图,甚至过了这么长时间,此地都没有人再过来,你在扶摇念的身份一定不低。”谢镜泊冷静开口,攥着长剑的手却一点点收紧。
——更何况前几日在茶馆,这个人还抱着……
他对面具后这张脸的怀疑并没有消除,顿了顿,到底将最后这句话隐下。
下一秒,谢镜泊却听对面的人轻声开口:“啊……因为我是扶摇念门主的……男宠。”
周围霎时一静,谢镜泊同一刻不可置信地抬眼。
他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冷静自持那一瞬间几乎全然崩塌:“什么?”
对面的人无辜地眨了眨眼:“所以你若是想挟持我来达到目的,怕是……不太行。”
·
半个时辰前。
泠泠的月华流水般透过窗沿落下,燕纾转身的动作一僵,身后的樾为之眼疾手快地瞬息点上谢镜泊的昏睡穴。
面前的人闷哼一声,勉强睁开的双眼再次控制板不住一点点合拢,但却仍旧蹙着眉,手掌死死拽着燕纾手腕。
昏睡穴效用对谢镜泊这个修为的人维持不了多久,樾为之咬牙,抬掌直接就想要击上他后颈,忽然听到燕纾猝然开口。
“等一下——”
“他是强行挣脱的摄神术,不能再强制入睡。”
燕纾急促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慌张:“这对他身体会有损害。”
“那怎么办?”
樾为之咬牙,“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醒?”
他试图去掰谢镜泊拉着燕纾的手:“你方才给他入的什么梦?他怎么能强行挣脱——”
“……我不知道。”
手腕间的力道松了又紧,燕纾无声地张了张口,有些茫然地垂下眼。
“我明明——”
面前的人虽然再次短暂地陷入了昏沉,但攥着燕纾的手依旧握的极紧,在白皙的皮肤间留下一圈清晰的红印。
樾为之眼睛都要气红了。
他咬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抬起手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谢镜泊腕骨卸掉,忽然听到燕纾低声开口。
“你先走吧。”
樾为之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燕纾抬手直接将他怀里的人揽过,低声开口:“把他给我,你先离开这里。”
“不行,那你怎么办?”
樾为之直接断然开口拒绝:“你知道他要寻的是你,到时候他万一发现……”
“那你准备怎么办,把他这条胳膊砍下来,再带我离开?”燕纾似笑非笑地开口反问。
他话音刚落,便看樾为之狐疑开口:“为什么不能?”
他一边说一边便要上前,下一秒却听面前的人轻声开口:“啊……因为我舍不得。”
樾为之脚步一歪,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出去。
他恼羞成怒地抬起头:“你——”
“行了,你带着阁里的人先离开,扶摇念不能暴露,你把东西都仔细清扫一下,别有破绽遗漏。”
燕纾轻声开口打断他的话,神情慢慢正色起来。
面前的人蹙眉逐渐有清醒的迹象,有些烦躁地挣动起来。
燕纾抱不住他,扶着旁边的台阶重新坐下来,小心将人往上抱了抱。
“剩余的我来想办法,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月华如水,映照在两人身侧,仿佛蒙上了一层氤氲的薄雾,将周围一切隔绝。
樾为之听着燕纾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反驳的话终于逐渐咽了下去,神情一点点冷静下来。
“……好。”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深深地看了燕纾一眼,转过头,大步向外走去。
·
如今,燕纾刚回过神,下一秒,便感觉面前一道破空声骤然袭来。
他眉心一跳,脚下瞬息一点,看着一道剑光同一刻落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燕纾额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促声开口:“你做什么,我不都说了你挟持我没用……”
“我怎知你说的一定是实话?”
谢镜泊冷声开口,手中微尘里一转,持剑直接向他袭来。
“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到底长何模样——”
“这个面具不能摘。”对面的人侧身避过,似有些无奈地开口。
“为何不能?”谢镜泊动作停了一瞬,眉心微蹙。
下一秒他听着对面的人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我都说了,我是门主男宠,门主喜爱我的脸,若我摘下面具,被旁人看到,门主定会生气的。”
……这话明显就是在胡扯。
谢镜泊额角青筋暴起,不由分说再次提剑,毫不留情向那红衣人袭来。
对面的人身形一转,几番跳跃轻巧躲过谢镜泊步步紧逼的长剑,身形姿意,但藏在广袖里的手指却无意识一点点收紧。
——他这个一根筋的师弟怎么就知道穷追不舍。
燕纾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放侧身又躲过蓦然袭来的一道剑气,终于忍不住开口。
“等一下——”
对面的人却恍若未闻,剑尖在旁边的栏杆上一撑,转了个方向再次向他袭来。
他这个小师弟从前最听他的话,无论他说什么都向来一一照做,从未像今日这般露出这般冰冷可怖的神情。
燕纾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勉强提起一口气,撑着旁边的窗沿再度起身,心口处一阵刺痛却突然袭来。
他的动作被迫一滞,只这一刹那间,身后的剑气已毫不留情径直袭来。
燕纾苦笑一声,有些艰难地勉力侧过身,听着身后发尾处传来“呲”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应声而断。
三千白发倏然倾泻而下,在两人身前扬起一片流动的雪色。
同一刻,谢镜泊眼眸骤然紧缩,动作不可控地一滞。
飞散的雪色与最后燕纾最后那刻的身影一瞬重叠。
他下意识要去拢那飘散的白发,却见下一刻,对面的人抬手接住半截残带,玉白的指节缠着断裂的缎子,随手迅速将那发丝挽起。
谢镜泊骤然回过神。
他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你到底——”
但下一秒,却被面前人喘息的话语打断。
“行了,别打了,我只是个男宠又不是打手,你再打我就要晕过去了。”
谢镜泊攥着剑的手再次收紧。
燕纾不以为意,他随手将长发扎到脑后,捂唇咳了咳,有气无力地哑声开口:“做个交易吧,仙长。”
“你把面具摘下来。”谢镜泊冷声开口。
燕纾一噎,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交易,交易,双方都同意的才能算作交易。”
他深吸一口气,不等自家这个木头师弟说什么,先一步迅速开口:“我带你出去,作为交换,你放过我,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果不其然便听对面的人断然拒绝:“不需要。”
“仙长话可不要说太满。”
燕纾似笑非笑地开口,后退一步摸索到旁边的桌案旁,斜倚着身子靠了上去,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说不定你马上就要需要了。”
这话似乎话里有话,谢镜泊蹙眉,神情隐隐警惕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脚下一晃。
谢镜泊长剑一瞬插入地面,稳住身形的同时猝然抬起头:“你——”
“仙长问错了,不是我要做什么。”
一袭红衣人半撑起身,指尖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是扶摇念——要把这里炸掉了。”
·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下一秒,窗外的亭台楼阁开始寸寸崩塌,庭院内两棵槐树瞬息便颓然歪倒了大半。
“这里不过是扶摇念的一个小型据点,你贸然闯入,他们便直接舍弃不要了。”
谢镜泊听着对面的人悠悠开口。
他转回头,眉头拧的极紧:“你们疯了——”
下一秒,他听着对面的人轻轻笑了一声:“那仙长愿意赔我们吗?”
一袭红衣的人认真转过眼,眼眸间带着些许轻微的笑意与期许:“我确实很喜欢这个小院,如今它被迫拆除也确是仙长所为,仙长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周围一片寂静,谢镜泊盯了他几秒,忽然冷笑一声。
“好啊,你把面具摘下来,把我的师兄还我,我就还你一个小院。”
对面的红衣人眨了眨眼,下一秒,毫不犹豫地直接转移了话题。
“所以最开始我提出来的那个交易,仙长考虑的怎么样了?”
燕纾深吸一口气,抬头重新望向他,声音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这里马上就要塌了,你一路闯进来机扩、暗器当也见了不少,应该知道如果没有熟悉道路的人带领,从这里出去绝对需要费一番周折。”
他语气认真,声音轻缓,仿佛真的在和谢镜泊认真分析着利弊。
“我修为没有你高,自己出去也有些费力,你我合作,等到出去,便桥归桥,路归路,你去寻你的师兄,我去做我的事,互不干涉,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随手一抬,将谢镜泊头顶的一块砖瓦击碎,下一秒听着对面的人沉声开口。
“你为什么要帮我?”
对面的人眨了眨眼,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想离开门主。”
谢镜泊眉心一跳。
燕纾幽幽开口,语气间似乎带上了些许怅然:“他虽待我不薄,但我大好年华,若一直浪费在这里,实在太过可惜……”
谢镜泊额角青筋再度爆起,终于忍无可忍:“……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啊,有的。”
他抬起头,眼眸间忽然多了一丝狡黠:“你再不离开,你脚下的地,下一秒就要塌了。”
谢镜泊猝然抬头。
下一刻,仿佛为了证明他说的话一般,谢镜泊只感觉周身蓦然悬空。
他猝然抬起手,微尘里插入旁边的柱子,堪堪稳住身形,同一瞬,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现在总信我了吧?”
桐木面具后轻缓的声音传来,谢镜泊听着那人笑意盈盈地开口:“我也不是……一直在骗你。”
他眼眸闪了闪,忽然反手抓住那人的手腕,剑尖往上一挑,一瞬用力将他带到近前。
燕纾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扑到他身上,撑着旁边的桌案才勉强站稳。
“你——”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刻,“轰隆”一声巨响,旁边的房梁忽然落下来一段,“砰”的一声砸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燕纾微微一愣。
他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松开手,沉声开口:“往哪边走?”
燕纾眼眸闪了闪,终于一瞬笑开。
·
周围的楼阁在迅速坍塌,谢镜泊被面前的人带着,在一片昏暗间熟练地七拐八拐,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面前一阵凉风袭来。
他下意识抬起头。
三千白发被凉风成雪,琉璃瓦在那红衣人身后爆裂开来。
燕纾跃过最后一道断梁,反手推开雕花木门,冲着他微微伸出手。
“抓紧。”
谢镜泊眼眸闪了闪,终于还是倏然伸手,紧紧拽住了那人消瘦的手腕。
面前的人带着他来到了一处高台,四周一片荒芜,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可以离开的地方。
谢镜泊却无暇顾及。
掌心间冰凉的触感再次升起一抹异样的熟悉感,谢镜泊有些僵硬地垂下眼,却感觉下一刻,面前的的人一瞬松开了他的手。
他下意识仓皇转过眼,却看面前那人似乎踉跄了一步,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心口几处大穴。
“你怎么——”谢镜泊蹙眉。
他话还没说完,却看那人一瞬直起身子,恍若无事发生般,笑着往上一指。
“喏,就在那里。”
“从这里上去,楼顶有一处滑索,顺着那里滑下去便离开了。”
那一处位置比这里还要高上好几尺,谢镜泊顺着他手望去,没有说什么,心中却微微跳了一下。
他记得,燕纾最是恐高。
“你——”
他心中莫名有些迟疑,但下一秒,面前的红衣人却对着他微微一笑,紧接着足尖一点,毫无迟疑地先一步跃上了楼顶。
谢镜泊瞳孔收缩一瞬。
他垂在身侧的手瞬息收紧,过了半晌,到底还是足尖一点,跟着跃了上去。
顶层的风声要比方才那处还要凛冽上几倍,一袭红衣的人神情平静地转过头,神情自若地望着他,看起来确实没有半分恐高的迹象。
谢镜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从方才的妖力,再到微尘里的毫无反应、又到如今对高处没有半分恐惧的迹象,这个人是燕纾的可能性……仿佛已经是微乎其微。
但心中一阵阵异样的感觉,让谢镜泊咬死了不愿放弃那一丝莫名的可能。
他紧紧盯着那人,看着他神情自若地和他介绍如何用这根滑索,最后滑落时会停在哪里,甚至最后还鼓励般,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仙长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不如您先下去,我紧随其后。”
“不行。”谢镜泊哑声开口。
“你先下,我跟在你后面。”
一袭红衣的人微微一怔:“怎么了,为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谢镜泊低声开口:“我要确认你真的下去了。”
“我要确认你不会……不再下来。”
燕纾面具后的神情微微一愣。
他盯着谢镜泊紧绷的身形,瞬间明白了什么,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半晌,到底轻轻地笑了一声:“……好。”
谢镜泊紧紧盯着对面的人,看着他一步步慢慢走上前,熟练地将滑索扣到腰间,深吸一口气,一点点挪到屋檐边。
谢镜泊紧绷的心神也无意识松了几分。
但下一刻,两人脚下的楼房忽然一晃。
同一刻,屋顶边缘的人仿佛没站稳般,身形瞬间一颤,脚下不知为何忽然一软,竟然踉跄着直接向外坠去。
而那红衣人不知是吓懵了还是怎样,竟然没有丝毫反应,周身骤然失力,如断翅的赤蝶般,了无生气地软软落了下去。
下一秒,腰间一股大力蓦然传来,将那红衣人一瞬揽住。
身后岌岌可危的楼阁终于不堪重负,同一刻蓦然坍塌,天崩地裂间,一袭玄衣之人足尖一点,单手揽着那人,一剑插进那滑索,倏然向下落去。
强烈的失重感霎时袭来,怀里的红衣人周身一颤,仿佛骤然醒过来般,猛地吸了一口气,剧烈的呛咳起来。
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从他身后同一刻传来。
燕纾怔了怔,有些迟疑地转过头,正对上谢镜泊复杂的神情。
他听着谢镜泊哑声开口:“……你做了什么?”
燕纾眼睫颤了颤,唇色一片青白,好几次张口,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脚下终于踩到坚实的地面,怀里的人仿佛才骤然回过神般,后退一步脱离他的怀抱,强笑着抬起头。
“抱歉……一路过来有点脱力,方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多谢仙长救我。”
谢镜泊没有说话,只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沉默着死死盯着他。
燕纾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走为敬,勉强笑着又冲谢镜泊行了一礼:“既然交易已完成,仙长请自便,我还有事,就先行告辞——”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下一秒却感觉眼前一花,一袭玄衣的人身形一闪,径直拦在了他身前。
“不许走。”
燕纾微微一愣。
他眼眸闪了闪,神情有些古怪地抬起头,下一秒迟疑开口:“仙长莫不是也想养男宠?”
谢镜泊脸色果不其然一瞬铁青。
燕纾唇边控制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轻咳一声,掩下忍俊不禁的神情,慢悠悠侧过身,刚准备抬步。
下一秒,他听着谢镜泊低低开口:“是。”
“砰”的一声闷响,一袭红衣之人脚下狠狠一绊,好险不险扶着旁边的树干才堪堪站稳。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你说什么?”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家这个小师弟,对别人的男宠也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他神情一时复杂起来,谢镜泊没有回话,只目光沉沉地望着他,慢慢上前一步,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许走。”
燕纾差点被气笑了。
他胸口一阵发闷,一时间只觉得有些缺氧,眼前莫名一片眩晕,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样。
他按了按胸口,实在懒得再理他,目光转向旁边的小溪,抬脚刚向那边走去,忽然感觉又一阵疾风从身侧划过。
“你去哪?”
“我答应你,我不走行不行?但我有些渴了,去旁边溪边找些水喝总可以吧?”
燕纾捂唇咳了两声,扶着旁边的树干,有些无奈地抬起头。
“从你这里到溪边不过五步的距离,我就算想逃,以你的身手也能立刻把我抓回来。”
他声音明显沙哑了起来,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整个人透露着难以遮掩的疲倦感。
谢镜泊盯了他几秒,忽然再次摇了摇头:“不行。”
燕纾眉心跳了跳,终于忍无可忍地咬牙抬头:“仙长一定要欺人太甚,这般胡搅蛮缠——”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肩膀处一阵大力传来。
燕纾一时没站稳,踉跄一步被他半扶半按地坐到地上,听着面前的人低低开口:“你待在这里,我去帮你取水。”
燕纾微微一愣。
他怔愣着抬起头,却看面前的人已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径直往溪边走去。
燕纾这下真搞不懂谢镜泊到底要做什么了。
他盯着他的背影,眼眸闪了闪,半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从树干那处走到溪边确实很近,连五步都不到。
但等谢镜泊取了树叶小心翼翼将水捧起,再回头时,神情却骤然一僵。
——树下原本坐着的红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手中的树叶连带着清水伧然落地,谢镜泊顾不得许多,匆忙跑上前,神情间带着难以遮掩的慌张。
周围一片安静,谢镜泊周身的颤抖几乎控制不住。
他下意识胡乱环顾四周,目光落到旁边的溪水边一抹红色的身影时,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了一瞬。
原来在这里。
谢镜泊无声地吐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一瞬收紧。
他沉着脸迅速抬步,刚准备说什么,下一秒,瞳孔却再度紧缩。
他看着一袭红衣之人摇摇晃晃走到水边,仿佛没有意识般,身子晃了晃,紧接着骤然向水里软倒去。
“不要——”谢镜泊猝然开口。
他一瞬冲上前,在最后那刻旋身扣住燕纾后腰,将人揽在怀里的一瞬,忽然却触到满掌黏腻。
他瞬间意识到不对,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那人绯红广袖下不知何时洇开大片暗色,人已失血过多般,完全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