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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胡椒羊汤 原来他是宁王府的郎君

第76章 胡椒羊汤 原来他是宁王府的郎君
76.1.

老姜数块,葱白五茎,羊骨三根,清泉一瓮。再添了半盅黄酒,文火慢慢煨了半个时辰,教那油脂碎如细金,汤色浓如牛乳。

盘中切了羊肉片,片片薄如宣纸,又有豆腐、甘薯、怀药码得雪白整齐。经霜的菘菜,新掐的茼蒿,水灵的菠薐[léng]。满屋水雾氤氲,尽是胡椒羊汤的香气。

盛出一碗来,撒上些红艳的枸杞,一口彷佛将全身的寒意都驱散。

宁离叹道:“这佛门清净地,到底是被我扰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裴昭莞尔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何况你既然不信这些,又何必在意?”宁宁也不是和尚,又何必遵守戒律?

原来两人此刻是在净居寺里。

怕着教他积食,裴昭什么都没有问,只说些松快的话,哄人将饭吃了。两人漫步在池塘边,藻荇交横,松枝柏影,粼粼波光映过少年眉眼,彷佛还有一股郁郁,积压不散。

裴昭心里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家那姚先生,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宁离被他问着,好生惆怅宛转。他听了那个故事,并不想再说出,以博取人同情。至于姚先生与他说的其他话,他又如何能当着裴昭出口?

初时未曾在意,后来想起,裴昭好几次都提出了,要把他送回沙州,恐怕也是不想接下来的阴诡风雨将他涉及罢。那时裴昭瞒着他身份,是害怕有朝一日,他知晓后,便会疏远吗?

“也没什么,就教我在宫里小心些。”宁离含糊道。

但裴昭何等机敏之人,只看着宁离神色也猜了出来,点头道:“他对我有所提防也是寻常,若非此,宁王不会将他放在你身边。”

这样被裴昭挑破,宁离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怔怔道:“我从小姚先生就待我极好,后来陈先生离开了,我听阿耶说,他本来是想要再让姚先生来教我。只是那时我病的很,被带去了夔州治病,这才没有作数。”

裴昭道:“他也是学堂的讲习么?”

宁离摇头:“不是,阿耶请过他去学堂,姚先生说他才力微薄,只愿教我一个。只是我实在不耐学那些,后来去了白帝城随师父学剑,也不曾再提了。”

“我这次上京之前,问过阿耶能不能不来,阿耶说不能,我只得收拾包袱上路。阿耶说教我挑个人先来建邺打点,我说任凭阿耶做主,没想到他就挑了姚先生。”

这时已经走到了池塘尽头,透过扶疏的松柏,正可望见高大的浮屠。月光遍洒过寺院里的建筑,而月轮正在琉璃塔的高处,彷佛一伸手,便能轻轻摘下。

十七年前,是否有人在此处,与他仰望同一轮明月?

宁离不觉间伸出了手,想要触碰,可穿过冰凉的风,只有一段摸不着的月光,皎洁而清冷。

“宁宁。”他忽然听见裴昭唤他,回过头时,见得清峻眉宇间,似乎有几分犹豫,“你若是想回……”

宁离心口忽然就蕴了口气,生生的硌着人。他飞快的打断了,也不回头:“我想。姚先生也说建邺没有沙州好,所以你要是也这么想,就赶紧下旨,我一定听命行事。”

他的语气有点生硬。

忽然间袖子被扯动,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拢住。

“是我说错,宁宁,以后再也不提了。”

76.2.

月光幽静,照过禅房,林木深深。

里间人已经入睡,隐约间捕捉得些许呼吸,十分悠长。

裴昭轻叹,这小郎君,心中怕是委屈得很了。

兴高采烈出了宫,没想到却得了惊天霹雳,萧九龄说找到他时,正在大安宫外,宁世子满身煞气。宁离不知道上皇如今被软禁在凤光殿,还以为是大安宫,是以扑了个空。

倘若当真找到了人,宁离会做什么?

裴昭望向凤光殿,目光晦涩,说不得就教人心惊。

“陛下?”张鹤邻前来回禀。

裴昭略略收拾了分心绪,问道:“查出来了么,他府上那个姚光冶,究竟是什么人?”

张鹤邻答道:“俱已查过了,那姚光冶是湖州人,自幼饱读诗书,元熙三年杏榜夺魁,后来殿试上被元熙帝亲自点为了状元。元熙十六年,宁王大破西域,元熙帝龙颜大悦,遣使臣前往,赐下美酒甘泉,雕弓宝剑,姚光冶便是当年的使臣……后来因为牵扯入了贪污案,获罪下狱,革除功名,辗转流落入了宁王府。”

“是宁王将他搭救了?”

“正是。姚光冶在狱中受尽折磨,身体坏了,宁王入京后,听闻此事,便向元熙帝求情。他原本就极得元熙帝宠爱,顺利将人带到了府上,只教人好好休养,并不让他做事。但姚光冶心中感恩,只怕拖累宁王,伤愈后便去了建初寺……奴婢还打探到一节,当年老宁王暴病,宁王离京之时,他并不曾跟随在一路,但一年后,却离奇出现在了沙州。”

裴昭心下瞭然。

难怪,宁王与他有大恩。

他想起自己听归喜禅师说旧事时,心中不解的那一通关节。归猗在净居寺中幽囚,如何辗转联系到了五惭大师?

原来,竟是在此处了。

76.3.

开年后便要上朝,诸般事宜有条不紊进行着,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上皇自年节宴后便抱恙,风热侵身,如今在病中不起。而魏王裴晵则又重回了府上,如今在崇文馆进学。而还有两遭,原本在崇文馆的杨氏世子被皇帝一纸令下调去了奉辰卫,而那一度触怒君王、皇寺思过的宁氏世子终于领了差使,亦是被调入奉辰卫。

天子赐居于千里阁。

顿时世家之中,一片哗然。

朝上有人进谏、外臣怎可栖于宫中?当即惹得龙颜不悦,受了发落。

立时便有人抬出旧例,元熙帝时,当时的宁王世子便也赐居于千里阁。陛下不过是效仿元熙帝行事而已,又有什么可指摘的?

经此一事,人人皆知,陛下跟前,又要出一位炙手可热的红人。

奉辰卫中,各家子弟摩拳擦掌,只想看看这宁氏世子究竟是什么人物?毕竟他那恶名甚响,家世又甚隆,前番才受了罚,如今又得了宠。然而左盼右盼也不曾等来,再一打听,原来人家是被直接放在天子跟前伺候了。

等来等去,也只等来了叙州杨氏世子杨青鲤,这一位听说是与宁氏世子交好的,可人瞧着笑吟吟的,嘴巴倒是紧得很,与他打听,是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而在这一石惊起的波澜里,建邺城先迎来了另一拨人。

铁勒使团进京了。

据传年前便已动身,只是路途遥远,如今才堪堪赶到。铁勒王子雅苏献国书于御座前,当晚,陛下设宴于文思殿。

式干殿里,裴昭含笑问道:“宁宁去么?”

“去,为什么不去?”宁离好生疑惑。这宴会,依照着他的品级,应该也是能有一席之地的罢?他可是宁王府的世子!

此时这本该在天子跟前侍奉的小郎君,正靠在榻上看着游记,旁边菓子、饮子一应俱全,还有只白腿的鸟儿,细声细气,啾啾鸣唤。

俨然是冬日熏暖、浮生偷闲好光景,哪有什么要去伺候人的模样。

“我还道你不喜欢这些热闹。”裴昭低笑,“你从前连入宫都不愿,这奉辰卫也不怎去。”

“哪有!我点了卯的好罢,只是他们都不在,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宁离振振有词。

他去奉辰卫点卯的那日只有大统领萧九龄在,原来其余人都被派了出去,也不知是有什么差使。难道还要教他在原处等,等那些个奉辰卫回来,和他们好生寒暄一番?

他可是要在御前侍奉的,怎么能把宝贵的光阴浪费在等同僚上边?

于是心安理得的就回了来。

裴昭失笑:“你去了这些日子,怕是一个人也没认得。”

“青鲤不算么?”宁离只挑他的漏洞。

“教你去见崇文馆的先生,你一个道理也说不出,怎么在我跟前,歪理就这么多?”

宁离“哼”了一声跳下榻:“不与你说了,我要去赴宴了。”

一群内侍赶紧上前,替他换上世子服,裴昭哪里不知道,这是逃避着崇文馆呢?宁离躲懒得很,如今在他身边,也是教他亲身见识了。书斋中的游记都换了好些拨,还被宁离挑剔,这里不对,那里错了。说起山水之事头头是道,可要是教他去读那些经文讲义,不必说,立刻便是头痛了,手疼了,字也不认识了。

他生得就是这么个闲散性情,又有谁舍得将他拘着呢?

倏尔见得人自殿后转出来,一身大红麒麟的世子服,束着白玉冠。那翩翩少年身形俊挺,神采烨然,流转间顾盼神飞,竟不知是天上哪家小仙君,下凡到了天子明堂前。

一见得他,明眸焕彩,展颜一笑:“我先走啦!”

裴昭留在原处,目送他轻快走远,唇角不觉亦微微上扬,吩咐道:“去,使个机灵的跟着。”

早有内侍随侍了过去。

宁离走到文思殿前,脚步忽然间一停,只见得那大殿内两侧,案前早已是人头攒攒。原来是他来得太晚,这个时候,宴上所有人都到齐,竟然只剩下他一个。

满殿王公,俱是正襟危坐的等着,谁知来的不是陛下,却是他?

宁离:“……”

他还能做甚?

自是昂然进殿去,大步走到自己的位置前。

那也好找的很,除却上方的天子御案,如今空着的便只有一个。

宁离翩翩地到了自己桌案前,跪坐下|身,随意的打量过对面王公。

甚好,甚好,一个相熟的面孔都不见。

这也是寻常。自进京后,他在山间惫懒了那么久,谁家的帖子也不接,谁家的宴会也不去,若是这般还能识得许多人,那才是古怪呢。

忽然间有动静,原来是宗亲那处有人回过首来,宁离终于见得个不算陌生的,却是个粉|腻样貌、鱼目混珠面孔,裴晵簪缨佩玉,朱唇含笑,殷殷地朝着他举杯,一副甚是亲近的模样。

宁离只觉得大倒胃口,他立刻撇开视线,听得低低嗤笑,顿时微微侧首。原来杨青鲤就在他下方不远处,只是刚才不曾注意到。

“怎的现在才来?”杨青鲤低声问他,“我还道你又懒性犯了呢。”

按理他俩不该坐在一处,其余那些入了奉辰卫的王侯子弟都在更下面一些,这里离天子御案已经很近了,周围都是些叫不出名的宗室。

“沾了你的光。”杨青鲤道。

宁离:“……”

其实亦有许多人在打量他,这也是宁王世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都道他是顽劣性子、恶名在外,如今一观,神容俊秀,行步如飞,风仪潇洒,倒是教人眼前一亮。

边上亦有人窃窃私语:“那便是宁王家的么?”

“可不是?圣眷盛重,如今正住在千里阁呢。”

宁离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这十个里面有八个在打量他,剩下还有两个悄悄地看。宁离甚是无聊,含笑着,一个个点头看过去,他自落落大方,倒有人惊惶失措,便见那神色各异,有人惊喜,有人亲近,有人不悦……当真是世间百态了。

忽然又觉察到一阵目光,凝若实质般,紧紧将他盯着。宁离侧目看过去,发现正是个头发蜷曲的胡人少年。那少年瞧着年岁不大,清秀面容,一双茶色猫儿眼黏在他身上,那里间的惊喜与热切几乎要满溢出来。

宁离有点儿发懵。

“……那谁?”

“你说的哪个?”杨青鲤凑在边上,悄悄看着,“那个卷头发绿袍子的吗?那是铁勒的二王子,唤作雅苏,就是如今这次来献国书的那个!”

他自满腹纳闷儿,浑然不知,那侧少年的心中,已经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天子设宴于文思殿,雅苏为宾客,自然是早早来了。眼见着案几前都坐满了人,唯有一方还空着。他原本还道,那说不定是大雍上皇的位置,谁知来的却是个风神绝丽的少年。

那少年眉间含笑,神采莹然,绯红衣袍愈衬容光慑人。雅苏呆呆地将人望着,与记忆深处的笑容对上,直到皇帝来了、三呼万岁,竟然都还在失神。

周围听得些窃窃私语,似乎那少年也是第一次出现,他隐约捕捉的些字眼。

侧身示意,悄悄问宫人道:“那是谁?”

其实又何须问,那答案早已浮在水面上。宫人道:“那位么?那是宁王世子哩。”

原来是沙州宁氏。

入京前早早使人打听过的,据说这位宁王世子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十分得陛下宠爱,甚至在宫中都赐了居处。

只是雅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然会在建邺遇见。

他喃喃道:“……原来他是宁王府的郎君。”

那宁王世子显然与他下方浅紫衣袍的少年相熟,两人时不时说笑。那一个雅苏之前是见过的,知晓他是叙州杨氏的世子,如今亦是在奉辰卫当差。

他悄悄看着,见后侧有宫人不动声色上前,摆上了酥酪,想将酒壶撤下,却被制止。宁王世子似乎不允,宫人为难了片刻,不得不退下去。过了会儿,又端了好些饮子来,放在宁王世子案上。

那红衣少年似乎有些气性,朝着上首瞥去一眼。

他在看谁?

雅苏顺着他目光移去,正见着了御座上的君王。雍帝似乎在蹙眉,那神情彷佛是不允,又有劝说意味。直面天颜乃是大不敬,若非顺着宁离目光雅苏绝不会看,便在这时,那位陛下轻轻投来一眼,眸光锋锐。

雅苏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