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血腥家主
夜幕降临的时候,索兰·艾斯柏西托在床上完全放松自己的神经。
他藏在被窝的最深处,眼底像是即将被热意破开的冰层,只要再往前探一点就会破碎,他不抗拒这件事,但是担忧灭顶之后会有失去控制的事情出现,于是他只闭上眼,紧紧地往荆榕怀里靠。
灰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眼睫也是。
房间里没开灯,荆榕开了一点窗用于通风散气,小雨吹来草场的气息。
上一次两个人没做得这么狠,结束后,索兰被荆榕抱着,双眼微垂,轻轻喘着气,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
荆榕也没有睡,他的呼吸很安定地响在他耳边。
索兰·艾斯柏西托在他的小床上休息了一会儿,随后慢慢起身,披上衬衣。
荆榕躺在他身后,轻声问道:“不告别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没想到他没睡着,猝不及防被抓到偷溜,他停顿了一下,随后有所保留地说道:“明天一路顺风。”
和他素日的风格一样,不多说什么,却也足够坦诚。
“我不在时也好好照顾自己。”
荆榕说,“你知道的,我会东方的魔法,回来一摸就知道。”
索兰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再次强调:“不许对我用东方魔法,医生。”
随后他抓起外套,往门外走去。片刻后传来了主卧的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索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躺回床上,感受着心跳的平复。
就是要这样。
他得在医生离开之后完全做好准备,将自己的身体与心重新隔绝起来,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话是这么说,然而他尝试闭上眼睛入睡时,他的身体却违抗了这几天来好不容易养成的规律作息。
他已经尽力尝试了,然而清醒如影随形,他看着黑暗中的床顶,感到时间在慢慢流逝。
清晨四点半时女佣会起床,农夫也会去草场给马儿们喂新鲜的饲料。医生的动身时间很早,凌晨六点,他听见了侧间门开的声音,医生的脚步声。
医生的脚步停在了他的房门前。
索兰立刻闭上眼睛。
荆榕随后轻轻推开了他的房门。
执行官想要放轻动作时,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索兰正在思索,或许医生是要进来给他留个字条,或者过来说一声他准备走,但是荆榕都没有。
荆榕站在他床边,很快、很迅速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后随意又自然地给他掖了一下被角。
索兰·艾斯柏西托由于右臂缺失的原因,靠右边的被子总是会往下滑,凉气往里漏,他本人不是很在乎这件事。
他怎么也想不到,医生进来的目的只是给抬掖被角。动作是如此平常,好像这样临行前的告别已经重复了千遍万遍。
窗外传来预约好车辆的声音,荆榕随后离开了房间,为他关上门。
舍不得是一种很简单的情绪,和疼痛一样,对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干扰,只要不刻意去想,就并不强烈。
*
和索兰·艾斯柏西托预料的一样,第二天,奥托莉亚女士如愿进入了他的圈套。
阿尔·艾斯柏西托昨夜就已经派了人前去,以饭店经理的身份向她勒索一笔巨款,同时,也送去了她在云之联盟的两个孩子的求助信,上面写着急需资金。
第二天一早,这位可怜的女士就来到了典当行门前,等待着和昨天那位收购绿宝石的商贩谈生意。
当然,谈话的内容也全部由索兰·艾斯柏西托一手操控。
半小时后,奥托莉亚女士从典当行走出,走到最近的邮局,给索兰留下的通讯方式打了个电话。
电话中,女士表示自己即将离开加尔西亚,预备将自己给索兰准备和挑选的礼物送来——即一套古典沙发。
因为东西很大,所以这次她希望能够上门,亲自看着礼物送进索兰的家门。
电话几经转接后,阿德莱德转达了索兰的感谢,并邀请奥托莉亚上门作客:“如果您愿意与家主共进晚餐,那么他也会很高兴。”
奥托莉亚随后打了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她以为的饭店经理——实际上的阿尔·艾斯柏西托的部下。
她说:“我已经联系上他了。”
对方说:“索兰·艾斯柏西托是个十分警惕的家伙,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晚宴的时间恐怕不够,你要想办法留宿。”
奥托莉亚此时此刻,已经完全相信自己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是必须放手一搏的时候:“好的,我会记住的。我只要装作突然头晕发作,他就会留我在他那里居住的,他是个好孩子。”
对方所有的谈话都一字不漏地传达到了索兰这里。
索兰坐在窗前,发出了轻轻的嗤笑声。
*
傍晚六点半,奥托莉亚·艾斯柏西托准时来赴宴。
她带来了她“为索兰准备的礼物”,是一套还不错的休憩沙发,正好可以用于办公场所。
索兰·艾斯柏西托和往常一样温柔和蔼的接待了她。在命人将沙发搬去主卧时,索兰也为奥托莉亚介绍了自己宅邸的构造,并领她参观了感兴趣的房间。
“你有一个辽阔的山地作为马场!天哪,这真好。”
奥托莉亚跟随他走进主卧,佯装端详沙发的效果,实际上视线已经落在了角落的保险箱上,“亲爱的侄子,要我说,你这保险箱放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惹眼了,或许你该考虑给它腾个地方。”
索兰笑了笑说:“没有什么地方比我们自己的地方更安全,姨妈。不过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文件,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奥托莉亚盯着他的绿眼睛,露出了有些刻意谄媚的笑容:“是吗?我还想不到有什么文件对黑手党不重要。”
索兰轻描淡写地说:“一些死人的名单,或是财宝的地点而已。姨妈,你知道我一直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啊……啊,那当然,你小时候……”
奥托莉亚努力在记忆中描摹曾经,然而此时此刻她发现,能聊的话题是这么的少,而自己的对话地位也在无意识中落了下风。
她想了想,随后肯定的说:“对,小时候你就不爱这些东西,你不爱吃糖果,也不要零花钱,总是让你那两位哥哥吃了。”
索兰微微眯起眼睛。他对过往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他说道:“很晚了,姨妈,该吃饭了。晚上我还有些事,需要离开,到时候还要请您先休息了。”
“那么,今晚我睡这间房吗?”
奥托莉亚巴不得今晚的时间过得更快一些,她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留宿的请求被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她注意到的是荆榕的房间。离索兰最近,并不算最豪华的一间客房,不过里面收拾出来了,十分整洁。
索兰注意到她的视线,说:“不,这间房……”
他的思绪转了一下,随后一笑:“这间房闹鬼,姨妈。一般人都不住这里。”
只有这么一刹那,他起了一些非常小的坏心思,随后如愿以偿看到了奥托莉亚女士变得惊恐和难看的表情。
索兰说:“开个玩笑,姨妈,这间房里有许多灰尘,女仆为您收拾好了另一间,我们先下去吧。”
这种活像个少年人一般的小恶作剧,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了,他甚至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冲动。
不过他也决定收敛。
餐桌上的事情乏善可陈,酒过三巡之后,奥托莉亚表示自己已经微醺,希望可以早些上楼休息,索兰于是礼貌地让女仆送她上了楼,并叮嘱任何人不许打扰。
索兰独自平静地用完了自己的晚饭。随后,司机开来了车辆,索兰在阿德莱德的陪伴下离去了。
奥托莉亚此时此刻正关心着楼下的动静,等到确认索兰真的已经离开后,她迫不及待地潜入了主卧的房间,开始翻找重要的文件和资料。
她在云之联邦生活已久,平日里生活起居都是说通用语,对于加尔西亚语,她只懂得非常少的一些口语,单词则是完全不认识。
她在索兰的办公桌里找到了大量的文件,还找到了一把开保险箱的钥匙。
令人失望的是,保险箱里并没有绿宝石,而是一些更多的文件,根据格式来看,里边是一些人的资料档案。
……
一公里外的马场小木屋内,一群人蹲在一个巨大古怪的仪器前面。
阿德莱德问道:“这东西……能有用吗?”
索兰·艾斯柏西托说:“相信一下科技。”
这年头各种各样的发明层出不穷,有了电力之后,开始诞生无穷的神奇东西,眼前这个监视器就是其一。
这东西是索兰动用了一些关系,直接从云之联邦军方仓库里弄来的,来路和用途都可以得到保证。
它将录下奥托莉亚在他房间里的一切所作所为。
即便如此,索兰·艾斯柏西托想要干什么,他身边的人还是不是很明确。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准备迎接的是什么。
他将要迎接一场加尔西亚史无前例的审判和诉讼。
*
荆榕抵达了云之联盟的南部镇,按照索兰给他提供的联络人和地址,拨打了对方的电话。
佐伊一家居住在南部镇一个普通的独栋公寓里,这个位置靠近托儿所,非常方便接送小孩,与此同时,佐伊目前正做着酒吧保安的工作,而他的妻子是一名音乐教师。
“佐伊,二十七岁,加尔西亚人,和你老婆同龄,他从小就在干街头黑手党的活,你老婆回加尔西亚后,他就跟着他干保镖。”
“他要退休时索兰同意得很干脆,这其实是很少见的事情。所有黑手党都默认,知道了太多的家族成员想要离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杀人灭口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你老婆给了他一笔钱,并让他永远不要回来了。”
“剩下的就是一些普通的黑手党档案了,他的女儿今年四岁,但生了很严重的病,更多的情况还需要见到他们一家子后再说。”
626说道。
荆榕在火车站见到了佐伊,这是个一脸凶相但神情真诚的男人,他来得很急迫,上来找他确认了姓名:“医生?荆榕医生?辛苦您赶过来了。”
荆榕确认了身份后,说道:“是我,事不宜迟,别的话不多说了,去看看你的女儿。”
佐伊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听完后眼眶都红了:“好,好,我带您去看她。真的十分抱歉,家主的贵客远道而来,我却……”
“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个。”
荆榕很随意地摆了摆手。
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往佐伊家中赶去。
佐伊的家位于一栋很有年代感的公寓楼里,看外观,少说是二十年前建造的了,不过虽然破旧,但还算有序。附近时而会出没一些衣着破烂的街头少年。
荆榕的视线落在佐伊的婚戒上。
很不错的婚戒,但钻石已经被摘掉了,佐伊衣着打扮十分破旧,却很得体,他应当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吃穿不愁的生活。
“很抱歉,家里没有什么可以招待您。我们所有的人已经为孩子的病焦头烂额了。”
佐伊将荆榕迎进家门,随后说,“我的妻子在上班,她需要补贴家用,我们已经找过了很多私人医生,每个人都来治疗了一番,但是都没有成效。”
“嗯,我看看。”荆榕径直走入卧室,来到了孩子的病榻前,拿出自己的检查设备,“其他医生怎么说?”
佐伊满脸憔悴地摇了摇头:“之前没有那么严重,本地的医生说是肠胃炎,后来的医生说是阑尾炎,需要开刀手术,另一个医生则说她……说她……”
“说是怀孕,是吗?”
荆榕看了一下薄被子下小姑娘肿的老高的腹部,笑了一下,“那些庸医该死。她才四岁。”
即便这个时代医疗技术落后,但出来行医的人至少也不能是这样的水平。
佐伊的眼眶又红了。
荆榕征得佐伊的同意后,戴上手套后开始为自己的小病人做检查。
他的动作格外专业有素,626也在旁边进行着扫描诊断。
不出三分钟,626说:“可以看到腹部有一个大的肿块,需要做手术切除。”
626随后将检测判断报告交给了荆榕,荆榕看完后立刻得出了结论。
“需要尽快手术,宜早不宜迟。”
佐伊对于这个结果早有准备,只是“手术”一词听起来还是十分骇人,毕竟这个年代的手术死亡率超过百分之六十,甚至更高。
荆榕了解对方的担忧,他说:“请您放心,我会尽力保障术中的安全和术后的护理,我过两天会联系一位信得过的护理人员过来,我也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您的孩子可以确认没有大碍。”
“您是家主派来的人,我信任您,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尽管说就好,我们一定拼上命也要完成。”
他讲得很仔细,态度也很温和,这种气质给了人很强的信心和支持,佐伊几度落泪,十分动容。
荆榕也很少见地被打动了,他说:“没有关系,这个手术十分安全,危险性不高。不过术前,她需要做一些准备,需要你们作为家人共同协助完成。”
荆榕看了看时间。
包括术后观察时期,他至少要在这里停留两周。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加尔西亚与南部镇离得太远了,最快的信件也要三天后到达,不过好在他还可以打电话。
佐伊问道:“医生,手术在哪里完成呢?”
“我想在家里完成会更好,但是我需要一天时间布置一下无菌环境。”
荆榕看了看房间外的布置,“有空置的房间吗?”
佐伊迅速点头:“有的,先生,这房子还有一个空置的房间,还有一个阁楼,您跟我来,需要哪间都可以。”
荆榕倒是没什么挑的,只是房间里东西越少越方便手术布置而已,他转了转,选定了没什么物品的一间房屋,嘱咐佐伊这几天所需要的准备工作。
荆榕说:“最好的情况是我借住在你家,一直观察她的情况,看你们方不方便了。”
佐伊:“!”
佐伊说:“您愿意的话简直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医生!我们愿意把主卧让给您住。”
“不用了。”荆榕往上指了指,“我住上面就可以了。”
阁楼他刚刚看了一眼,虽然没细看,但是觉得还不错,里边堆的东西确实乱了点,但他收拾一下,打个地铺,也是很好的居住环境。
他的态度中没有半点矫饰,让人不得不听从。
佐伊踌躇了一会儿:“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们很愿意,不过请您允许我出门给您购买一张阁楼床。里边有一些东西,已经很久没有人碰过了,我待会儿会上去收拾一下。”
“不用了,我看也不多,腾腾位置就好了。”
荆榕说道,说完后他才察觉佐伊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同,他想了想,问道:“那些东西有什么不方便动的吗?”
佐伊有点尴尬:“倒是没有,都是一些十几年前的旧东西,不过因为是家主的东西,我们一直没有动它,也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
“索兰的东西?”
荆榕挑起眉,问道,同时感到有些意外。
“您不知道吗?”佐伊看起来比荆榕还要惊讶,他随后反应了过来,“或许是太久远了,看来家主没有提起,这个公寓房子是家主离开南部镇前购买的,他念书的时候就住在阁楼上。”
“我离开加尔西亚时,家主给了我一笔钱,同时把这个房屋的所有权转让给了我,靠着这笔钱我才度过了刚刚落脚的那一段时间。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一直没有搬家,我们都想替家主守着这一处房产。”
佐伊放下心后,开始有空回忆往事,他很尊敬地说:“家主那时候还有一些没带走的东西,我都收起来放回阁楼里了。”
“原来如此。”
荆榕心底其实冒出了许多问题,但他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好我这次来了,等我离开时就把它们带回加尔西亚。”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佐伊再次向他道谢。
确定了病症和手术方案后,佐伊一家的阴霾气氛一扫而空。佐伊的妻子还没下班,但他很快拨打电话告诉了她这一喜讯。
围绕在一家人身上许多天的阴霾忽而减淡了许多,虽然还要等待手术的过程,但能有一个新的呢过的有效办法无疑是一个强心剂。
荆榕在晚上等来了货运车,将消毒灯和手术器材放入了空置的房间,挨个试用和确认之后,他前往了头顶的小阁楼里。
阁楼的顶端有一道斜开的窗,下午佐伊已经带人进来了一趟,帮他打扫时打开了它,夜晚清新的空气正悠闲地透进来。
南部镇是个和加尔西亚截然不同的位置,这里是暖温带,气候和缓,阳光清丽,干净的城市中透着整洁与先进。
理论上,索兰在云之联邦的时间,应该多数居住在奥托莉亚家中,只是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
这段经历被封得太死了,甚至不是封死,只是对于一个黑手党的家主来说,在异乡的一段少年岁月是如此的无足轻重,没有人还记得这段岁月。
荆榕在阁楼里盘腿坐下,随手翻了翻。他周围堆满了纸箱,里面什么破烂都有,一些少年人的衣服,破旧的皮鞋,断了腿的玩具,还有大量的书籍。
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箱子里装着书本和杂志,而且都很破,有的还沾着污渍,甚至像是在垃圾站里捡回来的。
但它们不论有多破,共同点都是被好好地按大小整理了起来,每一个褶皱都被压得平平整整。
荆榕在里面翻到了一个本子。
厚厚的暗蓝色牛皮本,翻开第一页,扉页用漂亮的字迹写着:索兰·艾斯柏西托。
第一句话是。
“我认为我的右手没有消失,它不再是生病的,坏的,而是我的武器。”
“我有时候还能感觉到它在疼痛和存在,我这样告诉了学校的护理医生,他说这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