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面色虚弱
白璘没有“滚开”, 反而是魔龙扑杀上来,他周身黑雾已弥漫至全身, 仿佛流动的墨汁,要将周遭的一切染成黑色。
可那阵黑雾却在靠近龙蛟时被驱散,蛟感到胸前的护心麟微微发烫,想起曾经被已成了孤魂野鬼的张钧霆盯上时的情景,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想夺舍?”
蛟十分震惊,一般情况下, 夺舍者要么是魂魄无依,要么是躯壳有损, 魔龙刚化龙没多久, 龙躯庞大而坚韧, 实在让他想不出任何“放弃龙躯去争抢他人身体”的缘由……还是说,如今看似强盛的新化龙躯,实则早已濒临崩败, 支撑不住了?
“受死吧!”白璘已回过神, 作势也要加入战局。
蛟从思绪中惊醒,闻言迅速看向她, 眼底森然一片——不管是什么缘由, 先将此前的境况收拾好再说。
蛟道:“白川洞主, 你打不过更杀不死我, 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难道这样就能修出你想要的‘果’吗?”
白璘垂下了手中长剑, 蹙眉凝视蛟的脸, 摇摇头:“像你这样的恶徒, 为何却这么好运?能引得金龙对你另眼相待,那么多年都没有恶果报应?”
蛟冷笑不语。
没有报应?
这世上哪有谁生下来就是顺风顺水,世事推动,才会有如今局面。若将他受过的磨难归结为报应,那他早就恶果缠身。
只不过,他找到了出路,而眼前这条深陷执念的母鱼,显然还未能脱身。
蛟无意点醒白璘,反而语气故带三分得意:“是啊,就是不如你所愿。”
白璘捏紧手中剑柄,眉宇间染上戾气,似乎是被言语刺激到了。
过了许久,她缓过来问道:“你是怎么破出小世界的?”
蛟没料想白璘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道:“当然是本尊天赋异禀,命不该绝。”
白璘绷不住面色:“小世界里灵气尽无,我想不出破解之法。”
蛟道:“天道眷顾,是要让我留着命化龙。”
白璘:“你……”
蛟道:“肯定不会是你这样的化龙,而是功德圆满的法子。”
白璘:“不可能!”
蛟摸了摸额头,“都说蛟在化龙时,会蜕下旧角,长出真正的龙角。你看看,我的新角有没有要长出的迹象?”
白璘面色铁青,一张脸上满是不甘的神情。
——即便不动手,蛟还有另一种办法令敌人难受。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守在蛟宫。机缘巧合下,得遇魔龙应劫,从而化龙。明明我才是修成的那个……你枉顾生灵,生杀不忌;金龙包庇恶徒,道貌岸然,你们,你们凭什么在这里嘲笑我?”
“道貌岸然?”蛟挑眉道:“他为了救你,差点与我同归天地。到最后,只因为他不继续向着你,就成了道貌岸然?”
虽然蠢龙在他心里,确实有那么股“道貌岸然”的味道,可从别人嘴里出来的到底是不一样。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白璘却已不愿再忍受蛟的冷言冷语,她看向不远处复又缠斗在一处的两龙,眼神复杂。
当日魔龙历劫,雷声震天,她身处漩涡险些丧生于天地威压之中,然而魔龙却能涤荡雷云,重塑筋骨,不消片刻就让苍穹重归晴宇。那么厉害的一方大妖,难道也无法替她报仇吗?
他终究还是输了。
金龙利爪穿透了魔龙满身的新鳞,天地间爆出一阵血雾,白璘只觉得心口一痛,作为从龙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牵系。
“前辈!”小青龙正想冲出去,却被身旁的蓝舒渠拽住。
蓝舒渠:“别去。”
小青龙担忧地望过去。
魔龙身躯自中间断开,而后一道黑影急速坠落,发出巨大的闷响。天际现出一尾白龙,往西南方向飞去。
一声悠长的吟声响起,黑色巨蛟化出原形,张口咬住了白龙尾部,脖子一仰将其狠狠摔向地面,正巧落在了灵山龙族跟前。
“白姐姐。”小青龙喃喃叫了声。
白龙嘴角淌出鲜血,看着小青龙。
蓝舒渠的手死死扣住了青崇,不让他有所动作。
黑蛟落定到龙族跟前,化作人形用脚碰了碰白龙的躯体,道:“她方才可是骂了你的金龙前辈。”
小青龙语塞。
白璘曾在灵山小住过一段时间,当初与他的感情也是不错,谁能想到上次蛟宫一别,再次重逢时,对方已经性格大变。
他心里不是滋味,却也亲眼目睹了白璘剑刺金龙的情景,不愿冲上前去。
黑蛟一一扫过前来支援的龙族,发现他们都睁着一双同小青龙一般澄澈的目光,安静注视着自己,不由嘴角抿起,问道:“你们……灵山龙族,来我蛟宫做什么?”
蛟宫的妖怪齐齐回头,伸长了脖子作倾听状。即便隐约知晓了大王与金龙关系暧昧,但自己猜测的,又怎么比得上亲耳听到的更令人信服呢?
黑蛟冷眼一瞪,将数道好奇的目光逼了回去。
蛟宫众妖:“……”
灵山众长条们眼见着场面已经是尘埃落定,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蓝舒渠咳了咳,朝着蛟行了个礼:“我们收到晋明的消息,特地赶来支援。”
蛟负手而立,道:“哦,那你们来晚了。”
蓝舒渠道:“惭愧。”
蛟摆摆手:“这条……白龙,交给你们处置。”
蓝舒渠微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好。”
话至此处,彼此对视,暗自打量。
“小黑……蛟王,你、你们没事吧?”
耳边传来小青龙的询问声,蛟眯起眼,转过头看着他,表情若有所思。
小青龙似乎有话要说,但直到憋红了脸,也没吐出半个字。
黑蛟笑了笑。
这笑声不知怎么触动到了这条思绪万千的年轻小龙,他“啊”了几声,道:“你怎么,比之前胖了那么多?”
蛟脸一黑。
小青龙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围,回忆蛟的原形,道:“有我两个粗了。”
“你再修炼个万年,也能同我一般。”
小青龙:“……”别以为他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蛟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临走前蓝长老的一声叹息。
“金龙那一族,全是死心眼。指不定那魔蛟说几句软话,晋明那傻小子就能将整个洞的宝物都交出来!”
小青龙猛地一激灵,再看向蛟的眼神已是很不一般。
蛟:“……”
连块白玉都还没捞着的蛟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似乎是被这奇怪的目光看得很是不悦。
另一边,金龙尾巴贴地,慢吞吞走了过来,目光先是在好友与同族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蛟的身上。他试图用脑袋蹭蹭怒意渐涨的蛟,却被不客气地躲开了。
“可还顺利?”
蛟道:“区区一个小禁制,怎么可能困住我?”
金龙点点头:“那倒也是。”
蛟没好气道:“我要是那样都冲不出来,岂不白活这么多年了?”
金龙眼底浮现出笑意,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时候将纹雕拿走的?”
那日他借木鱼纹雕日日待在蛟的身边不被察觉,被戳穿后,蛟便将木鱼纹雕扔还给他,又扬言要试试《化龙小册》里“食犼化龙”的法子,将金龙搅得满腹心事,也就没再注意木鱼纹雕的下落了。
谁能想到蛟大王早已将这个小东西据为己有,真是……金龙心中既无奈又好笑,快要被蛟毫不掩饰的“恶性”折腾得毫无脾气了。
“忘记了。”
蛟淡淡道,眼底分明写着“难道拿这个玩意还要报备吗”几个大字。金龙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他甚至猜测,那也许是蛟在独自下山时,带在身边的。
蓝舒渠耳尖地捕捉到了两人的低语,道:“说起来,小世界破解之法并不简单,蛟王能凭一己之力找出破绽,破境而出,实在厉害。”
蛟哼笑了声,也不解释,他对精明些的妖怪向来多上几分戒备。
蓝舒渠又问:“蛟王是如何找到出路的呢?”
——自然是金龙通过木鱼纹雕告诉他的了。
那东西确实是个宝物,能穿透重重禁制依然发挥作用。魔龙制造出来的小世界内没有丝毫灵力,他空有躯壳,又不精通此道,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找出破绽。
但换成能建造出山牢境地的金龙一族,魔龙的小世界也许只是儿童的玩偶,根本不值一提……
一想到那几名手下,看到他怀中忽然蹦出条大金鲤鱼时的表情,蛟就忍不住暗暗磨牙。那大金鲤鱼太了不得了,上回还口不能言、呆呆傻傻的模样,如今……如今都能用尾巴在他手上写字了!
可他没有向蓝舒渠解释的打算。
蛟眼角余光落在金龙胸前的血迹处,他眯起眼观察了一番,发现那道流血的口子竟然已经愈合了大半……龙肉还真是硬实,怎么都戳不坏。
想起方才那一剑,蛟内心总有些不顺,眼珠一转,又瞥见龙鳞细缝,要出口的话猛地转了个弯,道:“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金龙转过脑袋,一脸沉静地看着蛟。
蛟冷言道:“给我看看!”
金龙化为人形,只见素来洁净的衣袍上侵染了暗红的血迹。
蛟呼吸一窒,接着发现大多都不是金龙的血,没来由地松了口气,没过多久,他又恼恨于这莫名的情绪,脸色不见好转。
金龙摇头道:“我们先回去罢。”
“……”
蛟目露迟疑,定定看了金龙许久,语气变得沉重。
“你怎么了?”
金龙:“为什么这么问?”
蛟:“你灵山那么多同族都挤上蛟宫了,就在眼皮子底下,你不过问几声就准备回去了?”
蛟向前一步,握住了金龙的一只手,入手温热,与往日并无不同。
金龙反握住他,道:“受了点轻伤,无大碍。”
“伤在哪儿?”蛟问。
金龙身形一变,双腿化为尾巴,递送到蛟的跟前,只见纯金威武的大尾巴朝下那面,豁开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鳞片碎裂了数片,露出里面翻卷的肉。
受伤了!
灵山龙族们的心不约而同地紧了紧,然后就看到那位凶神恶煞的魔蛟,捧着自家前辈的尾巴,连施了数个止血疗伤的术法。
而自家前辈的半边身体不知何时已挂在魔蛟的身上,面色虚弱中带着沉稳。
灵山众龙:“……”
☆、77、举家迁徙
“不必为我耗损修为, 它会自行愈合的。”金龙半抱着蛟, 语气满是真情实意。
蛟动作一停,想到金龙族逆天的血肉之躯,有些迟疑。
金龙晃了晃身体, 很快又稳住,虚弱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蛟:“……”
稳重如蓝舒渠, 此刻也抽了抽嘴角, 忍不住对友人拙劣演技感到微鄙。过一会儿就好?那这副摇摇欲坠站不稳的作态是怎么回事?
——嘴上倒是老实的很,身体却是极度不诚。
这点小把戏,真把人当瞎子不成?
“蠢龙。”
令他意外的是, 蛟的脸色变了,眉间透露出担忧的神情, 竟是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
“那魔龙确实厉害, 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蛟扶着金龙, 语重心长道,“你就算受了重伤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左右我也不会笑话你。”
金龙:“……”
蓝舒渠:“……”
蛟见金龙神色有异, 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
“还在强撑?”蛟的语气很是不赞同,原形一现,尾巴一卷, 就将“重伤强撑”的金龙卷到了脊背上,回首下令底下众妖,要他们随便找块空地安置灵山龙族,顺便还将烂摊子悉数推到了蓝舒渠身上, 自己则带着金龙,钻进了寝殿之中。
在后方注视着龙蛟离去背影的蛟宫下属和灵山龙族们,分明看到了趴在黑蛟背上的某条金色大尾惬意地摇晃了两下。
两方妖怪面面相觑,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相似的念头。
这还是自家英明神武的金龙前辈吗?
这还是自家凶残成性的魔蛟大王吗?
不是说在雷池打得你死我活,差点同归于尽吗?这哪里像是什么仇敌,哪对仇敌会一起钻进寝殿腻歪在一处的?哪对仇敌会光天化日黏糊在一起?
而知晓得更多的蛟宫众妖们,简直不敢深想不久前两人双双闭关的事情……
灰背与豹妖内心波涛骇浪,视线与前方的蓝舒渠相汇,各自尴尬地笑了笑。
……
蛟宫与灵山争斗了数不清多少个年头,到头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自从蛟与金龙厮混后,他就鲜少待在寝殿里了,而是整日窝在后山的温池中,醉生梦死。
龙蛟性喜水,他的寝殿内也有一个巨大的浴池,可惜没有什么功效,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享乐而生。蛟一进殿门,便启动机关,让温水注满整个浴池,再将金龙扔了进去。
浴池很大,以蛟从前的体型,不仅能将自己全都放进去,还能沿着池壁游上几圈。
可如今“发了福”,倒有些伸展不开了。
于是他索性也化作人形,欺身贴近金龙。
金龙依旧维持着半人半龙的状态,伤尾隐没在水纹间,周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红色血迹。
蛟想从乾坤戒里取几株草药放进池子,忽然想起全身家当不久前被白璘没收,便推了推金龙。
“把鳞片打开让我看看。”
金龙神色一变,浅金色的眸子慢慢变暗。
蛟狞笑:“肚子底下那一片。”
金龙叹了口气,当着蛟的面,从怀中取出了几个瓶罐,自觉将它们交到了蛟的手中。
蛟将里面的药粉悉数倾倒进去。
金龙:“……那是敷尾巴上的。”
“哦。”蛟说道,“你不是还主动受伤吗?既然如此,那你就好的慢一些。”
来了——
这一股子秋后算账的感觉。
金龙用尾巴圈住蛟,认真道:“以后除了你,我不会再让旁人伤到我。”
蛟露出一副不堪忍受的表情,咬牙道:“一把年纪的大妖了,别学说这些酸掉牙的话。”
金龙笑出声,伸手将这尾人形大蛟抱在怀里,道:“如今我们可是过了明面的关系,这些话,我想说多少就说多少。”
蛟不在意被这么抱着,只是金龙实在太过腻歪,令他耻于同流,时不时就有些想发作的冲动。
金龙圈着蛟,一双大手不轻不重地在腰腹、肩胛处揉捏,同为长条,他自然清楚按摩哪些部位会令蛟放松舒适。
果然,蛟慢慢眯起了眼。被困在小世界多日,出来后又打了一架,此时此刻,温水环身,又有金龙屈尊伺候,再大的不忿也软了下来。
金龙道:“等过几天,我跟舒渠他们回一趟灵山,把山上的家当搬过来。”
蛟眼睛一亮,又很快定下心神,淡淡“嗯”了一声。
“以后,我就在蛟宫住下,与你潜心修炼。”
蛟掀了掀眼皮,也不说话,埋首进金龙的脖颈间,嗅了嗅。
“方才差点忘了,龙血大补,不该这么快就帮你止血。”
金龙心念一动:“胸腹处还未止血。”
蛟冷笑:“那你把鳞片张开,让我先将刚结成的痂挑破了!”
金龙暗叹一声,头一次恼恨起自己的愈合力。
“你若是喜欢,我便再做几枚药丸。”
金龙“失忆”期间,曾做过数粒“秘药”给蛟吞服,这些秘药都是由龙血制成,于当时的蛟确实很有益处。
“那倒不用。”蛟却拒绝了,泄愤似的咬了口龙肉,“不吃你。”
金龙愣住。
蛟低声道:“本尊活了这么久,遇到过无数困境,却还是头一遭有人赶来帮忙的。”
“头一遭?”上赶着帮蛟多次脱离险境的金龙震惊地重复了一遍。
蛟看了他一眼,“废话少说了。今后你就入住蛟宫,也别惦记前尘往事了,只专心陪我化龙吧。”
这已是从蛟口中吐露出的最直白的话语了。
金龙握紧了蛟的一只手。
“小渊,你知道吗?修行路长,可在你身边,却觉得千万年也不足够。你如今这样,更让我……”龙尾攀腰蜿蜒而上,将人禁锢在自己的身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在温水的稀释下,化为缕缕薄红,缠绕在两人周围。
蛟不敢乱动,出声阻止道:“尾巴……”
血早就不流了,只不过沾在鳞片处的血迹被水融化而已。
金龙亲了亲蛟的耳朵,“无碍。”
他松开蛟的手,顺着腰线慢慢向下滑去,直到碰到自己盘在对方身上的一截龙躯才停了下来,片刻后继续往下,隐没在波动的水面下。
当感应到金龙有意双修的讯号后,蛟抵住推拒了一番,清醒道:“你几时修为高出这么多了?”魔龙修为极高,蛟根本不是其对手,而金龙却已经能够独自斩杀他了。就算以前他打不过金龙,但也不至于被落下太多。
可如今,他虽未与金龙动过手,但以魔龙为准,两人的差距竟是越来越大了。
事关修为进境,蛟总是非常在意。
金龙无意隐瞒,边亲吻着蛟修长的脖子,边在间隙中吐露原委,语声含糊,夹杂着“双修”、“助益良多”的字眼。
“都是双修,为何我只是变了体型,你却功力突飞猛进?”
蛟不甘的质问声很快被水声淹没。
金龙试图安抚他,他本身的际遇与资质确实挺遭人妒,而蛟的修行路更是称不上走运,若是让这个问题深入下去,少不得会生事端。
蛟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腰,“扑通”一声化成原形,浴池中的水瞬间溢出了大半,黑色大蛟压在人形的金龙身上,道:“蠢龙,快帮我看看角。”
说完他就用硕大的脑袋抵住金龙的胸口,光秃秃的额角顿时一览无余,只余下两个黑乎乎的小坑,不怎么威风,哪怕是金龙,也无法违心说上一句:不丑。
“怎么样啊?”蛟有些担忧,角再丑也是他的角,平日里再怎么嫌弃,真的失去了也是会心疼的,“那魔龙皮糙肉厚,我一不留神就被他撞坏了角,不会长不出来了吧?”
这可是他近龙的标志,修了好几千年才慢慢长出来的,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金龙仰着脖子,对这颗突然凑近的大脑袋有些无奈。
“确实断了。”他单手托举起蛟的下巴,左右晃了晃,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
蛟喷吐鼻息:“可有补救之法?”
金龙摇摇头,又在蛟将要发怒的前一刻,抱住蛟口安抚地摸了摸。
“也未必是件坏事。”金龙道:“兴许再过一阵就能长出新角了。”
兴许?
那就是不确定了。
蛟有些失望,别开脸,将脑袋从金龙身上移开。
金龙只觉得胸前一轻,呼吸畅快了不少。转过头,就看到蛟垂首看着水中的倒影,沉默不语,也看不出喜怒。
“我当真能化龙吗?”
确认自己头上无角的蛟,化作人形,披着件半湿的黑色长衫斜靠在池壁边,语气有些失落,“魔龙修行时日远比我长,他与我走的是相同的路子,最后却落得这般境地。”魔龙身死,回想起来却令他生出“兔死狐悲”的凄凉感,道:“我苦追化龙之道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变成他那副鬼样子。”
都说蛟化龙会褪角,然而他的角是褪掉了,化龙的迹象却是丝毫没有。
一头没有角的蛟,空有万余年的岁数,连近龙的标志的都没有,非但不进,反而退了。
冷静下来,才发现断角意味着什么。
苍白到近乎病态的肤色,若是以杀意浸润,会变得恍若恶鬼;但一旦染上些许愁色,免不了就能勾得人为之心颤。
“你不是他。”金龙道:“你有我,这便是你与他最大的不同。”
这话实在狂妄,但是放在金龙身上,却也没什么不妥。
蛟嗤道:“蠢龙,你气运加身,我却诸多磨难;与我在一起,就不怕天道冷落你?”
金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双修虽有益处,可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与你修行,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寝殿内许久都没有人语声。
直到浴池里发出一阵声响,池壁周围布满了溢出的水迹,偌大的池子被黑金两长条挤得满满当当,一阵动静后,蛟的声音才慢吞吞传出。
“我也不信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的事有太多了。
先是上万年的魔龙出世,再是灵山与蛟宫握手言和,最后更是传来了金龙与黑蛟的结亲传闻。
上妖界许久未曾出过如此扑朔迷离的事了。
能入上妖界的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妖了,年岁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什么稀奇事没遇到过,原以为已经修成平和心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熟料天意弄人,冷不防一道惊雷砸下来——灵山金龙与蛟宫尊主厮混在一处了?!
新入上妖界的妖怪们不怎么知情。那几年龙蛟双双失踪,音讯渐息,又因着众妖忌惮灵山与蛟宫,不敢随意非议,竟是让这两位大妖的名声渐渐消失了。
可上妖界真正有头有脸的大妖们却是对这传闻的不靠谱程度心知肚明——也不知是哪个居心叵测的混账妖怪编出的谎话!
“不是谎话……”穿着灰色短打的秀气少年蹙着眉头,一字一句道:“前辈与大王,早几年就已经同住一个洞穴了!”
周围大妖纷纷挥手大笑。
“小狐狸,别傻了。说大话前,还是先想想自己够不够格能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吧!”
少年遭受嘲讽并不争辩,只是重复了一遍,道:“不是谎话,是真的。”
春去秋来,传言不止。
因“雷池之战”差点销声匿迹的两妖,再次成了上妖界炙手可热的议论话题。蛟依然是那条横行无忌的魔蛟,然而金龙……却不再是灵山那个半隐世的前辈了。
那日,从灵山搬来的蛟宫的家当足足塞满了大半个中殿,成堆的法宝挤满了蛟宫,负责帮忙搬运的灵山龙族一脸痛心疾首地告别了金龙,最后还是蛟宫的几名大妖无声中给予了他一点安慰。
用金龙的原话来说:“以后我便住在蛟宫,要是有什么急事,就用法术联系我。”
为此,已近高龄的蓝长老不远千里赶来蛟宫,借着金龙的面子,选了一处宫殿,小住了一段时间。
“我原以为金龙族一息尚存,没想到这回是真的绝后了。”他捧着心,虚弱地对身后跟着的小龙诉苦。几次遇见蛟,他的眼神都分外复杂。蛟人形时确实俊秀,可这脾性、品性却是差了太多。
每每撞见金龙与蛟腻歪在一处,他就忍不住提起心来。然而这几天,他发现能撞见他们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我们蛟王时不时就会闭关几日。”
“金龙?他当然是陪着我们大王了。”
“见不着人很正常,蓝长老放宽心就是了。”
什么时候闭关成了两个人的事了?
就算是伴侣,在修炼这种事上也不能马虎!任何一点的分神都可能在闭关的紧要关头酿下大错!晋明这小子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一脸精明相的蛟,看着像个疑心重的,怎么也能做出这种事来?
可他到底没什么立场指摘什么。
等到两人“出关”已是半月后的事了。
蓝长老只照了一面,当天便动身离开了临隐山。
“那老家伙总算走了。”蛟半边身体靠在椅背上,一双腿伸长了搭在金龙的膝盖上,神情恹恹地说着话。
金龙坐在一旁,一手裹覆着蛟的小腿肚,不轻不重地按揉。听着蛟的念叨,金龙俯身凑向他的脖间,嗅了嗅。
“好闻。”
蛟掀了掀眼皮,询问地看向他。
金龙已坐回原位,冲他笑了笑,不做解释。
蛟全身上下沾染了自己的气味,远比当日在深渊时更甚。
旁观者清,蛟自己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变化,老蓝龙却是差点被这股气味惊着了,也瞬间明白了所谓的“闭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顿时老脸一红,再难待下去,仓皇离开了。
蛟面露倦容,阖上双眼似乎是想歇息。
金龙放开了小腿肚,转身端来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糕点,先是取了一块,放入嘴中咬掉半口,清香味从唇舌间化开,余下的半块,大小正适合一口吞入。
金龙捏着糕点,送到蛟的嘴边,轻声道:“尝尝,我特意让青崇找驴妖做的。”
蛟鼻尖微动,似乎是闻到香甜味了,也不睁开眼,就着金龙的手,含了进去。
金龙便看到蛟的腮帮微微鼓起,咬合间,勾得他也食欲大盛……
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危机,蛟猛地睁开眼,往后缩了些距离,狠狠瞪金龙一眼。
金龙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骤然扑了个空也不恼怒,而是疑惑地唤了声蛟的名字。
“怎么了?”
蛟眯起眼,收敛了过于闲适的坐姿,正儿八经地起身端坐,并拢了拢松开的腰带,一边咀嚼,一边将自己裹好。
随着喉结一动,糕点终于吞咽进肚后,他才冷笑着说:“远着点。”
远着?是不可能的。
金龙斟酌了一番,觉得需要再靠近些,索性坐到了蛟的身侧。一人座的椅子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蛟不适地侧开身体,结果正金龙下怀,被扯了过去。
“不是说,未及化龙,就不出关吗?”金龙含住蛟的耳垂,一只手状若无意地把玩起松散的腰带。
黏湿温热的触碰令蛟不满地皱起眉,当发觉金龙有深入下去的意图后,不安分地挣动几下,道:“你……根本不是诚心帮我……”
“哦?我不诚心?”金龙低声对着蛟的耳边说话,语气不解而无辜,“我对你,已是殚精竭虑……若小渊觉得还不足够,我自当更加努力。”
这胡言乱语的空话,蛟已经听出门路了。
“要是我注定了无缘化龙,难不成要一直同你这么……这么……”他实在是说不下去,全身心都在金龙的怀中抗拒。
胸前的衣襟已经敞开了,露出大片莹白色肌肤,残留的印记尚未褪去,显出几分触目的美感。
金龙眸色渐深,对着额角,用唇舌轻轻碰了碰。
“谁说你化不了龙了?”
额角被触碰时,蛟眼角微红,身体有些发抖,不满地别过脸,躲避金龙的触碰。
“啊,我看看。”金龙制止了他,语气有些认真。
“看什么?”蛟不明所以,以为金龙是觉出异常,便也不再乱动,问:“怎么了?”
金龙果真仔细端详了许久,久到蛟都能看清浅金色眸中自己的倒影了。
“我看看这里……”金龙伸出手,在额角处轻轻描着轮廓,放缓了语速慢慢道:“是不是长出新角了?”
蛟脸一黑:“人形时哪里有角?!”
说完,“噗通”一声,化作巨大的黑蛟,将金龙整个掀翻在地,再用腹部压住,收拢了四脚,板着脸伏在地上。
金龙:“……”原形不是这么用的。
椅子早已不堪重负,化作一堆粉屑不见了踪影,那盘才吃了一块的糕点倒是被好好安置在角落。蛟的原形长到一定的大小便停止了生长,若说以前比金龙小了一圈,如今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了。
金龙放任自己受了会儿“欺压”,等到差不多了,才翻身而起,变成长龙卷住蛟身。
自从答应了金龙的双修邀约后,这家伙简直是愈发的顺杆而上了。
蛟磨了磨牙,道:“起开,我们切磋一下。”
金龙一僵,忙牵起笑容,奈何龙脸时做不出什么温和的表情,只能讪讪道:“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
蛟尾猛地拍地,怒道:“谁跟你开玩笑了,出手!”
他一扭身,抖散身上的金龙,退至后方,化出一柄长剑,竟是要真交手的态势。
“等等!”金龙闪身贴近蛟,趁着对方为他的话分神的空当,一把捉住蛟执剑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道:“以前未曾见你用过什么兵刃,这柄剑倒是挺好看的。”
蛟不吃这套,起手挽了个剑花,格开贴过来的某龙,怒道:“少废话!”
他挽剑的手势称得上娴熟,金龙有些诧异:“何时学的剑法?”
人间尚兵器,他在清虚宫的日子里,成日见那群道士演练华而不实的剑法,哪怕不想学,也记住了。
☆、78、故地重游
蛟不耐烦道:“记不清了!”
剑光闪过, 金龙眼神一肃, 看到剑柄末端刻着的四灵八卦纹饰——道家?
蛟不满道:“那日见你与母鱼交手,不躲不避,怎么换了我, 躲得这么快?”
金龙:“……”
他沉默了一会儿,身形化作虚影, 等到重新站定, 蛟回过神,手中已是空荡荡了。
“锵当”声响起,那柄刻着道纹的剑落在金龙脚边, 很快又化作一道光影,消失不见了。
蛟:“……”
蛟大王盯着长剑消失处, 久久没有说话。
金龙尚未察觉到危机, 揽住蛟, 试图将人往里面带。
“混蛋,你把我的剑打落了?”蛟一把推开金龙, 手中化出一道道气刃, 尽数朝着金龙送去。
金龙原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没料到蛟突然发作,气势甚至比方才更为凌厉。他急忙连退数步退至墙角, 就看到迎面一道气刃幻化成三道尖利冰柱,封锁住方位。
其势骇然,怕是对待仇敌也不过如此了。
金龙脸一沉,攒着劲儿躲开这番毫无道理的攻势, 冷不防一条尾巴当头劈下,让他彻底冷了脸。
“你这没良心的硬石头,我连根手指都不舍得动你,你倒好,招招下狠手啊。”
“硬石头”蛟大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双眼熠熠生辉,道:“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了,快来跟我打一架。”
“……”金龙静默了片刻,脸色是无动于衷式的冷漠,“打架?照你这个打法,换了别人早就身陨天地了。”
蛟噎了一下,眼神瞟向两旁,心虚道:“你……你又不是……躲不过。”
“我几时防备过你?若说这世上谁能伤到我,除了你,还有旁人吗?”
蛟:“……”
金龙沉下脸将蛟说得一愣一愣,活像是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唤起了他几近于无的羞愧心。
然而羞愧心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争强之心压制住了。
“那你现在防备起来,修炼这么长时间,也该试试效果了。”蛟蠢蠢欲动,对切磋一事格外执着。
金龙:“……”
打一架是不可能的,但让这条白眼蛟知道下手轻重的问题却是可以的。
金龙道:“说到剑法,我早年倒是接触过一些。有个人修还赠了我一本剑谱。”
“别说这些废话!”蛟不为所动,“你我切磋,用不着这些凡间兵器!”
金龙:“……”
蛟冷哼一声:“我知道金龙前辈气运加身,修行无阻。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
金龙竖起了耳朵,直觉之后的话会不一般。
“但这与我们打一架不冲突。”
蛟束紧了身上的腰带,道:“修为再深,也不能丢了打架的本事。整日里这不能打,那不能杀,我都快憋闷死了!你不愿意,我就找灰背他们去!”
金龙站立良久,明白蛟大王是想打架解闷,想了想,觉得不失为一种培养感情的方式,便应道:“好吧。”
他抬起手,想先给蛟理一理松散的衣袍。
“等等!”蛟警觉地叫了停,“不用法术。”
金龙想了想,点头。
蛟又化出原形,认真道:“就用原形比。”
半晌后——
随着前后两道响彻苍穹的吼声传出,蛟宫中心最大的宫殿中腾飞出一黑一金两条身影。
附近的妖怪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大地震颤,巍峨楼角断裂坠下。而始作俑者正在长廊处撕咬缠斗。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早就觉得自家大王与金龙在一起这件事分外不靠谱,今日终于是反目成仇,就此别过了吗?
瞧这纷扬的尘土,瞧这倒塌的墙壁,还有那两具庞大无比的长躯!
只见黑色长蛟气势凌厉,一扑一咬,冲着金龙凶骇追去!
金龙长尾一扫一勾,裹住蛟的颈项,扭身张嘴咬去——
去势凶猛,收势迅疾,堪堪停留了一瞬,就在众妖屏住呼吸的时候,他吐出舌头不慌不忙地朝着蛟的断角处,轻轻舔舐了一下。
整条蛟震立当场,很快绷紧的身体蓦然放松了,黑色长条歪斜在金龙背上,一脸看淡生死的模样。
众妖:“……”
这、结束得也太过草率了吧?
难道说,蛟王的死穴是在额角?多年以后,有天真的妖怪信以为真,挑衅蛟王时数次朝着额角下手,不曾想,真碰擦到了一下——结果被黑蛟怒追三百里,端了所有巢穴,还眼睁睁看着多年珍藏的法宝毁于一旦,下场极为惨烈。
不过此刻,没妖怪有空去深入琢磨这些,都只看着那俩毁家的长条忽然偃旗息鼓,留下满地狼藉,互相偎依着又回殿内去了。
这几年修葺的次数要赶上以往一百年的份了!
又过了几载,蛟依然是蛟。哪怕整日勤修不辍,额角依旧是平坦一片。
某一日,金龙忽然动身前往灵山,回来时带着众多灵符法宝,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炼丹炉。
蛟问其缘故,金龙没有回答,只是不再整日痴缠着蛟,隔三差五便会独自一人闭门入关,同蛟在一处时,也会时不时抬头观天。
蛟隐隐有所预感,便整日侯在被金龙征用为闭关场所的后山温池,一见他出来,就双目灼灼地迎上去。
终于,在一次黄昏后,金龙打开禁制,又当着蛟的面,将藏在腹下的东西一件件取出。
“我要化龙了?”蛟按捺不住问出口。
金龙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就是这个月了。”
蛟没有去问金龙如何测算得出,总之他不会戏弄自己就是了。他看着金龙面色严峻地将一件件抵挡雷劫的法器摆出,告诉他使用的方法与功效,又取出众多瓶瓶罐罐,叮嘱了一遍。
蛟问:“那雷劫可有雷池的厉害?”
“滴水之于河川。”
蛟怔愣了片刻,又问:“你这些天,就是在准备这些东西?”
金龙道:“还不够。”
蛟面无表情道:“……你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去送死。”
金龙点点头,点至一半,忽感不妥,半路硬生生扭成了摇头。
“不许胡说!”他肃然道:“有备无患,你作恶太多,到时候十有**没什么好果子吃!”
蛟:“……这听着也不像是好话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金龙将蛟拉进后山禁制,一边制作历劫法器,一边加固防护法阵,那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挖来的炼丹炉整日燃烧着熊熊烈火。
蛟好几次还瞧见金龙不放心地往炉子里加了几滴龙血,他张了张口,又憋了回去;直到他发现金龙开始对着自己那条纯金的尾巴发起呆,才意识到有些不妥。
这股不妥感在目睹金龙试图摘下一片龙鳞时,彻底证实了。
“你发什么疯!”蛟感到不可置信,“那日魔龙的雷劫也不过如此,我……我就算再恶,也及不上他吧。”
浅金色眸中分明写着“那可说不准”几个大字。
蛟沉默了片刻,道:“蠢龙,你怎么……比我还心急?”
金龙素来冷静且镇定,即便身处险境,也不会有大的情绪变化;蛟一度将其归结为“这世上已没有什么能难住金龙”……
可现在,金龙的不安感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
“不行,你还是同我上灵山,实在扛不住,便躲进山牢吧。”
金龙皱着眉,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极度的烦躁,拉着蛟的手一刻都不愿撒。
——仿佛下一秒就要劈下一道天雷,将他整个儿劈成灰似的。
蛟心想,金龙族先辈要是知道有朝一日,苦心造出的山牢会被后人当做历劫屏障,会是什么感受?
蛟觉得金龙过于紧张,自己却忍不住也被牵动了情绪,化龙的喜悦期待之情所剩无几……于是两长条整日冷脸相对,表情凝重而严肃。
幸亏等待的时日是在后山禁制内度过的,否则蛟宫的一众大小妖怪又要承受一番心惊胆战了。
这一月过得格外漫长。
蛟数着瓶罐里的药丸,等到数到“三十二”时,他豁然起身,冲着严阵以待的金龙生扑过去。
“蠢龙!一个月都过去了!哪儿来的劫雷?”
提心吊胆,翘首以盼,蛟自认上万年的岁数了,这种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金龙倒好,三言两语勾得他心绪起伏,结果到头来,什么事都没有?!
“我再观测一番。”
金龙板着脸,仰头望天际,末了,道:“怎么又没有了?”
蛟:“……”
预测中的雷劫没有应验,龙蛟面面相觑,谁也说不上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再叹一口气。蛟“扑通”跃入池水中,池水底部安置着金龙亲自从灵山“请”来的白玉。蛟盘卧成团,用尾巴轻轻贴在自己的断角坑处。
金龙许是知道自己算错,害得蛟空欢喜一场,不敢硬凑上去,只好眼巴巴待在岸边。
夜色渐浓时,蛟悄声从池底爬出,他先是望了会儿远处灰蒙的天际,然后看向不远处——金龙正在阖目休憩,粗壮的龙腹微微起伏,尾巴一路延伸,随意搭在池边,有小半截隐没进水中。
黑蛟站起身,将半湿的长发顺至耳后,赤脚走过去,踩上了龙腹。
鳞片坚硬而温热。他动了动脚趾,在上面摩挲了几下。
金龙毫无反应,蛟便俯下身,慢吞吞抱住那颗巨大的龙脑袋。
“哗——”水声轻响,龙尾掠过水面,摆了几下。
“我可能……命中没有化龙的机缘。”蛟的语气很平静。
金龙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也许真的像你说的,为恶太多,遭报应了。”
见金龙张口想要说话,他低下头,用额头抵住龙首,叹了口气:“但也还好,反正化了龙,也还是同你过一样的日子。”
次日,蛟宫没有了龙蛟的踪影。
又或者说,众妖只以为龙蛟又在闭关静修了,却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趁着晓光离开了临隐山。
天地之大,各有其景。
凡间正值春日盛景,漫山遍野开满了野花,和风徐徐,暖日融融。山间羊肠小道上,沂山的村民信步挑着柴禾往村子里赶去。
往远处望去,已经能看见高处飞扬的布匹。上面绘着似龙非龙的神兽,传说正是这头神兽,平息了百年水患,将先辈们从妖怪的手中解救出来。
转眼几十载光阴过去,当年差点做了“假河神”祭品的男男女女,只余下一位百岁老妪尚在人间。她晚年爱穿仿祭服式的大红衣裙,日日夜夜守候在风平浪静的小河旁。
曾经亲眼目睹过神兽的人已接连故去,只余下那道画工不甚精良的旗帜。
“村口的蛟旗变淡了,改日让村里最好的绣娘重新做一份。”
老妪半眯着眼,浑浊的眼珠已看不清身边的小辈。
“婆婆,我听闻蛟是妖类,兴风作浪。”初嫁来沂山的新妇对山间的传闻并不相信,“要真是平复水患雷灾的神兽,理当是真龙才对!”
老妪摇摇头,没有厉声指责年轻的妇人,而是道:“是蛟,不会错。”
新妇蹙着眉,对这固执己见的老人有些不满,但也没有继续反驳。
村里最好的绣娘是王家的幼女,但那是在新妇嫁来以前,她的一手绣功出神入化,甚至原先未出阁前,还会有镇上的贵人专门请她去做工。
于是,这绣蛟旗的活便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拿着古旧的蛟纹,细细观摩起来。
也不知是哪个蹩脚的画师画的,线条七歪八扭不说,还糊了墨。新妇想,若是真照着画纸绣蛟旗,怕是只会绣出个丑八怪来。
沉吟了片刻,她重新取来画纸,取出笔墨,用唇舌轻抿了笔尖,再蘸墨慢慢描出新的蛟纹。
四爪长尾,新的蛟纹在她的笔下逐渐变得鲜活起来,气势也比原来的要厉害几分,等到日暮时分,她终于停下笔,对着画纸满意地笑了笑,然而笑意却在看到蛟的头部时凝固了。
她感到迟疑。
这么厉害的大蛟,怎么能没有一对威风的角呢?
提笔一挥,那条气势凛然的黑蛟,顿时多出了一对漂亮的角。
她彻底满意了,不由想起白日里自己的猜测,忍不住对着画纸自语了一声:“怎么可能是蛟,理当是龙才对!”
“怎么了?”
沂山王村的集市上,金龙扭头看向忽然停下脚步的蛟,询问道。
蛟晃了晃脑袋,将自己从那股奇怪的感觉中抽离出来,对上金龙担忧的目光,当即道:“好不容易出来走一遭,你去找找当日那家馄饨摊还在吗?”
金龙失笑道:“我可不想买回来发现你在妖怪窝里。”
蛟挑眉,目光触及远处青绿色的小苗,惋惜道:“可惜时节不对,这次恐怕没有稻子给你割了。”
金龙:“……”
旧事重提,还是这么丢脸的往事,蛟不免心情舒畅,愈发觉得故地重游是个不错的选择。
整日双修也不是个事,要是真的一辈子都修不成龙,那他岂不是要将余下的时光都耗在那档子事上了。
蛟在“化龙失败”后,痛定思痛,埋在池底沉思了许久,竟是有些放开了。
化龙是一定要的,但也不急于一时。
他化龙是为求强大,但如今他已经足够强大。
即便真遇上棘手的仇家,还有金龙坐镇。
蛟可从来没有以一敌一的高洁品格,他就不信,自己与金龙联手,还能有打不过的妖。
心态一变,化龙的执念稍稍变淡的蛟,决定暂时放下双修,同金龙去往各地溜达。
选择来到人间,是金龙出的主意。
“清虚宫的香火不是正盛吗?”金龙对那柄刻着四灵八卦图的剑有些在意,道:“将这群欺世盗名之徒揪出来,也不失为功德一件。”
蛟一听有道理,便同意了去人界走一遭。
途径沂山,又勾起了昔日回忆。蛟前一日还取出复见石,让金龙看看自己失忆后做的桩桩蠢事,笑了一路,冷不防被金龙拽下云层,索性就走走看看。
“我记得当初让他们画上新蛟纹。”蛟指着不远处挂着的蛟旗,快步走过去,扯下来,在金龙面前比对起来,“可看出半分相似?”
金龙:“……山野村夫,笔墨不精也不奇怪。”
蛟越看越不满:“这是压根半点不像了。”一根黑色长线,连着四根短线,只能勉强看出个大致轮廓,与蛟大王威武不凡的原形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边蛟对着疑似自己的旗帜嫌弃不已,另一边,被扯了旗帜的馄饨摊主黑了脸。
“你们是哪里来的外乡人!怎么把蛟旗扯下来了?!”
摊主长年吆喝的嗓门并不小,行人纷纷驻足。
“那可是我们村子的守护神,冒犯不得!快将它还回来!”
“天哪,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模样倒是周正,可做的事实在不叫事啊。”
……
蛟冷漠地拿着丑到认不出的蛟旗,问:“这是蛟?”
摊主道:“当然!小伙子眼力见不错啊!”
蛟:“……”呵。
摊主伸出手,道:“算了算了,看在你那么有眼光的份上,还回来,就不与你计较了。”
本尊被画成这副丑模样都还没发作,这些凡夫俗子倒是先摆起谱来了。
“太丑了。”蛟冷冷道,手一扬,蛟旗转瞬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村民纷纷一惊,朝后退了退。
就当金龙准备拉住蛟的时候,只听对方道:“重画。”
村民:“……”
最后,蛟企图现出原形让人照着重画一份的愿望落了空。
不仅仅是因为旁边有一条虎视眈眈的金龙,还因为馄饨摊主锅中的香味勾起了蛟的兴趣。那一手当场震碎旗帜的手法震住了在场所有村民。馄饨摊主顶着巨大的压力,给蛟端上了一碗分量十足的鲜肉小馄饨。
还不用给钱。
金龙:“……”
万万没想到,蛟最初想吃霸王餐的愿望,终究是实现了。
——稻子全白割了。
龙蛟往馄饨摊上一坐,就是整整数个时辰。
相貌非凡,气质出众的两名青年往那儿一坐,就成了全村的风景。遥想当年折了腿被金龙丢到矮墩上的光景,蛟自佁然不动。
在他发作前,人群里传来了骚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立哥家的小娘子绣好新旗啦!”
整条街的人都涌了过去。
蛟狐疑道:“新旗?”
金龙:“去看看?”
蛟:“走。”
新的蛟旗分外漂亮,蛟不再是简单的五根线条,而是成了有鳞有甲的真蛟。只见它高昂着脖子,四爪穿透云雾,额间一对龙角格外精神。
村民们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他们地处偏僻,没有什么华丽的丝线,再加上众口相传的蛟确实是黑蛟,新妇也没有去费那画蛇添足的功夫去绣出个五彩神蛟,所以只取用了纯黑色丝线。
然而似乎是黑白双色过于单调,她便起了个新奇的点子,龙蛟素来便有腾云驾雾的能力,于是就加上了白云,又缀以黄线,充作丝丝缕缕的日光,日光并不密集,只淡淡几道,其中一道略短,正巧落在了蛟的胸腹处。
乍一看确实是精巧又漂亮,但久了,就有村民发现不妥。
“小娘子,你怎么给河神补上一对角了?”
“是呀,河神通体纯黑,你补的这黄线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接近尾声ing
☆、79、尾声(上)
“不错。”
一片质疑声中, 传出了一道清亮的赞声。
众人回头望去, 发现是那名俊秀瘦弱的外乡人。
不久前还在馄饨摊前凶巴巴的青年,这会儿眸光发亮,眉目间隐含笑意。
他指着那面新绣的蛟旗, 再次重复道:“非常不错。”
——一个毫不知情的外人。
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摇摇头,甚至已经有人上前一步, 试图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然而青年没有搭理他们, 转头询问身边的同伴。
“蠢龙,你觉得呢?”
“嗯。”他的同伴是位气宇轩扬的男子,回答的时候眼神格外真诚:“好看。”
蛟笑了笑, 看向被村民的质疑声淹没的年轻女人。她怯怯地低着头,手中攥着绣品, 似乎没料到自己的一番心血非但不为人认可, 反而受了指摘。
当听到有人出声夸赞时, 她忍不住抬起眼,投去感激的目光。
村民心想, 好看有什么用?又不是拿出去供人赏看的画作。那是沂山的河神, 画错就是亵渎,是不敬,甚至可能招致灾祸。
然而这两人, 一个是刚嫁过来的新妇,一个是初来乍到的路人,真要指责起来,他们还得费唇舌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最后,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河神不会喜欢的。”
不,“河神”喜欢得不得了。
蛟心念一动,下一刻,绣旗的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手心已是空荡荡一片,不见了蛟旗的踪影。
“不、不见了?”
蛟道:“替我收好了。”
女人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那面新绣的蛟旗已落入蛟的手中,继而又被蛟塞进了金龙的袖口。
女人:“……”
蛟又道:“本尊很满意。”
——虽然多了一对角,但将他画得格外精神,隐隐有他本蛟的风范。
村民们见状,皆是一愣,然后纷纷反应过来——就算绣得不对,他也不能当街明抢啊!街上顿时闹哄哄一片,要他们将绣错的蛟旗交出来。
蛟却没有生气,反而心情不错,与金龙当众咬起了耳朵。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金龙露出无奈的神情,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新妇悄悄打量了他们一眼,只见那个黑衣的俊秀男人抬起眼,穿过人群与她对视。
“这副图我就收下了。”蛟说着,边嫌恶地指了指离得最近的旧旗,道:“你就仿照着这一份绣下去,将之前的尽数替换掉。作为嘉奖,这些宝物都送给你了。”
新妇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手上一沉,手上已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
蛟大王出手十分阔绰。
幸好他一时兴起来沂山逛了一圈,否则都不知道自己被凡人画师抹黑成这幅模样,好不容易出了个不错的绣工,更是差点就被否决了。
他有心让这群不长眼的村民们长长见识,索性当众化出了原形。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视线被彻底占据。
接着那团“黑色”倏忽拉远,抬起头,就看到半空中有长蛟腾跃,身长体宽,片片鳞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村民们发出阵阵惊呼,一时间,“蛟神”、“河神”、“妖怪”等喊声响起,此起彼伏。
凡间妖怪势弱,而道士人修盛行,平日里妖怪们别说是显形了,甚至见人多时还会暂避风头。因此虽有精怪传闻,真正亲眼目睹的确属少见;或是见到了,当即被吞吃的,更是没机会说。
老一辈的沂山人兴许还见过几只妖怪,但自从当年落难的黑蛟路过,将此地纳为己有,附近的妖怪便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现身人前了。
蛟看着底下的人跪伏在地,又瞅了立于人群之中的金龙一眼,轻勾了下尾巴。
金龙无奈一笑,没有拒绝蛟大王的相邀之意,化作原形追逐而上。
半空中传来龙吟吼声,村民们低着头,心惊胆颤不敢窥视。唯有几个稚子小儿,忍不住天性,好奇地仰头张望了起来——只看到龙蛟在半空中扭缠了一瞬,又倏忽分开,然后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直到许久过后,大人们才惊恐未定地缓过神来。
他们抬起头,沂山上空哪里还有龙蛟的影子?
万里晴空,苍翠青山,一切都归于宁静,除了新妇手中沉甸甸的宝物外,再无半点特殊的痕迹。
新的蛟旗不久便张起来了。
它们被挂在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风一吹,发出猎猎响动,精巧的绣工让图上的黑蛟仿佛也活了过来似的,要冲破布帛,飞上云霄。
龙蛟很快到达了华朝。
皇城脚下的清虚宫,一如当年那般热闹。殿前广场上,挤满了前来测算、拜求、还愿的人,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清虚宫的规模竟是比之前更大了,甚至透过大开的正殿大门,还能看到一尊巨大的金身像。
“这群臭道士,我毁掉一尊,结果他们又新造了一尊更大的!”
蛟穿着华朝男子的装束,混迹于人群,两眼盯着那尊金身像,语气不满。
金龙道:“张钧霆魂飞魄散,修再大的金身像也是无用了。”
清虚宫所处深渊出口,历年来时常有小妖挣扎而上,不过世事变迁,倒没有再出现当年豢养妖兽的缺德事了。
它虽根基不纯,但久受华朝人民信奉,宫内的道士也以一副“济世救人”的嘴脸,做了许多功德之举。蛟对旁门邪道堆积出来的东西并不反感,所谓不问出处。可当自己成了“出处”之一,他就有些不顺心了。
金龙有时很好奇,照理像他们这般活了上万年的妖,早就将陈年旧怨看得很淡了。蛟却不然,他平日里不会刻意去记,可真的见到仇家了,双眼中蕴藏的暗火会变得分外灼目。
还挺……有趣。
“还记得母鱼常挂在嘴边的‘因果’吗?不如,我们今天……”蛟眯起眼,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金龙淡淡道:“我看是你,成日里将母鱼挂在嘴边。”
蛟一愣,道:“我是在说母鱼吗?我是在想让那群臭道士担担‘恶果’!”
他眼珠一转,看着一派繁盛景象的清虚宫,蠢蠢欲动:“不行,它可以是清虚宫清实宫,偏偏不能是张钧霆的!”
蛟大王解决问题的方式一向粗暴。
金龙也不打算劝诫,只叮嘱道:“不可伤及无辜。”
蛟递过来一个很莫名的眼神:“谁说我要动粗了?”
金龙:“……”
清虚宫千年香火,深受百姓爱戴。近年虽没出现什么神迹,但口耳相传的先祖事迹实在太过为人所知。比起清虚宫灵不灵验,这些故事才是真正维系着它流传下去的本真。
然而这一次,神迹突然降临了。
正午时分,太阳高挂空中,然而天色却忽然暗了下来。
起初,百姓们只以为是天转阴了,可渐渐的,远方传来阵阵哭声。那哭声飘飘渺渺,仿佛从这处来,又似从那处进,四面八方都被这哭声密集包裹了起来。
从清虚宫正殿的上空,隐约显出一大片黑沉沉的暗影。那些暗影仿佛细柔的轻纱,在风中被吹得七歪八扭——不知何时,周围变得静谧一片。那些暗影也愈发清晰了起来,它们游荡在半空中,发出“呜呜”的低泣声。
“鬼……是鬼,清虚宫闹鬼了!”
有人渐渐回过神来,试图往外面跑去。
又有人反应过来,制止了对方。
“慌什么?快请道长们驱鬼啊!”
还有比道观里闹鬼更方便的事吗?
现成的捉妖道人,驱鬼除邪岂不是手到擒来?
那些暗影几经变化,逐渐固形,竟是些飞禽走兽,有诸如虎豹豺狼之类的凡间走兽,更有其他奇形怪状的不知名妖兽。然而它们大多带着伤,断角无尾,失目缺牙,脚上似乎还带着镣铐。
难道是被清虚宫镇压的妖怪们逃出来了?
百姓们不再害怕,反而双目灼灼,期盼着宫内的道长大显神威。
然而哪里有什么神威?
道长们面面相觑,握着木剑的手微微发颤。
蛟坐在飞檐处,好笑地看着那群面无人色的假道士——不会道术,空研习道法的凡人,在蛟大王眼中可不就是假道士吗?此时此刻,他们除了束手无策,别提举剑除妖了,怕是上个屋顶还要架副梯子。
蛟心念一动,群妖幻象中现出一个人影。
他身穿一袭普通道袍,背负长剑,面容清俊,与大殿中那尊金身像有九分相似。
众人伏地皆惊。
“国、国师显灵了?!”
清虚宫的道士们纷纷面露狂喜之色:“是祖师爷!真的是祖师爷!”
容貌能有出入,但那身清虚灵袍,除妖木剑,日日供奉的信徒与道士们不会错认。
蛟挥袖轻拂,半空虚影顿时扭曲变化,那些妖兽纷纷朝着正中间的虚影作嗫咬啃噬状,“张钧霆”连连哀鸣,扔了手中木剑,披散着长发当着众人的面打滚求饶。
众人:“……”
“贫道有罪,靠着旁门左道诱捕妖修,为一己私欲蒙骗世人。我不会道法,更没有斩妖之能!”“张钧霆”在妖兽的啃咬下哀嚎不已,扭头怒朝底下众人道:“不要再拜了!快快替贫道修万妖殿,供奉诸位妖王!”
蛟忍不住笑出声。
金龙:“……”张钧霆的皮相其实不错,却被蛟幻化出了一副狰狞的模样,双目怒瞪,满面凶相,又在妖兽咬下时,露出怯弱惊惶的神情。
兽影再经变化,半空中浮现出一位裙带飘飞的白衣女子,神色悲悯,眉目温和。
金龙:“……白璘?”
“白璘”开口了:“我本玉兔半仙,历劫落难,被张钧霆以法器囚困,剥皮抽筋,《斩妖令》所载众妖,皆不曾为恶,张钧霆枉顾生灵,清虚宫欺世盗名,今日,我等便要报此血仇!”
金龙:“玉兔?”
蛟笑得前俯后仰,背靠金龙看着底下这幕好戏。
不管怎么说,母鱼那悲天悯人的相貌确实有几分半仙的味道,凡人易被表相所欺,用这副样貌出场,可比谁都有用。
那些由蛟大王幻化出来的影子们之后又幻化出了其他妖类,纷纷痛斥张钧霆之罪。而他们的相貌大多都是金龙见过的:除却白璘,蛟宫的妖怪们,甚至灵山的龙族们,就连前不久刚碰见的馄饨摊主都出现了……变化的种种外貌,还真是信手拈来。
凡间众人看得一愣一愣。
但也有不信邪的信徒,隐约察觉到不对了。
华朝世子就是其中一位,他自幼习道法,崇慕张钧霆一剑斩群妖的风姿,这一日刚巧在清虚宫问道,也目睹了这番诡异之景。当看到“张钧霆”苦苦哀求,丑态百出后,他再也按捺不住,推开众人上前道:“何方妖孽,竟变出这番障眼法抹黑张道祖?!”
蛟施法的手一停,片刻后又让“张钧霆”表演了一个滚地哭嚎。
世子:“……你、不管你是谁?快给本世子停下!”
亲随们急忙上前阻拦:“世子殿下,小心哪。”
世子:“滚开,还不去请吴道长!”
吴道长便是清虚宫如今的掌门,也是清虚宫道法最精妙的人。
亲随们闻言,立马称是,转头又朝着道士们斥道:“妖孽横行,快去请吴道长捉妖!”
道士们:“这……师父,师父方才还在这里……”
“他在那里!”半空中,妖兽咆哮一声,腾跃而下,疾冲向那尊高大的金身像。
众人只感到飓风拂过,正殿中心的金身巨像缓缓现出裂纹,一寸寸蔓延开来……
“彭——”一声巨响,那受了万民敬拜多年的高大金像转瞬间化为灰飞。金尘飞舞之下,躲在金像背后的人立时无所遁形。
世子惊道:“吴道长?”
清虚宫掌门理了理衣袖,昂然走入人群之中。
“我不过是取来了祖师爷的佩剑。”吴道长用木剑挽了个剑花,配上那身到家法袍,隐隐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
世子:“佩剑藏在神像后?”
吴道长点点头:“那是自、自然。”
话音刚落,那流着血的妖兽猛地贴在了吴道长的身前,冲他狰狞一笑。
吴道长深吸一口气,仰头倒在了地上。
众人哗然,围上前去一看,竟是吓晕过去了。
“……”
妖魔环伺,但却并不伤人,反而声声控诉凄凉遭遇;而他们的“万世国师”哀嚎不止,清虚宫掌门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难道说他们千余年的供奉实际都给了一个弄虚作假的小人?强烈的受欺感甚至压过了妖魂带给他们的恐惧,人人面色难看,就连一开始笃定是妖孽陷害的华朝世子,也开始动摇。
而一切的不确信,都在看到天际的金龙后,彻底烟消云散。
华朝崇习道法,更尊真龙。
那忽然现身的金龙,并非飘忽不定的幻象,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出现,等到看清时,金龙已经盘旋于上空,长尾一扫,清虚宫便被劈为两半,然而那般强烈的力道,却没有伤到凡人半点。
妖影散尽,再也没有人敢置喙。
“金龙”还在半空显灵。
而盘旋在屋檐的金色长条,双目放空,静静地看着自己选定的伴侣化作自身模样,在凡间肆意戏耍。
——拆穿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双更,大结局放上~
明天番外走起。
☆、80、尾声(下)
蛟变作金龙模样后, 还挺有风范, 甩尾的动作竟是与金龙有几分相似。而且这破坏力……比起当年毁掉坟冢时是更上一层楼了。
始作俑者顶着金龙的外貌,为非作歹了许久,终于感到差不多了, 才偃旗息鼓,勾上在檐上出神的真金龙, 一路疾飞冲到深渊入口, 看到那群人竟然不要脸地修了新坟,立刻使了个眼色给金龙。
金龙:“……”
蛟撺掇道:“你去试试?”
金龙不为所动。
蛟哼声表达不满:“你只有在阻挠我的时候才会主动些。”
金龙冷静道:“不只。”
蛟狐疑地看向他,半晌后反应过来这道貌岸然的老龙方才话里的深意, 暗骂一声无耻。
金龙笑了笑,不客气地卷住蛟, 齐齐往地上一摔。
皮粗肉厚如他们, 是感受不到摔疼的, 只不过底下修葺好的东西却承受不住两长条的重量,轰然碎裂。
蛟被卷住的瞬间, 隐隐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落地后当即一蹬爪,从地上翻起来压住了金龙。
金龙拱起背部,尾部一扭, 整条儿迅捷地反扑回去。
一阵暗光闪过,蛟冷着脸,恢复人形,坐到地上扯了扯衣襟。
金龙却不消停, 他将人盘旋住,一拖一拽,拉进了深渊里。
蛟不满道:“……本尊不想去!”
金龙道:“上次路过鹤宫,未与鹤鸣打声招呼,今日陪我去看看吧。”
蛟不怎么相信金龙的理由,但作为双修伴侣,这点要求勉强还是可以答应的。
于是在金龙明里暗里试探着想去看看蛟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时,蛟大王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转而带着金龙一路前行,来到了深渊巨犼的洞穴。
金龙指了指洞穴外的某处碎石滩,道:“这好像还是我当年与犼决战时,摔下来弄碎的。”
蛟莫名感到心虚,尾巴一扫,将这堆石头推到一边。
金龙问:“你住在这里?”
蛟道:“当然不是。”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迟疑道:“你以前都这般好骗吗?”
他指的是两人真正初遇之时。
金龙沉默片刻,道:“……没有那么多妖怪会骗我。”
蛟怒道:“少见多怪!”
金龙:“是是是。”
蛟又道:“不过,也拜你那些药丸所赐,我修为大盛,根基也稳了许多,之后那一千年的修行比以往顺利多了。”
金龙笑了笑:“我是不是早有先见之明?”
蛟一愣。
金龙道:“早早先让你欠着我了。”
蛟:“……”
——这算什么先见之明?分明就是太好骗了。欠了又如何,还不还是另一回事!
他见金龙满目含笑的模样,心想,就让这蠢龙高兴去吧,他就不泼这冷水了。
又走了一会儿。
“不对,应该是这个方向,怎么又不像了……”
蛟停了下来。
金龙道:“找不到路了?”
蛟点点头,道:“不找了,也没什么意思。”
他是无意间被犼从自小生长的水潭里带到这儿的,那时年幼,稀里糊涂都没怎么记路,这会儿又觉得费神找这个地方,还不如就近坐下来修炼。
金龙索性坐到他身边,没一会儿,就感到身侧一重,蛟大王已懒洋洋地贴了上来。
“蠢龙,以前我醉心修行,每天都想着如何让自己的修为更进一步,可如今却有些懈怠了。”
“无妨,不着急。”
“修行可以懈怠几天,可修行之心怎么能忘?本尊近日觉得……不像以往那样着急了。”
“顺其自然吧。”
“这可不行!本尊是当世大妖,不能修到最后只是条蛟。”
“……嗯。”
大妖之间兴许是不需要甜言蜜语这种东西的。当他接纳了另一人后,便会从每一处都能感受到不同。金龙被蛟拖慢了语速的话语声撩拨得心都软了,偏偏对方还在继续慢吞吞地说着,那语调听着有些散漫闲适,似乎还有夹杂了些许的抱怨。可听在金龙耳中,几乎与情话无异了。
蛟认真道:“你既与我双修,应当多督促我才是。”
金龙:“那便修吧。”
“……什么?”
金龙扣住蛟的后脖,俯身朝着尚未反应过来的大妖吻去,第一口落在了额角,不意外地感受到蛟瑟缩了一下身体。
……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因着上古妖兽气息震慑,此地方圆百里没有鸟兽痕迹。龙蛟无所顾忌,及至月中,兴许是正午时分,天际似乎是变得暗了些。
深渊的天总是蒙着灰翳,常年光线暗淡,既无艳阳也无阴雨。然而那一日,隐匿深渊的大妖们感应到了一丝不寻常。
远处先是传来闷响,仿佛隔着厚重的棉花敲响的鼓声。接着刮起了风,风将深渊上空的灰翳吹聚到了一起,汇集成浓黑色的乌云,朝着某地飘去。
山谷洼地处,青年披散着长发,衣衫不整,露出大片莹白色的肌肤,腰间卷缠着一截巨大的龙躯。龙躯蜿蜒盘绕,将自腰身以下尽数遮掩。
蛟微阖着眼,一手搭在龙躯处,一手推拒着埋在身前的龙首。
“晋明,天色变了。”
金龙温柔地在他颈项间嗅闻了一下。
蛟被他缠得没有了脾气,闭上眼忍受着龙尾的动作。
“轰——”雷声大响,在厮混的两妖周围炸开。
蛟睁开双眼,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金龙也是动作一滞,缓缓拉开些许距离,结果反倒是先看清了蛟的情状,眸色加深道:“无妨,我带你去山洞躲雨。”
说完,裹着蛟,一路钻进了旁边的小山洞。
蛟半是清醒半是迷糊地道:“怎么……忽然就雷鸣了?唔……”
金龙连下了几道禁制,将外围的雷声阻隔住,继续俯下身去。
许是深渊久未下雨了,雷声持续了三天三夜,滚滚的乌云笼罩着龙蛟藏身的小山上空。最后一日,蛟猛地惊叫了一声,开始挣扎起来。
金龙感觉到了异常,忙退开些许,化出人形抱住蛟道:“怎么了?”
蛟紧闭着双眼,喉中发出哼声,他拍了拍金龙的手臂,往侧边躲去,神情间流露出隐痛,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渊。”金龙从未见过蛟这副模样,心下焦急,把人捉住放进怀里,运功查探起蛟的状况。
——内息紊乱,全身经脉灵气四窜,隐约有走火入魔之相。
怎会突然如此?
金龙反掌贴近蛟的胸腹处,试图帮他理顺气息。
蛟软软地靠着金龙,一只手摸上额头,过了一会儿,再次推开金龙,说什么也不让他靠近。
“轰!”
又是一阵剧烈的雷击声,这一次竟是击破金龙禁制,整座山洞都开始震荡起来。
金龙眼神一变,浮出震惊之色。也不管蛟怎么推拒,化出庞大龙身,将人严严实实地护在正中间。
他打开腹下鳞片,成堆的法宝器具倾倒出来,施法令其一一运转起来。
蛟张开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龙。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在对方望过来的时候,用脸颊轻蹭了蹭。
金龙表情严肃,似乎是觉得卷起来仍不稳妥,便翻身将人藏在腹下。
四爪小心翼翼地半蹲着,生怕将蛟压坏了般。
“彭——”
然而没过多久,黑色长蛟就现出原形,立时从龙身底下露了出来。
又一道雷声炸开。
金龙卷住了蛟,心情竟是比自己化龙还紧张。天生真龙,是不需要历雷劫的,他此前听闻水族化龙艰险,如今竟是感同身受。
黑蛟难受地卷曲翻滚,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痛呼声。
外面雷声阵阵,却没有劈进洞内,更没有打在蛟的身上。可蛟却好像极为不适,低着头拼命用脑袋蹭着地面。
金龙:“……”
他急忙展开龙身,露出覆满细鳞的肚皮,团住蛟身,制止了蛟以头触地的行为。蛟果然不再蹭地,转而不安分地用脑袋磨龙腹。
“蠢龙,蠢龙……”
我好像要……长角了……
金龙听不清蛟的低语,只以为他很难受。
“轰!!!”
又一阵雷鸣响起,满地法器尽数裂开,山洞剧烈震荡摇晃起来,碎石滚落而下,而蛟忽然停下了动作,他用前爪扒拉着金龙,将身体绷成一条扬起的弧线。
然后,金龙愣愣地看着他的蛟大王……
在他的怀里,化了龙。
先是额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对漂亮的龙角,再是爪鳞变化,尾部抽长,蛟不住地收缩身体,反复几遍后,咬牙道:“松,松开。”
金龙如梦初醒,松了力道。
蛟当即腾跃而上,冲出山洞——前面几道雷劫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可化龙之劫,有最关键的一道,其余或许可凭因缘,凭功德,凭各种身外法宝挨过去,可最后一道却是必须要自己受的。
——涤筋塑骨,化成真正的龙身。
蛟拖着变得不太一样的身体,跌跌撞撞飞上半空。
金龙紧追而去,最后停在了远处,不再向前。
——他知道自己不能插手,也无法插手。
他此时满心懊恼,恨自己鬼迷心窍,没有早些发觉异常。深渊四季常寂,几时会连着三天三夜电闪雷鸣了?化龙雷劫四十九道,前四十八道,竟是在厮混中就过去了……
别说是雷击了,金龙族的禁制一下,潜心修行的两名大妖两耳不闻洞外事,蛟大王更是连半点雷星渣子都没碰到。
金龙老脸铁青,清心寡欲数万载,却在关键时刻荒唐起来。
不过……他望着远处雷云密布,再看这座被劈得七零八落的小山丘,隐隐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正如旁人所说,天道于他格外眷顾,他与蛟缠身一处,那些加注在自己身上的所谓“气运”使得这四十八道劫雷中途转向,无一道是劈上正主的。
——或者说,他就是蛟化龙的机缘。
眼前一阵强烈蓝光闪过,光芒灼目几乎照亮了整座深渊。从半空中传来一阵吼声,响彻苍穹,须臾片刻后,万籁俱寂,乌云退散,于废墟之中,缓缓爬起来一条焦黑的长条。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露出一个脑袋,当发现金龙的视线移过来后,便彻底松了力道,软趴趴地倒回了原地,等着某条蠢龙将自己捡回去。
金龙赶过去蹲下身,仔细打量了蛟的身体,发现只是些雷击的外伤后松了口气,但还是掏出一早准备好的各种灵药,一股脑儿塞进了蛟的嘴里。
“……”
金龙道:“小渊,恭喜。”
蛟挪了挪脑袋,搁在金龙手上,虚弱地问出了化龙后的第一个问题。
“什么花色?”
金龙:“……”
蛟喘了口气,疲惫道:“可别是杂色的。”
金龙眯起眼,努力从焦黑的鳞片处辨认起颜色来。
“许是黑的。”
蛟安心地“嗯”了声,道:“挨过之后,就不觉得怎么疼了。”
金龙失笑,摸摸蛟头顶的角,道:“都长出新的了。”
虽是新角,还是龙角,但似乎依然是蛟的敏感之处,他抖了抖条儿,睁开眼睛注视着金龙,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隐约带着丝微不可见的金色光泽。
蛟道:“蠢龙,我原以为化龙成功,会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刻。”
金龙疑惑:“难道不高兴了?”
蛟摇摇头,低声道:“没想到,化龙之后见到你,好像更高兴了。”
金龙内心一颤,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恢复镇定,金龙轻声道:“小渊……你是在我怀里化龙的。”
蛟眨了眨眼:“……”
回想起之前自己在做什么的蛟,一张黑乎乎的蛟脸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化龙之道,果然千变万化;天道之意,实在难以揣摩。
很多年后,当被慕名而来的后辈小蛟求教化龙之法时,蛟总是无法心平气和地回答这个问题,而守在一旁的金龙,则往往是含笑不语。
远处山顶上,闻异象赶来的深渊大妖们沉默地看着山谷洼地里,千年难得一遇的化龙之景。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温情脉脉的两条龙,忽然不成章法地扭打在了一起。
有小妖试探着发问。
“宫主……我们还要不要过去询问了?”
鹤宫主人回过头,一张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你去?”
“……不了,不了。”
这可是两条龙啊!
别说金龙原本是龙族强者,就说那条刚化成的黑龙,原形竟也与金龙不遑多让。那么可怕的一道雷,劈在身上竟还能站得起来。
小妖抖了抖身体,慌忙退到一边。
一同围观的某位妖王震惊道:“才、才劈上一道雷,就成了?”
鹤鸣平静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山洞里发生了什么。”
妖王眼中难掩激动之色:“定是有什么渡劫的秘宝!他、他竟然只挨了一道雷劫!”
“就别惦记了。”鹤鸣摸了摸鼻子道:“有没有秘宝我不知道,只不过……这怎么都破不开的禁制倒是有些熟悉啊。”
妖王:“???”
鹤鸣“啧”了一声:“兴许我该向灵山列上一份清单了。”
他那几乎被搬空的宝库啊……
还有那无故被烧的小屋……
——总算是找到罪魁祸首了。
蛟也注意到了附近的大小妖怪。
蛟族化龙,失败重伤的话,往往会成为其他妖怪的口粮;哪怕成功了,也会有一小段时间奄奄一息,若是实力不济,就会被别有用心的妖怪钻了空子。
他看了眼金龙,心想,这蠢龙往那儿一站,还挺省事。别说是什么大妖了,就算他这会儿原地躺倒睡上一觉,都不成问题。
这么想着,他就感到释怀了,也压下了对“化龙过程”的憋闷感,重新冷静下来。
方才一番扭打,金龙只当蛟是一时兴奋,与自己嬉闹,见他收拢了动作,自然也不去闹他。
只不过……遭受了雷击后的蛟一副恹恹的神情,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模样,比平时多了几分乖顺。
若是这会儿四下无妖,金龙简直想将人抱着转上几圈。
“我们先离开这儿。”蛟不打算搭理那群围观的妖怪,但也不乐意继续被围观,他站起身,化成人形率先朝外走去,边走边对金龙道:“怎么你看着比我还激动?”
金龙心道:天生真龙这会儿感同身受,堪比自己化了一遭龙。
蛟又担忧道:“都说只有经历过雷劫考验的龙躯才是最坚固的,我才受了一道,不会有问题吧?”
金龙道:“不会。”
蛟皱眉。
金龙附耳过去:“此前已有变化,双修亦有此效。”
蛟眯起眼——是了,双修。
双修是为化龙,如今他心愿已了,兴许可以暂缓一缓。
金龙:“……”缓一缓是决计行不通的!
蛟不认同道:“那种事,确实麻烦。”
金龙道:“无妨,左右我来运功就是,麻烦不到你。”
蛟面露迟疑,但还是道:“难道你不想不运功做那种事吗?”
金龙一愣,电光火石间思绪如飞,面不改色道:“说得不错,听你的。”
两龙一前一后飞上了苍穹,离开了深渊,再双双朝着临隐山方向赶去。
修行路漫漫,化龙之后,便是另一番进境了。
但有人相伴,再长的路也不会无趣。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追文辛苦了!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