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饭间, 随便聊了些没有营养的日常。
俩人吃饭很少会聊到工作,上班已经耗费许多心神了,不能把家里变成办公室, 不过这天蒋寄野主动起了个头, 提到上午黄严生上门找他商议订单供应的事。
薄悬疑问道:“黄严生?”
蒋寄野想了想:“是了, 你不认识他。”
薄悬金融专业,专长股权债权股票基金那些, 从学校刚毕业, 头两年他在行业内也曾做出点成绩。
不过蒋鸿義在观念上和他完全相反, 老一辈企业家经历过金融风暴大地震,总感觉投资是键盘上的泡沫, 大风一吹就飞了, 他们更信赖手上实打实看得见的商品,比如早期的房地产经济, 比如如今的网络媒体。
薄悬算是被半强制地从自己的公司挖到蒋鸿義的手下来了,仍然专注在投资一块,干着老本行, 但是蒋鸿義老资本家了,显然不会放过手底下一个任何好苗子……或者说好牛马?
总之薄悬在总部近几年的工作量呈指数式爆炸增长。
按照总部一些员工的私下吐槽,怎么哪都有那个姓薄的, 真成蒋总亲儿子了?
市场部供应链成本和利益, 说到底是汇合各方数据测算利润数字,薄悬不会出面到台前和下面厂商打交道, 在最终决策书上签字决定合作与否的,依据的只有末尾纸上的那一页数字。
蒋寄野把黄严生的来意始末说了。
薄悬停下筷子,思考着说:“是我欠考虑。”
蒋寄野听他认错就牙疼,啧了一声:“别急着自己找锅炖自己了, 我爸既然没表态,就说明他赞同你的做法,拒绝是生意,给订单是人情,恐怕我爸和黄严生总共也没见上过几次面,真要论起跟我爸同桌吃过饭打过牌的,单是a市都能找出几万人来,你还能挨个照顾过去,我不该提,吃饭,吃饭。”
薄悬还在较真:“晚点我找机会和蒋叔叔说一说。”
蒋寄野没精打采地夹了两筷子青菜,忽然问他:“哎,你在公司叫我爸什么?”
“董事长。”薄悬理所当然说。
没毛病,一点没有自家人的自觉。
蒋寄野忽然拿筷子一指自己的脸,“叫我呢?怎么称呼,回答之前仔细想想,咱俩好像结婚了。”
还好像。结没结婚能用这个词来界定的?
不过蒋寄野笑得很犯规,薄悬定定地看他两秒,耳朵尖冒红,一句话没说,拿筷子拨弄米饭一粒粒往嘴里填。
包厢里就他们两个人,蒋寄野不满道:“快点,别装傻,应该叫什么。”
薄悬低着头不理他:“我饿了。”
蒋寄野:“……哼。”
赖皮。
·
晚上去余意家里吃饭,两个人一前一后到的。
那时人已经差不多齐了,满满当当恰好凑够一张二十个人的大圆桌:新娘是余意留学的同学,发展成了对象,她带来几个好姐妹、余意这边有他亲妹妹余研、几个哥们、邢岳麓、林玉涵。
邢岳麓十七八岁女朋友换得如流水,二十七八岁了仍是孤家寡人一个。席间在座基本都是敞亮人,内向的也不缺那一个了,一顿饭吃得还算轻松愉快。
而聚餐的最终结果也果然不出蒋寄野所料,饭厅的饭菜还没撤下去,旁边小厅里已经支好了麻将桌。
余意第一个上去抢了个顺风顺水顺财神的好位置,手气奇烂的邢岳麓念叨着‘我可是舍命陪君子’,紧接着林玉涵也被抓了过去。
熟悉的四人局,蒋寄野不想玩,按着薄悬的肩膀,把他拱到座位上,自己倚着后面的椅子看着。
余意说:“那你不准偷看别人的牌,也不准告诉他打哪张。”
蒋寄野:“我不看。”
又说:“你不要以己度人。”
邢岳麓:“快别墨迹了,到你摸牌了,老余。”
邢岳麓吐槽别人墨迹,自己的嘴也是不肯闲着,没一会开始吐槽林玉涵的头发:“你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得留个妹妹头才行,还一定得是凌乱的,穿个破麻袋衣服,标榜行为艺术,等上了年纪再留点胡渣。”
林玉涵摸着及肩膀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忘记去剪了,等想起来头发很长了,再剪有点舍不得。”
余意:“多好看,留着吧。”
邢岳麓:“你又懂了。”
蒋寄野:“你也留个妹妹头试试。”
邢岳麓&余意:“谁?”
蒋寄野:“你俩。”
薄悬光听他们聊天了,低声问蒋寄野:“打哪张?”
蒋寄野倾身瞧两眼,娱乐局无所谓输赢,随手点了一张顺眼的,薄悬按照指点抽走扔出去麻将牌,然后被邢岳麓伸手拦截拿走了。
邢岳麓很高兴:“碰!碰!我的。”
余意不乐意了:“咱说好不教的,这可不地道,就凭你俩人那俩脑子,赢我们不跟闹着玩似的,今天我仨人的裤衩子都得撂在这。”
“没人想要你裤衩子。”蒋寄野开始出馊主意,“我拿回来,让薄悬重新再打一张?”
轮到邢岳麓不乐意了:“别啊,打出来的牌泼出去的水,悔牌输三家,不是我说老余就你斤斤计较,你管人家掌眼的几个人,俩人份子钱都交一份的了,你把你未婚妻叫过来帮忙也没人拦你。”
余意精准地抓住重点:“等会儿,他俩人凭什么只交一份份子钱?”
所有人当场:“……”
满室寂静,没人说话。
余意:“你们……怎么……我说什么了吗?”
邢岳麓叹口气:“老余你……没事记得去医院挂个眼科的专家号,叔叔阿姨身体怎么样,要是还健康,趁着年轻再要一个吧。”
余意:“靠!我说什么了!”
蒋寄野抬手朝他晃晃无名指的戒指,戴在手上好几年了——薄悬手上也有只同款。
余意不解:“干嘛,这也要炫耀,谁没有一样,我媳妇刚给我买过,法国定制的款式。”
所有人全部:“……”
那没事了,纯纯认知有问题。
蒋寄野说:“打你的麻将吧,回家多看点宝宝巴士。”
余意:“……?”
后来不知怎地,话题又聊到蒋寄野收养的小狗红糖,那只几个月大的小金毛。
邢岳麓问他干嘛不带出来玩一玩?
蒋寄野:“太小,正闹腾,它来了能把这桌子生吃了。”
余意忙里抽空地感叹:“嚯,够生猛的,你养的是鳄鱼吧。”
红糖是蒋寄野下班路上捡到的金毛串串狗,才几个月大,原本飞虎走后蒋寄野此生不打算再养狗,上个月巧合地连续两天在高速通道荒无人及的绿化带里碰见一只流浪狗,凄惨的模样像是得了皮肤病,第一次错过去了,第二次到底趁着前后没人,停车下去抓了回来,为此他还压线被罚了二百块钱。
狗治好病接回家,名字又折腾了一番。
蒋寄野打算起名叫二百,纪念被罚的两百块当做买狗的费用,谁知薄悬反对,说名字很重要,要起个健康的、寓意好一点的。
薄悬以前从没表现出爱狗的一面,蒋寄野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执念,那叫王八总该可以了?健康又长寿。
旋即薄悬一句话给他整沉默了,那你以后就是王八他爹?
最后还是拿红糖当了名字。
麻将局散场,已然是将近深夜十二点——吃余意家几口饭,没等走出他们家的大门就消耗完了,主打一个自产自销,蒋寄野谢绝挽留,到家后鲜少地胃口大开,加餐整了一顿丰盛的宵夜。
薄悬洗过澡,收拾完个人卫生,来到一楼餐厅找个杯子,打开一侧的冷藏酒柜。
蒋寄野在后面说:“过十二点了,还喝啊?”
薄悬:“喝一点,你喝吗?”
没等蒋寄野回答,薄悬自己先给否了:“算了,你别喝了吧。”
你喝醉酒怪吓人的。
薄悬偶尔加班太久,有了精神疲惫但又莫名亢奋没困意的毛病,后来误打误撞找到了个解决的办法,睡前一杯酒,确实浑身发热之下会更好睡一点。
早上咖啡提神,晚上酒精催眠,蒋寄野曾经吐槽过他在给大脑强制设开关机闹钟。
薄悬倒完酒,拿在手里,靠着岛台,看着吃饭的蒋寄野。
蒋寄野卷起衬衫袖子下的手臂很精壮,一只手筷子,一只手勺子,举止带着点家居的喜感吃相很随意,轮廓成熟英俊。
人的骨头一刻不停在生长,他的体格相比大学更结实了些,保持着锻炼的习惯是为了有个健康的身体,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每次来总部都会引起一群女职员激动地排队假装路过围观,上天厚爱他,所有人都想亲眼看一看传说中冷淡俊美的蒋氏太子爷——虽然他本人私下里是个容易炸毛的毒舌怪。
他们生活在一起七八年,双方也都见识过对方的所有模样。
不论是从容的、疲惫的、困顿的、生病的……薄悬依然要单方面地认定,这个世上恐怕没人不愿意和蒋寄野做朋友。
日子怎么可能和谁过都一样,单是这样看着蒋寄野吃饭,薄悬就能原谅命运过去施加在他身上的所有痛苦。
老天爷是优待他的,不然为何世界上只有一个蒋寄野,很多人想要,偏偏就能被他拿到手。
蒋寄野注意到他发呆的目光,拿着勺子,挥了挥手:“饿了?饭否?”
阿姨已经回屋睡觉去了,薄悬摇摇头,忽然问他:“晚上早点睡吗?”
他问的是别的意思。
“不。”蒋寄野说,“明天不上班——你上班?”
薄悬:“周末休息。”
那大家都别早睡了。薄悬每次一露出乖乖听话仰慕你又任你摆布的神情,蒋寄野就牙痒痒地想咬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薄悬走近上去,蒋寄野说:“亲我一口。”
薄悬闭着眼睛,羽毛着陆的力度低头在他脸上亲一口。
蒋寄野接收完毕,奖励地轻轻摸他的耳朵,薄悬正觉得动作有点眼熟,老父亲蒋寄野欣慰地感叹:“要是红糖能像你一样能听懂执行每个指令该多好,再吃下去他就长成饭桶了。”
面红耳热的薄悬当即一滞:“……”
好好的帅哥,为什么要长一张嘴。
薄悬在他身边椅子坐下来,有样学样地扭过脸说:“我亲你一下,你也要亲我一下,才算扯平。”
吃着饭的蒋寄野很没形象地呵了一声:“扯什么平,我睡你一次你睡我一次吗?”
薄悬面红耳赤瞪着他:“……”
好好的帅哥,为什么要长一张嘴。
幸好他近年胆量渐长,已经没那么怕蒋寄野,隔了两秒再度执拗地提出要求:“快点,亲我一下了。”
蒋寄野:“不行。”
薄悬:“为什么?”
蒋寄野指指他,再指指自己,口齿清晰逻辑完整地给出理由:“你刷牙了,我没刷。”
死要面子的蒋大少爷至今吃完东西要漱口,睡前不刷牙就不接吻。
深知他各种臭毛病的薄悬眨了眨眼,绝望地竟然发现自己被说服了,没法反驳。
蒋寄野顶一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继续不干人事,不说人话,冷笑:“这你都能忘,罚你过来再亲我一遍。”
薄悬也是有脾气的,撇开脸:“不行,你没刷牙,我拒绝。”
蒋寄野一挑眉毛,反而笑了,颇具赞赏地点点头:“骨头还挺硬,挺好,我就喜欢啃硬骨头,你晚上别想睡觉了,反正你明天不上班。”
蒋寄野把筷子一放,热得解开两颗扣子,穿衣显瘦,脱一丁点,显露出的紧实肌肉和结实筋骨,立马让薄悬觉得他能一拳打死一头牛。他递给薄悬一个友善眼神,上楼洗漱去了。
薄悬:“……”
他错了,他怎么会蠢到跟蒋寄野斗嘴。
世界上能吵赢蒋寄野的人还没生出来,只有乌鸦,乌鸦嘴说谁谁倒霉,庆幸蒋寄野没有觉醒乌鸦嘴的功能,不然以他逮谁嫌弃谁的性格,这世界上没人能在他的嘴下存活。”
红糖跟在蒋寄野后面上楼,一直跟到浴室门口,被蒋寄野关门挡着不让进了:“乖,爸要洗澡,找你妈玩去。”
红糖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这都听不懂?看来我对你的要求还是太高了。”蒋寄野喃喃。
有学霸飞虎珠玉在前,退役军犬学习的能力和执行能力不是盖的,快赶得上人了,导致蒋寄野对狗的刻板印象一直是聪明又机灵,直到他捡到一只在街头流浪长大的串串金毛。
话说,蒋寄野前几年在郊外弄过一家狗场,初衷是收留些被遗弃的伤病残疾狗,慈善的性质比较大,场地里专门圈了草地山坡建了游乐园供狗子们玩耍。
邢岳麓那个大嘴巴给他在外面提过几回,性质就变了。
蒋寄野一不喝酒,二不泡吧,三也不爱露面,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那些想套近乎正愁找不着门路,不过富二代们的爱好五花八门,他这样的例子也有,明朝得皇帝就有不爱江山爱当木匠的。
邢岳麓秃噜着一嘴可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寄野喜欢狗?喜就有人从各地买品相好的名贵犬,十几几十万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他场地里送,过后再有意无意提一嘴,蒋少爷别在意,一个小玩意,瞧着好看顺路就送了。
不缺两口吃的,蒋寄野就养着了,他总不能再一只只原路给人送回去,他连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情况已经是好的,有个别心比较细的,打听到狗场里的狗大部分缺胳膊少腿的,心说怎么,原来蒋少爷好这口??
不理解,但必须投其所好,找一只好狗,腿给打折了送过去。
两次下来蒋寄野就发现了,狗的伤口一看就是人为,彻底毛了,脑子有病?你怎么不给自己腿打断送进来?最后那家狗场被他转让给了外省一个爱狗的煤老板。
蒋寄野到楼梯边喊人:“薄悬——上来陪你儿子玩了——它要偷看我洗澡——”
厨房里的薄悬:“我洗个杯子,马上。”
蒋寄野:“柜子里有阿姨给它烘的牛肉干,你拿两根。”
薄悬:“好,听见了。”
治好皮肤病的红糖是个长相憨憨满脑子只有食物的笨蛋,每天除了吃饭,就是追着人要饭吃。
薄悬工作忙,家里过了饭点,只有蒋寄野会给它加餐拿吃的,于是蒋寄野洗澡的时候它在经常在门口蹲着,倒不是黏人,它怕蒋寄野是在里面偷吃东西。
举着牛肉干的薄悬一出现,红糖立马放弃蒋寄野,两眼发直地跟着肉干跑了。
十几分钟后,洗完澡的蒋寄野一身清爽,红糖趴在阳台的垫子上吭哧吭哧吃得正香,两根肉干还剩半根,啃得满嘴直流口水。薄悬穿着睡衣,背对着蹲在红糖面前,拿着梳子一下下地给它梳毛。
蒋寄野轻手轻脚走过去,红糖早看见他了,但是嘴里有饭没有搭理。
来到跟前。黑色影子罩在身上,薄悬终于有所察觉。没等回过头说句话,突然惊呼了一声,蒋寄野伸手一捞,像拎个麻袋,轻松将人从地上捞起来。
蒋寄野一面往卧室走,顺手掂掂分量:“瘦了,你该学学红糖,它一天能干三碗饭。”
薄悬头朝下被他抗在肩上,天旋地转,视野里只有地面移动,吓得去伸手拍他:“你别闹,放我下来。”
蒋寄野:“抗议无效。”
薄悬:“我自己会走。”
蒋寄野:“叫声老公我听听。”
薄悬:“……”
蒋寄野:“啧。”
薄悬这八年来也没太大的出息,照样看一眼蒋寄野就要脸红,谁让蒋寄野天天老逗他,越是这样薄悬越是喊不出来,刚起个张嘴的念头,人先变番茄了。
红糖以为他们在做游戏,扔下肉干跑过来,在蒋寄野脚下兴高采烈地转圈想要加入。
蒋寄野拿脚给它往外赶:“陪你玩完了,该陪我玩了。”
薄悬伸手拍他一下。
蒋寄野:“它听不懂,它是个傻子。”
拐进走廊,薄悬还在垂死挣扎。倒不是他不想,蒋寄野精力旺盛起来真的能折腾死人。
这一着急还真让他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说:“明天还要出门!对,我差点忘了,明天还要出门,蒋叔叔让咱们周末回家里吃饭。”
“知道了。”
吓成这样,至于吗。
蒋寄野进了卧室门,顺势抬脚带上门拦住后面的红糖,将人往被褥里一扔,压了上去。
温暖床榻间,两个人接了个长长的吻。
蒋寄野用手指蹭着薄悬的脸,带着笑意轻声说:“干嘛,不折腾你,保证合理满足双方需求。”
他长相太占便宜,嘴上一不使坏,注意力放在脸上,打眼一看这家伙风度翩翩的,好像是个正经人。
薄悬被一整套哄得头昏脑涨的,腿都软了。欲哭无泪,问题就在于你的合理我的合理不一样。
但是别说是这种时候了,认识十多年,在一起八年,薄悬从来都没办法对着蒋寄野说出不字。
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绝对,因为有一种情况薄悬还是会拒绝蒋寄野的要求的。
比如——
红糖从阳台钓来剩下半根肉干,趴在卧室门口的地板上啃着,它忽然停下动作,歪着头,疑惑地盯着门板。耳朵抖了抖。
卧室内。
“叫声老公听一听?”
“……”
“咦,你叫不叫?”
“……”
“呵。”
“……呜…”
红糖每日疑惑:它的主人到底在背着它偷吃什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