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凤逑问道：“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夜郤不说话, 在他印象里，他从未有过生辰，许久才道：“我没有生辰。”
他有些窘迫, 因为这一点又和别人不一样，生怕凤逑因此不喜欢他。
凤逑想了想, 认真道：“那我把我的生辰送给你了。”他严谨地改口，“我的破壳日。”
凤逑得意道：“说来话长，我专门挑了天气转凉的一天。”
夜郤被这种说法逗笑。
他们躺在草丛上, 夜郤表情隐忍：“小毛球。”
“嗯？
夜郤道：“我身下好像有只蛐蛐。”
凤逑哈哈哈地笑。
蛐蛐真的跳了出来。
夜郤：“……”
夜郤的脸色立刻白转黑又转红, 五颜六色的, 十分精彩。
凤逑从未见过他这么生动的表情，更想笑了，抬手捉住蛐蛐, 把它丢到离他们很远的草丛里。
他们私奔了一天，第二天又回去了。因为天色很阴沉, 刮大风，更适合待在房间的被窝里。
凤逑痛心道：“我们的感情就这么经历不起考验吗？光是大风就把我们的私奔计划破坏了。”
夜郤轻笑，本来就没打算在后山呆多久。
风后是雨, 小凤凰去了趟厨房，被雨困住了, 羽毛半湿, 在草丛里很可怜地缩着脑袋避雨, 从草丛的缝隙可以看到阴沉的天, 细针般的雨从云间掉落下来。
雨越下越大, 竟然还打了声雷。
小凤凰吓惨了，拿翅膀裹住自己，不知夜郤何时能找到它。
夜郤在满世界寻它, 循着系好的红绳，终于在草丛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小凤凰。
小凤凰透过雨丝看到熟悉的脸，一下子飞起来，重重扑到他怀里：“阿夜。”
夜郤单手撑着竹伞，另一只手抚上圆滚滚的身体：“冷不冷？”
小凤凰点点脑袋，生气地告状：“这雨好凶！”幸好它藏得隐蔽。
夜郤将它藏在自己怀里。
小凤凰忙道：“不用了，我湿漉漉的。”
“不怕。”夜郤笑着将小毛球轻轻地放在自己怀里，果然被冰了一下。
小凤凰不好意思地伸出脑袋看他，映入眼帘的却是淡青色的竹伞，遮住了雨和变化莫测的天，形成密不透风的空间。
只有他们两个人。
雨打在竹伞上头，发出很小的声音，有点好听。它躲在夜郤怀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小凤凰偷偷地去看夜郤的脸。
夜郤察觉到它在偷看，勾了勾唇角。
小凤凰脑袋一红，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心里比被风乱的雨丝还乱。周围的一切突然就成背景了，风雨无形，雷电无声，整个世间温暖又可爱。
然后又是一道闪电，小半片天空亮了亮，发出青紫色的光。他们被竹伞遮住的方寸之地，也小小的跟着亮了一下。小凤凰被吓得缩回脑袋：“它是不是想吃了我？”
夜郤：“是。”
……小毛球气得打他。
到了房间，夜郤收了竹伞，立起来放在一旁。
小凤凰一进屋便往被窝里钻，在被窝里一耸一耸的，鼓成一个球。
夜郤洗完澡，拿大毛巾裹住湿漉漉的小鸟：“擦干，不然明早会不舒服。”
小凤凰乖巧地歪着脑袋，让他给自己擦。
雨打到窗上，哗哗作响。但是它一点儿也不怕了，小声道：“在草丛里真的特别冷，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你真是一个合格的小弟。”
夜郤更加合格了，当即很应景地给它讲了个雨夜女鬼的故事。
小凤凰吓到掉毛！
夜郤面无表情。
一道闪电从窗户处划过，小凤凰吓得变成人形，使劲往他怀里钻，手脚并用地挂在他身上
夜郤张手抱住他，怀里满满的。
凤逑闷声道：“别讲了，你太坏了。”
夜郤看着他的脸，心里痒痒的，像是被刚冒出脑袋的毛茸茸小草挠来挠去。
凤逑霸道地抱住他，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你肯定是偷偷涂了胭脂。”
夜郤：“没有，我天生便这么好闻。”
凤逑揉了揉他的脸：“我想亲亲你。”
夜郤捏住他后脑勺，不让亲。
凤逑生气道：“小毛球可以亲，我不可以亲，我是没有它可爱吗！”
夜郤不语，闭上眼睛。
凤逑幽幽道：“真的特别区别对待。”
夜郤突然一把搂过他，胳膊搭在他腰上，收紧了一些。
凤逑侧身，和他面对面：“不喜欢我，只喜欢小毛球，是觉得我不好看吗？”
夜郤睁开眼，对上他的脸，看了两秒，淡定地重新闭上眼睛。
心里早已兵荒马乱。
凤逑幽幽道：“话都不陪我说。”他撇撇嘴，“既然你不陪我玩，那再捉只小鸟陪我玩吧。”
夜郤的眉头动了动，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出很不开心，装作没听到。
凤逑在他耳边，大声道：“阿夜！你再捉只小鸟陪我玩吧！”
夜郤终于开口了，面无表情：“我就是。”
凤逑戳戳他：“你才不是。
夜郤睁开眼：“唧唧。”
凤逑被可爱到了，脱口而出：“你好可爱！我想娶你！”
凤逑振振有词：“我爹每天都觉得我娘可爱，我每天也觉得你可爱，所以我应该娶你。”
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夜郤淡定道：“随你。”
凤逑兴奋道：“来，亲一口吧，反正早晚也是要亲的。”
夜郤没反应。
凤逑也觉得这句话有些唐突，耳垂有些红，手指头局促地动来动去，正想着如何跟他道歉时，夜郤突然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凤逑弯起了眼睛。
凤逑看着窗外，突然有点儿想他爹娘了，叹了口气：“我爹娘特别好。”
夜郤看着他。
“你知道他们有多好吗？”凤逑认真道，“他们真的又优秀又善良，我以后也要成为那种人。但我现在不想，我现在只想玩哈哈哈。”
夜郤被逗笑。
凤逑抱紧他，小声道：“当然你也很好，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夜郤道：“我猜也是。”
凤逑噗笑一声，毛手毛脚地蹭来蹭去，挠他痒痒。
小凤凰特别喜欢在床上滚来滚去，生气时在床上滚来滚去，开心时也在床上滚来滚去。
能用滚的就不用走的和飞的，很有球的自我修养。
它还想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于是他们约好一起玩雪，等到今年初雪时。
夜郤算了算，初雪还有很久，这就意味着他们还能再呆一段时间，小凤凰可能忘记要回自己家了，有些窃喜。
凤逑玩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想起家里人，心里空落落的：“阿夜。”
“嗯？”夜郤准备睡觉，以为他又要闹自己。
凤逑认真道：“我有事情跟你说。”
夜郤睁开眼睛，有种不祥的预感。
凤逑开口道：“我要回家了，不然我爹娘会担心我的。”
夜郤眸里动了动。
凤逑抱紧他：“我特别舍不得你，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夜郤问道：“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凤逑认真地向他保证，“我回家看一眼就会过来找你的！”
夜郤没想到这么突然，淡淡道：“嗯，都可以。”话虽这么说，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送凤逑离开，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我还会来找你的，”凤逑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三天后我就能回来了，你，我……你要记得给我们养的小人参浇水！”
“嗯。”
“还有，还有那个，”凤逑罕见地有些卡壳：“我有话对你说，三天后的黄昏，我们在这棵大树下，不见不散。”
夜郤道：“好。”
凤逑再三嘱咐：“一定要记住！”
夜郤笑了笑：“嗯。”
凤逑道：“你要等我！”说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撒腿就跑。
夜郤看着他的背影。
凤逑顿住脚步，回头看他，大声道：“不见不散！”
夜郤点点头：“好，不见不散。”
他们约好三天后见面，第三天，夜郤早早便过去等他，从早晨到中午，不住地在猜测他要告诉自己什么，按捺着即将见面的欢喜。
太阳逐渐西移，他的心也慢慢地提了起来，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每分每秒都具体可感。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温馨柔和。夜郤开心地等着他，心想，他一定是在路上贪玩，耽误了一些时间。
太阳慢慢落山，他开始有些着急，试着去感受凤逑的气息，但不知为何红绳突然失灵了，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天色一点点暗沉，夜幕降临，夜郤耐心地等着他，总觉得下一刻就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直到天地被黑暗笼罩，天色漆黑，连颗星星也没有。
夜郤隐在黑暗里，几乎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他安静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满心都是那只迷糊的小鸟。
他是不是迷路了？会不会又撞到别人怀里？他来了会不会看不到自己？
树丛中传来唰唰的响声，夜郤的心猛地跳动起来，看过去，却只是树叶被风吹动，风走之后一切都重归安静。
他的心又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等到凌晨拂晓，等到太阳升起，之后天色大亮，万物苏醒，仍没有等到那个红色的小毛团，没有等到那个笑意盈盈的人。
他总觉得，再等一会儿，下一秒就能见到他。
他满心的期待、紧张变成了担心，终于又变成积压在一起沉甸甸的失落。
他意识到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突然有些不习惯。这个人，这个曾经朝夕相处，几日前还亲昵谈笑的人，从此就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了。
没有人使唤他喂点心，没有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没有人娇纵地需要捋毛，没有人充满热情地扑向他，再也没有人了。
他一想到这一点，心就开始钝痛起来。
他从来没有朋友，小毛球是他第一个朋友，是他黑暗人生唯一的光亮。
他本没有那么贪心，但那个人明亮温暖，肆意潇洒，毫不吝惜自己的好，热情地喜欢他。他控制不住，只想碰了碰就好，但一碰便收不回心，回不到之前了。
一切如常，小凤凰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但夜郤不能当作他没有出现过，眼睛闭上都是那只小毛团子，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不敢离开，生怕小凤凰过来看不到他。但等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等到他。
他知道他不会过来了，但不愿相信，固执得不肯离开。
直到第一场雪提早到来，天寒地冻，举目四望，没有生灵，他们的初雪之约没有践行。
直到雪后封山，没有人可以进来，他冻得跟雕塑一样。
直到他被出关的父亲关了起来。
他在黑暗的地窖里，察觉到自己的可笑，也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那只小鸟，那个小骗子真的不会回来了。
那个第一个跟他说话的，那个认为他很好的，那个给他带来光亮的，那个让他察觉到世间有趣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