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77章 “我今天见到姓谢的了。”

第77章 “我今天见到姓谢的了。”
小陈在这座山里工作了已经有整整七个年头了, 从大学毕业不久就开始干,一直勤勤恳恳做到现在,从来没有任何怨言。

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闲。

这座山里就她和两个老人住,房子偏僻远离市区,吃喝拉撒都有人管, 每天天不亮就会有人送东西来。她只需要像待在自己家一样, 做做饭, 打扫打扫卫生, 活得像一只镇宅兽。

不是她说,她刚工作的时候只有九十斤,现在飞速飙升, 多出来的肉一点都不怪她。

非要怪一个人, 那就得怪她老板。

老板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人,长得帅得一批,还大方得一批。只给钱,不督工, 小陈在这干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几面。

不对,也是见过的。

每一年初雪的那一天, 他都会踩着湿滑的雪路, 不管多远都会赶来。

什么也不做, 就那么坐在一楼的飘窗上, 睁着眼凝望着窗外, 好久好久也不动一下。

小陈本来也没留意, 或许这就是有钱人的怪癖呢?专门买了个房子用来观雪, 虽然很离谱, 但对这些钱烧得慌的有钱人来说, 有病得很正常。

但她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起,专门留意了一下老板。

那是近几年最大的一场雪,雪花比鹅绒大,一落数十里,方圆之内肉眼可见的尽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这场雪正好踩在小年来,这样巧,赶上个美好的团圆日子,客厅电视机里一声声报着喜庆的祝福语,老板就子然单薄地踏着这样的祝福进了门。

雪下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才堪堪有休停的迹象,他就这么眼睁睁地,从白天到晚上,看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那一刻,小陈从他寂寥的背影里看出了很浓厚的难过。

他那双浅褐色的漂亮眼睛,映着窗外连绵皎白的雪景,却不像在看雪,仿佛在透过这层雪看一些别的什么。

小陈看不懂。

她只觉得这种难过好像会传染,她光看着,就莫名地感觉到一阵鼻酸。

后来小陈问过同个屋檐下那个姓杜的老头。

据她所知,这是整座山上资历最老的人了,好像从小就照顾老板,照顾了整整二十多年。

只是好像有点不对,老板今年才25,她估摸着,这意思不就是说他从老板刚出生开始就一直跟着么?但盘算下来总觉得有那么点对不上,不过这不妨碍小陈虚心请教。

结果平时话比炮机还多的老杜,听到她的问题竟然一瞬间蔫巴了下来,这几年越来越崎岖的脊背弯成勾着的一道,骨骼嶙峋地撑着衣服,透着藏不住的衰老。

“他在想人。”老杜只这样说。

想人?

想谁?

为什么要看着雪想,不怕眼睛瞎么?

小陈追着老杜问了很久,他却怎么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朝过夕转,漫长的冷冬之后,又是一年开春。

每逢换季,医院上下就会有一阵固定性的忙碌,最忙的是呼吸内科、感染内科,其次是皮肤科,再其次就是一些类似于耳鼻喉科这类错综复杂的小病。

而有些科室一年四季都处于中不溜的范畴,淡季时别人喘气他们加班,旺季时别人加班他们还在加班,只不过加班的长短也有区别,一般意思意思就可以踩着其他科室羡慕的目光走出大门了。

刚查完房的小护士推着车从一间病房里出来,受了人欺负,委屈着张小脸哭哭啼啼道:“太过分了,他一直缩着手,我针头总扎不进去,没控制住提了点声音让他别动。他竟然说要投诉我,还说我们医生做的是服务业,一个两个都这么凶——我们哪里凶嘛?!”

另一个轮班的护士上前安慰她,小声道:“我们这还凶?天天加班能正常跟他说话就算脾气已经够好了。他是没见到凶的,你让他翻遍整座医院看看能不能找到个脾气好的。下次让护士长去查他房,指定吓得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啧,说我坏话是吧?”护士长正巧从旁边楼道里走下来,细眼一挑,“我很凶?”

“……”论抓包在场是一种什么体验,两个护士当即也不纠结凶不凶的问题了,立刻站起来,“姐,你一点都不凶,你温柔如水安静内敛,你是整个医院出了名的温柔解语花。”

护士长本还装模作样地拿着乔,一听这话噗嗤一笑被逗乐了,装凶道:“别乱讲,什么温柔解语花,天天没个正形。”

说完以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你要非说温柔,那我可担不起,人家官医生还在呢,这才是著名的温柔一刀,谁能篡位。”

一说到这个“官医生”,这两个小姑娘就来劲了。

刚才还哭哭啼啼的那位顿时眼睛睁大了,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姐,你上次说问他的事,问出什么来了吗?”

“什么?”

“就是……就是,他有没有女朋友……”

护士长嗔笑着瞪她一眼:“没有,我劝你赶紧啊,这么好的货色在身边,再不上明天就能被人拐走。”

小姑娘脸更红了,歪着头朝一个方向瞥了一眼,哼唧问道:“还没走吧?”

“没呢,你去吧。”

她和旁边那位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像得到了什么鼓舞,快步溜回护士站摸了张表,穿过长长的走廊接连路过几个科室,在三楼左的路口抬起头,上面白色底板用线灯围了几个大字——心外科。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其中一个办公室前,忽然变得腼腆起来,蹑手蹑脚地敲了敲门:“官医生,您在吗?”

“请进。”里面的人说。

木板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淡的梅香,小护士顺着香味看过去,办公桌上那盏白瓷的花瓶里果然插着段梅枝。

“诶?官医生,这都入春了,你这枝梅哪摘的呀,怎么还开花?”她问。

办公桌后的人没抬头,笔速飞快地写着下班前最后一份报告,边写边说:“山上摘的,养得还行,就多活了几天。”

“噢……”她点了点头,目光从花枝上移开,落到这个人的脸上。

她现在还记得,当初官周刚进医院时医院上下轰动成什么样子。

都说学医的男人十个里面三个秃顶两个虚,还有四个啤酒肚。而这帅哥一进来顶着一张桃花玉面的帅脸,风度翩翩又有礼貌,笑起来没有一点距离感,温和又亲近,心外科的门槛一度要被踏平。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官周写完最后一笔,扣回笔盖,抬头对上小姑娘一动不动的眼珠。

小护士立刻慌张地眨了几下眼,抽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表格递给他:“官医生,你在这签个字吧。”

刚扣上的笔又打开,官周失笑:“刚才怎么不拿来?”

因为在看你。

小护士心说。

她拽了拽袖口,考虑着看电影和吃饭到底选哪一个,几度纠结,最后赶在官周停笔之前心思一落,选定了一个,准备开口。

嘴唇刚动了一下,嗓子只发出一个轻音,就被门口进来的人更高的声音给压下去了:“哥,还没下班?走啊,一起回去啊。”

“……”在吃饭和看电影之中,小护士想选择吃人,“怎么又是你?狄邱,你怎么总来?!”

狄邱莫名其妙,看着她通红的脸,迅速反应过来,抱着胳膊揶揄道:“小荸荠,又来找我们官医生啊?唉——怎么我办公室天天开这个门就在旁边,也没个人来看看我呢?”

毕琦眼刀剜他一眼,恼羞成怒地收回官周签好字的表格,一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这小姑娘——”狄邱拖腔带调地感叹,摇了摇头,话没说完,意味深长。

官周脱下白褂,换上自己的薄外套,手伸进袖子里,目光穿过额顶的碎发看向这个和他同校且同期进院的同事:“你总逗她做什么?”

“你不觉得有意思吗?”狄邱嬉皮笑脸地说,“你也不看看你签的什么单子。这小姑娘,一天到晚没事也揽点事,趁着上班时间想方设法地来瞅你几眼,怎么就想不起来隔壁也有个帅哥在孤独寂寞冷呢。”

他打趣完,目光又落回官周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又有了意见:“你这头发什么时候去剪?这都要遮过眼睛了,不刺得慌?我上上个月就约你出去,就咱们医院对门那条街上新开了家理发店,离子烫技术那叫一个厉害,结果你还不跟我去!”

官周换好衣服,拨弄着领口,瞥了他一眼,淡声说:“我正月不剪。”

“什么怪癖,剪个头发还要挑时间休沐。”狄邱咕哝一声,跟着他一起走出门,“你是不是过两天轮休了?”

官周“嗯”了一声。

“那就对了,我来的时候碰见李主任了,她特意问了我。”狄邱说着说着,一脸八卦,“你见了她外甥女吗?就她吹出花来的世间绝无仅有只此一个的那姑娘,是不是真的美若天仙?你有没有触电的感觉?”

“……”官周默了默,真诚地说,“触电的感觉没有,但你卖我,我可以让你感受濒死的感觉。”

“哥、哥,别这样,我错了。”狄邱举手投降,“你们心外科的最变态,刀最多手最稳,你不要折磨我了。再说了,你可是咱们院里出了名的温柔一刀,公众号上立的人设都是温柔男神挂的,注意保持人设!”

官周懒得搭理他。

狄邱一说到这个,又酸又有劲:“你说人长得帅就是好哈,你就那么两张照片往公众号上一投就火了,医院公众号成了你的官方工作室,动不动还有人来要你的最新动态。”

“妈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前段时间不是说潜伏进你一个粉丝群了吗?这群小姑娘真疯啊,我才待了几天,碰到个大款在里头发红包,四千多个人的群,我红包都抢了300,你想想这是什么概念!”

官周:“你真的很闲。”

官周走进电梯,摁下一楼键,狄邱还在耳边喋喋不休,见他没什么兴趣讨论这事,又绕回开始的话题:“你说你,李主任给你介绍几次姑娘了,你一个也看不上。要不是我知道你一点内情,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早就英年早婚了。”

电梯停下,官周迈步出去:“帮我跟她说,谢谢她费心,但我有喜欢的人。”

“放屁,我看你就是借口。”狄邱说,“我是没看到你哪有喜欢的人,一天到晚手机放眼皮底下都可以四五个小时不碰,哪个有喜欢的人的连个感情都不维系一下?你等着吧,只要你一天不缴枪,李主任的攻城大计就一天不停。”

官周上车前最后耐着性子送给他了一句开玩笑似的话:“没关系,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等。”

车子离开医院车库,一路叱咤地驶进一个坐落在闹市里的小区,停在屋子前的专属停车位上。

这房子是他刚工作的时候买的,面积不大,一个五十平的小公寓,一个人住刚刚好,最主要的是没用官衡的钱。

官衡知道他一声不吭在南方定居了的那天很震惊,因为这些年官周乖得不像话,叫什么做什么,逢年过节还会雷打不动地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会跟他开玩笑,会笑嘻嘻地挤兑他,有时候还会有些嫌弃,像所有关系亲近的父子俩一样。

那些过去的事好像真的已经过去了,官衡最开始那几年还会觉得他儿子是不是还放不下、是不是在强撑着装模作样,但是这种念头随着时间过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收到电话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当即拨了个电话过去。

“怎么突然决定在南方定居了?毕业了不回江北吗?你买房也不跟我说,一个人闷头做决定,哪来这么多钱?谁家当老子的连儿子在外头买了房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

彼时官周刚刚完成一台长达七个小时的手术,累得手颤到拿不稳手机,索性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肩头,声音有些发闷,却依旧带着几分笑:“给你个惊喜,你看,你现在不是挺惊喜的吗?”

“我这是惊喜吗?你看看我这脸上哪里能看出来喜?不被你吓出魂就不错了。”

官衡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两年他从公司中心渐渐放权,出差也越来越少,整个人放松下来反而脾气更大了。

也可能是他越来越乖顺的儿子惯的。

官衡又扯东扯西地说了不少,官周一边钻进车里插了钥匙,一边耐着性子一一应付。

大抵是他爸该说的话说完了,电话那头停了很久,正当官周估摸着要不要挂了的时候,忽然听见官衡问:“你是不是一直没忘记?”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他儿子好像变了,但当这个不经商量的决定出现时,官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官周依旧是那个骨子里有着叛逆、有些倔劲的少年。

那他这些年看到的是谁?

他恍惚中总隐约看见的那个影子是谁?

当时官周扶着方向盘默了一会儿,前方围堵在出口的车喇叭一阵一阵的响,栏门一收,车辆井然有序地一辆辆开了出去。

喇叭声逐渐平息,周遭又陷入安静,他看着远方眨了眨眼,然后回神,笑说:“你说什么?我刚刚开车,这边喇叭打得比雷都响,没听清。”

……

官周拔了钥匙,利落地下来锁了车,拎着外套上电梯回到公寓。

这个屋子有些冷清,装潢简单,墙上白白净净一片,连个钟也不挂。

放眼望去,除了硬装还是硬装,整个屋子的软装除了必要的几种,就只剩下阳台上一个简易的秋千了。

他先冲了个澡,出来时头发也不吹,一手搭着条白毛巾心不在焉地擦拭了几下,便坐上了秋千。

手机叮当一声响,因为医院事务繁忙,动不动有急事需要第一时间注意,他常年不动的振动模式就这么被迫改变了。

以往还强迫官衡不准给他打微信电话,嫌铃声喧闹刺耳,现在一天八百个微信电话他也眼都不眨。

官周抹着湿漉漉的发尾,解锁屏幕垂眼扫了一下,屏幕上只剩一行灰色字体。

—“‘周’撤回了一条信息。”

紧接着,又是一声叮当响。

官周还没来得及垂眼,一看,又被撤回了。

“……”

这么晚来吊人胃口,这人可能是想找事。

官周拧了一下手指关节,掂量着要怎么让这个人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恶劣,结果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没有撤回,亮晃晃地停留了二十秒,内容很简单。

两个字——在吗?

“……”

官周二话没说直接甩了个电话过去:“什么事还要这么迂回?直接说不行么。”

周宇航显然没意料到官周回得这么快,愣了一下,然后嘿嘿笑了一声:“老大,你下班了?”

虽然已经工作了,这种高中时期的称呼听起来不仅中二还丢人,但周宇航却一直不肯改。

“刚下,有什么事。”官周说。

“是有一点事哈,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点小事,但是如果说这个事小事,那么它又有一点大,其实也没有那么大了哈哈,就是这个事吧……它就是这么个事。”

周宇航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官周除了“事”这个字一句也没听懂。凭他对他兄弟的了解,这个事事大事小不知道,但是能让周宇航踌躇成这样,至少一定不是个好事。

官周揉了揉眉心,尽力心平气和地说:“不说事我挂了。”

“诶——不要不要,别挂!”周宇航急了,“我说,我说!”

“讲。”

“就是……”周宇航又突然梗住了,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或是……不知道怎么对这个人开口。

嘴唇几度嗫嚅,张了嘴却发不出来声音,在一阵安静之后,周宇航声音细若蚊蝇。

“我……我今天上班见到那个人了……”

“谁?”

“姓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