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狠心
谢映白不再按住我,我才得以抬头看他。
是我熟悉的容貌,却又并非全然是我熟悉的模样,譬如那如血红眸和银白长发。他如今的相貌维持在他最是风华的时候,介于少年的轻狂与成年后的沉稳风流,又多了分邪气。
我记忆中的谢映白,是风流纨绔的世家子,却也端正清明,是明珠混鱼目。
可我如今见他,宛若见得无尽深渊。
他一身玄衣,领口见隐隐可见得猩红纹路爬上他的锁骨间,好似黑夜中的鬼魅冒出来探头探脑,非要给人看一看它存在。
那是堕纹,是标记也是警示。
警示此人心有执念,方才入魔。
我有些愣怔,眼里的泪还在控制不住地滑落出来。我的手撑在地上,仿佛这样能多给我一点力量,不至于让我更狼狈,可也让我都忘了抬手擦泪。
谢映白眯了眯眼,而后笑起来,道:“我说了吧,别哭了,你哭什么呢?”
他伸手给我擦泪动作却重,我觉得脸上有些刺疼,下意识便避了避,他却又一下子捧住我的脸逼我抬头看他。
“阿钧,不如把眼泪留到我床上去哭吧。”他语气温柔,手指却缓缓收紧了,“我很高兴,重新找到你。”
“我把你走过的地方,你经历过的一切都寻觅过。所以我什么都知道,我确实来得太晚了。”
“你说是吗?阿钧。”
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舒缓,而我抬头看着他,看那猩红的眼中色泽渐渐深沉,像是陈年干涸的血。
修仙界中有一片特别的地方被称为魔域,魔域是魔修聚集之处,以一道结界与正道相隔。魔修因执念入魔,这执念在他们入魔后便会日益壮大,最后吞噬他们的神智,将他们化作尸鬼。
因而,入魔者无救,天道不顾,以一道结界与人间相隔。
我曾经听说过这些种种,包括许多传言,譬如修士入魔成魔修,而后便会被捉拿赶入结界之中。
而魔修身有堕纹,最好辨认。
但我从未曾知道,入魔者的变化会如此之大,但如今遇上谢映白我便知道,为何众人要捉拿魔修。并不仅仅因为所谓正邪,而是入魔之人难以自控,终会伤人。
我抬起手晃了晃手腕,果然又听到了一阵金戈相击般的声响。
周围是一片黑暗,如同浓墨一般,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任何声音。好在伏阴曾经罚我的时候也是这般景象,否则我大抵不能在此安静如此之久。
谢映白的黑雾遮蔽一切后,他自己就消失了,只留下我在这片空间之中。
没有灵力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到手脚之上突然多出的束缚之感,于是明白我算是暂时被软禁在了这个地方。
其实我有些饿了,我不知道谢映白是不是忘记要给我吃的了,或者是时间其实过得没有很久,只是我在这里,所以觉得太久了。
我抱着这个念头,等到饥饿的感觉已经消失,然后才有些颓然地低下头,几乎是不得不想起某些我原本并不想思考的问题。
譬如说,谢映白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为何堕魔,为何被撕裂了魂体,他又是怎样来找我的。
我知道他应该犯下了不少杀孽,毕竟他是魔修。但如果单纯是为了躲避被追杀,却又似乎不至于此,毕竟血煞不仅犯生死轮回,还犯了因果。
我这时候才有些黯然自己已经是凡人,脆弱至此还一无所知。可我当初修道之时,谢映白也是凡人,而他那时还背负流言,千夫所指。
思及此,我觉得饿过后是无尽的疲惫,我有些困了。
然而,就在我半梦半醒之间,黑暗里突然冒出一道光。
我猝然惊醒过来,本以为是谢映白回来了,却见得那光线中浮现出一张容色清艳的苍白面孔。
竟是俞青。
他看起来虚弱极了,脸上冒了细密的汗水,濡湿了他的鬓角,那些细碎的黑发贴着他脸颊,让他极力支撑的冷漠之中透出了脆弱的痕迹。
他似乎也没有想到我在这里,神色有一瞬间愣怔,而后他才道:“你被抓进来了?”
我点点头,不由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也是被他抓住的,我本来被关在别的地方。”俞青语气冷淡地回答了我,而后他手上的光团灭了,我便看不到他在哪儿。
我更觉得奇怪,不懂谢映白怎么还抓了俞青。
虽说谢映白确实应该认识俞青,但那时候他们也没什么冲突,到后来应该也没什么交集才对,三年前俞青明明还来寻过我。
我这般想着的时候,突然感到手背传来一片温热柔软的触感。
俞青的声音似乎隔得很近地传过来:“我尚且有些灵力,先送你出去。”
他这般说完,忽而一顿,突然又问道:“你要出去吧?入魔之人与常人不同。”他的语气依旧冰冷,与从前说我自轻自贱时一般,但我如今忽而反应过来,他这应当是在关心我了。
如此问我,大抵是我从前每一次都说与他无关,我也不必离开。
然而,我自然明白谢映白入魔之后与从前不同,而我失踪必然引得容玉挂心,我当然要出去。
于是我点点头应了声。
俞青替我将手脚上的束缚都解开了,他似乎灵力所剩不多,做这些事情便费了不少时间,我还能听到他渐渐沉重起来的呼吸声。
我有些犹疑,伸手向前探去,似乎一下摸到了他的脖颈边,柔软的肌肤热烫得厉害,我下意识便问:“你没事吧?”
俞青没吭声,只是以灵力划开空间,将我推了进去。
我甚至没来得及在亮光之中看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说:“与你无关。”
我踉跄两步,倒在地上,终于来到了明光照耀的外界。
我眯眼看了看四周,发觉这里大概是修仙界,因为有着只有修仙界拥有的某些花草。
然而,在这里我本就举目无亲,又不过是一介凡人,虚弱饥饿,连走上一段路都要休息。
我在靠着一棵树休息的时候,终于没有避开心中徘徊许久的疑惑。
俞青救我干什么呢?若是谢映白发觉,我应当也跑不远,我还想他那灭掉的亮光,以及最后那句冰冷的话。
他说与我无关,可我的事情本也与他无关。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能将那些浑浊思绪尽数除去。
不再修道后,我也早已学着不再想太多,可有时候似乎不想比想了也没有好什么,因为一切都在发生。
大概是一早便有了想法,于是重新见到谢映白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很惊讶。
连我自己都想不通俞青为什么要白费力气,让我走他自己却不走。
这是重逢后,我第一次与他坦然对视。
大概是接受这件事之后,许多沸腾的情绪终于安静下来,连着理智一起回归了头脑,于是不再仓皇不定,还在被过去干预。
目光相对后,谢映白脸上笑意更深,他开口问道:“阿钧,你想跑吗?”
我摸了摸脸上的汗,摇了摇头。
我自觉狼狈,也觉得毫无用处,之前不过是不愿意完全呆立不动。
“你可以跑啊。”他却笑着继续道,“我可以等你到你跑不动了。”
我知道魔修的性格怪异,于是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只是终于忍不住问:“俞青呢?”
“你问他啊。”谢映白微微眯眼,来到我面前,伸手揽我入怀中,却轻声说,“修士太难杀了,所以我只是打断了他的骨头,一个小小的惩罚而已。”
他的怀抱阴冷,而我努力克制住退开的念头,尽量镇定地继续问他:“你抓他干什么?”
谢映白在我耳边笑起来,而后他才道:“因为他觊觎你啊,阿钧。”
“我与他没什么。”我努力理出个头绪,试图与他说清楚道理。
然而他摇摇头,更靠近过来,将头埋在我颈侧,说:“那我不管,他觊觎你,我就生气。你大可以说我蛮不讲理,就如同我想要你,已经不在乎你爱不爱我,我做得不够好吗?”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非要抛弃我,要我忘却一切,将我当作历练的工具,连个假象都不给我。”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开始缓慢地说着其他的话。
他背对着我,因此我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我能感到他拥住我的手臂逐渐用力,周围的阴冷之意更重了,我甚至隐隐闻到了血腥味。
“我知道,凡人与仙人相爱,不得白头偕老,不得生死相同,不得有子孙后代颐养天年,不得有儿孙绕膝同甘共苦。可我都不在意,我想便是假象,你就骗我一辈子,让我得偿所愿,安然赴黄泉。”
“可偏偏,你要弃我,要我忘却。又偏偏我遇人不淑,半生坎坷,未得安宁,复又相忆。”
“阿钧,你可真狠啊。”
他字字句句,依旧是从前那般温和风流,却又好似字字泣血。
我默然不语,只是在他最后话音落下,狠狠一口咬住我颈侧时泄出一声不受控制的闷哼。
作者有话说:
不更新就不爽,怎会如此!我直接哭,我应该去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