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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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说来说去,还是要感谢这一辆价值七百多万人民币的车,库里南车身的强度顶住了两辆载满了建筑垃圾的泥头车第一波的挤压碰撞,加上郁启明在车祸发生的第一时间反应迅速、处理得当。

第77章
说来说去,还是要感谢这一辆价值七百多万人民币的车,库里南车身的强度顶住了两辆载满了建筑垃圾的泥头车第一波的挤压碰撞,加上郁启明在车祸发生的第一时间反应迅速、处理得当。
他猛踩油门,直接提速成功躲开了两辆大车进一步的挤压,如果不是最后倾覆在安全岛时,半面车身被泥头车里倾倒的建筑垃圾掩埋,郁启明或许连icu都不需要进。
只是假设毫无意义,这一遭罪他到底还是满满当当地受了。
郁启明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围着好几个穿绿袍戴口罩的人,他躺在一个不具体的地方,看到的是满世界亮白的灯光。
仪器的声响混着各式各样高高低低的人声,他听不清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郁启明只觉得他的耳朵里面像是有一辆火车一直在鸣笛前行。
他在那个吵杂的环境里很快又昏睡过去,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并不确定自己这一次昏睡了多少,他只知道,等到他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世界变得安静了很多。
耳朵里的呜呜声停了,那些吵杂的人声也没有了。
只有头顶的灯还是亮着,仪器也在规律的发出声响。
他睁开眼,又合拢,又缓缓睁开。
第三次重复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看到了裴致礼。
是裴致礼没错。
哪怕只是半张脸也能一眼叫他认出来。
穿着无菌服,耳朵上挂着口罩,没有戴眼镜,露出来的眼睛里细细满满地都是红血丝。
郁启明和裴致礼对视,灯光很亮,很亮,亮到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裴致礼眼里的惊喜。
惊喜。
郁启明想冲他笑笑,只是嘴边的肌肉刚刚一动,他就发现自己还盖着呼吸机。
笑得不算很成功,他也没什么力气,试图开口说话却发现轻得没比蚊子煽翅膀响。
郁启明不勉强自己了,他选择直勾勾盯着裴致礼看。
裴致礼把眼里的惊喜妥善地收拢,然后微微俯下身体,靠近了看着他的郁启明。
抬起手,他的手指带着些细微的凉意,从郁启明的额头一直触碰到胸口,最后张开了手掌,轻轻贴附在郁启明的胸口,像是试图捂住了他的心脏。
但是手掌很快又离开他的胸口,像是不期望把自己过于厚重的情绪渗透停留在郁启明心脏,以免再次让它负重跳跃。
裴致礼握住了郁启明的手指,没有握全,只是松松地握住了三根,也没太用力。
他们目光一直对视。
“我们已经回了S市,在春山耀华。你情况不算严重,再观察几天,等稳定就能转到普通病房。”裴致礼声音很稳,他语速放缓,给予了郁启明足够的时间转动大脑去思考和理解他的话。
“出事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早早,在从平川医院转回春山耀华后,她就一直在外面陪着你,她很担心你。”
郁启明眨了一下眼睛。
“不过她情绪很稳定,陆今安也一直陪着她。”
裴致礼看到了,他的手指轻轻蹭过郁启明的指腹,又讲:“宋学而安全到达广州,郁满霞打了电话过来报平安——我擅自接了你的电话,抱歉。”
郁启明开不了口说话,只得在心底应了一声,没关系,你不接谁接。
裴致礼说完那句抱歉就不说话了,他静默着,只是专心地握着郁启明的手,认真地感受对方的体温。
人类一旦保持沉默,一整个病房里那些仪器跳响的声音就莫名显出了几分凉意
郁启明挺想裴致礼再多说几句话的。
他刚刚做完了一个梦,其实到了现在都没有太多的实感,他想要更多一点的东西用以确认自己的确回到了现世,而非沉溺于那虚假的“再来一次”。
但裴致礼不说,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郁启明,像是看一件失而复得的、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不说话。
他不说没事了。
他也不说你别担心。
他说的都是别人,他半个字没有说他自己。
郁启明微微闭了闭眼睛。
郁启明的动作让裴致礼误会,他握着郁启明的手,嗓音低柔:“觉得累的话,再睡一会儿吧,没关系。”
郁启明闭着眼尝试着抬了抬手臂。
有点费劲,但感觉问题不大,很幸运,他的手应该没有骨折。
郁启明的手臂动作让裴致礼顺着他的力道又俯下了一点身体。
他靠近了,不够,再靠近一点。
郁启明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
他们离得足够近了,近到郁启明的手掌可以贴上裴致礼的脸。
郁启明举起手,手掌轻轻贴了贴裴致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你也需要休息。
裴致礼懂了。
他说:“好。”
郁启明很满意。
他弯了弯眼角,曲起手指勾了勾裴致礼的眼睫,又往右下走了两寸,捏了捏他耳朵下的软肉。
“等你睡着了我就走。”裴致礼讲:“我想再陪你一会儿。”
裴致礼的话说得郁启明的心底发软,于是他很努力地让裴致礼再多陪了他一会儿。
他很努力地睁着眼睛,睁着眼睛。
然后,他睡着了。
裴致礼一直到郁启明陷入睡眠的三十分钟才走出病房。
主管的主任医师和护士长就站在门口,裴致礼扯下口罩,伸出手分别和医生护士握手:“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裴总您客气。”
裴致礼收回手,最后透过玻璃门看了一眼睡着的郁启明。
灯光下,郁启明放在蓝白条纹被套上的手背白到毫无血色。
——裴致礼不可能忍受第二次。
* * *
郁早早只睡了不到三十分钟就醒了。
从郁启明出车祸开始,她的睡眠就出了问题。
不止睡眠出了问题,她的心脏也出了问题。她一直好端端长在胸腔里、健康了二十七年的心脏突然就时不时开始抽痛,痛到厉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脏像是正在奋力蜷缩,只是它蜷缩着却依旧在跳动,那一下一下跳动的动作像是恨不得直接从她的喉咙里跳出她的肉体。
郁早早把心脏痛的事情告诉了陆今安,陆今安非要她去做检查,郁早早不愿意。
她说:“你不知道,不是我的心脏在痛,是郁启明的心脏在痛。”
这是个很酸也很玄学的东西,有的人相信双胞胎之间会有一些神秘的链接,也有的人不相信——郁早早曾经属于不相信的那一批,后来她相信了。
郁启明在平川出车祸的那一瞬,她正对着镜子修眉,手突然毫无预兆地一抖,她就用眉刀割破了自己的额头。
那一道伤口很深,血液淌过她的眉毛,最后停滞在她的睫毛,然后开始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郁早早在那一瞬甚至没有感觉到疼,她只是下意识地感知到了一件事,她老弟出事了。
郁启明出事了。
她给郁启明打了九个电话,没有人接,又过了半个小时,裴致礼给她回了电话。
挂断电话的时候,郁早早想,果然,是郁启明出事了。
等到人从平川回到S市,郁早早只见了他一面。
躺在床上,身上插着管子,那双漂亮的眼睛毫无知觉地紧闭着,眉心轻皱,仿佛正在做一个让他觉得很痛苦的梦。
就只匆匆见了那么一面,郁启明就被直接送进了icu。
郁早早知道,裴致礼会把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部投入到这一场“战役”,作为一个无用的姐姐,她能做的就只剩下祈祷。
郁早早把头抵在医院冷白的墙壁上,真奇怪,在她的额头碰触到墙壁的时刻,她恍惚里又觉得自己做过这个动作——可是她没有。
她没有做过。
那么是谁做过?
……是郁启明吗?
那他什么时候、在医院里做出这样的动作?这样接近于恳求的祈祷,这样无能为力的动作?
郁早早捂着自己的胸口,在一阵又一阵蜷缩的疼痛里急促地呼吸。
——让一个聪明又骄傲的人反复打碎自尊,让一个少年人绝望到只能把额头抵在医院的墙壁上乞求。
郁早早死死咬住牙齿,她用额头一下一下地磕碰墙壁,眼泪垂直掉落在地面。
她一下又一下,直到最后一记,重重地发出一声“嘭”。
陆今安的忍耐到此为止,他一把扯住郁早早的手臂,把她的头摁在肩膀。
“放心,放心,他会没事的。”陆今安反复跟她说:“他会没事的。”
郁早早说:“我当然知道他没事。”郁启明当然会没事。
她只是在这一刻终于知道,当年的郁启明是什么感受了而已。
他也曾在病房外,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心脏绞痛,呕吐反胃,就和现在的她一模一样。
他们是从在妈妈的肚子里开始就互相陪伴的亲人,一起吵闹,一起长大,郁早早是很爱自己的弟弟的,但是爱意里也夹杂着细微的、不明显的恨意,以及清晰的、直白的嫉妒。
她嫉妒他的性别,她嫉妒他的性格,她嫉妒他天生聪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出色,她嫉妒他轻易受到所有人的偏爱。
妈妈的,爸爸的,姐姐的,甚至是老师的,邻居的。
全世界都偏爱郁启明,没有人不喜欢郁启明。
所以,郁早早嫉妒他。
郁早早甚至嫉妒郁启明的名字。
明明是双胞胎,只因为他是个男生,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响亮的大名,他堂堂正正叫郁启明,这个名字甚至还是他爸爸花费了五十块钱叫算命先生取的。
启明启明,一颗明亮无比的启明星,明晃晃昭示着父母对他人生的期许与期待。
而她呢,郁早早呢?她的名字不是爸取的,甚至也不是妈取的,而是他们上小学的姐姐取的。
早早,只是因为是早上出生,又比郁启明早出生一步,所以叫早早。
——郁早早不可能不嫉妒郁启明,郁早早怎么可能不嫉妒郁启明?
她甚至嫉妒他可以碰到一个裴致礼。
像是一场华美盛大的梦,电视剧里属于女主角的剧情张冠李戴到了郁启明的身上。
他是个并不标准的“灰姑娘”,去到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王子的家里,一次又一次。他用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印证着他自己都尚未看清楚的心意。
郁早早偶尔在嫉妒的时候也会想,靠,郁启明的人生未免也太顺利了一点吧,按照能量守恒定律,他得吃个大亏才能平衡命运。
可是口嗨归口嗨,她并不真的想要郁启明痛苦。
她嫉妒他,但她还是爱他,她想要他更快乐、更幸福,她想他可以有优秀圆满的人生。
可是,郁早早知道,郁启明一整个人生里最大的痛苦就是她带给他的。
因为她固执的愚蠢和冲动,因为她的“听不懂人话”,因为她的“自以为是”。
她自以为好心,自以为清醒,却搞砸了所有一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