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香炉里的熏香飘飘袅袅,冲不散屋里的药石气味。
时鹤昏睡了一天一夜,尚未醒。
晴良守在床边,身下是贺兰熙送来的轮椅,他的右腿一时半会尚好不了。
他头靠着床柱,微微失神。
那日,夙离走得太急了。晴良有些话尚未来得及问夙离。
他想问他的身世。
他好像,想起了一些画面,是他幼时失去的部分记忆。
隅中,外头的太阳大,阳光透过薄窗照了进来。
见光洒在时鹤脸上,晴良将床帷拉了下来,浅色的纱帐遮住部分光亮,床帷之中暗了下来,
晴良目光顺势落在时鹤的脸庞。
他从未曾想过,朝夕共处的师兄,竟然不是人类……灵兽原来可以变成人吗?
他抬手,轻轻抚摸时鹤的眉骨,从外表上看分明与他们别无二致。有异的那双灰瞳,也说是儿时因病所致。
“说好了睡一觉就会醒来,怎么睡了这么久。”晴良轻声呢喃。
床帷里昏暗的光线叫晴良也跟着生出困意,他缓缓趴在床边,阖上眼。
意识回笼时,晴良只觉得很温暖、很舒适。他不经动了动,左边脸颊蹭到了什么东西,痒痒的。
嗯……
晴良猛的睁开眼。
他躺到了床上,一只手正压在他身上。
晴良略显僵硬地转动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时鹤凑得极近的睡颜,他的发丝挨着晴良的脸颊。
他睡了多久,怎么被搬到床上来了,时鹤方才醒过来了吗?
纱帐被拉得紧闭,床帷中光线朦朦胧胧,叫人一时分不清时辰。
晴良眼睛往下瞥,时鹤的手搭在他的胸口,呈一个将他圈住的姿势。
晴良盯着床帷内部顶端,大脑空白了几息。
片刻后,他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想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将时鹤的手挪开。
显然,时鹤不像他一样睡得死……
“嗯……”
听到身边人发出低低的声音,旋即,晴良便察觉左边有目光盯着自己。
晴良僵了僵,他侧过头。
陡然,对上了时鹤剔透的灰瞳,在昏暗的床帷中似有微光,像琉璃一般。
挨得太近,晴良心脏漏了一拍。他极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师兄你醒了。”
“嗯……”时鹤的声音低哑,因昏迷多时,少了几分清越,多了些慵懒缱绻。
“你身上的伤还好吧,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罢,晴良便欲掀开被子起身。
时鹤压在晴良身上的手没有挪开,他哑声道:“我不想喝水。”
晴良一噎,讪讪然道:“那、那我先起来。”
压在身上的力道半点没松懈。
晴良无奈,望向时鹤。
只见时鹤安静地盯着他,灰瞳无言。
“那、我陪你躺一会儿?”晴良道。
“嗯。”这回应了。
晴良认命地躺平,目光盯着床帷顶,心说,这回真的逃不了了。
时鹤的手指轻轻勾住晴良的发丝,绕在指尖,他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呢。”
“嗯。”时鹤又道,“给我看看你的腿。”
晴良一哽,哪怕这个时候了,时鹤最先关心的还是他伤了的那条腿。
“你自己整个后背被业火灼伤为何一声不吭,我还的腿还能比你伤得重吗?”
时鹤垂眸,道:“我恢复得比较快。”
晴良心中一酸,推开了时鹤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发丝顺着肩膀下滑,他道:“我有话问你。”
时鹤像是知道晴良有满腹疑惑等着问他,他灰瞳平静地仰望晴良,“嗯。”
“吞天的惑心之力未能控制我,是否也与你有关?”晴良道。
似是没想到晴良会从这件事问起,时鹤眉头一扬。
扈月、单婵衣、夙离他们一群人都未能摆脱帝流浆加持之下的惑心之力,晴良不敢托大,认为自己的心性比他们都要坚定。
他想起了一事,“一年前,我被黑蟒袭击溺水的那次,大家都说我当时受了重伤,可我醒来却一点事都没有。我事后问你是如何救我的,你从不肯提及。”
“那次之后,我明显觉得自己的灵府与灵脉都充裕广阔胜于从前。”
“是……你做了什么?”
时鹤安静地听完,他方开口,“你想知道吗?”
晴良道:“我可以知道吗?”
时鹤露出了极浅的笑,他道:“自然。你知道了,对我有益无害。”
晴良抿唇,等着他的答案。
“因为你的体内,有一部分我的神魂。”时鹤的指尖轻轻划过晴良的手臂。
晴良的瞳孔震颤,“……神魂如何可以分人?”
“分魂抵命术。”
时鹤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叫晴良脸色“嚯”的一白。
晴良喉咙干涩,声音从嗓子中艰难地挤出,“你是不是疯了?”
“分魂……你不怕死吗?”
时鹤执起晴良的手,落在唇边亲了亲,他垂眸道:“我只庆幸,我还能用这道术法救你。”
若他当时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晴良死在他怀里,他大抵才真的会疯。
晴良的眼眶一热,眼周变得通红,他压抑泪意,轻声问:“你就当真这么喜欢我?”
时鹤淡然道:“那天夜里,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作数,每句话都为真。”
“你呢?你要反悔吗?”时鹤菱唇扬起浅淡的笑,他道,“可是现在晚了,你如今知道了此事,知道我用神魂救过你,你还忍心反悔吗?”
晴良的眼泪跑了出来,他又哭又笑、又气又怒,若不是时鹤还伤着,他真想狠狠捶上两拳。
“你是不是笨蛋,世上没有比你更笨的人了。”
“就算你喜欢我,难道我就比你的命还重要吗?你将神魂分给我,就图我会对你心怀感激和歉意吗?”
“若我说,我就是要反悔,我讨厌死你了,我才不喜欢你。你又要怎么办呢?”
时鹤闻言唇边的浅笑退去,他睫毛颤了颤,垂下眸,良久才开口。
他道:“我不知道。”
他抬眼,缓慢地道:“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喜欢我。”
他的灰瞳微微闪烁,透出了些许几不可查的迷茫与脆弱。
时鹤生来便不是讨喜的人,他不似晴良,走到哪里总能博得很多喜爱。外门的师兄疼爱他、长老看重他、总有男男女女垂青他。
而时鹤,连博得亲生父亲的喜爱都做不到。
晴良心中难言的酸涩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伏在时鹤的颈边大哭,“笨蛋!”
“你是天下最笨蛋的笨蛋!”
晴良的眼泪落在时鹤的颈间,时鹤身体一僵,他僵硬地抬轻拍着晴良。
晴良放声大哭不止。
屋外艳阳之下夏蝉长鸣,燥热的微风从窗口吹进来,轻轻吹动床帷,有光漏了进来。
晴良趴在时鹤怀里,良久才停止了抽噎。
他再度开口,小声道:“我说的喜欢,也作数。”
晴良只觉放在他背上的手一紧,他被紧紧抱住。
很紧,像是生怕稍微松手,他会随风飘走一般。
晴良缓缓抬头,去看时鹤的神色。
时鹤向来寡淡的灰瞳中此刻饱满的情绪多得要溢出来,他盯着晴良,微凉的指尖划过晴良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皮。
最终爱怜地在晴良的眉骨处落下一吻。
情绪历经大起大落的起伏后,此刻归于平静。晴良将脸埋回时鹤的颈间,小猫般安静顺从。
时鹤将他抱紧。
另一边。
“咚咚咚——”
“咚咚咚——”
“师兄,你在里面吗?”贺兰熙一边拍着门一边大喊大叫。
“师兄,你……”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
扈月握着门框,面无表情道:“何事?”
贺兰熙拍门的动作停在半空,叫喊戛然而止,他摸摸鼻子道:“来看看你啊。”
扈月抿唇,转身进屋。
贺兰熙跟在他身后,“你这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都不出门,我做师弟的自然担心你啊。”
“你弄的那把轮椅,还让我送去给晴良,你明知道我在兽潮期间跟他起龃龉了。不过,东西我帮你送到了。”
扈月坐在案前,用绢布一遍一遍地擦拭玄剑星回,这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你说说你,怎么突然这么消沉?不过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定是因为伏云宗的时鹤杀了吞天,你心中不平衡了是吧?”贺兰熙揣测道。
扈月动作一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嗐,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贺兰熙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说了许多安慰人的话。
扈月的目光却望向屋里秧的那缸荷花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