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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汤沃雪丝毫没有被叫破身份的尴尬, 她依然顶着“沈明烛”的样貌,迎着人群各色的目光,从容地微微而笑。

第78章

汤沃雪丝毫没有被叫破身份的尴尬, 她依然顶着“沈明烛”的样貌,迎着人群各色的目光,从容地微微而笑。
“如果诸位只是想要一位罪人用以惩处, 那么我便可以,宗主何必执着于沈道友?”

奇怪极了,天机为什么要护着沈明烛?

而且身为晚辈,沈明烛何德何能能让天机称呼他一声“道友”?

谢望尘果然十分愤怒:“你会害死他的。”

她知道沈明烛想做什么吗?她知道沈明烛有以身殉道的先例吗?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出来逞英雄!

汤沃雪语气轻快:“他情愿,我也情愿, 谢宗主就不必阻止了。”

汤沃雪并非一无所知。

这个事实如同一盆夹着冰的冷水兜头浇下,谢望尘恢复几分理智, “需要他做什么?他还小,我来替他。”

“只有他能做到……修仙界年纪从不能代表任何事, ”汤沃雪轻声道:“我亦无能, 材朽行秽,计无所施,宗主, 万分抱歉。”

“倘若我一定要找到他呢?”

“那在下只好斗胆与谢宗主一战, 领略一番天下第一的风采。”

渡劫期的威压缓缓漫出, 空气间霎时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变得凝重而沉滞,像是只要一个火星便能燃起熊熊烈火。

其余人不由咽了口唾沫,尚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接受眼前的沈明烛是天机假扮,怎么忽然之间,天机和谢望尘听起来都像是在护着沈明烛?

天机也就罢了,谢望尘是为什么啊?

所以那个通缉令只是玩笑是吗?

他们全都是这对师徒剧本里的一环?

生气归生气,但是……为什么啊?他们可没误会沈明烛, 就事实情况来看,沈明烛就是这么一个卑鄙无耻、首鼠两端、自私懦弱的人渣败类,谢望尘也是重生的,为什么不生气?

他们正诧异着,汤沃雪与谢望尘已经动起手来了。

汤沃雪指间微微一闪,储物戒中取出一截红绸,红绸迎风招展,刹那间铺天盖地,缠绕于谢望尘剑上,让他不得寸进。

关键汤沃雪现在还是沈明烛的模样,白衣翩然,红绸耀目,浓烈的色彩夹杂在一起,刺得人的眼睛涩涩发疼。

谢望尘怎么可能对沈明烛出手呢?

谢望尘怎么可能在知道了一切之后,还对沈明烛出手?

谢望尘手腕轻翻,长剑微微抖动,从红绸的束缚中脱身出来。

他反身刺去,迅疾如雷,汤沃雪却像是已经得知了他的意图般右撤一步,红绸猎猎作响,如蛇般再度蜿蜒盘旋而上。

谢望尘今日才知传言实不属实。天机固然不擅作战,但她熟知人心,永远知道对方的弱点。

不过他这“修仙界第一人”也并非徒有虚名,从最初视觉上的震撼中脱身出来之后,他很快就恢复了战斗应有的冷静。

长鲸一剑八百里,落雁千都十四州。

剑落,红绸散落成细小碎片从半空落下,飘飘扬扬的,像是一场雪。

红色的雪。

武器被毁,汤沃雪受了点伤。

她以指腹拭去嘴角溢出的斑驳血迹,笑道:“谢望尘不愧是谢望尘,我不是你的对手。”

谢望尘侧过眼,低声道:“别用他的样子作这幅模样。”

“宗主不敢看?”天机善于利用一切有利自己的条件,她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割,“沈道友的伤势可比我演的重多了,我以为宗主已经看习惯了。”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汤沃雪掸去身上残留的红绸碎片,不退不避,朝谢望尘做了个起手式,笑道:“请。”

其他人没听懂,但也看出事情不能再继续这样进展下去了,否则非得拼出一个你死我活不可。

邢岫烟上前劝道:“师兄,冷静些,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找到明烛。”

江令舟迟疑片刻,问道:“师尊何必急在一时?”

这话一出,邢岫烟顿时心一凉。

她迅速扭过头去看谢望尘,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悲哀。

——江令舟又忘了。

那她还能记得多久呢?

邢岫烟忽然明了谢望尘为何要对自己用刻魂之法,绝非无病呻吟,那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在最绝望的时刻做出的最后的挣扎。

谢望尘彻底难以忍受,此时此刻他已然顾不得对面是谁。

挥剑上前,一道匹练忽然自天际而来,与剑尖相接,发出一声清脆叮当。

受力之下,剑锋偏移略半寸。

俞苏青盛怒而来,“谢望尘,你既已知道她是天机,何故还下此重手?”

其他人:“???”

怎么说呢,天池峰挺大,但也挺拥挤的。

这些人以为自己在演话本吗?非要到了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再出现?而且有没有人在意他们啊,能来个人给他们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俞苏青用力剐了汤沃雪一眼,“活该,你若不把我困住,也不会受伤了。”

语气凶狠,眼里的关心却藏不住。

汤沃雪只笑,上前拉住她的手,“别生气了,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看,说是困你三个月,你不还是出现了?像英雄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又救了我一次。”

“那是我自己挣脱的,与你可没有关系。”俞苏青冷着脸,面无表情,但终究没有甩开汤沃雪的手。

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清楚,汤沃雪还是手下留情了。

怕她挣扎得太过用力不小心伤了自己,以至于灵力运转刚察觉到阻碍、灵脉稍稍有了星星点点的刺痛,那道本该强硬的钳制术法就随之消散。

汤沃雪不舍得俞苏青受伤,正如她也知道,俞苏青一定会豁出一切来寻她一样。

所谓的三个月只是玩笑,它将败给俞苏青要见汤沃雪的决心。

它也一定会败给这份决心。

——在两人心照不宣的默许下。

谢望尘没理会她们,他乘此机会跃上祭台,收剑入鞘,合掌结印。

他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紧迫感,像是骨髓里泛出的细密的痒,催促着他迫不及待要做些什么,否则就会发生极其糟糕的事情一样。

谢望尘怕来不及。

汤沃雪连忙上前阻他。

邢岫烟挡在谢望尘面前,拦着不让她靠近。

俞苏青不知情况,本能地出手帮汤沃雪。

见师姐以一敌二,梅松、闻岳森等人理所当然加入战局。

不大的天池峰上几乎聚齐了修仙界当世所有的渡劫,渡劫之间的对战声势不小,不知不觉就波及了整个天池峰。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其余人莫名其妙地也分成两个战局。直到他们打起来,都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战。

“轰隆。”

天边突然闪过一道紫色的雷,伴随着沉重的闷雷声,天池峰上所有的招数都停了一瞬,所有人不由自主仰头去寻,一看之下神情骇然。

常说天地浩渺,神州之大,要从大陆一端走到另一端,即便是渡劫巅峰始终以全盛状态赶路也要不眠不休整整一月。

东边的太阳刚刚升起,西边已坐看晚霞。

世上人尚且不能同时看到一轮明月,却在此刻同时看到了同一道雷。

如同某个庞然巨厦倒塌发出的轰隆声响,天际忽而掠过一道道虚幻残影,光怪陆离,荒诞而诡异。就好像……就好像一场梦,如今大梦将醒,于是梦中的世界逐渐化作虚妄。

雷与雷声转瞬即逝,所有人目光同时恍惚了一瞬。

……他们刚刚,因为什么事情争执、疑惑来着?

汤沃雪蹙了蹙眉,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惊慌失措,不自觉取出六爻在掌心铺陈。

龙战于野,震上坤下,大凶之兆。

不好的预感被坐实,汤沃雪当即顾不得眼下混乱的局面,扭头就想走。

“站住,你想去哪儿?”谢望尘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动作,他死死地盯着汤沃雪:“你要去找明烛是不是,他在哪儿?”

俞苏青不满:“谢宗主这是在审问犯人?”

“沈明烛是我宗罪人,师兄着急了些,俞宗主不要见怪。若是天机阁下的确知道消息,还请告知,玄清仙宗必有重谢。”邢岫烟揉了揉眉心,原只是替谢望尘说话,说完便总觉得忘了些什么。

天池峰上两班人马又重新闹了起来,汤沃雪想走却被拖住走不了,她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平生第一次心生烦躁,怒道:“停手!”

周围一静,循声扭头看她。

汤沃雪冷着脸,快速在心底修改了计划,“事已至此,便同去吧。”

她犹豫片刻,转过头看向俞苏青,迟疑道:“你还是别去了。”

俞苏青脸色一黑,“带路!”

*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沈明烛顺顺当当将禁术施展到了结尾,血肉为引,神魂为祭,一道白光后,于他眉心前诞生一对缩小版的日月。

他变换指印,日轮与月轮交替旋转,缓缓升空。

术成,沈明烛松了一口气。

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生机快速流逝,他捂着嘴咳了两声,虚弱感瞬时蔓延向四肢百骸。沈明烛移开手,掌心一片淋漓血迹。

[宿主!宿主你怎么了!]在外头捡垃圾的系统感受到宿主命悬一线,慌不择路就回来了,连垃圾都顾不上。

[咋回事啊?宿主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痛不痛?没事我们这就换个身体,大不了我就再休眠一次……]

系统后知后觉感到刺眼,它愣了一下,尴尬道:[宿主你又挣了好多功德哦。]

好耶,它不用休眠了。

沈明烛很大方:[小五,都给你,你不用出去打工了,我养你。]

那才不一样呢,功德是能作为能量,但商城只能用积分。

系统005没想到外头连捡垃圾的环境都这么恶劣,它根本赚不到多少积分,不能给宿主兑换治眼睛的法宝。

不过宿主的眼睛好像好了诶。

不愧是它宿主。

这么能干一宿主,居然有它这么个没用的系统。

沈明烛不知为何系统情绪忽然消沉,以为小五是在生气他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连忙粉饰太平:[小五,这个世界我过得还不错哦,我有养鱼的。]

系统提起精神,好奇道:[真的吗?在哪儿?]

系统扫描了一下周围,没看到有别的人类。

[缸里啊。]

虽然主要是方青阳在养,但他也有换过水,功劳勉强也有他一份。

沈明烛自我说服。

[啊?]系统反应过来:[哦哦,是真的鱼啊。]

沈明烛好奇:[难道养鱼还有养假的鱼?]

“明烛!”

系统正想着怎么解释,远处忽然传来几道呼喊声。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谢望尘也没想到,他费尽心思、恨不得将修仙界掘地三尺找的沈明烛,居然就好好在玄清仙宗外门待着。

沈明烛其实没向汤沃雪说过他的藏身之地,但天机毕竟是天机。

天池峰上一行人浩浩汤汤,来到了玄清仙宗外门的小山谷,只是想要落地时却被覆盖了整个山谷的屏障挡住。

那是沈明烛全盛时期留下的屏障,现在的他想打开都力不从心。

自玄清仙宗建宗万年以来,这是第一次山门被破。

为首的两人眼眶泛红,目中含泪。

系统狐疑地看了看他们,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宿主养的鱼!

这就对味了,它就说,能被宿主养的,能是什么真的鱼。

沈明烛的身体已经变得微微有些虚幻,他付出了整个自己作为代价,这身血肉自然也不能幸免。

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状态有多么惊悚,仍是笑着向其他人问好:“劳烦诸位远道而来,如此兴师动众,是在下的不是。”

谢望尘敲了敲屏障,勉强好声好气:“明烛,先让我们下去。”

沈明烛“啊”了一声,挥了挥已经快变得透明的手,歉疚道:“抱歉宗主,占了宗门的地方,我现在也打不开。不过我死之后,屏障自会消散的。”

“沈明烛,你少装模作样了,现在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一具全尸!”有人忍耐不住,大声叫嚷起来。

这一句话落地,其他人也纷纷声讨:

“玄清仙宗流芳百世,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畜生。”

“你犯下的事滔天大罪,不管你现在做了什么手脚,都休想活命!”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犯下的事,你还想逃去哪儿?”

他们不相信沈明烛是真的快死了,以为这是一种逃跑的手段。

系统呆了。

系统还没来得及骂人,谢望尘先一步转身拔剑,怒喝道:“都闭嘴!”

他双眼赤红:“本座的徒儿,谁敢说他一句!”

谢望尘周身杀意凛然,不似作假。

这下呆滞的换成其他人。

但也都是当世大能,不至于这么一吓就不敢说话了,“谢宗主,你这是作何?”

邢岫烟几人也不明白,他们对视一眼,眼中俱是疑惑。

沈明烛手忙脚乱地劝:“别激动别激动,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值得你们动刀剑。我快死啦,如果你们实在还想杀我,我努力一下,先把屏障打开?”

太荒唐了。

所有人都对沈明烛喊打喊杀,所有人都默认这人会用尽手段苟且偷生,可少年毫无怨尤,一心求死。

俞苏青沉着冷静,实则悄然偏过头,压低声音问:“阿雪,这是什么情况?”

汤沃雪不答,她紧紧盯着沈明烛,“沈道友,你答应过我,术成之时,会让我在场。”

因着隔了一段距离,汤沃雪这句话是提了音量喊出来的,别说沈明烛,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但这句话很奇怪,是以众人都不由得愣住。

沈明烛也愣了一下,“对不起……”

“对不起的事情能不能少做!”

“我……”沈明烛不敢答应,只好又歉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太诚恳,汤沃雪纵有天大的气也发不出来。

她不肯承认自己心软,板着脸,面无表情道:“你失约了,但天机许下的承诺,就没有做不到的。”

你我是世上唯二的战友,我说过我会和你一起死。

你是来渡众生的神明,神明一朝归去,我该如何祭你?

以鲜花,以泪水,以缱绻虔诚的红尘。

汤沃雪垂眸合掌,念一段冗长的咒。

这世上,没有比天机掌握禁术更多的人了。

俞苏青心跳漏了一拍,她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猛然死死按住汤沃雪的手,含着泪,循着本能问:“非如此不可吗?”

你就,非死不可吗?

你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汤沃雪愣了一下,无奈地反握住俞苏青的手,语气温柔:“青青,我也不想做这个选择的。我有你这样的挚友,有一山未开的花,有还未见过的大好河山……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只留你一人。”

她顿了顿,语气再度柔了三分:“但是这个选择现在就落在我面前了,我不能装聋作哑。”

她是在说她自己,但落在谢望尘耳朵里,字字都是沈明烛。

沈明烛也不是非死不可的。

他有方青阳这样的好友,有一个天下第一人的师尊,师弟崇他敬他,风光无限,前途似海。这世上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凭什么让他承担这一切?

“天机?何必如此?”

“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罪。性命何其可贵,我一人足矣,没必要再多搭一条。”

“你不如先回去想想,莫要在冲动时做决定。”

而这个受了最多苦的人死到临头还不肯安分,苦口婆心地劝啊劝,仿佛自己是救世主,凭他一己之力能救天下人。

“明烛,你的身体……”谢望尘忽然颤声唤他。

沈明烛应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很稀薄了,连说出的话都已经微不可闻。

而那轮日月已上天衢。

也是少见,身体居然还能用“稀薄”来形容。沈明烛觉得好笑,于是真就忍不住朝谢望尘露出一个笑来。

他眼中倒映了一寸人间。

天地无尘,山河有影。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然后他在心底唤了一声:[小五,我们走吧。]

[噢……]

“沈明烛!”

系统正应,忽而一声高喊打断了它与宿主的交流。

沈明烛抬眼去看。

汤沃雪丝毫没把他劝的话听进去,快速念完一段咒,而后指尖一闪,手中出现一把匕首。

她毫不犹豫,匕首刺入心脏,心头血汩汩流出。

汤沃雪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亮的惊人。

她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容貌,发丝染了血,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未来的十八天里,整个天下都会记起你。”

沈明烛不该在骂名中死去。

偷来一段光阴,等时间为墓碑加冕。

我将在今天向世人宣告你的死讯。

可你的坟前不会缺少鲜花。

然后她转过头,朝俞苏青笑了笑,“都说了让你不要来。”

不想让你看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