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孟宜虽然再次坐下, 但是他的视线却仍旧时不时地跑向一旁的谢丹致。
经过了最开始的惊讶与迷茫之后,谢丹致很快就恢复如常,见孟宜看过来, 还微微点头致意。
孟宜没想到竟然会在叶宅内看到自己崇拜的人,原本的稳重顿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不停地没话找话。
夸完了谢丹致, 就开始夸谢丹致带进来的两个小家伙儿,旁人根本就插不进嘴。
孟言朝看着自家兄长的那副模样, 忍不住伸出手, 用力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因为孟言朝根本就没有留手,甚至还加重了几分力气, 孟宜侃侃而谈的节奏立时一顿。
只是,为了保持自己在谢丹致面前的形象, 孟宜脸皮抽动了几下,忍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痛呼。
他转过头,笑容满面地看着孟言朝, “阿朝,你有何事?”
孟言朝淡定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堂兄, 正事要紧。”
被孟言朝这一打断, 孟宜的脑子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余光瞥见谢青珣和叶瑾声, 虽然他们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异样,但是想起自己刚才的激动,孟宜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发红。
平心而论,刚才他的行为确实有些失礼。
只是,对于孟宜而言, 他自小就是听着谢氏大郎的名字与事迹长大的。
从最开始的好奇,到之后的敬佩,再到最后的目标。
这样的转变,几乎贯穿了孟宜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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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下来之后,孟宜道过歉,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疑惑。
为何谢丹致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
孟宜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猜测。
能够劳动谢丹致亲自过来的,难道说……他的来意和自己一样,也是为了叶瑾声在信中所言的造纸秘术?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孟宜忽然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些流言,只是,流言之所以被称之为流言,便是因为内容不实。
但是现在看来,传言非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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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宜的目光从谢青珣的身上扫过,彼此微微点头示意。
孟宜曾经听说,如今的谢氏家主谢椿,似乎有些得位不正。
为此,亲子近乎与其决裂,而前任家主谢原之子,谢丹致,与现任家主谢椿之间关系尴尬,谢氏渐渐有分为两派的趋势。
但诡异的是,谢椿亲子,谢青珣却明显偏向于谢丹致。
按理来说,亲生的儿子本应该偏向自己的父亲才是,但是谢青珣却偏偏是反其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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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宜原本只觉得这些小道消息都是那些人的无稽之谈,但现在看来,或许……某些流言说的是真的?
毕竟,按照常理,这种造纸秘术,谢青珣应该去信给他的父亲才是,然而,这一次亲自过来的却是谢丹致,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只是那些消息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一时间很难分清楚他们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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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孟宜冷静下来,进入了“谈判”状态后,思绪逐渐从谢丹致的身上挪到了谢青珣的身上。
至于谢丹致,他端着茶杯,悠闲地在一旁饮茶,并未发言。
只是,让孟宜没有想到的是,此前名声不显的谢青珣居然也这么难缠。
一时间,整个“谈判”顿时陷入了僵局。
就在孟宜和谢青珣谁也不让谁的时候,谢丹致忽然开口,“我听说,孟郡守刚抓获一大批人口贩子?”
孟宜一愣,下意识地道,“是,我来之前,应该就快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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缁平郡,郡府。
孟怀看着跪在下面的绍田县县令,眸子里满是失望,“邹邈,你可知罪?”
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原本的绍田县县令邹邈神色平淡,“罪臣知罪。”
话刚说完,一个砚台就冲着他的脑袋扔了过去。
邹邈不闪不避,任由孟怀扔出来的那个砚台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孟怀盛怒之下,扔出去砚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丝毫留手,直接在邹邈的额头上砸出来一个颇为狰狞的伤口。
“邹邈。”孟怀的语气带着愠怒,“我对你很失望!”
从少吏到长吏,再到一县县令,邹邈还是孟怀提拔上来的。
对于邹邈,孟怀很是看好,结果邹邈就送了自己这样一份“大礼”!
然而,对于孟怀的斥责,邹邈脸皮抽动了几下之后,眸子里竟然闪过了几丝怨毒。
听到孟怀那堪称痛心疾首的话之后,邹邈唇角忽然缓缓勾起,紧接着,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哈哈大笑了起来。
邹邈笑到自己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看好?
邹邈忍不住冷笑,若真的是看好自己,那么为何要将自己扔到这等贫瘠的地方来?
若只是贫瘠也就罢了,偏偏绍田县内,乡党极为嚣张,若不是邹邈自己确实有些本事,怕是就任的第一个月,就要无故暴毙了!
这般凶险之地,孟怀到底哪里有脸说他是为了自己好?
笑够了之后,邹邈懒散地道,“全凭孟郡守发落。”
在邹邈疯狂大笑的时候,孟怀的脸色就瞬间变得阴沉地可怕。
他当然知道绍田县是什么情况,但是在邹邈赴任之前,他就曾经与邹邈促膝长谈。
孟怀还记得,当时的邹邈,眉目中依稀间还能看到些许青涩与冲劲儿,对于绍田县的情况,邹邈怡然不惧。
只是,谁又能想得到,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就已经学会了同流合污,甚至……
想到自己的幼子,孟怀的神色又沉了几分。
他原本以为那些人贩子拐走孟言朝只不过是凑巧,但现在看邹邈的态度,或许拐走孟言朝,正是邹邈示意的。
至于他们拐走孟言朝是为了做什么,看看现在邹邈对孟怀的恨意罢。
孟怀现在完全不敢想,若是孟言朝没有遇上叶瑾声,没能被及时解救出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
身为一个父亲,那样的可能,只是稍微一想,就觉得难以忍受。
沉默了许久后,孟怀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挥了挥手,示意门外的守卫进来,将邹邈带下去。
邹邈的结局已经注定,只等孟怀上请的奏疏发下,便可以依律行事。
待将邹邈拖下去之后,孟怀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邹邈既然认了罪,那么那个人口贩卖团伙里的其他人也就好处理了。
不过,这些自然有孟怀手下的人去做,不需要劳烦孟怀。
孟怀忽然看向了扶阳县的方向,“不知所安那边谈得如何了。”.
叶宅内,谢丹致一手拿着茶杯,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孟怀此人,谢丹致有些了解,为官还算是清明,这一次,那个绍田县的县令必定要处置,这样一来,县令的位置自然就空了出来。
或许……
谢丹致的眸子在谢青珣的身上略微一转,片刻后,他笑着对孟怀道,“若是孟郡守能答应帮个小忙,所安给出的价格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听了谢丹致的话之后,孟宜却更加为难了,“叔父的事情,宜不敢擅专。”
“无需所安做什么。”谢丹致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只需所安帮忙,将信送给孟郡守便是。”
送信?
孟宜眉头皱起,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抓住那个线头儿了,但是下一瞬,那线头儿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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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时间有些晚了,叶瑾声便请孟宜留宿,让他住进了原本收拾了给谢丹致住的院子,而谢丹致仍旧住在谢青珣的房间里。
至于谢青珣……理所当然地搬进了叶瑾声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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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一行人是去的五味斋,知晓五味斋也与叶瑾声有关后,孟宜对叶瑾声的评价顿时又高了几分。
不过,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叶瑾声滴酒未沾,和阿融阿满一起喝果汁和酸奶。
孟宜酒量不错,只是他喝酒很容易上脸,只是一杯酒下去,脸颊就已经彻底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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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叶宅之后,孟宜几乎是倒头就睡。
但是,谢青珣却在院子里撞上了谢丹致。
“玄玠。”谢丹致开口,“我们聊一聊?”
谢青珣点了点头,“兄长想聊什么?”
“就聊一聊,你准备何时回去吧。”谢丹致没有丝毫拐弯儿抹角地道。
谢青珣沉默了下来,显然是不怎么想回答这个问题。
谢丹致继续道,“既不愿回去,那便不回。”
“兄长。”
“玄玠。”谢丹致却打断了他的话,“我今日所言,你可有考虑?”
“兄长的意思是,希望孟郡守能向陛下举荐,让我担任绍田县县令一职?”
谢丹致微微颔首,“我来之前,有看过绍田县有关的卷宗,对于邹邈而言,绍田县算是龙潭虎穴,只是对于你而言,虽有些危险,却并未无所为。”
谢青珣没有回答,似乎是在思考。
“莫非,玄玠是舍不得瑾声?”谢丹致淡淡开口。
谢青珣一愣,薄唇抿起,“兄长?”
“你决定好了?”谢丹致反问道。
谢青珣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珣此生,只心悦瑾声一人。”
“此生。”谢丹致低声喃喃,“此生太长,你又如何能确定?”
谢青珣语气仍旧坚定,“珣的性子,兄长应该清楚。”
叹了一口气,谢丹致神色复杂地道,“你从小便执拗,你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极少有人能强迫你去做。”
但同样的,谢青珣想要的事情,他必然会想尽办法做到。
就如同当初谢青玙的婚事一般。
自从在自己的记忆碎皮中看到自己的双胞胎姐姐所嫁非人,郁郁而终之后,谢青珣就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谢青玙与碎片中所显示的那般重蹈覆辙。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谢青珣才算是彻底与自家父亲撕破了脸。
谢青珣直接越过他的父亲谢椿,搬来了松实先生,请松实先生保的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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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丹致的眸光落在了远处,良久后叹息一声,“玄玠,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谢青珣淡淡开口,“也是杀死我母亲的仇人。”
这下子,谢丹致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拍了拍谢青珣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回到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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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稍显昏暗的灯光下,谢丹致看着桌上摆放着的澄心纸,一手提笔,缓缓写下了几个字。
外人虽然大都觉得谢氏的前一任家主谢原死的十分蹊跷,怀疑是谢椿下的手。
谢原刚离世的时候,谢丹致有过类似的猜测,为此,他还疏远了谢青珣一段时间。
不过,没多久,谢丹致就基本上确定,自己父亲的死,真的是一场意外。
谢椿虽然糊涂,担任家主期间,总是出各种昏招,以至于谢氏的名声受损,但是,以谢椿的胆子,他是不敢对谢原出手的。
谢丹致确认这一点。
知道了这一点之后,谢丹致有些庆幸,他自小便被父亲当做是谢氏的继承人来培养,照顾弟妹早就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若是自己的父亲确实死于二叔之手……
谢丹致忽然停笔。
他们谢氏子弟,骨子里或许还是有一些相像的,谢丹致很肯定,到时候他或许会做出和谢青珣一般的选择。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是谢丹致对于谢青珣的打算,有一定的猜测。
“罢了。”
谢丹致把写好的信纸上的墨迹吹干,然后折叠整齐,仔细地封好。
为了防止信件中途被人拆看,谢丹致在信上所写,基本上就是一些问候,但是,谢丹致能肯定,孟怀能看出来自己的意思。
“孟氏。”谢丹致眯起了眼睛,孟氏家风还算是清正,和他们合作,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瑾声的眼光,确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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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氏族而言,他们的起点往往就是别人的终点。
比如邹邈,他奋斗许久,才终于做到了县令一职,但是对于大世族的子弟而言,他们或许还看不上呢。
谢青珣如果不想依靠谢氏的势力,自县令做起,似乎也不算是太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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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丹致离开后,谢青珣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夜里风凉,然而,正是这样的凉风,却让谢青珣更加清醒。
“玄玠?”
叶瑾声将一件大氅披在了谢青珣的身上,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谢青珣勾住了叶瑾声的手指,“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那能和我说吗?”叶瑾声试探性地问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我就陪你坐一会儿。”
“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谢青珣忽然伸手,将叶瑾声抱进了怀里。
谢青珣在冷风里站得有些久,刚一窝进他的怀里,叶瑾声就感受到了大片的凉意。
“瑾声。”
“嗯?”
“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我的小福星。”
“啊?”
叶瑾声茫然,不解地道,“为什么这么说?”
谢青珣将身上的大氅解开,把叶瑾声裹了进来,两个人更紧地贴在了一起。
不知为何,谢青珣今晚忽然很想把自己以前的事情说给叶瑾声听。
“在带着阿融和阿满赶来扶阳县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可能会死在路上。”
叶瑾声立刻捂住了谢青珣的嘴,然后代替他呸呸了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谢青珣眸子弯起,似乎笑得很开心。
叶瑾声蹙眉,“你怎么还在笑?”
为什么要这样诅咒自己?
谢青珣捉住叶瑾声的手,在他的手心轻轻闻了闻,继续道,“和瑾声初遇的时候,我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瑾声也清楚。”
叶瑾声立刻不说话了,确实,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青珣的模样,看着确实很像是……
不行不行!
叶瑾声连忙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玄玠自己那样想就是了,我为什么还要诅咒他!
“放心!”叶瑾声抓起了谢青珣的手,十分坚定地道,“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等以后,我们老了,一起变成两个小老头儿。”
听着叶瑾声坚定的话语,谢青珣微微侧头,蹭了蹭叶瑾声的脑袋,“当时,我只想着,若是我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阿融和阿满还能有晖之照顾,再加上我名下也有不少田庄、铺子,足够让他们顺利长大。”
“你在说什么……”
“嘘——”
谢青珣将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上,示意叶瑾声先听自己说。
“我当时最可惜的就是,我无法再查清楚家姐死亡的真相了。”谢青珣叹息着开口。
听到这里,叶瑾声忽然皱了皱眉,“玄玠,你当时为何要带着阿融和阿满来找晖之,却不找大兄?”
谢青珣眸子微微颤动,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瑾声,你会原谅一个或许会害死自己父亲的人吗?”
谢青珣这一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一瞬间惊得叶瑾声汗毛都炸起来了。
“玄玠,你……你的意思是说……”叶瑾声结结巴巴地道。
谢青珣垂下眸子,“就算兄长不介意,我又如何能这样做得?”
那样委实太过不要脸。
叶瑾声只觉得自己被谢青珣扔下来的炸弹炸了个人仰马翻
“那……”叶瑾声立刻抓住了谢青珣的手臂,“现在,他……”
谢青珣拍了拍叶瑾声的肩膀,“严格来讲,那只是我的猜测。”
而事实上,谢青珣是在以往总是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中看到的。
一次又一次的巧合,证明了曾经出现在谢青珣脑海中的记忆碎片都是真的。
所以,在知道了那可能的真相之后,谢青珣就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谢丹致。
幼时,谢椿并不喜欢他们母子三人,不过,那时候还是谢氏的前家主谢原当家,家风严谨。
就算谢椿忽视他们母子三人,但是该有的份例还是没少过。
而谢青珣与谢青玙的启蒙,也是谢丹致亲手教的。
即便当时谢青珣的脑海中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些记忆碎片,但是在年幼的谢青珣的眼里,自家兄长仍旧是一个温柔可亲的人。
只是,后来谢椿把一些都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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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谢青珣的讲述之后,也谨慎迟疑着安慰他道,“或许……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呢?而且,我看兄长他……他对我们的态度也很好呀。”
可是,当谢丹致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被谢青珣的父亲害死的之后,他还会如此吗?
叶瑾声不敢肯定。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叶瑾声抵上了谢青珣的额头,语气变得十分温柔,“玄玠,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可能会很难受,但是,无论怎么说,你都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
“若是将来兄长与你决裂,你还有我。”
“瑾声。”谢青珣喑哑开口,“我……”
迟疑了一下之后,谢青珣略显别扭地开口,“我心悦你。”
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谢青珣似乎并不擅长。
叶瑾声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喜欢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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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孟郡守通信之后,造纸秘术一事便彻底敲定。
孟宜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来。
看着认真抄写的叶瑾声,孟宜还是迟疑着问出了自己内心的一个问题。
“瑾声,我有一事不明。”
“嗯?”叶瑾声抬起头,“所安想问就问吧。”孟宜不解地道,“既然玄玠出身谢氏,为何瑾声还要将这造纸秘术卖给其他人?”
他原本以为叶瑾声这样做是为了自保。
但是深入了解之后,孟宜忽然发现,站在叶瑾声身后的,不仅仅有谢氏,宋氏也占了一份儿。
既然如此,叶瑾声直接将秘方捏在自己手里不是更好吗?
见孟宜是真心疑惑,叶瑾声笑着道,“所安有没有猜测?”
“我想不出来。”孟宜摇头。
斟酌了一会儿之后,叶瑾声没有把自己心底的话真正说出来,而是现编造了一个理由。
“所安可听过闭门造车?”
“自然是听过的。”
“若是一直想着靠独家秘方吃一辈子,那么造纸的技术不就一直没发提高了吗?”叶瑾声笑眯眯地道,“就像是诸平楚氏一样。”
孟宜恍然,但很快,他又觉得有些不对。
“而且,让大家能用上便宜又质量好的纸张,这样不好吗?”
“自然是好。”孟宜下意识地道。
在七松纸出现之前,孟宜也不是没有用过楚氏纸,但是楚氏纸十分昂贵,就是孟宜,也基本上不舍得用。
想一想,若是自己以后练字都可以用七松纸,孟宜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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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之前孟宜的“迷弟”行为让叶瑾声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所以,在将造纸秘术的方法塞进信封里之后,叶瑾声特意道,“看在兄长的份儿上,我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孟宜立刻坐直了身体。
“纸张的价格最后肯定会变得很低。”叶瑾声道,“你们若是想要赚钱的话,最好尽快。”
孟宜有些茫然。
其实这搁在叶瑾声的前一世,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那些世族花了大价钱买了造纸的秘方之后,肯定会想办法用这造纸秘方大赚一笔。
但是,叶瑾声卖出去的可不仅仅是那么几家,再加上本身七松斋已经打出了名声,其他的世族若是将价格定得太高,完全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到时候低价竞争是必然的。
又因为不止一家,到时候你低一两,我就低二两。
“所安若是手中没有这造纸秘术,你会选择更便宜的,还是更贵的?”
叶瑾声问道。
“自然是便宜的!”孟宜理所当然地道。
想到这里,孟宜忽然间一惊。
他想起了粮食。
丰年粮贱,而农人为了将自己手里的粮食卖出去,就不得不压低价格。
如此一来,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收成所获得的钱财,竟然还不够他们一家人吃饭的!
“所以啊,谷贱伤农。”
听孟宜说到粮食,叶瑾声忽然叹息着道。
而这话,也听进了谢丹致的耳朵里。
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是一直困扰着朝堂上下的大问题。
谷贱伤农,朝廷有意想要提高收购的粮食价格,但是架不住有人在里面搅混水,即使处置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却仍旧有“蝗虫”前仆后继地扑上来。
而粮食的价格太低的话,农人辛苦一年赚到的钱根本就不够养活他们自己的,时间久了之后,就会引起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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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纸张这种“奢侈品”并不会影响到普通百姓,它所影响到的是各个世家。
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造纸秘术,结果造出来的纸张只能贱卖,也不知道成本最后能不能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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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之后,孟宜悚然而惊,“瑾声,你这般……可是会得罪不少人!”
叶瑾声摊了摊手,“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一手拿钱,一手交货,叶瑾声又没有说过自己只卖给一家。
孟宜:……
况且,并不是所有的世家都能严格保守秘密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泄密,到时候,他们还会面临新的竞争对手。
孟宜:……
但其实,叶瑾声最开始的目的,不过是想多找几个人,然后分摊压力,最终让纸张的价格稳定在某一个区间内。
虽然不可能人人都能买得起纸,但至少,以后能买得起的人不会仅限于世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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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丹致在叶宅内居住了几天之后,也到了该启程的日子了。
不过,这一次回去的时候,谢丹致的行李中多了一个木盒。
木盒中是叶瑾声特意准备的紫砂壶。与纸张的方向不同,紫砂壶叶瑾声准备搞饥饿营销。
但是在饥饿营销之前,还需要先找知名人士给打一打广告。
对于叶瑾声的这个请求,谢丹致欣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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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谢丹致送上了马车之后,直到马车上的人都见不到人影了,叶瑾声才勾了勾手指,“玄玠。”
“嗯?”
“你之前说要为紫砂壶写一篇文章的!”
但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文章呢?
谢青珣:……
事情太多,他是真的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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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平郡,楚氏祖地。
一人匆匆走过,将一封信送到了楚氏家主的手上。
“家主,楚珩来信。”
楚氏家主是一个有些魁梧的男人,听到楚珩的名字,他有些疑惑,“楚珩是谁?”
因着造纸的巨大利润,楚氏家族十分庞大,楚珩只不过是旁支的一个庶子,楚氏家主记不住,也是在是很寻常。
那个仆从自然知道此事,直接道,“楚珩郎君在信中说,他已经掌握了七松纸的制作方法。”
七松纸?
听到这三个字,楚氏家主的眼睛里顿时迸发出了光芒,“他说的可是真的?”
“这……”那仆从犹豫了一下,“楚珩郎君有言,说是需要族中帮忙……”
“然后他才会给出七松纸的造纸秘术吗?”楚氏家主立刻就明白了那仆从犹豫的原因。
“还请家主赎罪。”
楚氏家主摆了摆手,“这和你无关。”
“楚珩现在在哪里?有什么麻烦?”
虽然对于楚珩的行为有些不满,但是楚氏家主还是很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的。
如今七松纸对他们楚氏纸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他们也曾经将七松纸买回来,仔细研究,尝试改进造纸的工艺,但可惜的是,还是无法仿制出七松纸。
而现在,楚珩既然说自己掌握了七松纸的制作方法,楚氏家主便也觉得,能原谅这个小辈的冒犯一二。
“回家主。”那个管事恭敬地道,“楚珩郎君如今正在扶阳县。”
“扶阳县?”楚氏家主眸子微微一亮,对于楚珩所言的七松纸的造纸秘术有了点儿期待。
经过楚氏的调查,第一家七松斋就是开在扶阳县的。
楚珩既然能找到扶阳县去,说不得,他真的弄到了那七松纸的造纸秘术。
至于楚珩是如何弄到的。
楚氏家主并不怎么关心,他只需要知道,楚珩说的那份秘方确实存在,也确实是真的,就足够了。
至于那份秘方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楚氏家主表示,无所谓。
“他遇到了什么麻烦?”楚氏家主问道。
“楚珩郎君在信中言,他被扶阳县县令诬陷纵火。”管事将自己调查到的内容一一说出。
“诬陷?”楚氏家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管事一眼,“莫非……烧的正是那造纸工坊?”
他可不是胡乱猜测的,前一段时间,七松斋内的纸张忽然吃紧,不得不采取了限购的办法。
当时楚氏家主就猜测,是不是七松斋的造纸工坊出了什么问题。
现在看来,或许……是自家的孩子烧的?
若真是如此,楚氏家主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楚珩这孩子,倒是机灵。”
“那县令是谁?”
“回家主,扶阳县的县令,是宋昀,宋晖之。”
楚氏家主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些许,“宋昀?宋氏?”
“是的。”那管事的腰顿时弯得更低了,“除了宋氏之外,还有一些谢氏郎君在现场。”
楚氏家主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只是一个宋氏就已经十分不好对付了,居然还把谢氏牵扯了进去!
这时候,楚氏家主心里对于楚珩的看法,顿时就从一个十分看好的小辈,变成了惹祸精的代名词。
若只是得罪了一个宋氏的话,他们诸平楚氏还是能和他们掰一掰腕子的,但是再加上谢氏……
想起那一份只在楚珩脑子里的造纸秘方,楚氏家族冷笑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旁的管事安静地听着,待楚世家主说完之后,他请示道,“具体要求如何做,还请家主示下。”
楚氏家主面色阴沉,眸子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若楚珩只是一个庶子,楚氏家主或许不会做什么。
只是如今,就算是为了楚珩脑子里的那一份秘方,楚氏家主也会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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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
孟宜告别了叶瑾声一行人之后,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缁平郡郡守府,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孟怀。
“不过,阿朝暂时留在了叶宅。”孟宜道。
“无碍。”孟怀摆了摆手,他知道叶瑾声的性子,孟言朝在叶宅,也会十分安全,他不担心。
孟怀可就比孟宜老练得多了,从叶瑾声的话里透出来的信息来看,他总有一种预感,叶瑾声和谢青珣的目的,好像不仅于此。
只是究竟为何,孟怀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不过,既然想不明白,孟怀便暂时不想了。
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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缁平郡郡府所在,玻璃窑已经建好,瓷工试过几次之后,已经能稳定制出玻璃了,至于玻璃的价格,孟怀暂时和叶瑾声之前定下的一样。
玻璃一经推出,立刻在缁平郡首府内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再加上孟郡守亲自打广告,一时间风头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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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最麻烦的,还是绍田县县令的空缺。
孟怀与谢丹致几次书信往来之后,也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他所举荐的人,就是谢青珣。
奏疏写好之后,孟怀便遣人快马加鞭地送去了京城。
谢青珣这个已经在京城内消失许久的名字,终于再一次进入了众人的视线里
而和谢青珣这个名字并列的,则是另一个让人觉得有些陌生的名字。
叶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