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看到自家男人,哪怕如今的状态十分诡异,鬼王大人瞬时松懈了紧绷的神经。
瞅着宿桢的面具,还有心情吐槽,桢哥这是神马中二的打扮?
“自己”则没那么轻松,同样是晕晕乎乎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可实在有些被吓狠了,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叫嚣着警惕与害怕。
很怂比。
不过回想一下自己穿越后的状态……
螺蛳不笑蚌壳,大哥也别笑二哥啦。
况比起“自己”,他走运多了,有系统金手指在,且体质变化,为鬼王之躯,心里有底气。
傅藏舟算是明白现在的时间点,是另一个“自己”刚刚穿越的时候。
平行时空?
抑或逼近真实,真实到足以欺瞒鬼王感知的幻境?
不得而知。
反正无法控制身躯,别无选择,唯有顺其自然,做个观众旁观“剧情”的发展。
谜底迟早会揭晓。
唯一忧虑的是,希望别在这魔潭耽搁太久了,平白让桢哥他们担心。
哪怕眼前出现了一个桢哥让他心感安慰,却是心思清明,知道他真正牵挂思慕的人还在等着他回归。
回到眼下。
光影交错。
男人步步逼近,脚步无声,气势强盛极了,甚是迫人。
居高临下,俯视着紧张兮兮的少年,不发一语。
傅藏舟忍不住腹诽,桢哥这一副堪比反派大boss的姿态,故意吓人呢!
“自己”终是绷不住了,强作冷静:“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告诉你,这是,这是非法囚禁!”
男人闻言没立刻回话,微微倾身,忽而探出一只手。
轻抬起少年的下巴,隔着面具,仍能感受到审视的目光。
鬼王大人想捂脸。
桢哥这作态,实在容易让人误会啊,像是调戏小媳妇的流氓有木有!
而“自己”的反应也确实“小媳妇”,果真误会了,以为男人跟大当家是一样的家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挥出藏在手心的小刀。
毫无章法。
理所当然,而轻而易举被男人制伏。
刀片被夺去了。
下一刻,便觉天旋地转,身体腾空,落入男人的怀抱。
心里的小人继续捂脸,没眼看桢哥的强盗行为,以及“自己”挣扎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只好一口一个“放开”的弱鸡样子。
“主子。”是枢明,对方禀报,“匪徒共七十三人,一个不落俱数拿下,匪首试图逃跑,灵清就地将其格杀。”
傅藏舟循声,用着眼角余光看向老熟人。
有些奇怪。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相貌,不知为何枢明给他的感觉有点点陌生。
就像这个桢哥,怎么看怎么都不太对劲。
少年傅藏舟同时听到侍卫的言语。
挣扎的动作有一瞬迟疑。
当即被男人彻底禁锢在双臂间。
针对枢明的汇报,宿桢不予评述,只道:“让丹婴过来。”
请丹婴过来,原来是给“自己”看病。
傅藏舟也是疑惑。
鬼王的感知保留了一二,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然而……不知哪来的内伤,让“自己”不时咳血。
让他突兀想起,殷修竹与顾清池说的“历史”或“前世”,自己咳血而亡的事情。
所以,这是自己穿到另一条世界线了?
毫无意外,丹婴诊断不出是什么病。
只好拿出上等的调理内伤的药丸,暂且缓解一下咳血之证。
少年傅藏舟这时也弄明白了,新来的这一伙人当是官府派来剿匪的官兵……稍有放心,表面安分了,实则惴惴不安。
不安在于他意识到自己穿越到异世界的事实;
不安也在于担心“黑户”的身份,生怕被官方这些人怀疑来历;
不安更在于一直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男人。
然而身体太虚弱了。
幸亏丹婴的药丸有些效果,否则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事实上,穿越这几天,他也没“脚踏实地”自己走过路,一开始便被山匪掳走,然后被个不明身份、但地位显然不低的男人抱上抱下,上下的是马背。
——剿匪完毕,男人没在钦州滞留,一直骑马赶路,
少年傅藏舟惶恐更是茫然。
好在,隐约感觉到男人对他没什么恶意。
然而前路渺茫,难免不知所措。
傅藏舟本尊也是陷入了困顿。
纵马行了一路,从钦州到京城,入目是些许凋零的景象,比他印象中的昱国少了繁荣与安定。
稀稀落落从侍卫与桢哥的言谈间,听到昱国与显国正在打仗。
本该收服的庆林八州,仍在显国占领下。
与桢哥“重逢”的喜悦褪去,他又发现了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桢哥的性格跟他熟悉的大相径庭。
尽管同样沉默寡言,他的桢哥胸襟广阔,看着冷漠,实则有着一颗包容温柔的心;
而这个桢哥……满身血煞之气,冷酷的外表下同样有着冷硬的心肠,性情捉摸不定。
鬼王大人沉默。
想到殷修竹说起她知道的“历史”与现实有很多不同……
蝴蝶效应?
可无论是殷修竹的穿越,或顾清池的重生,不可能会对整个天下局势有如此重大的影响吧?
尤其桢哥的变化,实在说不通。
陷入迷思的傅藏舟,感觉到下巴被人轻轻抬起。
“自己”的身体僵了僵,实在被那个大当家的吓着了,给留下深重的心理阴影,哪怕对面这个男人一直没对他如何,始终不敢放松戒备。
鬼王大人囧囧无语。动不动捏下巴,桢哥这都什么毛病?
这个桢哥的眼睛没有瞎,可是嗓子不知出了什么毛病,声音有些粗粝沙哑。
语气微沉:“为何不吃东西?”
男人的压迫感太强了,少年傅藏舟不敢怠慢,尽管内心警惕,面上很乖巧,答道:“吃不下。”
宿桢没说什么,从丹婴手里接过一份滋心养肺的药膳,一手拿着调羹,喂食着少年。
少年傅藏舟委委屈屈,敢怒不敢言,艰难地吞咽着粥羹。
鬼王大人在心里皱起眉。
这些时日,他时刻留意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本是与活人一样,有血有肉的肉体凡胎,在渐渐“变异”,变成半鬼王的形态。
于是刚刚稳定住的“内伤”,复又恶化了,丹婴的药也慢慢失去了作用。
像是……
排斥反应?
看来,无论“前世”或者现在,他都不是人类。
半鬼王化的身体,比鬼王之躯“娇弱”多了,难以消化阳世的食物。
宿桢大概看出少年吃得实在痛苦,只喂了两口,终是没再逼着对方进食。
少年傅藏舟松了口气,对男人的印象好转了一些……对方的所作所为,尽管有些奇离古怪,但确实是为他身体着想,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
等到抵达京城,两人的关系总算没那么僵硬。
少年傅藏舟不乏小聪明。
小心翼翼试探着男人的底线,对方看着阴沉冷酷,实则对自己颇是耐心,便渐渐放开了胆量,笨拙地讨好对方……在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后。
没办法,身在异世、孤零零的一个人,求生实在不易,有个靠山才好心安。
鬼王大人默默望天。
没想到自己也能那么“谄媚”。
也是,他穿越以来一直顺风顺水,除了纠结任务,说到底没什么生存压力;而“自己”,若非正巧遇到桢哥剿匪,现如今是怎样的境况,不敢想象。
境遇不同,人的行为选择理当有所差别。
何况,他在知晓桢哥是大气运者时,未尝没动过“抱大腿”的心思。
让他看不过眼的是……
“自己”的讨好实在太拙劣了。
还好还好,无论哪个桢哥,甭管性情如何差异,对待他,从一初时便充满善意的。
两人相处的气氛渐渐和谐。
傅藏舟在恒王府住下了。
半鬼王化的身体,“变异”的速度减缓,丹婴适时变换药方,被无数名贵药材调理着,便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亚健康状态。
阳世的饭食,也能吃个几口,尝尝味。
鬼王大人不由得忧虑。
哪怕本能吸收着些许天地之气,没有冥食进补,“自己”也不通修炼之法,半鬼王化的身体必将“营养不良”。
关键是“变异”还在继续……
排斥反应始终存在,能量入不敷出,阴阳冲突不得缓解,若不尽快解决问题,半活人的肉身怕是承受不住,终有崩溃之时。
然而他再如何心焦,没法给一无所知的“自己”传达消息。
适逢新年。
少年傅藏舟已经摆脱了前段时间的悲观迷茫。
身体好转了,心情大好,满是童趣,玩着昱国的爆竹。
带着面具的男人静静站在一边。
侍卫悄无声息现身,低声禀报聂官家来了。
隔着一段距离,少年傅藏舟还是听到了……这些时日,耳目聪明了许多,粗心大意,根本没多想。
便是蠢蠢欲动的好奇。
被男人的纵容养肥了胆子。
于是在宿桢离去后,蹑手蹑脚尾随其后。
作为旁观者的鬼王大人,从另一个视角看“自己”与桢哥的相处,难免觉得有趣又好笑。
“自己”自以为很隐蔽呢。
其实看桢哥微有停滞的步伐,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吧。
没多久,心情再度起伏,少了轻快,多了沉重。
傅藏舟的感知比“自己”强多了。
所以远远地,就听清楚官家与桢哥的对话。
聂官家与宿桢的关系,生疏而僵硬。
远不如“现实”中二人亲近。
宿桢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聂官家同样寡言少语。
气氛尴尬。
宿桢唤聂官家“官家”,聂官家喊宿桢“云柯”。
交谈的话题,除了公事还是公事。
聂官家临走,提及到傅藏舟的存在。
被仲兄教导了一段时日的鬼王大人,不是没有长进的。
尽管聂官家言辞含蓄而轻描淡写,实则话里话外,好像对他的存在颇为不赞同,甚至有些排斥。
宿桢语气淡淡:“下臣自有主张,还请官家不必为这等琐事烦心。”
傅藏舟有些懵。
这个不知是平行时空,抑或幻境的世界,每一个他熟悉的人都跟他了解的不太一样。
恍恍惚惚,反倒有种错觉。
这里才是现实的,他经历的那些好似一场梦幻。
“舟弟在这作甚?”
鬼鬼祟祟的少年被男人逮个正着。
到底隔着远,他没听清官家说了什么,便是听到了,约莫也不太懂。
面对男人的询问,分外心虚,心虚之下,便是讨好地揪着男人的衣袖晃了晃,拙劣地转移话题:“我身体好啦,殿下您能不能让丹婴别逼着我吃药了?好苦的。”
宿桢理所当然不允。
少年嘟嘟囔囔,心里其实没太在意,自以为顺利糊弄过男人,暗暗无比得意。
傅藏舟“附身”在“自己”身体,连“自己”的心理活动也感知得一清二楚。
旁观者清。
很多时候忍不住想吐槽,“自己”实在太沙雕了。
桢哥真是好脾性,看破不戳破,对“自己”太溺爱啦。
鬼王大人心情诡异。
莫名有种绿了的错觉。
我绿了我自己;
我还绿了桢哥。
扶额。
不不不,他爱慕的始终只有那一个。
平行时空的桢哥,或许属于平行时空的自己,但跟他没关系。
嗯,现在该考虑的,不是情情爱爱,而是如何摆脱本尊的困境,这样附身的状态,什么时候能结束?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年多。
比他现实穿越的时间都长了。
日升日落,每一天是真真切切度过二十四个小时的。
难以维持淡定的心态。
日渐焦虑。
“自己”则一日比一日适应昱国的生活。
无处可去,无谋生的一技之长,到底不太好意思死皮赖脸,赖在王府。
提出要离开,遭到宿桢拒绝。
少年傅藏舟面上为难,心里是松了口气。
真让他离开王府,连个户籍都没有的自己,实在不知如何谋生。
宿桢没问过他的来历,他心存犹豫,不好拜托对方帮忙解决身份问题。
可一直赖在王府白吃白喝,总归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撒娇”求着男人给安排个差事。
宿桢沉吟了片刻,表示收他作贴身小厮。
少年傅藏舟一点儿没觉得被“侮辱”什么的,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对男人到底有些了解,知晓对方不过是给个借口,让自己安生待在王府。
欣然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反正在他眼里,威风凛凛、凶名赫赫的恒王殿下不过是个纸老虎,很容易讨好的。
傅藏舟感受着“自己”自鸣得意、沾沾自喜的心态,无力翻了翻白眼。
煞笔。
这个桢哥相比他的桢哥,更不好糊弄才是。
一年多的时间,他慢慢摸索清楚了此间的情况。
和“现实”不一样,宿桢没有早早被官家发现身份。
那位“养父”虽还是死在男人手上,但计划……也成功了一半。
宿桢作为显国声名赫赫的“战神”,驱使数十万大军,对昱国攻城略地,差点将攻破了京城。
其后发生了什么,不是道听途说能打听得到的。
只道一日,昱国风雨飘摇,即将灭国的时候,显国战神“暴毙”。
昱国多了个游历归来的恒王殿下。
恒王殿下用兵如神,力挽汪澜,耗费数年,将长驱直入的显国大军驱逐出境。
显国吃了大亏,昱国也元气重伤,两国的战事一直未歇。
前两年,显国内部发生变故,昱国在僵持中渐渐占据上风。
可惜不能一鼓作气收复失地。
局势相对安稳了,首当调养生息。
当然,既是“道听途说”,其实没人,或者只有个别人,知道故事里的“战神”与“恒王殿下”,其实是一个人。
傅藏舟了解桢哥的过去,才推知了一部分真相。
陷入沉思。
思考着“蝴蝶效应”的源头。
心里渐渐有了主意,然而魂困在“自己”身体不得脱离,一时想求证也做不到。
难怪桢哥一直带着面具,在家里也不摘掉。
显国“战神”多威风多风光啊,不知有多少人,尤其是昱国的人,记恨着他那张脸。
鬼王大人满心愤慨,怒骂着早死的老匹夫,实在可恨。
不敢想象,桢哥发现自己的身世时是怎样的心情?
更何况……
傅藏舟幽幽一叹。
算算桢哥回归的时日,睿宗已然驾崩。
心里酸酸涩涩,哪怕不是他的桢哥,也难免心疼,这一世,父子错过、兄弟一度反目,便是如今桢哥回来了,终日带着一张面具见不得人,跟聂官家的关系也是尴尬极了。
好可怜。
然而“自己”一无所知,傻白甜地混着日子。
傅藏舟一边吐槽“自己”,一边暗暗欣慰,不是他自恋,而是切身感觉得到,在“自己”身边,桢哥是放松的、愉快的。
唯一疑惑不解的是,作为老司机,他敏锐觉察到桢哥对“自己”有想法;
“自己”则是个煞笔,对桢哥有好感而不自知。
两人却始终维持着“主仆”关系。
这个桢哥比他的桢哥含蓄内敛多了,尽管一开始有几次捏着“自己”的下巴,但这样的举动在之后渐渐减少。
连他的桢哥喜欢抚摸他头发的动作都没做过。
偶尔的肢体碰触,矜持而克制。
傅藏舟作为旁观者,替“自己”着急哇!
没办法,这里的聂官家有点讨人嫌,一直想让桢哥娶老婆。
哪怕反复对自己强调,这不是他的桢哥,还是无法昧着良心表示,如果这个桢哥真娶了别人,他会不会气得暴走。
无奈“自己”实在不争气。
听说桢哥娶妻的肖像,兴致勃勃跑真人跟前八卦。
把桢哥气得拂袖而去还一脸委屈。
委屈极了,克制不住咳嗽,咳出了一口血。
鬼王大人怔了怔。
不是他疏忽,而是他跟着“自己”真真实实在此间渡过三年光阴。
一开始为变异的身体焦心过,但两年多的时间一直没出现大问题,不免有些放松了。
哪料……
肉身急遽“变异”。
差一点点变成真真正正的鬼王之躯。
排斥反应因此越发严重,阴阳紊乱,血肉承受不住。
宿桢哪里有心情跟不解风情的家伙置气,请了无数名医,甚至第一次主动进宫,拜求官家帮忙。
聂官家到底心有不忍,派出诸多御医好手。
皆无应对之法。
眼看少年一日一日虚弱,整具身体苍白到近乎透明,没人查得出他得了什么病。
鬼王大人从一开始的焦虑到慢慢平静。
果真是“历史”吧。
既成“历史”,怕是无能改变。
傅藏舟开始长久地昏睡,一睡就是数个日夜不醒。
宿桢始终守在床边,不离不弃。
直到有一天,青年忽然清醒,精神抖擞,对男人撒娇,说想吃烤鸡、想吃红烧肉、想吃麻辣鱼……恨不得点上满汉全席。
宿桢终是忍不住抬手,在青年难得红润的脸颊上抚了抚:“吾这便遣人去做。”
生病中的人有些无理取闹:“殿下好没有诚意,我还没吃过您亲手做的饭菜呢!”
男人默然,少刻,道:“舟弟且稍待。”
傅藏舟抱着被子冲男人欢快点头:“嗯嗯,我等着。”
卧室恢复了安静。
宿桢暂时离开。
少年蹭了蹭被子,低声咕哝:“好困啊……”
喉咙一阵翻涌,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咳着咳着,眼皮越发沉重。
下一刻,鬼王大人身体一轻,怔愣了片刻,先是大喜,他终于“恢复自由”了。
转而意识到甚么,回头看向床上,“自己”双目紧闭睡得安详。
如果忽视嘴角与被褥上的鲜红……
傅藏舟飘到“自己”跟前,伸手想摇醒“自己”。
手直接穿过身体。
意识到自己是鬼形态,赶紧想变回人形,发现无论如何变不了。
“舟弟……”
男人声音响起,遂又戛然而止。
傅藏舟回神,忍不住唤了声:“桢哥!”
宿桢的目光穿透他的身体,落在了床上的人身上。
沉默良久。
男人轻声道:“厨房做了一桌好菜,舟弟醒了便先吃点垫垫肚子如何?吾……手艺不佳,尚需磨炼,日后定为舟弟洗手作羹汤……”
素来寡言少语的男人,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一个人说了很久。
傅藏舟忍不住咬了咬唇。
想安慰对方,可对方不是开了天眼的桢哥,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存在。
深呼吸了一口,他将注意力转回“自己”。
疑窦丛生。
“自己”死了,在身体彻底转化成鬼王之躯的同时。
既然死了,当有阴神。
哪怕此间没有轮回,人只要存在着精神,在死亡的一瞬必然化出阴神。
然而床上只余一具空壳。
在死亡的一刹那,灵魂直接消失。
不符合常理。
当然,现在他的情况本也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自己”的死亡已成定局,纠结也没用。
傅藏舟如今担心的是桢哥的状态。
对方看似平静,一如寻常,好像床上的人还在昏睡,一有时间便守在床边,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跟“睡着”的人说着话。
直到某天,聂官家闯入,指派数十名亲兵,将不眠不休的男人打昏。
注视着床上的青年,沉默良久,下达了圣旨——
“将恒王妃安葬了罢。”
盛大的葬礼,让京中百姓议论纷纷,谁也不知一直未婚的恒王,什么时候多出了个恒王妃。
关键是,这个王妃是男的。
就在棺椁入土的同时,宿桢突然出现,带着七星卫,强行开棺,将棺中尸体抢走。
聂官家气急,杀到王府,对着男人劈头一顿痛骂。
宿桢轻道:“让官家劳心了,可是舟弟没有死。”
聂官家恨不得揪着对方衣襟将人摇醒。
宿桢却是有理有据:“古有假死之症,若舟弟真的……他的肉身如何不会腐败?”
聂官家一时被堵住了话头,给不出合理的解答。
傅藏舟则是懊恼到不行。
很想跟男人说,这是鬼王之躯,太阴清灵之气凝聚的实体……要不直接化作云烟,要不便一直维持着不腐不朽、“鲜活”的模样。
聂官家拿执拗的幼弟无奈。
对外,恒王妃已然入土为安。
傅藏舟本以为,自己得到“自由”,便能摆脱困境,没想到成了谁也看不见的阿飘。
自我安慰,好歹可以自由行动。
被禁锢了将近四年,简直憋疯了。
说是自由行动,他绝大多数时间做起了宿桢的背后灵。
看着男人“振作”,重新忙碌于朝政与军武;
看着男人征战沙场,几度险些丧命,攻下一个又一个城池,逐步收复昱国失土,耗费十数年光阴,真的做到了一统天下;
看着男人得到官家病危的讯息,赶回京城,临危受命,代理朝政;
看着官家驾崩,帝子们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终是一个一个被男人收拾;
看着男人扶持最小的帝子上位;
看着幼帝渐渐成长,与“皇父”宿桢的关系日渐微妙;
看着成年的幼帝意图剥夺“皇父”摄政大权,差点被男人按在地上摩擦;
看着男人狠狠教训完了幼帝,转头放手朝政,什么东西也不要,带上一副玉棺,棺里睡着青年,来到睿宗帝陵,做了整整十八年的守陵人。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鬼王大人默默跟着男人,走入地下陵宫。
宿桢抱着怀里面容数十年未改变的青年,陷入长眠。
傅藏舟呆愣愣地坐在两人尸身边。
思绪空茫。
下一刻,他看到了男人阴神离体,几乎在一瞬间转化成极为强大的、堪比厉鬼的亡鬼。
“桢哥!”
欢喜地喊着,却发现空欢喜一场。
哪怕对方变成鬼,跟他仍是相隔了一层时空。
傅藏舟失落了片刻,很快释然,几十年啊,早习惯……
不对!!
为什么这个桢哥的魂魄,跟他的桢哥一模一样?
人的魂魄独一无二,哪怕平行世界,尽管他此前没有经历过,但这么多年,他不是一直虚无度日的,系统打不开,就默默回忆《春秋冥书》的内容,不曾间断学习与修炼……所以知道,哪怕平行时空的同一个人,灵魂或者理解为元素构成,是有微妙区别的。
而这个桢哥,跟他家的桢哥,是一模一样……不,完全是一个灵魂。
绝对不可能认错的!
也即是,这个桢哥就是他的桢哥。
那么,此间的“自己”也即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