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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我求神问佛,拜苍天仙鬼……

第78章 我求神问佛,拜苍天仙鬼……
一切尘埃落定。

陆承渊怀里抱着孟亭曈, 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孟亭曈转过头来,对上陆承渊那双猩红的眼,那视线太复杂了, 包含的东西太多, 浓郁得他有些看不懂。

是气他骗了他?没有听他的话?

还是又气他把自己放入进危险的境地?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陆承渊什么都没说, 千言万语似乎都无法表达他此刻失而复得的心情,只尽数化作一个亲吻,用力地、深深地吻下去, 几乎要将人骨骼都揉碎在自己身体里的力度。

他没办法气孟亭曈瞒他的。

因为他也骗了他,当他将所有生还的可能全部留给孟亭曈一个人的时候,他便知道,孟亭曈一定是会生气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亲手解开人缠在腰上的领带,那领带是属于他的。

他将孟亭曈身上绑着的□□一根根取下来, 黏腻的血液滴落在人洁白的腰腹, 将那流畅的肌肉线条蹭得脏了些。

陆盛阳都被这一出给看懵了。

他不自觉开口发问:“你还会自制炸/弹啊?还是带遥控的?”

陆承渊不搭理他, 孟亭曈却低低笑了起来, “哪里来的遥控炸/弹……”

“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就是一出戏, 不过是在骗那个疯子霍祁。

陆盛阳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

“那遥控器又是哪儿来的?这也太逼真了吧。”

“……是老牙的打火机。”

此言一出, 现场有一瞬间的凝滞。

“已经有人去救援了, 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孟亭曈“嗯”了一声,陆承渊却摁了人腰一把, 低声说“别动。”

陆盛阳带来的医生正在简单的给人处理伤口,陆承渊拿着那□□看了片刻,又深沉地盯了孟亭曈一眼。

孟亭曈感受到这个视线,默默偏开头,没去看他。

“遥控是假的, 炸药是真的。”陆承渊把人放在怀中,垂眼扫过人白皙的耳梢。

孟亭曈没什么所谓地轻笑着想敷衍过去,“那不得做的逼真一些,不然怎么骗过他?”

“你留着引线是想做什么?”

孟亭曈不说话了,顿了片刻,又反问回去,“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自己把人引开,又打算做什么?”

“……”

陆承渊沉默,孟亭曈眯起视线扫了他一眼,“一人一局,我们俩也算抹平了,谁也别说谁。”

“不然你还要和我算账啊,算的完吗?”

陆承渊是想和他算账的,可当孟亭曈指着他的腰腹,尽管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还是渗出了血迹的模样,他就理亏,他连一句‘我没食言’都说不出口。

孟亭曈笑着瞥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就庆幸你没食言吧。

陆承渊气闷,但那早已坍塌成一片废墟的心房又柔软酸胀无比,他的下巴轻轻抵上人的额头,低头小心翼翼地亲吻着人的发丝,颤抖这声音轻声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不管是你,还是我。

“不准再有下次了。”

孟亭曈感受着人胸腔里都在震动的热度,睫毛不自觉一颤,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能理解陆承渊此刻的心情,那是劫后余生又失而复得过的后怕。

他们彼此互相感同身受着,拥在一起从对方身上汲取着这片刻的温存。

陆盛阳看了一会儿,轻轻“啧”了一声,有些没眼看。

他稍稍离得远了一些——随后发现那待在角落里的卫巍还时不时拿余光偷瞄他,一时被气到有些无语。

“还他妈防着我呐?”陆盛阳走进,瞥了卫巍一眼。

卫巍默不作声,由得陈辰在给他肩上包扎伤口。

我真服了。

陆盛阳翻了个白眼,无语至极。

他从听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救人,甚至亲自跟着直升机飞过来以确认陆承渊的安全,马不停蹄地奔波到现在,这下可好,几个兔崽子还不放心似的盯着他防备。

我就多余着这个急!

陆盛阳见收拾的差不多了,这又折回到陆承渊身前,看着他浑身上下脏兮兮地狼狈至此的模样,没忍住乐出声:“你也有今天?”

陆承渊却看到陆盛阳朝他伸过来的手,没多搭理人,只护着孟亭曈单手抓握过去,借着陆盛阳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确实多,伤得也重,能坚持到到现在,怕是只剩那恐怖的意志力强撑着了。

他往前迈步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却还是不肯松开孟亭曈的手,强行把人护在怀中。

孟亭曈将他推开了些,扶着他的手臂,将自己从人怀里挪了出来,改为扶着陆承渊的样子。

陆承渊还想动作,被孟亭曈轻飘飘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你别在这个时候给我硬撑,”孟亭曈压着人手臂,避开他受伤的位置,冷冷淡淡开口,“你再动,我回去好好和你算账。”

“……”

陆承渊不动了。陆盛阳都快要听乐了,他哪里见过陆承渊这个样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有他会听话的时候?

陆盛阳没忍住揶揄,“哟,你家这位还敢对你发脾气呢?”

陆承渊没什么情绪地抬眼,那视线仿佛再问:他为什么不可以对我发脾气?

我惯着的。

陆盛阳又没眼看了,这次直接轻“啧”出声。*

只不过他于此刻看到这两个人的相处,莫名有些感慨。

他几乎是从来没有想过,陆承渊居然是会爱人的。

他也从来没有敢奢望过,原来像他们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互相交付并肩作战的爱人。

他一直以为,那个像魔窟一样的陆家,早已剥夺了这样的能力。

陆承渊被毁掉了童年,陆盛阳又何尝不是。

可是在那极端的逆境下,本来应该是互相把对方当成敌人的两个人,却莫名形成了一种诡异地平和。

好像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如此悲惨,还有另一个更惨的人一起陪葬。

相对于陆盛阳,陆承渊的脾气会更冷更硬一些,因此他受过的处罚也更多更重。

可从那一次事件之后,陆承渊从此再也没有犯过陆父口中的‘错’。

陆盛阳亦是。

但是两个人内里或多或少都有着些偏执阴暗多疑和一些极度的掌控欲以及毁灭欲所带出来的隐秘癖好。

他们最后一次争锋是在股权继承的分成上。由于陆老爷子的偏激,再加上从小看多了腌臜事儿,从那个环境中走出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可陆承渊的控制欲太强了,他喜欢对周围的一切事物进行操纵和操控,一旦发生变化,会引发严重的焦虑、甚至失控。

剧本,是唯一有着既定路线的、可以完全被他掌控一段人生的东西。

至此,陆承渊和陆盛阳再度陷入一段诡异的平和中。

直到今日,陆盛阳第一次发觉,相对于他不断地以契约情侣的方式找人陪伴,那个他一直嘲笑懦弱的、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走入进一段亲密关系中的人,其实比他要勇敢的多。

他并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他还敢爱,哪怕勘破过世间最腌臜之事也依旧敢于冒着失去所有的风险,哪怕头破血流,也坚定的选择了一个人。

相较于他而言,自己才是那个被困囿于陆氏隐形的牢笼中,是个缩头乌龟,像一直鸵鸟一样掩耳盗铃拿不付真心当潇洒风流的懦夫。

他突然没来由的想到了柯浅。

他笑柯浅,说给他讲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相信爱啊?”

柯浅当时的眼泪像一把回旋镖一样,于此刻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陆盛阳攥了攥拳,将指尖掐紧掌心之中,顿了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低着头沉声说了句:

“那只小狗,不是我告的密。”

那只被他们父亲当着陆承渊的面虐杀致死的小狗。

从那次起陆承渊便再也没有受过家规责罚的小狗。

陆承渊从雨夜里捡回来的、悉心照养了好久、就在马上就要把它送到好心人家、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的小狗。

不知怎的从藏身的笼子里跑了出来,被陆老爷子发现,将弱小的生命断送在了陆承渊的面前——陆老爷子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进行虐杀,手段残忍长达两个小时。

陆承渊一把火要将整个陆氏烧毁。

那日之后,二人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

因为有着互相检举揭发会获得奖励的前情,陆盛阳知道陆承渊恨陆家、也恨他。

他之前对此没太有所谓的,不过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开口为自己无力地辩驳一句。

不是我。

然后他听到陆承渊冷淡的嗓音,连眼皮都没抬,只低声回答他:

“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那只小狗的事,不是陆盛阳干的。

他恨他的父亲,他恨这个陆家,他恨包括在他母亲在内的所有人,他甚至还恨过那只小狗为什么不听话、要想尽办法啃破了嘴巴也要打开笼子跑出来——

可他最恨,还是恨他自己。

如果他再照看的好一点、如果他再悉心一点关好笼子再落上锁、如果他更有能力可以反抗一些,或者说如果最初、他没有把小狗捡回来。

那只小狗会不会就不会死。

可是小狗懂什么,小狗只是很想他,小狗只是想要逃出来,提前见到他哪怕一秒就会很开心。

那只在童年里唯一毫无保留给过他爱的小狗,死在了和他有割不开血缘关系的父亲手中。

至此,他和陆盛阳二人对所有关于‘什么是爱’的理解,被彻底扼杀在陆氏的诅咒中。

——‘姐姐,到底什么是爱呀?’

陆盛阳或许还不懂,可陆承渊却好像提前窥见了答案。

于他而言,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不由他控的。

或许,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1

陆盛阳如是想。

可孟亭曈却觉得,陆盛阳应该还是想错了一点。

爱情中的一些珍贵的品质,像忠贞、坦诚、责任、付出、担当与自我牺牲等,不是由爱与不爱决定的。*2

而是由于那个人的人品和精神内核决定的。

一个自私虚伪懦弱浅薄的人,即使再爱谁,也给不出那些东西。

我不是在爱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而是我爱的,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孟亭曈想。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人善良的人格底色,那是无论经历什么,也永远无法改变的灵魂后台。

遇到光芒,自觉生长。

他不会吞噬掉那些爱他的力量,无止尽的索取,无限贪婪。

孟亭曈轻笑着走在陆承渊的身边。

陆盛阳不自觉往旁边侧目,视线里还带着些压抑不住地钦羡与喟叹。

他笑着摇头,温声开口:“阿辰,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等回了国,他想再见见柯浅。

顿了下,没有听到回应,陆盛阳又喊了声,“阿辰?”

可就在孟亭曈率先察觉到不对回头看过去时,陈辰双手握枪、那枪口已经正对上陆承渊的心口、马上就要扣动扳机——

“不要……”

“阿辰!”

“家主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孟亭曈几乎是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下意识地朝着人扑了过去——陆承渊只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随即骤然跌落。

“砰——”

子弹穿透了人的胸膛,冲击力带着人一个踉跄向前倒去。

陆承渊单手环着人连开数枪,陈辰倒在血泊之中,还吐着鲜血费力地在劝说些什么。

他为了陆盛阳。

霍祁曾找过他。

被堵着嘴的霍祁从喉咙中发出嗬嗬地嘲笑声,哪怕他输得一败涂地——可陆承渊又赢得了什么?!

孟亭曈倒在人的怀里,大片的血迹从胸口中不断地涌出来,陆承渊怎么堵也堵不上,任由那滚烫的血液淹没他的手掌。

不要……不要!

有人在喊孟亭曈的名字,可孟亭曈却好像有些听不太清。

他看着陆承渊那张永远冷淡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终于崩裂,好像有大颗的眼泪滴落进他的脖颈,与他的血液相融。

不要!!!

陆承渊慌张无措地喊,从亭曈到知行,再到孟亭曈。

一声声、一句句,字字泣血,声泪俱下。

孟亭曈却还是那副带着笑意的神色,他抬手,想最后再触摸一次陆承渊的脸庞,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脸上的热泪。

“别哭……”

孟亭曈声音很轻,不用风吹就要散了,他有些费力的张口,还要威胁人说:“哭了,就色/诱不到我了……”

四周有好多人在奔跑,陆盛阳大喊着刚离开的医生回来,从那直升机上往下搬急救箱。

可孟亭曈却什么也听不到了,连陆承渊唤他的名字都像隔着玻璃墙,视觉和听觉模糊一片。

“有句话……我好像从未对你说过……”

“不要!你别说话了亭曈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亭曈我求求你!”

“现在不说……我怕你就听不到了……”

“不要我不要听!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你再坚持一下、我不要听我求求你了只要你活着我这辈子都可以不要听啊亭曈!”

“我好喜欢你的……陆承渊……”

“就让我自私一次吧……你这么爱我……你就让让我……好不好?”

陆承渊跪在地上,抱着他乞求着,他说了好多好多个不要,可是他堵不上孟亭曈的嘴,也堵不上孟亭曈胸前的血窟窿。

他说不要,说他不要他死掉,说他宁愿他从来没有爱过他,也不要看到他离开。

他还说不会有事的,说他绝对不会让他有事的,说他一定会救他,说求求他了,他怎么舍得就这样走。

他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人的。

可他为他求神问佛,拜苍天仙鬼,跪许一个来世今生,唯愿他平安。

可是孟亭曈好冷。

胸口的洞像涌入了四面八方的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胸膛,带走他所有体温。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死亡时是不是也这么疼,可他摸着陆承渊的脸,被人紧紧地抓握住手腕,他低低笑起来,终于,不是他看着别人为他而走了。

孟亭曈张了张口,好像没了什么力气,他连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都无法确定,可他还是想告诉他:“我爱你的 。”

你听到了吗?

可痛苦无声。

陆承渊坠入无尽地狱,连灵魂都在嘶吼,每一根骨头、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痛到了极致。

他却发不出来声音。

他近乎无助地抱着人奔跑,乞求着每一个他见到的人。

救救他。

求求你们,救救他。

谁能来救救他……

有没有人可以来救救他、救救他啊——!

直升机起飞的那一刻,扇动起加州的风,吹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八十余所的寺庙内,树梢挂着的祈福的红绸于同一时间无风飘荡,香烛台前供着的长命灯烛火摇曳,随着那红绸闪动片刻,忽地灭了。

正念着经文的光头小和尚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睁开眼,探头探脑地往外瞧。

有路过的香客不小心掉落了钱包,他从蒲团上起身,追了出去。

等再回首,方才那熄灭的烛火又微弱的摇起来,颤悠悠地虚拢在那里,似是有风来。

小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嘀咕了一声:“这也没风啊?”

老师父却拿戒尺敲了敲他的头,说陆氏心诚,亲手挂上的祈福的红绸,和这保平安的长命灯,要日日年年的好生供着。

小和尚却笑,说明明是他大手笔,捐赠了不少香火钱,“他供这么多祈福用的做什么?”

老师父摇头,只说是有一位很重要的人,不好生护着,容易弄丢。

小和尚一双眼纯净无比:“我之前也曾见过一个人,很容易弄丢重要的东西。”

“他次次出门次次都丢钱,那银钱多重要啊,怎么总是不小心呢。”

老师父只笑,说这长命灯现在就是重要的东西,“你好生护着。”

小和尚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他有些调皮地朝着师父吐了吐舌头,又老老实实地跪在蒲团上念诵着经文。

那烛火的灯光实在微弱,小和尚将门窗全部关闭,却还是不停地闪动着,仿佛即将要熄灭一般。

小和尚探头探脑地看着那烛芯,低声嘟囔道:希望全天下的好人都不要有事啊。

就像他曾经希望那个总是丢钱的好心人不要有事一样。

好心人丢下的钱财,填饱了他很多次肚子。

他是真心想要祝愿那好心人会有好报。

和那些所有遇到过好心人的人们一样。

他们都曾真心祝愿过。

这般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小和尚诵经的第八天,他没忍住在清晨打了个瞌睡,睡眼惺忪时,蓦地感受到一阵风吹过。

他猛地被惊醒,登时朝着那长命灯看过去,只见那微弱的烛火已被风扑灭。他四下张望,却见到东方的一扇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去。

随即而来的一声烛芯爆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禅室中响起,那烛火颤抖两下,沾染上油渍后被风吹起了捻子,在这一瞬间抬起头来,再度燃烧了起来。

那燃烧的光亮比之前更加猛烈,高昂的火焰似乎迸发出卓越的生命力,宛若涅槃重生过后的凤凰,屹立在东方的空中。

它不怕风的。

孟亭曈昏迷了七天,终于在第八天的清晨,睁开了双眼。

这八天来,陆承渊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哪也不去,就枯坐在他的病床前,握起他冰凉的手腕,沉默地守着他。

刚送来医院时,孟亭曈的状态很差,子弹打穿了他的胸膛,贴着他的心脏而过,造成了恐怖又极度危险的贯穿伤。

止血、清创、缝合……每一步治疗都踩在死亡的边缘上与死神赛跑。

陆承渊满身血污的抱着他,仅剩的唯一的理智将他交付给医生,他近乎失神地守着手术室门前,直到那急救灯熄灭,已经不眠不休了近四十个小时。

再这样下去,孟亭曈还没撑不住,他便要先一步的倒下了。

陆盛阳没办法,只得硬压着人输进去一针安定,这才有了给陆承渊处理伤口的时间。

那颗子弹不仅穿透了孟亭曈的胸膛,还打在了陆承渊的心口之上。他除了手臂那腹部也还有着枪伤的,不及时手术取出子弹怎么行。

陆盛阳或许不知道,可若是凌乐在场,便会发现,子弹射中的位置,和孟亭曈身上取出残片的位置一模一样。

为了防止陆承渊醒来后见不到人发疯,陆盛阳几乎是将人就安排在距离重症监护室最近的位置。

可当他发现病床上的人消失,忙去ICU找人时,却看到陆承渊扯掉了自己身上所有连接着的管子,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透过那道不算清晰的玻璃,看着屋里的人。

手背上被强行拔掉的针孔还在滋滋冒血。

腹部刚止血的伤口又染红了一片。

活像一尊早已伫立了百年的望夫石像。

第三天,孟亭曈终于从重症转出。

医生说再耐心等待,应该这两日就会醒来,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可是陆承渊等啊等啊,等到了第五天、第六天,等到了第七天,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似乎沉沉地睡了过去,毫无生气的睡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陆盛阳去问医生,为什么还不醒。

医生摇头,只说这要看患者的状况,具体什么原因他也不好说。

倒是有了经验的凌乐琢磨了一会儿,说他好像是自己不愿意醒来、或者是他被什么梦拖住了,找不到回来的路。

陆承渊暖着人的手指,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在寂静的夜里、冰冷的医院中,喊了他一夜。

孟亭曈确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八天来,他不知道是以一个什么样神奇的视角,像是浮在半空中,又像是在天上,俯瞰着这片土地。

他看到日本投降、看到新中国成立;看到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他看到改革开放、看到港澳回归;他看到千禧元年终夜不眠的焰火、看到奥运的五环升起在这片土地上……

他看到人造卫星登月、载人飞船返程、看到了来自月球背面的土壤;

他看到层层叠叠的金色小麦泛起的浪花、看到绿油油的水稻茁壮生长;

他看到这片土地日新月异的变化、看到无数高楼拔地而起;他看到了自他上一次死亡至今这缺失的八十余年,与祖国一起,看到了今朝。

他甚至看到了辽阔海洋中巍峨的船舰、看到了蜿蜒边境线上先进的战机、看到了洲际导弹刺破长空的航线、和一条盘旋而起的东方巨龙——

然后孟亭曈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随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窗外明媚的阳光,蓦地莞尔。

原来,天光早已大亮。

当他再次在这里醒来,这次再也不用问出那句他刚来到这里时问的那个问题。

他只是低眉浅笑着,轻轻回握过陆承渊的手,笑得明媚灿烂、生机勃勃:

“一觉醒来,我们已经成列/强了?”

陆承渊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一瞬间松懈下来,他红着眼眶,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只深深地望着他,摩挲着那双有了些温度的腕骨。

孟亭曈刚来到这里时,他问:那我们的国家呢?

而现在,大亮的天光回答他: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

这是来自于千万万个、无数或有名或无名之辈的永恒的坚守,与每一位传人都息息相关。

少年强,则国强。

而国强,则子民安。

他因那些人的祝愿来到了这里。

又因陆承渊的虔诚在这里留下。

他终于卸下了无形拢在他身边的所有枷锁,和着那大亮的天光一起,迎接他崭新的生命。

而后他回以陆承渊一个亲吻,又向担忧着他的朋友们报了平安,随后又让陆承渊给他录制了一段小视频,说要发给喜爱着他的粉丝们,让大家不用担心。

视频里,柔软的黑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上,他的唇色还是有些失血的白,只是那双眼亮晶晶的,笑着开口,说他没事,他很好,让大家担心了,所以给大家唱首歌吧——

微博一经发送,无数转发和评论蜂拥而至。

可当大家打开那段视频,再次听到孟亭曈魔性的歌声后,一时间面面相觑,留评的手都有些颤抖。

孟亭曈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3

【…………???】

【红得发邪!红得发邪!!】

【我到底粉了个什么人啊QAQ大家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可他却在给我们歌唱祖国!!!】

或许只有陆承渊知道,孟亭曈是真的高兴。

他近日连一向不喜欢吃的胡萝卜都多吃了两口,还拿柔软的黑发蹭他,温声软语地问,他现在想和他一起参演岳维平导演的那个剧本了,还可不可以去的?

“岳导说过,你想去随时可以和他联系。”

陆承渊将温度刚好的粥递到孟亭曈唇边,看着那双雀跃的眸又重新染上光亮,握着汤匙的指尖不自觉发紧。

他将人喂饱,视线缱绻,指尖绕着那又长长了些的碎发,低声问他:

“其实你爱着很多人。”

孟亭曈长睫一颤,下意识想回避,可那沉静地注视着他的目光却吸得他挪不开眼睛,顿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如实开口:“老先生也这样说过的。”

“所以他给你取字为知行。”

孟亭曈头一次笑得坦然:“或许是吧。”

“下次进组,你想演哪个角色?”

孟亭曈见陆承渊似乎是又猜到了,笑弯了眉眼,语气坚定道:“孟来!”

那个从一而终、为了那份事业一直奔走,直到最后也无比坚定地呐喊着心中那份信仰的一名助教老师。

他教书育人,给万千莘莘学子心中埋下了一枚种子。

是剧本中那所有无名之辈里不算起眼的一员。

却做了孟亭曈一直想做、却不敢做、如今也再没有机会做到的事。

“好,就演孟来。”陆承渊替人掖好被角,让人睡觉,他的病床就挨着孟亭曈的病床旁边,腹部的伤也没养多好,可医生让他卧床,他却完全听不到似的,偏要守在人床边。

他沉默很久,在熄灯之后,侧过身来平静地注视着那清冷月色下单薄的轮廓,突然沉声问道:

“你还要和我好好算账吗。”

孟亭曈指尖一缩,心道,还是来了。

他插科打诨了近半月有余,见陆承渊一直没提过的,还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被揭过去了,反正是陆承渊先理亏骗他。

只凭得陆承渊可以生气,他就不可以了吗?

可当他听到陆承渊一条一条数落着他的‘罪状’,那冷淡的、沉静的嗓音,还是听得他脊骨微微发麻。

“我很好哄,是吗。”

孟亭曈放弃般地瘫在床上,没再与人争辩下去。

事是他做的,他做也做过了,平心而论,如果当时陆承渊如此抉择……

他或许也很难原谅他的。

“你想罚就罚吧……”孟亭曈抬手,遮住自己不停颤动地长睫,声音有些抖,“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

我都这样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良久,他这才听到陆承渊略带沙哑的嗓音,问他:“你想什么呢。”

孟亭曈:“。”

他是很想要做死他。可也没打算真的会做死他。

陆承渊淡淡道:“等着。”

孟亭曈又默默地将被子往上拽了些。

他猛然想起……当时陆承渊怎么威胁过他来着?

好像是说要把他冻到冰柜里日日夜夜反复轮/J,J完再J,J到他烂掉也不会放过他,让他永远也别想安生:)

孟亭曈:“……”

脊骨更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