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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中心城汪洋(5)

第79章 中心城汪洋(5)
时间调回到两分钟前,君不犯不紧不慢地走过道路转角,风衣还刮动了长在拐角处的低矮灌木,一切都很正常。

今芙蓉以为他走出去了,正和意尘梦说他们也跟出去试试,但话还没说完,就见君不犯原路返回,一脸冷漠地走到医院大门前停下,杀气腾腾地凝视着门诊部方向,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他的打狗棍从百草园杀到三味书屋。

“君……大舅,你在路上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平铺直叙地描叙完他的表现,意尘梦又迫不及待地追问,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你们昨晚出医院后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什么。”君不犯坐回两人中间,风衣下摆逶迤落地,黑红配色衬得他肤色冷白,犹如光滑冰冷的瓷面。

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言简意赅地形容了一遍,着重提及最后听到的那句模糊不清的话语,并询问他们回到医院之前是否有听到类似的声音。

“好像……有的。”意尘梦不太确定地点头,“我的耳力没有你好,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但那个声线给我的感觉很像某个讨人厌的生物。”

今芙蓉原本还在回忆他们俩说的声音,闻言一捶掌心,恍然大悟道:“很像系统是不是?被莫名其妙传送回来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突然心生厌烦,而能让我产生这种心的只有系统或者类系统生物——嗯,这样说起来,我应该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一本正经侮辱系统的样子逗乐了三个直播间的观众,他们笑得直打跌,君不犯与意尘梦也绷不住地一笑,严肃紧张的氛围顿时松弛了很多。

“现在看来,我们这三个被院长做过手术的‘病人’有着相同的视野,我指的不仅是医院之外,在医院里也一样。”

君不犯一面说,一边掏出先前开一次性道具盲盒时得到的屏蔽仪放到脚边,张开隔音和遮蔽口型的防护罩。

“昨天晚上我看到……”

他顿了顿,压下心头泛起的隐隐的恶心感,详细复述了昨夜到今天与他们碰面前发生的事。

听到会动的腐尸一节,意尘梦的表情变了变。到病房变成正在咀嚼的口腔,医院成了血肉空洞这里,今芙蓉的脸也绿了。

两人抽搐着嘴角扶额,君不犯也缓了十几秒,才把那口因为恶心而堵在嗓子眼里的气顺下去。

“我只看到了腐尸。”意尘梦心有余悸,“它浑身上下就剩一张皮,里面包着青绿色的脓液和蛆虫,朝我扑过来的时候头盖骨冷不丁掀开,蛆虫差点掀我一身。那会儿我化尸水喷雾都掏出来了,本想着送它彻底归西,可刚抬手,护士就推着装满药瓶的推车进来,说我是因为手术后遗症产生了幻觉,让我回床上躺着吊水。”

“我没有碰到腐尸,但我的病房变成了肉块拼成的洞穴,有皮肉蛄蛹的回音,黏糊糊的令人作呕。洞穴深处趴着一条血红色的巨蟒和数不清的苍白巨石,那些石头还会相互摩擦……”

今芙蓉摁住太阳穴暴跳的青筋。

“现在想来,巨蟒应该是舌头,巨石则是牙齿……那是一张巨大的嘴。”

意尘梦:腐尸。

今芙蓉:口腔。

君不犯:综上所述。

三个院长手术受害人排排坐,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不是我们的幻觉,因为直播间观众也看到了同样的景象。结合我们出院之后看到、听到的东西,我认为——”

君不犯仰头看向沐浴在阳光下的两栋大楼:“这座医院才是幻境,医院里所有人共同创造和生活的幻境。”

这个幻境不是只存在于他们的大脑里的假象,而是有实体,有边界的存在。

在深受幻境影响的医护人员与保安那里,医院是他们的工作场所,医院外的某个角落有他们的家。而对于病人来说,医院就是他们的住所和归处,他们日复一日地从病房中醒来,做着千篇一律的检查,打针、吃药、发病、被控制、恢复正常,这些事成为了他们生活的全部组成部分。

他们沉浸其中,却从未想过是否合,也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君不犯回忆起方才一路走来看到的医护人员、病人及其家属。

除去精神科那层楼,其他楼层的人身上完全没有怪谈世界的特殊风貌,他们的言行举止跟正常人毫无区别——医生为病人奔行忙碌,护士对病人细心照料,家属脸上有担忧,有欣慰,有掩不住的悲伤,有对未来的期盼。

人生百态,无所不包。

君不犯置身于其中,很多时候会生出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正在医院看病的错觉。但也正是因为这种错觉,让他确认这里不是折夫医院,只是一个幻境。

在怪谈世界,人类眼中的正常就是不正常。

而即使是怪谈世界,不正常也不是一种常态。

意尘梦沉吟良久:“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才会一直追问为什么医院员工的工牌上没有刻单位名称,又问保安合同的事?”

君不犯点点头:“折夫医院是三大超S级鬼怪之一——‘月亮’的势力范畴,我认识祂,祂……动手能力一般,手术这种高难度手工活祂做不来,院长不可能是祂,这里也不太可能是真正的折夫医院。”

“这个幻境规模不大,却很精细,看保安的样子,很可能还涉及到记忆的修改和编造,设下幻境的鬼怪实力不弱。不过,它再强也比不上折夫医院的拥有者‘月亮’。所以它哪怕给幻境里的人撒了个弥天大谎,也不敢在假工牌上刻折夫医院的名字,更不敢激怒怪谈世界三大超S级鬼怪之一。”

“这是它心知肚明,却不得不留下的破绽。”

君不犯刚说完,就见今芙蓉倏地起身,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

“既然确定这是个有实体的幻境,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她说,“大哥,我来辅助你,我们合力把这里打穿吧。”

君不犯哭笑不得,把“你可比我莽多了”咽下去,认真解释道:“光靠蛮力是打不穿的。这个幻境很特别,对人体感官的欺骗程度可以说登峰造极,我们很难通过身体反馈判断自己发出的力量是否落到实处,打破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屏障……甚至于,我们有没有真的发出了攻击。”

今芙蓉刚提起的气又瘪了下去,无法通过强而有力的拳头打破一切阻碍,对她来说就像吃面不就蒜,人生无望。

“好吧。以力破巧做不到,那我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她坐回原地,“找到幻境通向外界的隐藏出口。”

“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也都能凭空捏造……”意尘梦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这种没意义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谁说幻境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君不犯拍拍他的脑袋,“我说过了,这个幻境有实体有边界,上到大楼花园,下到吊瓶轮椅都真实存在,只不过大部分东西本来的面貌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所见的那样,本质上还是怪谈世界中常见的诡异玩意儿。”

“哦……我明白了。”意尘梦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除去怪谈世界特产,医院里也有一部分是正常物品,而且是从外界运进来的。要运东西,就要有进出的通道,找到这个通道,我们就能出去了。”

“对,而且这类物品都是消耗品,需要定期补充与更换。比如我们吊的那些葡萄糖、生盐水,以及各种食材和生活用具等等。病人们需要进食,否则无法在幻境中维持生命体征,这些应该都不是幻境产物,也不是……那种东西。”

君不犯清了清嗓子:“医院虽然不大,我们也不能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这样会引起幻境主人的警惕。”

今芙蓉提议道:“我们先拟个计划,再分配任务,分头行动目标会小一些。”

君不犯思索片刻,说道:“这条通道是用来运送物品,为了节约时间,一定会开在幻境边缘的附近,直通外界。通道本身不会太长,但应该比较宽敞,另外,幻境主人不太可能亲自参与运送事宜,应该有一个或者多个专门负责这件事的人,找到这个人,困难就能迎刃而解。”

“怎么找?”

“往明面上去找。”君不犯跳过这个问题里的思维陷阱,直抵要害,“对于医院来说,运送物资是很正常的事,不仅要定期采购消耗性用品,还要往外运医疗垃圾。这种事没必要隐瞒,也瞒不住,想打听是谁管这些事并不困难。”

“难点在于怎么才能不被幻境主人发现我们打听这件事,是为了寻找离开医院的通道。”意尘梦心领神会地接上。

今芙蓉摩挲着下巴:“要不……我在医院里大闹一场,转移那家伙的注意力,掩护你们?”

君不犯微微一笑:“不用,这样太显眼了,倒不如……藏木于林。”

“怎么藏?”

今芙蓉与意尘梦凑到他近前。

“你们两个分别到门诊部和住院部寻找出口,但不要打听物资通道的信息。必要时可以再出几次医院,探探幻境边界还有没有什么被我们遗漏的线索。”

君不犯边说边扫了一眼运行中的一次性屏蔽仪,见只剩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加快了语速。

“通道的事交给我,你们把‘调查’重心放在病人和医护人员身上,具体怎么操作你们见机行事,直到我给你们打信号……”

“啵!”

泡沫破碎的轻响落下,一次性道具湮灭成尘,防护罩随之消散。

君不犯一刻也没有停顿,还把音量调高了些:“大外甥,之前你给我编的草蚱蜢我很喜欢,下次有机会,我做个相同的送你。”

意尘梦抿嘴笑道:“大舅,我记得你手工不好啊,草蚱蜢编得来吗?要不给我打个葱结好了,我熬汤的时候刚好用上,多少是份心意。”

君不犯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要葱结是吧?我从种葱开始好不好?”

意尘梦挠头傻乐。

今芙蓉默默摊开手掌:“大外甥,我不是你最爱的小姨了吗?我的草蚱蜢呢?”

意尘梦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大舅给我种葱,我给您种两颗蒜您看行吗?”

今芙蓉挥掌拍了下他的额头。

君不犯施施然站起身,掸掉风衣下摆沾染的草屑。

“走吧,干活儿去了。”

……

今芙蓉叼着皮筋走进住院部,手指梳着有些打结的半长发,扎成一个马尾,刚走出二楼的楼梯间,几个医生护士就推着一辆担架床从她身边飞奔而过,冲进急救电梯。

躺在床上的病人气若游丝,面色铁青,上半身几乎完全浸泡在黑红色的污血里,看着离鬼门关只差一步之遥。

医院里从不缺需要抢救的病人,但他在此刻出现,却正好给了今芙蓉一个跟其他病友搭话的机会。

她溜达到几个看热闹的女病友中间,非常自来瘦地抬手搭上她们肩膀:“诶,他是哪间病房的?这是怎么了?”

吃瓜群众一向不吝于分享自己吃到的瓜,恰好她还是个生面孔,又长得漂亮,几人当即分享欲大发,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那人叫白渲,一富二代,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出生到现在,在医院外待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两年。”卷发女人嚼着槟榔小声说道,“半年前他转院过来,为了让他在这里住得高兴,他爹妈给医院捐了二十万的物资,院长拿他当眼珠子那么护着,对自己亲爹都没对他好。”

今芙蓉挑眉,用略带诧异和怀疑的语气道:“那他怎么流了一身血?他是心脏病又不是心脏破裂,不至于吧。”

棕发少女嚼着棒棒糖说:“人家从小被惯着长大,性子跋扈,跟古装剧里的纨绔子弟就差一身戏服的区别。刚来没两天就换了六个主治医生,到第七个时因为人家漂亮才没继续闹,但听说他经常去/骚/扰那位女医生,今天还想……这不刚好被人家老公撞上了,男人自尊心一爆发,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对着他心脏就来了一刀。”

“这样啊……”今芙蓉恍然大悟,“那医生老公可要遭罪了。”

“呸!他遭个屁的罪!”旁边的微胖大婶啐了一口,“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酗酒嗜赌还欠了一屁股债,进去了最好。富二代的爹妈要是有本事把他弄死,那才真叫替天行道,给他们的傻缺儿子积点阴德。”

今芙蓉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么说起来,那位医生同时摆脱了脑残病人和傻缺丈夫,还挺好……哎呀!富二代的爹妈不会迁怒她吧?”

“哟,这倒不好说了,希望他们不是那种人吧……”

在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唠闲嗑的时候,那浑身是血的富二代被推进了门诊部九楼的手术室,正好与来找之前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谈心”的意尘梦擦身而过。

九楼是精神科,乍然看见病床上的人的状况时,意尘梦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科室名称。

“外伤急救来精神科?”他瞥了一眼探头出来看热闹的病人,故作不经意地喃喃自语:“医生也需要做精神评估了吧?”

“诶,那不是。”倚在门框边,左脚叉着右脚抖腿的病人竖起食指晃了晃,摆懂哥的谱,“咱医院只有一间急救室,刚好设在九楼,不管是哪个科的病人需要急救,都得上这儿来。”

“真的?”意尘梦拿眼角斜他,“不可能吧?这么大医院就一间急救室,忙的过来吗?”

病人往后一仰身子,嫌弃地咂嘴:“新来的吧?不知道也不奇怪。我们折夫医院的病人,病发率和死亡率都是很低的。在外面病得再重,只要进院,命就算保住了,后续即使病情反复也可以轻松救回来,那间急救室一星期也开张不了几次,哪有什么忙不过来的说法。”

“哦……这样啊,那是我孤陋寡闻了。”意尘梦腼腆地笑笑,“怪不得我朋友非要把我送这儿来,原来这里的医生医术这么高明。”

“医生?医术高明?嘁。”病人不屑地嗤笑,“根本不是医生的事儿,这家医院就是风水好,住在这儿能延年益寿,久了说不定还可以练出真气,白日飞仙……诶!诶诶诶!医生你揪我耳朵干嘛?!”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背后伸出,拎起病人耳朵将他拽回病房,同时往旁边撤步,不冷不热地看了看他,又望向意尘梦。

“他今天没吃药,别听他胡说。”面色冷淡的年轻医生冲意尘梦微一颔首,“你不是精神科的病人,早些回去休息吧,在这里待久了,说不定会被传染和拉低智商。”

说完,他把门一掩,揪着吱哇乱叫的病人回病床。

意尘梦隔着门板问:“他说医院里只有一间急救室,这事儿是真的吗?”

里面安静几秒,才传出一个“是”字。

“急救室手术室都只有一间,都在九楼,但现在都在使用中,不是参观的时候,你改日再来吧。”

……这医生真会聊天。

意尘梦撇了撇嘴,眼珠一转,朝手术室的位置走去。

刚走到一半,亮着红光的“手术中”三个字便映入他眼帘。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身旁的病房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滑开,那个他想找的病人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空荡荡的病号服裹着一具瘦骨嶙峋的身子,露在长袖外的手臂上布满了针孔。

“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没有出声,而是用十分用力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划,瘦得皮包骨的面颊乍一看和骷髅无异,眼眶凹陷,很有怪谈世界居民的风范。

意尘梦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钳住手腕拽了进去。

门板无声无息地合上,掩去一声短促的惊叫。

与此同时,君不犯在花园里逛够了,闲庭信步一般走进了医院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