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七)
池余和云合渊向上山的方向走,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云合渊虽然话少,但是架不住池余左一个“云队”,右一个“云队长”,无论他在山上发现了什么线索,池余都是一幅崇拜不已的表情,最后“云队”成了“渊哥”时,云合渊淡定的踢走脚下崴了他一下的石子,十分自然的嗯了一声。
无名塔果然有着很多层的加高痕迹,层层叠叠新旧不一的砖石颜色有着明显的断层,最旧的一层约是十米高,十米一加盖,直到现在的四十多米。
池余看着云合渊望向那个四方小窗的侧脸,莫名体会到了他此刻的悲戚。
“昨夜,我到塔顶看了。”云合渊突然说,“塔顶的砖石上刻着一个阵法,是由人血维持的,现在血迹已经淡了。”
因为池余没有死在两日前的那个夜里,所以供养阵法的养料没有得到及时的补充。
“那法阵是困煞阵,可被困的煞却不只一只。”
“我一开始以为我看错了,可惜没有。”
“被困在塔里的鬼煞,代称是万女。”是成千上万个,刚出生就被投入了无名塔的女婴。
“池余,你说恶鬼究竟是被镇压在塔里的鬼婴,还是活在塔外的人。”
他问他,却又像是在问自己。
“是活在塔外,却养出恶鬼的人。”池余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云合渊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回暖,像是在生春,“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怕吗?”
池余笑了笑,“怕呀,所以能一直跟着你吗…渊哥?”
满是怨孽的高塔,深埋枯骨的死水湖,密密麻麻的枯木林,连同周围所有的凤鸣声,鸦啼声,全部在这一刻静止。
云合渊看着池余的眼睛,像是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咚、咚”
“咚咚咚、”
“可以。”他听见自己说,“我会保护好你。”
……
等六人再聚首时,暮色已深。
去镇上打听的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新线索的,镇上的男人全部死木一般,无论他们说什么,也都不理不睬。
眼见时限将至,众人心中都是既焦灼又不安,脑子里也都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明日一早迎亲的队伍就会在门外等了,到时候我们找不到新娘……是不是……”
接下去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可众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如果没有找到新娘,是不是就要在他们之中选一个人,来上那顶花轿,来拖延上三日时间。
张力想到陈志才白日里和他说的话,心中越发犹豫,他眼神几次停留在池余身上,内心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战胜了些别的,“我认为既然小池上次上花轿没出什么事,那、那是不是…”是不是再让他上一次,也还是不会出什么事。
一道机具威慑力的视线盯在身上,张力额头上立刻冒出了汗珠,他嘴唇抖了抖,下意识闭上。
“嘿我说,别太不要脸了。”白日里找镇民打听的时候,张力和陈志才一直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小话,赵全早就看他们二人不顺眼了,现在听到他竟然把主意打到池余身上,忍不住撸了撸袖子。
“可我们大家都不想死啊。”陈志才阴恻恻的开口,“既然小池去比我们大家谁去都更有生机……那我们难道要白白去送死吗?”
池余挑挑眉,觉得有些好笑,“按照你这个说法,我不去倒是不对了。”
陈志才:“小池,你吉人自有天相,当然应该…”
云合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心中破天荒的涌上一丝杀意:“闭嘴。”
“云组长。”陈志才却不闪不避,“你们天渊一向奉行生命平等,怎么现在竟然要因为云组长的私心,把我们的命填进去吗?”
“如果明天要有一个人上轿。”云合渊看着他,一字一顿,“我去。”
池余皱了皱眉,转头看他。
“云组长…这…这不好吧,您如果去了,那我们……”张力有些犹豫道,牺牲一个池余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云合渊出了什么意外,那谁来保护他们的安全…
云合渊哪能听不出他的意思,他闭了闭眼,心中有些疲惫。
他创办天渊近十年,大大小小进过无数副本,经历过无数被“同阵营”的人类背叛,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多变复杂又自私贪婪的人性,早已不会被这样的恶意动摇心神。
直到这样的恶意指向了他身边的少年,他才发现,他对此,仍旧厌恶非常。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握上了他的手腕,云合渊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侧过头,对上一个干净至极的笑容。
池余晃了晃他的手腕,轻声说,“我们走吧,渊哥。”
云合渊心中的躁动逐渐平复下来,他对着池余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瞥了一眼陈志才和张力。
“天渊创立之时就立下规矩,在执行任务时,平等看待一切生命。”
“但泯灭人性,残害同胞者,除外。”
张力脸色一白,张了张口:“我没有那个意思,云组长…”
云合渊却没有听他的辩解,“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这里留给你们。”
他看着池余,“跟我走吧?”
池余笑了笑,“当然。”
两人毫不留恋的向门外走去,赵全立刻跟了上去,“我我我,小池,云队长,还有我!”
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站起身,“我…那我也去了。”
张力一把拉住他,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你去干什么!那个小白脸在!你当他会保你吗!”
那人面色更加迟疑,陈志才握住他另一只手,悠悠道:“是啊,明天可就是最后的时间了,我们要给自己找条生路才行啊…”
张力转过头看着陈志才,鼻息粗重,“妈的,陈哥说得对,你今天白天说的事,老子跟你干!我就不信没了他天渊,就没有别的组织能带我们过副本!”
……
夜深露重,赵全看着前面牵着手腕的两个人,忍了又忍,还是弱弱地问:“那个,小池,云组长…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云合渊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乱糟糟的,竟然一直没有和二人说明白。
池余看了看月光下熟悉的道路,问道:“这是去…镇长家?”
云合渊嗯了一声,想到要做的事,又开始有些纠结。
迟疑,犹豫,纠结,瞻前顾后。
天渊的组长向来信念坚定,做事果决,无论是外界还是他本人,从来没有将这些词语与他联系到一起。
没成想,几天功夫,倒是体会了个遍。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我打算去镇长家的密室探一探,我觉得…明日破局的关键也许在哪里,这一趟会有些凶险,不如你们找个地方避一下。”
池余哪能让他一个人再犯险,说:“那我就更要跟着渊哥了,在场唯一一个去过那间密室的人,应该是我吧?”
赵全默默低下头。
云合渊:“可…”
“说起来,我隐约记起,当时路过某处时好像见到过一个坛子,周围用红线绕着奇奇怪怪的弯…我当时逃的匆忙,也没有敢多停留,现在想想,那处倒是有着很浓烈的血腥味。”
“我记得你说高塔上的阵法也是用人血维持的,”池余猜测般继续说,“破局的关键,会是这个吗?”
云合渊抿抿唇,看着池余单纯自然的样子,来自心底敏锐的直觉终于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
能够在恶鬼中全身而退,生存到如今局面的人,真的是全凭运气的吗。
他垂下眼,不让自己继续深思。
“对,很有可能是这个。”
“既然如此,那你便跟我一同去,只是千万记得,”看着捏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云合渊说,“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好。”池余说。
……
赵全在这次跳墙时,小心的避开了墙角的那一段木枝,他松一口气的动作太明显,熟门熟路的样子和他说讲的“自己从来没到过镇长家”的说法截然相反,池余看着移开视线的云合渊,心里有几分好笑。
他原本也没想过要一直披着这个小白花的皮,只是没想到对方实在太过配合,对于他刻意显露的一些破绽不闻不问,毫无所觉一般。
这么老实信任他的样子…让他真是有些忍不住戏瘾。
毕竟偶尔当一个被保护的,柔弱美貌毫无战斗力的花瓶…不得不说,也挺爽的。
云合渊在池余的带领下走过那段甬道,看着毫无破碎痕迹的石板,池余说,“我记得当时爬上来的时候,这块石板已经碎了。”
云合渊点点头,挡开池余打算帮忙的手,一个人轻轻巧巧的将这块有二十厘米厚的大石板掀开,看着毫无破裂痕迹的石板,他说:“看来只要副本没有完成,无论发生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循环中恢复原样。”
受折磨的,被困住的,永无天日的。
都会在痛苦中循环挣扎,永远找不到出路。
池余想起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眶,第一次这样真切的对除了眼前这个人之外的东西,产生了些许的共情。
密室里仍旧潮湿阴暗,鬼火摇晃,云合渊小心地搀着池余避开地上和着血污的泥泞,没走多久,就找到了那个充满血煞之气的法阵。
他看着坛子上越发黯淡的符咒,念出了上面的咒文。
“……以生人心头血为咒,将丁氏女困于此处,永生永世,不得往生。”
话音刚落,密不透风的空间内却阴风乍起,那已有裂缝的坛子突然震动起来,绿色的烛火剧烈摆动,愤怒的嚎叫声从坛中响起,冷锥般刺入耳膜。
赵全双手捂住耳朵,难以遏制的负面情绪猛地涌起,愤怒、不甘、绝望,他喘着粗气,仿佛又到了那座无名高塔,塔旁的湖水恶臭,一顶顶花轿穿过树林被抬了上来,男人们粗暴地从花轿里扯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小身体,赵全有些踉跄的走过去,却看到一个头上插满钢针,空洞的眼眶中还淌着鲜血的婴孩。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还在发出小猫一般微弱哭声的婴儿被从那个小小的洞口塞入塔内,他想阻止,却根本挪不动脚步。
每个都是,每顶花轿里都是,被割掉舌头流着血的,被切掉手指划破肚皮的,全都在最后一口气散掉之前,被塞进了高塔之中。
唯一不同的,是在众多的婴孩中,出现了一个十几岁岁模样的小女孩。
她被从花轿上拉出来的时候,不哭不闹,表情平静的像旁边的那潭死水。
也可能是因为被割掉的舌头和被挖空的眼睛让她根本也无法哭闹吧。
他们将她高高举起,在向里塞时不干不净的咒骂了几句,像是在抱怨她长得太大了,窄小的方洞都是她的鲜血,随意缠绕的绷带被蹭开,赵全这才注意到,她没有皮。
长长的木条带着尖刺,将卡在洞口的人向内用力捣着,像在对待一块烂肉。
她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在坠入塔中的最后一秒,转头“看”向了赵全的方向,惨白起皮的嘴唇勾起,像一个不伦不类的笑容。
赵全呼吸一停,只觉得全身的皮一样疼了起来,刺骨抓挠,像是被人硬生生撕开。
“抱元守一,精心凝神。”一道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刺入大脑般让他猛地一震,瞬间从幻境中回过神来,赵全根本顾不上满头的冷汗,他颤抖的指着那个坛子,浑身哆嗦的不像样。
“这…这里面,塔,塔里,她、她是……”
一声轻叹,云合渊伸手拍了拍躁动不安的坛顶,动作温柔,像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说:“我带你出去。”
“去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