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八月初他们两个一起回了一趟北京,处理吴霁心调职和重新办签证的事情。
新视点总部搬了新楼,从原先近郊一带搬到科技产业园区,门口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牌,上面是新视点的logo和标语,旁边插着五颜六色的各国国旗。
吴霁心举着一杯咖啡,站在楼下慢慢吸,他抬头往上看时,生出一种自己当年站在研究所大楼下的错觉。
原先很多同事早已离职,黄西玲升了报社总编辑,张宁还在原职不痛不痒的干着。吴霁心办好手续后先去了张宁办公室,他还是老样子,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配抹布一样的格子衫,隔了四年也不见老,依然没有女朋友。
张宁正赶稿呢,就看见自己身侧的门被推开,一个长得熟悉但气质完全不熟悉的人走进来,笑着和他打招呼:“不认识我了?”
他愣了几秒,才不确定地开口:“回来办调职?”
“已经办完了,来看看恩师。”
张宁把椅子转向他,让他随便坐:“我算什么恩师?恩师你得找黄姐,黄姐现在都是总编辑了,教训手底下的人老拿你开涮。”
他说话的间隙吴霁心移到办公室的小沙发上,依然吸着他的咖啡:“我等会儿就去找她。”
“原来第一个找的我?啧啧,看出来你最爱我了。”
吴霁心笑起来:“还是在你这学到的东西最多。”
张宁像以前一样拍了拍他的肩,不开玩笑了,认真问他:“这几年怎么样?”
“挺好的,学到不少东西。”
“那是,新闻界的诺贝尔都到手了。不过说真的,你怎么不回来?你回来做两年装装样子肯定一路高升的。”
“升官没意思。”
张宁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给你升你都不要?脑子是真被门挤了。”
“因为老婆在国外工作,我得去做上门女婿。”
正往杯子里添茶的张宁手一抖,浅褐色的茶水不受控制地洒在电脑键盘上,张宁吓得连抽好几张纸塞进键盘缝隙里吸水,处理完后依旧没法平静:“你多会儿找的伴?美国人?中东人?”
“中国人。”
张宁“啧”了一声,语气对比之前平静了不少:“以前咱社喜欢你的姑娘真不少,我还以为你有性冷淡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呢。”
“你别污蔑我莫须有的病,我健康得不得了。”
张宁嘿嘿两声,看着眼前几乎判若两人的吴霁心,感慨:“你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我记得你刚来咱社实习的时候才刚满十八,每天像个孙悟空一样,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搅个不得安宁。”
说着他就在网页上搜索出一个视频,点开播放起来。
视频第一声刚出来吴霁心就恨不得把眼睛耳朵通通捂起来——屏幕上播放的竟然是他当年在记者会上呛声环保局发言人的视频。
“哈哈哈我不行了…”张宁在旁边笑得快直不起腰,指着屏幕说“你看你额头上的汗,那么紧张还敢站起来呛人。”
由于实在太丢人,吴霁心竟然没有意识到第一时间站起来去关掉视频页面,竟然跟着张宁笑起来。
“不过重来一遍我还是会站起来。”
临走之前张宁才终于摆出一幅前辈的样子,送他到门口:“好好工作,不痛不痒的新闻也给我报道出花来。”
“一定的。”吴霁心指指自己胸口,说:“这里从来没变过。”
告别张宁后吴霁心去了黄西玲办公室,离张宁办公室有段距离,他走到门口,看到办公室门上的金色职位牌上赫然印着“总编辑”三个字。
吴霁心敲了两下门才进去,推开门发现她正在教训一个实习生。
黄西玲这两年脾气长了不少,起码吴霁心当年实习时一点痛骂没遭过,反倒是他把黄西玲气得连上一周火的情况不少。吴霁心倚在门口看她训人,心里暗暗感叹:大概当领导都要学会训人,不然是万万当不上领导的。
看见吴霁心进来,黄西玲暴怒的样子收敛了一些,朝向吴霁心问:“手续办完了?正好,来给我手底下一个小孩当当老师,这小孩刚才跟我说自己要做黑暗骑士蝙蝠侠。”
说完她又指着那位可怜的实习生,语气从赤道骤然跌到南极:“之前驻叙拿过普利策的吴记者知道吧?他和你这么大那会儿比你头还铁,让他给你讲讲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倚着门喝咖啡的吴霁心一个没忍住差点喷出来,黄西玲这句话无意中把他一起骂了,因为他十八九岁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蝙蝠侠,甚至还觉得自己有做救世主的潜质,笔杆子一挥就能扫奸除恶,把黑暗里的老百姓救于水火之中。
被骂的实习生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模样青涩得很,紧抿嘴唇,一声不吭,虽然挨了骂却没一点服气的样子。本应该挂在脖子上的记者证被他捏在手里,吴霁心猜测他刚才大概想直接撂挑子走人。
吴霁心被揪来训人着实无辜,一是他没教育别人的爱好,二是他拿奖的那些照片是以自由摄影师的名义发的,不知道为什么整个杂志社都自觉地把他个人荣誉添在杂志社身上,还要他顶着这样的高帽子教训人,实在折煞他。
他走到那个实习生旁边,完全没按黄西玲以为的剧情来,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说:“不用听他们的,猪都知道特立独行,人更不能被驯服,加油。”
黄西玲一听,气得就差晕过去,这个吴霁心不仅十年如一日地离经叛道,现在居然还来她这里教坏实习生,手一挥立马赶人:“办完手续快回家歇着吧,别把我这儿的小孩带坏了。”
吴霁心本来也没待久的意思,把从叙利亚带回来的礼物搁在桌子上对黄西玲说:“给恩师带的叙利亚特产,不用客气。”
离开之前他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对僵站着的实习生说了句:“小朋友,记者证挂好,坚持下去。”
张宁也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现在又把它送给新的实习生,虽然不知道他是否能听得进去,但吴霁心是真心希望有人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从杂志社出来后天刚黑,他看了眼手表发现快七点了,紧赶慢赶去他和林頔约好的餐厅见面。
他们约在T大旁边一家火锅店,一进门吴霁心就被吓一跳——林頔在最里面一桌朝他招手,而他旁边是他最害怕的连清。
虽然他和林頔的心结解了,但还是对连清残存一些畏惧——一是人总有点害怕自己的医生,二是他想销毁的记忆全在连清眼皮子底下见证过。
不过他实在多想了,连清对他已经心理免疫,等他走过来时夸张地“哟”了一声:“吴大记者赏脸来了?”
吴霁心瞬间头皮发麻,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林頔打了连清一下:“你别吓他,他最怕你了。”
然后连清就猛地笑起来,冲林頔说:“逗他挺有意思,你看他刚刚那幅白了吧唧的表情,哈哈哈…”
吴霁心挨着林頔坐下来,捂着脑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我错了我错了,连医生你别拿我开涮,恐怖袭击都没你可怕。”
这话让连清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心情大好地从桌子上六瓶啤酒里挑了一瓶,开瓶给他们三个人满上。
林頔在旁边看他们两个这幅相处模式也觉得有意思,端起啤酒杯就打算先意思两口。
忽然旁边的吴霁心按住他的手腕,小声说:“不是戒酒了吗?”
于是林頔只好悻悻地放下杯子,向桌子对面的连清解释:“他不让我喝。”
对面的连清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让他管你?”
其实林頔也觉得好不容易聚一次不喝酒有点说不过去,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吴霁心,说:“就一瓶,绝对不多喝。”
吴霁心还在动摇,可林頔在他大腿上摸来摸去,一个劲在自己耳边说:“下次见连清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别扫朋友的兴致嘛。”
“真的就一瓶,晚上奖励你。”林頔身子都快贴在他身上,手越摸越往里。
吴霁心受不住,按住他的手,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说:“只能破戒一次。”
被这场景辣到眼睛的连清默默喝了一口啤酒,喃喃:“原来活得久能看到老男人撒娇,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