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改天换地
胡亥对上扶苏的眼神, 扶苏凉丝丝的把眼神收回去。
胡亥深吸了两口气,自己对自己道:“不生气,不生气……”
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王清发现有人走进来, 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了好几步,扶苏则是淡淡的道:“不是吩咐过宫人, 不让任何人进来的么,你如何进来的?”
胡亥道:“因为我不是任何人。”
扶苏一阵语塞, 冷漠的道:“予还有事要忙,你若是没有旁的事情, 先回去罢。”
胡亥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清,道:“哥哥有甚么事情要忙?我也来帮忙罢。”
王清垂下头来,一副不敢与胡亥对视的心虚模样。
胡亥说着,大步走过去,伸手去触碰扶苏, 扶苏因着腿不方便, 并没能立刻躲闪, 便被胡亥碰了一个正着, 标签立刻出现在头顶。
【故意让你误会的扶苏】
【故意和王清演戏的扶苏】
【想让你知难而退的扶苏】
【不想拖累你的扶苏】
扶苏被胡亥触碰到,下意识抬头看自己头顶, 当然, 他甚么也看不到, 但是扶苏知晓,胡亥可以看到标签。
胡亥挑了挑眉, 道:“还说哥哥你没有恢复记忆, 没有恢复记忆的话,为何看头顶?”
扶苏道:“予不知你在说甚么。”
失忆的扶苏, 是不知胡亥能看到标签的,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谁又能想象得到?但是有记忆的扶苏,是完全相信胡亥的,他知晓胡亥可以看到标签。
胡亥看了一眼王清,道:“嗯?哥哥不知我在说甚么?那我给你解释听听好了,那么我便仔仔细细的,解释解释关于标签的事情。”
能看到标签的事情,是胡亥的秘密,在完全信任扶苏之前,他一直都是保密的,毕竟胡亥在现代之时,一直被标签困扰,因为能看到别签,旁人都以为他是变态,是疯子,是骗子,胡亥因此一直受到歧视与谩骂,久而久之,便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
扶苏心头一震,眯起眼目,胡亥若是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不知王清听了会怎么想,虽王清是个不爱说话,不喜欢嚼舌根的人,但万一被有心人套了话去,岂不是对胡亥十足不利?
不等胡亥开口,扶苏立刻呵斥道:“予让你回去,你没听见么?”
王清吓了跳,缩了缩肩膀,诧异的看着扶苏。
胡亥道:“哥哥果然恢复记忆了,你不是想让我回去,而是不想让我说出那个秘密,对么?”
扶苏:“……”
扶苏一阵沉默,最终还是道:“不知你在说甚么。”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寺人大步跑进来,喘着粗气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公子,次公子请您去圄犴一趟!”
胡亥道:“又发生了甚么事情么?”
寺人急忙道:“是……是王相!王相到了圄犴,对王君子用了刑罚,说是要正家法!”
“这个王绾!”胡亥道:“真是越忙越添乱。”
说完,转头大步离开。
扶苏看着胡亥离开,深深的松了口气,王清嗫嚅道:“长、长公子……你为何非要小公子误会?万一小公子生气了,怎么办?”
扶苏幽幽的道:“误会了更好,生气了更好……予已然是个残废,根本不配拖累亥儿。”
王清欲言欲止,感觉自己嘴巴太笨了,最终只是道:“长公子,我哥哥在狱中出事了,我能去看看么?”
扶苏道:“圄犴看守严密,你进不去的,亥儿已经赶过去了,你放心,不会出事。”
胡亥一路跑着进了圄犴,果然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公子将闾已经到了,所以王绾没办法再对王沖用刑。
王沖双手被吊着,身上有鞭笞的痕迹,鲜血淋漓,一副气息奄奄,愣是被疼晕过去的模样。
王绾义愤填膺的道:“次公子,你不要阻拦老臣,老臣今日是来正家法的,既然他是我王氏之人,今日老臣便要打死这个通敌卖国的畜生!”
“王相所言差矣。”胡亥走进去,道:“王相正家法,我绝对不会阻拦,但王沖被关在章台宫的圄犴之中,如今还是勾连夜郎的嫌疑犯,这已经不是王家的家法问题,涉及到了我大秦的国法。”
王绾强词夺理的道:“因此,老臣才想正家法,大义灭亲,杀了这个畜生!”
胡亥却道:“在王相心中,家法大于国法么?朝廷还没审理清楚,你王家的家法,便要越过国法,先行处理了不成?”
“这……”王绾道:“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只是……只是一时情急。”
【想要报复王沖的王绾】
【以正家法为借口的王绾】
胡亥笑道:“是不是一时情急,王相心里头有数,我奉劝王相一句,夹带私货,以权谋私的事情,还是少做,毕竟如今王相虽然离开了圄犴,但是廷尉署还在纠察王相贪污受贿一案,王相还是赶紧回府,随时配合廷尉署的纠察罢。”
王绾脸色不好看,但也没法子,胡亥和公子将闾全都赶到了,他不能在两位公子面前殴打人犯,于是只好道:“是,公子说得对,那老臣先告退了。”
王绾一走,将闾立刻大步来到王沖面前,担心的道:“王沖!王沖!你怎么样?”
“咳——”王沖咳嗽了一声,唇角有血迹渗出来。
将闾大声道:“医士!”
胡亥来的时候,因为听说王沖受了刑法,特意叫了医士一起赶来,果然派上了用场。
将闾亲自将被绑着的王沖放下来,轻轻放在地上,医士上前诊看,止血包扎,王沖有些内伤,方才吐了一口血,需要精心调理一段时日,所幸胡亥与将闾来得快,并没有落下太严重的病根儿。
王沖的意识一直迷迷糊糊,口中呢喃着:“公子……公子……”
“我在呢。”将闾胡乱抓住王沖的手,道:“我在这里,王沖,没事了,没事。”
王沖被将闾抓住手掌,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这才慢慢的安静下来,陷入混混的沉睡之中。
胡亥安慰道:“将闾哥哥不必担心,王君子没有大碍,王君子身子这般硬朗,调理几日也就好了。”
将闾点点头,道:“还有赖弟亲及时赶来,我这个人……素来没有甚么威严,谁也不惧怕我,若不是弟亲,今日真的无法镇住王绾。”
从前几日的事情就能看出,新派的人,旧派的人,无论哪个派系的人,都来找将闾施压,他们并不把这个常年在外的二公子看在眼中,甚至有些轻视。
胡亥道:“将闾哥哥你就是人太好了,太容易说话,旁人才不把你放在眼中,你合该强硬一些,你可是公子啊,你的父亲,乃是平六国的秦始皇,就算是拼爹,将闾哥哥你也赢了,所以,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强硬起来。”
胡亥说着,拍了拍将闾的后背。
将闾被他逗笑了,道:“拼爹?”
第二日需要上朝,胡亥提前来到朝议大殿,刚到了门口,便听到好些卿大夫们蹙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说些甚么。
胡亥并不在意这些八卦,抻着脖子看了看,没看到扶苏的身影,于是到班房去问了问,今日扶苏告假了,所以没来朝议大殿。
胡亥知晓,扶苏是因着自己的腿脚不方便,所以才不愿意来的。
他从班房出来,正好听到几个卿大夫闲谈:“听说了么?长公子……残废了!”
“甚么!?哪里来的消息!”
“你竟不知?”
“是啊,你竟不知,今日大家伙儿都在议论这事儿,那日圄犴坍塌,长公子被砸断腿了!”
“医士说很难恢复,长公子从今往后,便是个残废了!”
“那、那长公子还能成为储君么?”
“储君?你疯了?我大秦泱泱大国,甚么时候能让残废做储君?别说是储君了,恐怕长公子很快便会退出朝廷,你看,今日长公子都没来朝奉。”
“唉,可怜啊!”
胡亥一听,心头猛震,这是甚么情况,不是只有嬴政和自己知晓扶苏的事情么?为何一夕之间,整个朝廷都知晓了?长公子残废的事情变成了卿大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胡亥大步走出去,冷着脸,道:“君父给你们粮俸,便是叫你们在这里嚼舌头根子,编排长公子坏话的么?”
“嗬!”几个卿大夫吓得面无人色。
胡亥呵斥道:“是谁听了风凉话,就在这里嚼舌根。”
“公子饶命啊!饶命!”卿大夫们跪下来,道:“下臣也只是听说,只是听说!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是啊,下臣是从大行听来的。”
“下臣是从匠作那听来的。”
“下臣……下臣是从司农那里听来的。”
胡亥眯起眼目,大行、匠作、司农,分明是三个不同的部门,天差地别,扶苏残废的消息竟已经流传开来,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
胡亥道:“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很多么?”
卿大夫颤声道:“合该……合该很多,今儿个一大早,好些人都在议论,还听说……好多人准备前去探看长公子呐。”
“糟了。”胡亥心头一震,调头便跑,也不去上朝了,一路往扶苏的寝殿跑去。
胡亥一路快跑,来到扶苏寝殿门口之时,已然气喘吁吁,便看到好些个卿大夫聚集在寝殿门口,手里都捧着贽敬的礼物,乌央乌央的喊着。
“我们是来探病的,还请求见长公子!”
“对啊,我们也是来探病的。”
“不知长公子病情如何?”
“让我们见一见长公子罢!”
这些卿大夫里面,有平日里王绾一派之人,也有李斯一派之人,看来都是探听虚实的。
胡亥皱眉,难道是王绾透露出去的?
毕竟这件事情,除了嬴政和自己,也就是医士知情,那日扶苏为了打发走王绾,自暴自弃的告知王绾自己的情况。
今日一早,扶苏残废的消息便爆发了出去,最有可能传播消息之人,便是王绾。
只是……
王绾如今还要依靠长公子,他被廷尉弹劾,自己也很焦虑,最不想透露这个消息的人,合该就是王绾才对,他没有理由闹得满城风雨,这样对旧派的势力也不好。
人群躁动着,全都想要见一见长公子,寺人在门口阻拦,根本拦不住,门槛子都要被踏平了。
胡亥眼看事情便要一发不可收拾,眼眸微动,并没有徒劳的去阻拦那些卿大夫,而是调头又跑,再次往朝议大殿跑去。
胡亥跑到朝议大殿,一猛子钻进去,在卿大夫和寺人目瞪口呆之下,胡亥毫无停留,大踏步冲上踏跺,那可是平日里嬴政上朝才会踩踏的踏跺。
胡亥横穿朝议大殿,抄近路钻入后殿,继续往前跑去,一路冲进嬴政的路寝。
“君父!!”胡亥跑的呼呼喘粗气,盛夏的天气,汗珠止不住的往下滚落,咕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还未到早朝时辰,嬴政起了身,堪堪盥洗整齐,还坐在镜鉴之前,皇弟公森*晚*整*理子成蟜站在他背后,正在为嬴政整理长发。
嬴政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伸手将跪在地上的胡亥捞起来,笑道:“一大早的,亥儿如何行此大礼?”
胡亥爬起来,来不及回应调侃,急促的道:“君父,朝廷上都知晓哥哥的事情了,不知哪来的流言蜚语,说哥哥残废了,如今卿大夫们堵在哥哥的殿门口,想要探听虚实呢!”
嬴政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简言意赅的道:“走。”
胡亥知晓,自己根本拦不住那些卿大夫,所以干脆跑过来,让嬴政出马,能瞬间镇住那些卿大夫的人,必然只有嬴政无疑。
嬴政来到扶苏寝殿门口之时,便看到乌央乌央的人群,寺人们努力的阻拦着,就连虎贲军也出动了。
“好生热闹。”嬴政凉飕飕的道:“朕怎么不知,章台宫今日这般热闹?”
他一开口,卿大夫们瞬间傻了眼,本该是朝议的时辰,怎么想,嬴政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处,分明合该坐镇朝议大殿才对。
这些卿大夫们,就是趁着朝议,嬴政不在,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能参加朝奉的臣子少之又少,一共就那么多人,但在政事堂共事,每日进出章台宫的臣子却很多,他们趁着朝议的时辰,特意跑过来探听。
哪知这么不凑巧,被嬴政抓了一个正着。
嬴政冷声道:“朕的章台宫,倒成了市集不成,如此闹哄哄,成何体统?”
“章邯!”
嬴政一声令下,章邯立刻调遣虎贲军上前,道:“请陛下吩咐。”
嬴政扫视着众人,幽幽的道:“你替朕来看一看,今日来闹事的,都是甚么人,哪个部署这般清闲?”
卿大夫们有些慌乱,让章台宫的卫尉来看,这不是要拿人的意思么?
卿大夫们不敢停留,受惊鸟兽一般散尽。
胡亥松了口气,对嬴政道:“君父好厉害。”
嬴政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并没有进入,而是道:“朝议马上要到了,一会子朝议之上,必然还有人会提起此事,朕需要去处理一番,你便告假罢,今日不需要参加朝议了。”
“谢谢君父。”胡亥使劲点头,他正好想去看看扶苏,便不去参加朝议了。
嬴政转头道:“蟜儿,随朕来。”
公子成蟜拱手道:“是,君兄。”
胡亥等二人走了,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门,这才抬步走进去,方才外面那么混乱,仿佛赶集一般,殿内却鸦雀无声。
胡亥走进去,道:“哥哥?”
扶苏就在殿内,他坐在席上,手中托着羽觞耳杯,正在饮水,动作悠闲自得,但面容过于平静,好像波澜不兴的死水。
“哥哥,”胡亥走过去,道:“放心罢,我叫来了君父,帮你把人都赶走了。”
哆!
扶苏将羽觞耳杯重重放在案几上,冷声道:“那我还要感谢你了?”
“哥哥?”胡亥一头雾水。
扶苏道:“让他们进来也好,让他们看看我现在落魄残废的模样,也免得那些卿大夫们,还对予抱有不切合实际的幻想,也好。”
胡亥张开嘴,刚要安慰扶苏,扶苏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也对予抱有甚么幻想不成?”
他说着,突然笑了一声,笑容有些嘲讽,上下打量着胡亥,道:“你这般缠着予,不会是觉得予榻上的功夫不错罢?可惜,可惜了,予如今变成了残废,你若是想要与予行露水之欢,怕只能自己坐上来了。”
嘭——
胡亥听着扶苏的话,脸面登时通红。
扶苏又道:“兴许也是不错,既然你这般不挑,予已然是个残废,也没甚么可挑。”
胡亥定定的看着扶苏,面颊上的殷红退去,反而变得一片惨白,他的皮肤本就白皙,如今白的像纸一般,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扶苏喉咙滚动,心窍中升起一股不忍,咬了咬牙,继续道:“怎么,你还留在此处,这青天白日的,是想与予白日宣淫不成?”
胡亥咬了咬嘴唇,道:“你这样说话很伤人。”
“伤人?”扶苏轻笑:“反正予已经伤的不轻了,还管旁人做甚么?若是觉得伤人,便滚远一点,别在予面前碍眼!”
扶苏说罢,感觉到胸腔中一股窒息,憋闷得无法喘气。
胡亥嘴唇又颤抖了两下,没有说话,突然转身,默默地离开了大殿。
扶苏看着他的背影,狠狠松了一口气,面容上展露出一丝苦笑,伸手握住旁边的羽觞耳杯,重重的砸出去,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胡亥离开扶苏的寝殿,也不想回自己那处,干脆去了政事堂,坐在自己的班位上。
胡亥乃是少府衣丞,他的工作十足清闲,平日里都不怎么“坐班”,有空来一趟,没空就不来,同僚们都知晓胡亥受嬴政和扶苏的宠爱,在少府做衣丞不过是装装样子,所以没人计较这些,都默认少府没有这个人。
今日胡亥一反常态,一大早坐在班位上,来政事堂的少府同僚全都吓了个好歹,生怕是嬴政派来监工的,赶紧兢兢业业的埋头苦干。
胡亥坐在班位上,揪着自己的衣裳角,嘟囔道:“真的很过分,太伤人了,哼……不打算理他了!坏哥哥!”
“不好了!”有人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胡亥这些日子,听到了太多次不好了,只要一听这三个字,便觉得脑仁直疼。
冲进来的是个少府的官员,跌跌撞撞的道:“廷尉……廷尉署来拿人了!”
胡亥奇怪的道:“廷尉署?拿甚么人?”
难道是勾连夜郎的人?自己还没查完啊。
官员道:“小公子有所不知,日前廷尉弹劾王相收受贿赂,王相虽然被放出圄犴,但弹劾还没完,加之王相那日在朝议大殿上说,收受贿赂是咱们政事堂不成文的规矩,这下子好了,廷尉署开始严查,要把政事堂查个底儿朝天呢!”
廷尉署大动干戈,查了几日,今日开始动手拿人。
“不只是咱们少府,那边,你们快听,那边司农已经开始拿人了!还有司行、司马!都……都被带走了好些人!”
嘭——
大门被撞开,果然,廷尉署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道:“名册上记录名字之人,劳烦与我们走一趟,去廷尉署回话!”
那人打开名册,竟好长好长一叠的人名。
“放开我!凭甚么拿我?”
“我没收贿赂啊!”
“廷尉凭甚么拿我!”
“你们这不是纠察,分明是清除异己!”
“谁不知李斯的心思,他就是想要趁着长公子变成了残废,清楚异己!彻底把我们全部铲除!!”
“李斯——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政事堂乱七八糟,人群有大骂的,有逃跑的,还有被抓回来铐起来的,胡亥皱眉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比菜市场还不如的朝堂。
廷尉署拿了人,因为带来了官兵,闹剧很快平息下来,胡亥定眼一看,至少三分之一政事堂的官员被抓了去,像是少府、司农因为涉及财币和物资,全都被抓走了大头,但凡是王绾的人,几乎没有幸免的。
王绾闻讯赶来,但来晚了一步,官员们早就被带走。他踉踉跄跄的冲进政事堂一看,捶着腿的大喊:“李斯!!李斯!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政事堂空荡荡的,也不必干活了,胡亥干脆离开了政事堂,准备去找将闾说说话,将闾为人温和,可算是好大一朵“解语花”。
他走出政事堂没有多久,便看到了扶苏,当然,不只是扶苏,还有王清,王清扶着扶苏,正在外面散步,一个小鸟依人,一个高大俊美,真别说,乍一看上去十足得般配。
扶苏气走了胡亥,自己在殿中砸了满地的东西,王清踏入殿中的时候,足足吓了一大跳。
“长公子,你这是……?”王清一脸诧异。
扶苏摇头道:“无事。”
他说罢,又道:“贵女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王清嗫嚅道:“我想去看看哥哥,但是到了圄犴被拦下了,便打算出宫去的,谁知看到廷尉署正在拿人。”
“拿人?”扶苏发问。
王清点点头,道:“廷尉署,带了好多兵来,去政事堂拿人了,我看到他们带走好多好多人,我觉得这个事情必须告诉长公子一声,所以才过来的。”
扶苏心头一震,廷尉署拿人,李斯不知胡亥便是当年的幼公子,见他与自己走的亲近,会不会针对胡亥?
他当即便坐不住了,道:“贵女,可否扶予出去走一走?”
王清知晓是担心胡亥,但没有点破,赶紧扶起扶苏,二人便离开了大殿,说是出去散步,其实目的很明确,准备去政事堂附近探探虚实。
扶苏被王清扶着,还没走到政事堂,哪知道这么巧,便碰到了胡亥,扶苏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胡亥紧盯着自己与王清触碰的手掌,下意识想要松开,但硬生生止住了。
王清见到胡亥没事,欣喜的道:“太好了,看来小公子没事。”
扶苏却道:“走罢。”
“长公子,”王清道:“还是与小公子好好儿说说罢。”
“没甚么可说的。”扶苏转头要走。
“哥哥!”
胡亥脆生生喊了一句,扶苏的脚步登时顿住,仿佛条件反射,下意识便想回头。
扶苏回头去看,肚子里准备了一腔刻薄的言辞,准备赶走胡亥,让他知难而退。
这一回头……
却见胡亥那一声“哥哥”根本不是唤自己,而是在唤将闾!
将闾从旁路过,应该是从圄犴回来,胡亥迎上去,脆生生的道:“哥哥!亥儿正找你呐!”
说着,还亲昵的挽住将闾的手臂。
将闾有些奇怪,虽平日里胡亥与自己很是亲近,尤其是最近“共患难”之后,二人也算是无话不谈了,但……
但没必要“搂搂抱抱”罢?
胡亥从来都是一个很有分寸,很有边界感的人,他虽然行事狡黠,有时候不按套路出牌,但为人让人很放松,知道甚么话该讲,甚么话不该讲,不会戳到旁人痛楚,也不会让人尴尬。
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将闾奇怪的看着胡亥,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登时恍然大悟。
看来胡亥故意与自己这般亲近,是为了气一气扶苏。
胡亥晃了晃将闾的手臂,亲昵的道:“哥哥,你眼下空闲么?咱们去你殿中说话?”
将闾:“……”
将闾有些子犹豫,胡亥轻声道:“将闾哥哥,配合一下。”
将闾无奈,道:“好,要说甚么,进殿来罢。”
说罢,亲自推开殿门,让胡亥走进去,胡亥进去的时候,还故意回头看了一眼扶苏,对门口侍奉的寺人道:“我与将闾哥哥有要紧且私密的事情要谈,吩咐下去,不相干的人一概不得入内!”
他还故意着重了“不相干”三个字。
嘭——
殿门关闭,隔绝了扶苏的视线。
扶苏眯着眼目,紧紧盯着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至极,嫉妒、吃醋、犹豫、隐忍,仿佛一团被风吹得躁动的死灰……
将闾顶着压力进了殿门,道:“弟亲,你与大哥这是闹甚么?”
胡亥哼了一声,道:“都是哥哥不对。”
将闾无奈的道:“既然大哥有不对的地方,你便替他指出来。”
胡亥抱臂道:“他蛮不讲理,我不要理他了。”
将闾又是一阵无奈,揉了揉额角。
胡亥道:“将闾哥哥,我真的有要紧事要用你说,今日廷尉署来拿人了,你不在政事堂,可知晓这件事儿?”
将闾点头道:“我也听说了,正是因着听说,才匆匆赶来的,别说是政事堂,就连我从北疆带回来的一些侍从,也被扣上收受贿赂的帽子,带走了。”
胡亥蹙眉道:“李斯的私心实在太大了。”
将闾表情严肃,道:“这是夜郎国女想看到的,她已经用王绾搅混了朝廷,便算是李斯聪敏,知道这是夜郎国女的诡计,可这般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李斯也不会收手。”
因为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的政客都相信,只有清除掉异己,才能建立更好的大秦,这一点子,他们倒是不谋而合。
将闾感叹道:“要乱了,不……已然乱起来了。”
胡亥眯起眼目,幽幽的道:“很快,他们便会走下一步棋……很快了,再忍一忍。”
公子成蟜来到路寝殿,站在门口侍奉的寺人看到是成蟜,并没有阻拦,也没有通传,只是对成蟜作礼问好,便熟门熟路的放了成蟜进去。
公子成蟜进去大殿,径直往最里面的太室而去,嬴政坐在太室中批看文书,正好看完了一卷,放在一旁,伸手揉着自己的额角。
嬴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道:“蟜儿来了,快坐。”
成蟜道:“君兄头疾又犯了?”
嬴政叹气道:“一个个都不叫人省心,总是有忙不完的操心事儿。”
成蟜一笑,道:“君兄天生便是劳累的命,还不认命么?”
嬴政笑起来,道:“过来,替哥哥按一下额角。”
成蟜坐过去,就坐在嬴政身边,熟门熟路的帮他按揉额角,嬴政干脆舒服的躺下来,躺在成蟜的腿上,笑道:“还是蟜儿令人省心。”
成蟜挑眉,道:“君兄可听说了,今日政事堂乱成了一锅粥。”
嬴政淡淡的道:“听说了,李斯拿人的名册,已然是送到朕的跟前来了,你看看。”
嬴政说着,指了一下案几边缘,高高摞起来的简牍。
成蟜笑着感叹:“这般多?”
嬴政道:“不只。”
成蟜随手拿过一卷,展开来阅读,道:“都是王绾的亲信,十有八九,私心太重了。”
他顿了顿,将简牍卷好,道:“君兄不打算敲打敲打李斯?”
嬴政躺在成蟜的腿上,仰头看着他,道:“还不是时机……再等一等。”
罢了,握住成蟜的手,道:“蟜儿可不要偷懒,继续按。”
成蟜留在嬴政太室,用了夜宵才离开,外面天色已然黑压压的,嬴政本打算留他在太室就寝,便不要跑来跑去了,毕竟成蟜的府邸在章台宫外。
但成蟜不愿留下来,案几上积攒了那般多的简牍需要处理,嬴政必然是要通宵的,自己留下来也是帮不上甚么忙,不如让嬴政好生处理。
公子成蟜来到公车署,嬴政特意吩咐了骑奴驾士,准备最好的辒辌车,知晓他怕热,在车上特意放了不少冰凌解暑。
成蟜登上车,很快离开章台宫,辒辌车粼粼前行,离开宫门没多久,竟然慢慢降速,最终停靠了下来。
成蟜依靠在辒辌车的软座上,支着手肘,本是昏昏欲睡,车马一停下来,他便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眼目,有些慵懒的道:“这般快便到了?”
骑奴驾士没有言语,成蟜唤了一声:“来人。”
空荡荡的夜晚,没有一点子声息。
成蟜微微蹙眉,打起帐帘子往外看去,根本不是自己的府邸,四周也不知甚么地方,很是荒凉,没有一处人烟。
成蟜从辒辌车中钻出,便看到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一个黑影,夜色本就深沉,四周无有光亮,月光也不算明亮,那人还站在树荫的遮蔽之中,似乎不想让旁人看出他是谁。
成蟜道:“何人如此藏头露尾?”
那人喋喋一笑,道:“小人不过一介无名之辈,不敢在公子面前展露面容,唯恐污了公子的眼目。”
成蟜也不惧怕,竟还笑了一声,道:“这般听来,你很脏了?”
对方顿了一下,明显是气结语塞,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道:“公子可知,如今的秦廷正是风雨飘摇之时……秦廷的小辈公子之中,唯独长公子扶苏还有点气候,如今他落得一个残废的凄惨下场,再也无缘储君之位,往后能不能入朝,还要看他的造化。”
成蟜挑眉:“所以呢?”
对方继续道:“次公子将闾,温吞平庸,难成大器,根本不是储君的料子……至于其他几个公子,也都是平平之资,登不上大雅之堂,那小公子胡亥倒是有点子与众不同,可惜可惜,他终究不是当年的幼公子胡亥,不过是嬴政收养的义子罢了!”
成蟜微微眯起眼目,他听对方说出“嬴政”二字,便知对方对当今的陛下,并没有甚么敬畏之心。
嬴政姓赢,赵氏,名正,按照当时的规矩,便算是直呼陛下大名,也该用氏加名的称谓,而不是姓加名,在那个年代,只有贵族才会有氏,男子称氏不称姓,直呼姓名是大忌,带有轻蔑的意思。
对方又道:“偌大的秦廷,无人可以继承大统,公子你不觉得可惜么?”
成蟜没有说话,对方发出恍然的叹息声,道:“不,还有一个人,虽不是嬴政的子嗣,不是小辈的公子,却也是秦廷的公子,秦廷的正统,公子可知,小人说的是谁?”
成蟜一笑:“你说的……不会是我罢?”
“正是如此!”对方又发出喋喋的笑声,道:“公子你如此冰雪聪敏,机敏通达,又是秦廷的正统,嬴政的亲弟弟,便不遗憾么?凭甚么嬴政便可主宰天下,而你不行?”
他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正题,道:“我家主人愿意倾力相助,帮助公子登上秦皇之位,成为……天下之主!”
“哦?”成蟜道:“你家主人……是谁?”
对方并不回答,而是继续说服成蟜,道:“只要公子点头,便可见到我家主人,如今秦廷内忧外患,公子只需要轻轻的一推,便能撼倒整个朝廷,自己登上巅峰,匡扶天下正义!”
成蟜似乎抓到了重点,笑道:“秦廷内忧是无错的,丞相获罪,廷尉拿人,整个朝廷被党派闹得乌烟瘴气,然,外患……小小的夜郎合谈不上甚么外患,所以你的主人……是外族人。我说的对么?”
对方明显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怪不得我家主人选择公子你,果然是冰雪聪敏,少有的妙人儿啊!”
成蟜挑眉:“我还要多谢你的夸赞了?”
“如何?”对方道:“公子可愿意联袂?你与秦主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成蟜道:“你方才说,我若愿意合作,便可见到你的主人,那我若是不愿意合作……你们把我拉到这种了无人烟的地方,不会杀人灭口罢?”
对方笑道:“公子,不要着急拒绝小人,公子大可以考虑考虑,我家主人有等待的耐心。”
他说着,便要离开,成蟜不会武艺,身子骨也不算强壮,明智的没有追上去,而是道:“这就走了?都没有一个驾士留给我,是要我自己驾车回去?”
对方不说话,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黑影一路离开,最终出现在一处高门之下,他绕过小门,进入大院,分明是王家的祖宅!
黑影走入祖宅,拱手道:“主上,公子成蟜并没有立时答允。”
黑影也不知在对谁说话,久久之后,才听到一声回应。
“无妨,成蟜若是立时答允,才怕是有鬼……如今新派和旧派都已然乱了,我便不信成蟜不心动。”
说罢,他发出叹息的感叹声:“腐朽的大秦,终于……终于要改天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