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徐斯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风声猎猎,呼呼地刮在他紧绷的脸上。
“你说什么?”他极缓慢地侧过头,一字一句,犀利的眼神带着警告意味,像把刀子架在徐管家的脖颈上。
“余先生出车祸了。”徐管家避开他的眼神,重复了遍。
他其实有点犹豫,不知该不该把余先生出事的消息告诉徐斯奎。
虽然两人已经分开了,而且余先生态度决绝,不像是有转圜的余地,估计不会乐意看到徐斯奎。但以管家对徐斯奎的了解,只怕他并没有放下余先生。
两人之间,徐管家终究还是更偏向徐斯奎。
徐斯奎怔怔的站着,一会儿像置身于两极的冰天雪地里,全身血液凝冻,骨骼僵硬,无法行走,无法思考;一会儿又置身在刀尖上,被熊熊烈火炙烤,皮肉寸寸裂开,白骨化灰。
他的身体犹如被尖刀刺穿,无数双手在撕扯他的灵魂。疼痛充斥着心脏,他即将溺毙在无边深渊里。
恍恍惚惚之中,徐斯奎透过旧时光看到了十五岁的明翰,少年在他身旁言笑晏晏,趁他不注意,偷偷在他心爱的笔记本上贴上小乌龟贴纸,他生气想要指责,就看到明翰扬起无辜明媚的笑容朝他笑,把他的满腔怒火都堵在嗓子里。
此时,耳边很突兀地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是楼蓝在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悲伤。
“他死了。”
徐斯奎不明所以,顺着楼蓝的声音看过去。
他看到春城那间老旧破烂的出租屋,屋里有个青年,慵懒悠闲地躺在窗前的摇椅上。窗外夕阳无限好,火烧云红了整片天,夏天的风从窗口飘进来,摇椅小幅度地晃悠着,青年闭着眼睛放佛睡着了。
那是余千鹤啊。
看见余千鹤的那一刻,徐斯奎满腔怒火都尽数消散,随着时光和往事一起堙没在他身后。
“他只是睡着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落在虚无里,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他想要过去,急切地想走到青年身边。
他回过头,发现明翰紧紧抓着他的一只手,神色恳切,求他不要走。
徐斯奎缓缓地、缓慢地掰开手上的桎怙,转身向着少年的方向奔跑。他穿梭在凝固的时间里,血管爆裂,筋脉抽搐,骨骼被一次次碾碎重连,才终于走到他的青年身边。
青年睡的沉静安详,像躺在画里的人。
徐斯奎的目光在他眉眼间凝视许久,才缓缓蹲下身,靠在摇椅边,沉默无言的把脑袋放在青年的膝盖上。
你我就此共眠。
就此沉沉睡去。
——
徐斯奎又晕过去了。
徐管家赶紧把人扶到床上,喊来医生,心里一阵后悔,不该拿余先生的安危来刺激他的,这都把人给吓晕了!
可同时,他心里撮合徐斯奎和余千鹤的想法也越发坚定了。
“开这么大的窗是嫌病人病的不够重是吗!”医生一来就看到窗户大喇喇的敞开,立即就对家属一顿训斥。
徐管家忙关上窗,也怪自己糊涂了,竟然眼睁睁看着徐斯奎造作。
医生诊疗完毕,没发现其他问题,管家这才放心。让老高回去后,他在病房的陪护床上休息。
——
市医院急救室的灯亮了整整八个小时,里面的人还没有脱离危险。
门外,有个年轻的少年赤着眼眶守候着。少年看起来还没成年,脸上沾染血污泥渍,背上破了个口子,皮肉外翻,血濡湿了整个后背。
里面受伤的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吧。但再重要,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呀!值班护士自己的孩子大概也像他那么大,见状实在是看不过去,便上前劝他先去处理伤口。
“滚。”少年面相精致,凤眼狭长,眼尾锋利如刃。他撩起眼皮子,眼眶赤红,眼里戾气逼.人。
护士被他的眼神吓到,讪讪地回到值班室,翻了个白眼,怪自己多管闲事。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光暗下来,医生边摘手套边走出来。
“手术很成功。”医生告诉处于暴躁边缘的少年。
只这么一句话,少年瞬间偃旗息鼓。
走廊里光影明灭,这条过道迎来送往无数人,历经无数人间生离死别,它无知无觉,浑然不知自己差那么一点寿命就到期了。
少年看着从急救室推出来被送往重症监护室的人,眼里终于有了神采。他趴在透明的玻璃上,眉眼渐渐柔和,满是缱绻思念。
被少年怼的护士见到这一幕,心尖儿泛起酸,刚才好心被当驴肝肺的事突然就释怀了。
只是个可怜的孩子罢了,何必与他计较呢?
“先处理一下吧。”护士指了指里面刚脱离危险的人,“不然等会儿他醒来看见了要心疼的。”
这会儿少年倒是没有刚才那么凶了,却也不怎么搭理人,满心满眼注视着里面的人,放佛害怕里面的人一不小心就消失似的。
听到她说“会心疼”的时候,少年眼珠转动了下,仿若不可置信般轻声呢喃:“他真的会心疼吗?”
“当然会的。”护士安慰他,“你这么在意他。”
闻言,少年勾起嘴角,锋利的眼尾上翘,眼里漫出甜蜜的笑意。
可他仍然没有任何要去处理伤口的意思,就那么甜蜜蜜的笑着,一动不动的守在窗外。
不知为何,护士竟然觉得他的笑容有点渗人。
——
梅千鹤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窗外有道黑色的影子一闪而逝,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可算醒来了,外面那个小孩特别担心你,”护士进去查看他的身体情况,一边给他测量体温,一边和他唠叨,“你赶紧劝他去处理身上的伤吧,我怎么劝他都不听。”
“小孩?”梅千鹤一脸懵,他收回视线,对护士说:“我没有看见。”
“啊?”护士不解:“就在玻璃窗那儿。”
护士指着窗口的方向,那边空空如也。
“刚刚还在那儿的。”护士给他描述少年的长相,“大概十五六岁,长的挺漂亮的,我就没见过比他还漂亮的男孩子。比我还高半个头,估计得有一米八了,穿着黑色外套,背上好大一个伤口……好不容易等你醒了,他人怎么不见了呢?”
梅千鹤仔细想了想,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便没有当回事。
“和我一起出事故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伤的严重吗?”他记得那辆观光车上就只有他们几个和司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别担心,其他几个人都没你伤的严重。”护士把吊完的盐水换掉,“头部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有点轻微脑震荡,所以你现在别想太多,好好养身体。”
梅千鹤记起自己昏迷前没有撞到护栏,反而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正想问什么,护士已经给他掖好被子出去了。
——
梅千鹤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脑部轻微脑震荡,腹部被尖锐的石头刺穿,所以整个人被纱布裹的跟个木乃伊似的,动一下手指头都困难。
他无聊的盯着天花板发呆,感到腹部越来越涨。
这就尴尬了,他想上洗手间。
门从外面被推开,梅千鹤以为是去而复返的护士,有点尴尬的说,“那个,不好意思,我想去洗手间。”
毕竟男女有别,虽然说护士的年纪都可以当他妈了,但还是挺尴尬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男护士?
“大解还是小解?”
“!!!”他眯着眼睛,循着声音看过去,竟然真的有男护士!
不过这个男护士看起来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的漂漂亮亮的。
梅千鹤怀疑医院雇佣童工。
转念一想,或许是有特殊情况呢?很多小说里不都有那种出身贫苦,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的情节么?嗯嗯……就像他之前念高中那会儿……
梅千鹤出神的时候,“男护士”默默的掀开被褥一角……神情严肃,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什么珍宝似的……
总之,梅千鹤觉得别扭,红着脸解决完生理需求,很真诚地想对“男护士”道谢,就看到他在清理便盆。
梅千鹤:“……”脸更烫了怎么办。
就在他陷入浓浓的负罪感里时,先前那位女护士的到来缓解了尴尬无言的气氛。
“对了,我正想问你想不想上厕所呢。”护士笑着说,“你弟弟……是你弟弟吧?他对你可真好。”
她在医院见过太多人情冷暖,有些就算父母子女,做这种事也难免推来推去的,兄弟之间能做到这种程度,可谓是情深义重了。
梅千鹤懵了一瞬,否认道:“不是。我不认识他。”
“啊?我看他一直在急救室外面等你,还以为是你弟弟。”护士惊奇的看看梅千鹤,又看看穿着无菌服的少年,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对梅千鹤说,“不好意思啊,我是值晚班的,不了解情况,误会了。”
“没事。”梅千鹤说。
少年洗完便盆,局促的站在床边,听见他们的对话,眼神委委屈屈地瞄过来。
梅千鹤这会儿更尴尬了,想到之前护士描述的小孩,大概就是他了。
梅千鹤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沈遇。”少年眼睛一亮。
“是你救了我吗?”醒来时看见的那道身影,渐渐的和昏迷前那人重叠。
梅千鹤说:“谢谢你。”
沈遇漂亮的眼尾上翘,看过来的眼里有闪烁的星星。
梅千鹤想起他受伤了,便让他先去处理伤口。
“好。”
沈遇乖巧的跟着护士走出病房。
梅千鹤疑惑地发了会呆,从陌生人的角度看,总觉得沈遇对他的态度哪里怪怪的。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门阖上,沈遇垂下眼睫,轻轻地捻着手指,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他那个东西炽热的温度。
他嘴角勾起,回头对着房门露出一个僵硬中透着怀念的笑。
护士嘴角抽搐,越发觉得这孩子有点奇怪。
就,感觉有点病态。
——
翌日,梅千鹤过了观察期转到普通病房,江邵舒和几个室友结伴去看他。
他们几个中最严重的是江邵舒,左腿被车轮压到,得养个把月才能好,另外几个则都是皮肉伤,有的脸上青青紫紫,有的胳膊肿成了猪蹄。
几人刚一见面就指着别人哈哈大笑,大清早就开启了互相伤害的模式,直到到了梅千鹤的病房前才停下。
他们就是再缺心眼也不会在梅千鹤的面前闹,毕竟要不是有人相救,梅千鹤就真的交待在昨天下午那场事故里了。
“可怜的小羽毛,看看哥哥们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梅千鹤脑袋上包着厚重的纱布,还不能随意动弹,闻言只能费力的伸长脖子去看,结果看到床前站了一排鼻青脸肿的傻x,一人嘴里叼着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各自凹着奇形怪状的造型。
画面有点辣眼睛,梅千鹤生无可念地躺回去了。
“不是,你这是什么表情!”江邵舒单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扶着下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这个姿势有点费力,他的腿都酸了。他哀嚎道:“这可是我们绞尽脑汁才想出来逗你开心的法子,你怎么都不笑啊?”
另外几个人连忙应和点头,生怕他不信似的。
梅千鹤:“……”
梅千鹤敷衍的笑了几声,身残志坚的用手机给几人拍照,然后发到群里,几个人立刻纷纷掏出手机点击收藏。
“呵,我就知道。”说什么逗我开心,不过是把我当成拍照工具人罢辽。
江邵舒一屁股把坐在床上的东北室友挤走,把完好无缺的腿搁人大腿上,一边用眼神示意给他舒筋络骨,一边嘿嘿笑道:“还是你懂我们。”
高高壮壮的东北室友委委屈屈的,要不是看在某人今天金鸡独立的份上,他绝对会跳起来和他大吵一架。
——然后再忍辱负重的服侍人。
莫名有种看狗男男秀恩爱的感觉。
梅千鹤闭上眼,拒绝交流。
“咔擦咔擦”
他刚闭上眼,就听到旁边传来清亮脆响的、啊呜啊呜、啃苹果的声音。
梅千鹤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早上沈遇给他买了粥,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这会儿被江邵舒滋溜滋溜的声音勾起了欲望,只觉得肚子饿的难受。
他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室友B、C把削好的苹果囫囵放到嘴边,正张大嘴巴准备下口。
六目相对,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把手背到背后,然后看着江邵舒,俨然一副与我们无关的架势。
江邵舒:“……”
不是,不带这么卖队友的!!
江邵舒浑身一凉,来不及辩解就听到梅千鹤咬牙切齿的声音:“半个小时之内你给我弄不来吃的你就完了我告诉你!”
江邵舒心情大起大落,立马起身从门外拎来保温桶:“来,赶紧的,我妈熬的鸡汤,可好喝了。”
说完对着另外几人趾高气昂,一副快来夸我神通广大聪明睿智的样子:“我就说这个办法奏效吧!”
室友C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同情的拍了拍东北室友的肩膀,打开保温盒盛汤。
东北室友:“……”
不是,他傻他的,你同情我是几个意思?
一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勾的人馋虫上脑。
沈遇一进来,就看到几个人在热热闹闹的抢食,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自己刚在酒店厨房里熬的骨汤,又想到早上被嫌弃的玉米粥,心里委委屈屈的。
控诉的目光落在梅千鹤身上,梅千鹤心虚的解释:“你听过那句话么?——别人碗里的才是最香的。”
江邵舒“啊”了声,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你们平时总抢我零食的原因!”
几个室友笑的不怀好意。
东北室友认出少年是那个在救了梅千鹤的人,他盛了碗汤递给沈遇,豪迈的说,“小朋友,谢谢你救了我兄弟!”
沈遇面无表情瞥了一眼,接过汤,取出勺子,放在嘴边吹凉,作势要喂给梅千鹤喝。
东北室友摸摸后脑勺,和几个室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梅千鹤也有点尴尬,本来他的性格就属于慢热型,很难和陌生人熟络起来。
而他和沈遇认识不过十二小时,远不到熟识的地步。
他觉得少年的行为越界了。
气氛凝沉之际,江邵舒大叫起来,一脸惊恐道:“小羽毛,你都已经喝了两碗汤了还要喝!你是猪吗?”
梅千鹤眉头狂跳,“你才是猪,你是香猪、太湖猪、梅山猪、苏太母猪!”
江邵舒语气不足:“……你、你凭什么说我是母猪!”
众人:“……”
这是重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