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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这本来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
然世事无常,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姜家军来势汹汹,姜家军军师早便倾心于她,兵临城下时竟以将她风光大嫁给黎国太子为由骗她出城,她一入帐,便张口要她离开太子,委身军师。
公主早已心许太子,如何肯从?
奈何军师以太子相胁:倘汝从了我,我便放太子一条生路,倘汝不从,战阵无情,我可不能保证若有流矢射中你那情郎……
公主柔弱,又能如何?
只好屈膝低首,俯伏在地:“妾身但凭军师处置……”

既是如此,自己为阶下囚,对方是座上宾,自是不能再在曦月面前再诉衷肠,否则曦月在那军师手里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
想到这里,顾翰源已经心痛到快不能呼吸。
一方面是对公主殿下:我的曦月,她好爱我,她为了我牺牲了那么多……虽然你已经委身他人了,但是我不会嫌弃你的呜呜呜……我们还是要在一起的……
一方面是对拆鸳鸯的军师:天杀的苏玄明!你给老子等着!待我卷土重来!必将你五马分尸!
沉浸在这样的心绪里,顾翰源的表情越来越奇怪,甚至让人头皮发麻,看那个德行,金曦月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他现在脑子里都是什么正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伤眼睛地撇过头去,袅袅婷婷对玄明真人一礼,笑容是顾翰源从未见过的灿烂:“多谢军师百忙之中记得曦月的嘱托,当真把这人捆到我面前由我亲自诛杀了。”
顾翰源当场:……!!!
曦月你说的什么?
你再说一遍?
可曦月并不是对你说的,她现在眼里并没有你,只留你陷在“我最爱的人竟然要亲手杀我”的雷击里,笑盈盈地看着那个天杀的狗头军师。
狗头军师的微笑仍然是那样温暖:“些许小事罢了,姑娘谢了又谢,实在客气。不过……姑娘要现在就动手么?”
“对呀。”金曦月疑惑地开口,“难道军师留此僚还有用?”
那倒没有。
这种恋爱脑,甚至没有留下来拷问点军事机密的必要。
不过……
“杨姑娘。”玄明真人先侧身看陪着金曦月熬了一个晚上的杨闻莺,“太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杨闻莺当然听得出玄明真人在赶人,并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欠身告退。
士兵们自把顾翰源丢这儿之后就离开了,现在帐中并没有其他人,但玄明真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当着顾翰源的面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便道:“他人可以先留在这里,金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金曦月不明就里,但乖乖点头应允。
顾翰源被绑得严严实实,绝没有自己挣扎着逃脱或者站起来的可能,直接晾这儿就行,玄明真人伸手给金曦月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二人一前一后去一个足够清静的地方。
到得一处天宽地广之地,四下无人,确定绝不会有人看到什么,玄明真人手中那把金曦月印象里从不离身的羽毛扇一阵灵光闪动,变成了一把锋芒毕露,威压尽显的恐怖灵剑。
金曦月当场眼珠子都瞪大了。
震惊了好久,才听她颤声道:“军师……难道……难道真的是神仙?”
“真的是?”玄明真人失笑,“金姑娘怀疑过?”
没有,但坊间早就有了传闻——玄明真人对外说的虽是流浪江湖,萍踪不定,故而少有人知,可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你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你倒也没什么,可当你都名满天下了还是没有人认识你,那你除了“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或者“天神下凡”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的理由吗?
金曦月有时候也想,想苏军师那样的人品才华,又是那样的高风亮节,如何就不能是天上下凡来拯救她们这些苦命人的神仙?
只是现在这个想法成了真……
“我本来该劝你世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神仙,要过好日子还得靠自己。”玄明真人笑道,“但我确确实实掌握了一些法术,也去过传说中的仙界,这在世俗人的眼光中,说我是神仙……倒也不为过。但仙界并非凡人所想,当真那么逍遥肆意无忧无虑,尚有许多忧愁烦难之事,是以即便修炼成了神仙,要过好日子,仍然要靠自己。”
金曦月笑道:“可救世主是有的呀,倘若没有军师,曦月如今不是仍然在艰难度日么?”
“别的女人我不清楚,但你确实本来可以过得不那么艰难。”玄明真人笑叹,“我这里有一个和你有关的故事,想听听么?”
金曦月愣了一下,迟疑地点头。
于是,玄明真人微微闭上眼睛,开始调动体内的法力,身体微微一晃,便有仿佛水波一般的道韵扩散而开,屏蔽了外间的一切探知。
然后,玄明真人就给金曦月,或者说,乐蕊仙子说了他知道的所有——
九重天上的储君殿下多少年来都对别人不假辞色,独对一个小仙娥分外和煦,小仙娥法力修炼到了临界点,需要渡劫,原本应当受过天道劈下的千万道雷霆来稳固道基,或是在人间历过万种心酸悲苦来明确道心,却因天庭储君的一句话,把劫难明确成了情劫;
对历劫者好处最少,但最容易度的情劫。
司命星君为了把天庭储君加进乐蕊仙子的渡劫人生,来来回回写了八稿,最后才得了东宫认可,就按着这个剧本演。
这才有了“靖康耻”,这才有了金曦月。
这……金曦月沉默了。
而玄明真人却并未止住话头,继续道:“我是个飞升仙人——仙子可以理解为我于仙界而言算是个外来户,既没有朝见过天庭储君,也没有见识过乐蕊仙子,实在不知二人品行如何。但基本可以确定,有话语权,敲定第八稿的太子脑子肯定不正常,乐蕊仙子正不正常倒是还不太确定。”
和一个神经病谈恋爱,确实容易显得自己也是个神经病。金曦月,或者说乐蕊仙子哪怕被怀疑了,其实也能理解玄明真人的推理,只捂脸道:“所以军师……真人一直在试探我?”
“是。虽然有喝孟婆汤,轮回之后法力也会暂时封印,性格还会因为是凡人之身而有些微的变化和调整,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金姑娘的品行确实能一定程度上代表乐蕊仙子的品行。”玄明真人并不避讳这一点,“但仙子表现得非常正常。仙子还说想亲自杀了顾翰源,对贫道而言,将顾翰源绑到仙子面前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要不要杀他却破费绸缪,如今贫道将前世情缘告知仙子,仙子还要不要杀这位太子殿下,仙子自己决定罢。”
乐蕊仙子思考了一会儿,犹豫道:“此人害我家国离散,我亦因此人受尽折磨屈辱,论本心,我自然恨不得将此僚杀之而后快。但……真人这么慎重,我杀他,会有什么坏处吗?”
“得罪那位天庭储君啊。”玄明真人道,“凡人理解的死亡对这种历劫的神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过是结束历劫回天庭而已。可仙子亲手戳破了天庭储君心目中的绝美爱情,自然要做好受到来自精神有问题的人的疯狂报复。”
万一他转化成了疯批前男友,来点掐腰红眼低吼囚.禁海棠文学,不还是你遭罪?
乐蕊仙子想了想顾翰源的疯批程度,几乎可以想象天庭储君是什么德行:“……”
她沉默了一下,觉得这个决定还真有点难以做出,毕竟谁也不想和疯批纠缠千万年,左右斟酌之后还是有点疑惑:“但真人并未直接阻止我杀他,而是说由我自己决定。难道……我杀他还有什么好处?”
“勘破情劫,稳固道心。”玄明真人没有隐瞒的意思,沉声道,“仙子轮回到这个世界,又是这个身份,虽是天潢贵胄,却也算尝尽了世间女子的心酸悲苦,最为难能的,是仙子未失去本心,未放弃希望,身处逆境仍然尽力改变现状,帮助同为女子的其他人,一抓住机会便果断逃离了万恶之源……这便是飞升前需要轮回一番体验凡人之苦来稳固道心的真意了。”
“所以呢?”乐蕊仙子还是不太明白。
“渡劫嘛,是只在人间有过一场情爱便完此一生,还是历尽辛酸悲苦之后自杀,再或者是尝遍百苦仍然不放弃希望甚至积攒了一定的功德,明面上的结果都是历劫结束可以飞升,但飞升成什么样子,道基和道心又稳定到什么程度……”玄明真人郑重道,“天道都看得见,绝不负有心人。”
说白了,孽缘到了乐蕊仙子这样的程度,“杀夫证道”真的非常有必要——她自己看破了从此不再搭理顾翰源是一个境界,她明知顾翰源是天庭储君的转世却仍然要咬牙和他划清界限一心向道又是一个境界,这些都是要做才有用的,绝不是你轻飘飘一句“我悟了”,天道便能认可的。
“那……”乐蕊仙子歪头,“真人,妾身有点贪心。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让我满足杀之而后快的心愿,又不那么得罪天庭储君?”
玄明真人微笑,然后一点希望都没给人家:“没有,做什么美梦呢。”
乐蕊仙子:“……”
但玄明真人到底不是那么绝情的人:“我唯一能帮你的是延迟天庭储君回归的时间。”
乐蕊仙子不解:“这有什么意义么?”
意义大了!
——如果你亲手杀了他,他现在就回去恢复神位,你猜他会不会立刻暴跳如雷抓你上天开始死了都要爱?
但是如果稍微拖延一点时间,你在这个世界把该走的流程走完,沉淀完自身的道心,回去一把飞升成根底深厚,能扛能打的正经仙人,他要再想对你死缠烂打,你至少拥有了把他打回去的本事。
“拖延时间,是为了给你一个磨砺自身,增强实力的机会。”玄明真人道,“但话又说回来,这是建立在你现在就想杀他的基础上,你如果决定不杀,自然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说到这里,玄明真人将手中的诛仙剑一转,剑柄递到乐蕊仙子手边:“此剑名为诛仙剑。仙子,你明白诛仙的意思么?”
乐蕊仙子咬了咬牙:“按我知道的道家的那些话……我是能让他魂飞魄散么?”
玄明真人失笑:“倘若是我来刺这一剑,自然是可以让他魂飞魄散。可他真要魂飞魄散了,天君天后眨眼便到,岂不是自找死路?”
乐蕊仙子不明白了:“可这诛仙之意……”
玄明真人道:“放心,你没有法力,自然不可能真正诛仙,但你这一剑下去,他神魂必受重创,我再将他神魂封印,短时间之内他便回不去天庭。但这么一来,你便是彻底得罪天庭储君了,甚至天君一系估计都会对你毫无好感。”
乐蕊仙子沉声道:“我明白。”
但我也相信,天理昭彰,那样脑子有病的天庭储君实在没有什么讨好的必要,天君若要护着这样无能的子嗣,那连天君一系估计都不会长久。退一步说即便长久,得罪便得罪了,左右性格不合,早晚都是要得罪的,天庭的事情等回天庭了再操心也不为过。
“所以……你决定了么?”
“决定了!”
“好。”玄明真人不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松开了握着诛仙剑的沉沉的灵剑落到了乐蕊仙子手里,便如乐蕊仙子此刻做下了足以影响自己仙生前程的决定的心绪。
乐蕊仙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诛仙剑就要往营帐走。
“乐蕊仙子。”落在乐蕊仙子身后的玄明真人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贫道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
乐蕊仙子回头:“真人请说。”
“其实无论是天庭储君,还是黎国太子,对你好像都非常在意和喜欢的样子。”玄明真人开口,“论及本心,你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么?”
乐蕊仙子在晨光熹微之中,笑容明艳如天边的朝霞:“真人,我不知道天庭是什么风气,竟然任由天庭储君胡闹至此。但……我即便没有您说的乐蕊仙子的记忆而只是个小小凡人,却是连我都知道,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比男女情爱重要。”
第 23 章 复仇
当金曦月重新出现的时候,顾翰源都要哭了。
跪得膝盖疼QAQ
你们到底有多少话要说啊需要聊这么久的吗!
但……该说不说,“跪着”这个姿势实在是刺激人思考,在根本没有人的营帐里,又因为被捆得过分严实于是什么动作也完不成,他的思绪在悄悄挪一挪膝盖,又悄悄挪一挪膝盖之间,不自觉想起了一些事情。
譬如,曦月也这么跪过,还比他久。
在刚刚被他带去东宫,又连续地宠了她很多天之后,太子妃开始闹了,趁他外出公干,闯入曦月的小院,谁知道好好一个游牧民族的女子哪里学来的折磨人的手段,直接对着曦月就是左右开弓的数个巴掌,把人掌掴吐血之后又令她跪在太阳底下的碎瓷片上背女训,连口水都不给,他在外得到消息时曦月都已经跪了一个时辰还多,他匆忙赶回,又和太子妃几番撕掳,这时曦月已经站不起来了,也说不出话,脸色白到青黑,被救下来之后只默默流泪,大夫挑出她膝盖里的碎瓷片时都废了好大功夫。
又譬如,曦月还失去过一个孩子。
曦月的月信一直不太准,两三个月不来一次也是常事,那次就是连续三个月没有来,太子妃又趁他不在的时候作妖,召了曦月过去伺候,各种温柔和善,体贴至极,末了还留曦月吃饭,知她身子不爽利,特地叫了大夫把脉,而后当场煎药命她喝下去。
没一炷香时间就见了效。
当天晚上,曦月疼极了,缩在床上发抖,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却不闻她半点呼号疼痛之声。他在外间要怒斥太子妃,太子妃梗着脖子和他吵闹,中心思想就一个,我不过是以为她气淤血滞才给她请的大夫,我哪里知道那是庸医!你自己的心爱之人你不上心,她怀了三个月的孩子你都一无所知,拿什么立场训斥我?
饶是如此,曦月也一直没有在他面前说过太子妃半句坏话。
她总是愿意宽容的,绝不让他为难。
“我抢了她的丈夫,她对我如何,都是应该的”,“她是大妇,对妾侍婢女本就应当有处置之权,又有何错?”,“再说这也不算刁难,殿下还是多去陪陪她,她心里痛快了,也就没这些事了”,“左不过是我命苦,又与太子妃娘娘何干”。
顾翰源越想就越是难受。
曦月……我的曦月……你是这样温柔敦厚的女子,如何能说出亲自诛杀我这样绝情的话?你我之间到底是有什么误会?
然后,金曦月回来了。
她手里还提着诛仙剑。
她看向他的眼眸尽是冰冷厌恶和大仇得报之色,不知道是不是苏玄明并未跟在她身边的缘故,她直接把顾翰源堵嘴的脏布取下。
不等金曦月说什么,顾翰源已经是疯狂要靠近金曦月,一边蛄蛹一边急急开口,已然是语无伦次:“曦月!曦月!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想一想我们之间曾经都有怎样的恩爱,你不可以如此绝情!我那么喜欢你……我,我将你救出了洗衣院……如果不是我,你知道你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吗?我都准备废了太子妃那个贱人了,我们本来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金曦月神色冰冷,就等着顾翰源发挥,直到顾翰源都没话说了,她才淡漠开口:“我亲自经历了国破家亡,太子殿下怎么会觉得我不知道我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顾翰源愣住了。
金曦月一声冷笑,闭上眼眸,一字一顿——
“张氏、陆氏、曹氏抗太子意,刺以铁竿,悬挂帐前,流血三日方绝。”
“帅府令妇女已从大黎将士,即改大黎梳装,元有孕者,听医官下胎。邢朱二妃、二帝姬以坠马损胎,不能骑行。”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屈身辱志兮,恨难雪,归泉下兮,愁不绝。幼富贵兮绮罗裳,长入宫兮侍当阳。今委顿兮居异乡,命不辰兮志不强。”
……
林林总总,字字血泪。
末了,金曦月冷冷道:“太子殿下说我不知道?难道我瞎么?我看不见张姐姐陆姐姐曹姐姐挂在旗杆上整整三天流血而死?我看不见妇人们被强行打胎连被褥都能拧出血来?我看不见女子不堪受辱接连自尽?我看不见我姐姐被灌了酒强行送到营帐里受辱?我难道不是亲手送了我谷.道破裂的姐姐含恨归西?”
顾翰源喏喏:“可……可那不是你啊,我把你保护得很好啊……我是真的喜欢你……”
“是啊,那不是我。”金曦月冷笑,“可是有什么区别呢?再说喜欢?倘若太子殿下自己的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遭此侮辱,太子殿下的侄儿侄女一应后辈连出生都没有机会,直接被一碗药落了下来,要么下来时就是一滩血水,要么是六七个月大的婴儿,呜咽两声便气绝身亡,我现在说一句我喜欢太子殿下,那国破之仇,家亡之恨,仇深似海,血债累累,便都能了结了么?不报了是么!”
太子殿下觉得能,她们最多就是失去了国家和家庭和孩子,可是你失去的却是爱情呀。
这就是鸡同鸭讲。
金曦月嫌恶地翻了个白眼,皇室公主对人体结构不了解,她也不屑去了解,一剑致命可太便宜他了,她也不看能刺到哪里,总之是一剑刺了进去:“这一剑,为的是太子殿下下令,挂在旗杆上以儆效尤的三位姑娘!”
又一剑:“这一剑,为的是那日被灌下堕胎药的我母国诸多无辜女子,为的是那许多下来时已是人形的胎儿!”
再一剑:“这一剑,为的是不堪受辱自尽的妇人们,为的是我那被灌醉了受侮辱直到谷.道破裂含恨而死的姐姐!”
一剑,一剑,又一剑。
有的捅进了心口,有的没有,但每一剑捅入顾翰源身体,金曦月都觉得自己肩上的重担轻了一分,到最后,顾翰源成了个蜂窝,血流了一地,她身上的力气也耗尽了,诛仙剑“呛啷”一声落到地上,她自己也软软坐倒,双眸之中绝无半点与顾翰源多日夫妻的恩情,全然只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毒妇……贱人……”顾翰源的意识逐渐模糊,渐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人间何时,脑海里只剩下了金曦月激情杀人的模样,再深刻的恋爱脑在死亡面前也得低头,但他这时候再骂人,已经很难谈得上什么中气了,虚弱得不行,“我当时就应该送你去做军妓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受辱而死……”
迷迷蒙蒙之间,他看完了人生的走马灯,看过了自己对金曦月捧出去的一腔心意,看过了金曦月将那一腔心意都踩在脚底,双眸渐渐不能聚焦,乃至于仿佛听到了一阵阵仙乐之声,又有天门大开,仙娥仙侍鱼贯而出,要将他簇拥去天庭封神。
于是顾翰源快意地笑。
等我死后成仙,我必亲自来将你这贱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曦月姑娘。”却在这个时候,一个冷静的男声响起,硬生生将顾翰源那已经快要离体的魂魄拉扯了回来,随后,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将顾翰源的精魂死死地按在身体里,不容他上天,“你这样捅是没有用的。”
金曦月迷茫地抬头:“啊?”
然后她抓起了诛仙剑,用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
而玄明真人手上轻轻一动,一道灵光标记了顾翰源身上的一个地点:“这里。”
“好。”金曦月想也没有想,一剑恶狠狠地捅了下去。
然后,之前已经被金曦月捅成重伤,甚至三魂七魄都要开始跑路的顾翰源,不知道身体深处哪里还潜藏着非常恐怖的力量,竟发出了让军营中每一个营帐都听得到的恐怖而绝望的嘶吼。
这一声嘶吼,止步于顾翰源灵光一闪,终于在自己的凡人肉身上,回想起来了自己是谁。
我是天庭储君,你是侍奉仙娥。
你不趋奉于我也就罢了,还对我的神魂造成如此重创。
“贱人!我对你情深至此,你却如此待我!”混合着神魂法力的最后一口中气直接被捅穿,顾翰源——或者说白旭仙君这下是真成了强弩之末了,“你等着,待回了天庭,本座必废你灵根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必要你跪着求我给你一个痛快!”
感情你还能说啊。
金曦月眼眸中厉色一闪,直接操控着诛仙剑在玄明真人指点的那一处再剜了一刀。
顾翰源,至此,气绝身亡。
连白旭仙君的魂魄都受到重创,再无力自主突破空间回到天庭,而这个时候,玄明真人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小玉葫芦,念动咒语,将被锁在顾翰源身体里的魂魄强行收到了葫芦之中,封印好,将葫芦递到了乐蕊仙子那里:“仙子来保存此物,等仙子也要飞升了,再将此人魂魄放出罢。”
乐蕊仙子到底是一个温柔敦厚,真·连鸡都没杀过的好姑娘,这陡然杀人对她的冲击还是大,听玄明真人此说,她抬头,睁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生而为人应当有的眼神。
她伸手,颤颤巍巍接过了那个玉葫芦,揣到怀里。又休息了一阵子,方才一个用力,将诛仙剑拔出,神剑有灵,滴血不沾,没有什么擦拭的必要,她将诛仙剑双手端起,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如释重负:“多谢真人。”
“仙子客气。”玄明真人拿回了诛仙剑,多问一句,“仙子今后是什么打算?”
“找个不在乎那些过往,真正疼惜我的人嫁了,成婚生子。”乐蕊仙子沉静道,“然后……活下去,作为一个看过国破家亡,受过各种折辱,却没有为名节而死,也没有出家等死的标杆,好好活下去。”
玄明真人愣了一下:“啊?”
乐蕊仙子笑了笑,她情绪已经调整了过来,现在看上去只剩下了柔软的坚韧:“一则,如真人所说,我这一生既是为渡劫而来,自是世上各种心酸悲苦喜乐哀愁都要尝过才算了结,猝然就死,如何磨练道心?二则,我也不能死,真人虽然救了我等的性命,却救不了我等的名节,如今乱哄哄的暂顾不上也就罢了,他日政局清明,必有复古守礼的士大夫攻讦我们为什么不死,又鼓励女人以死殉节。为免女人们的路越走越窄,我必须活着,我只有嫁人了,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儿孙满堂的活着,我才能证明守节这件事就是个屁,我要活着和那些酸腐文人把道理辩清楚,我要鼓励遭遇了不幸的女孩子们像我一样忘掉伤痛好好活下去,我要让女人们不再做卑弱顺从的男人附庸。”
玄明真人听得默然,就连诛仙剑都忍不住感慨:“乐蕊仙子这个样子,才是真正的仙人应该有的模样。”
许久,玄明真人叹了一句:“你实在是个很好的姑娘。”
一句很好,乐蕊仙子听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但她却挺直了背脊,梗着脖子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第 24 章 飞升
黎国国都被推平,从此收复山河只剩下了清扫散兵游勇这一项工作的瞬间,姜元帅产生了一种很是奇妙的大仇得报的空虚,下一步怎么走呀的迷茫,要不我从现在开始躺平吧的欲望。
然后军师给他丢了一堆军务政务,一副准备把他溺死在连篇累牍的文书里的架势。
志得意满姜元帅:???
这些……不是……一直……都是军师你来处理的么?
“可元帅总不能一点都不懂吧。”已经感受到了天道派发的足以飞升的功德,自知在本界能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太长了的玄明真人温和道,“再说了,在下难道能给您处置一辈子的事务么?”
姜元帅那一句“为什么不能”萦绕在嘴边,可看着出落得越发超逸,仿佛不加条绳子捆住就能立刻乘风归去的军师……那句“军师可以跟随本将一辈子”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并不是人家需要追随你,而是你真的离不开人家——苏玄明若是没有姜羽,一样是江湖闲客,一样能逍遥人间,以苏玄明展示出来的能耐,包括那天在黎国国都之下一箭射断对方军旗的英姿,扶社稷于危难,挽狂澜于既倒对他来说几乎没有难度。可姜羽若是没有苏玄明,估计早就顶不住南边天子催命一样的N块金牌,哪里有如今的收复山河,志得意满?
于是沉默了许久,姜元帅方才小心问:“军师以后,作何打算?”
“那得问元帅是什么打算了。”玄明真人笑道。
姜羽懵了一下:“军师此话何解?”
“元帅若是想回南边朝廷效力,有如此收复山河之功,又带回了在北国受苦的天子之母之妻,回去之后即便不封异姓王,一个镇国公还是能得到的,元帅的下半辈子只需痛快卸了军权,再谨小慎微些,只要不被人抓住谋反的把柄,总能得一个家宅平安。但在下对南边朝廷并没有什么好感,便不随元帅归南了。”
“军师这话……”姜羽道,“本将若是不回师南朝,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玄明真人一笑:“元帅,都这样了,你我之间再装糊涂就没意思了。”
姜羽愣了一下,然后原本的装傻充愣淡去,一个原本没有什么权力欲但如今都拥有了半壁江山,什么权力欲也憋出来了的军伍元帅,和一个确确实实做过皇帝,对皇帝那点小九九简直门儿清的修仙天花板,安静对视。
许久,姜羽叹了一口气,坦诚道:“军师,南边朝廷偏安一隅,南朝天子不过是当时黎国掳掠时剩下的漏网之鱼,逃跑的本事一流,治国的本事没有,又心胸狭窄,毫无气量,本将若在他初发金牌时便班师回朝或还有一线生机,但如今再回朝则难免遭其记恨,便是封了镇国公也仍是一生不安。”
说到这里,姜羽的声音一沉,仿佛做了偌大决定一般:“与其受制于人,不如自己做刀俎。”
然后,他老老实实站起身来,对着玄明真人郑重一礼:“我于政事军事上都极生疏,还请军师教我,我必以国士待军师。”
“我是江湖散淡之人,实在不擅长于宦海沉浮,帮不了元帅太多。”玄明真人嘴角微微一勾,“但我可以给元帅承诺,我走之前,会替元帅教会三位学生,由他们来辅佐元帅的霸业。”
那现在问题来了,哪三位?
姜小将军,杨闻莺,还有,金曦月。
姜小将军是姜元帅嫡长子,又随姜元帅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他日姜元帅登基,他便是毫无疑问的太子,教了这样一个人治国之道,便是许了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至少五十年的国泰民安。
至于杨闻莺与金曦月……算是玄明真人对这些在男人的斗争里无辜遭了偌大劫难的女孩们的一点补偿,或者说,给她们打开的一扇门。
让她们有一个学会政治的机会,让她们能够以“苏·大魔王·军师弟子”的身份迈入政坛,她们是女孩子,在她们做得动事的几十年里,在她们治下的女孩子就会拥有相对宽松的环境,成长为能够接她们班的存在,而在那些男儿都不争气,女儿却个个灵秀非常的家族里,她们的成功能让那些家族下定决心,让灵秀的女孩能够获得家族的资源。
如此,女孩们你一个我一个的星星之火,总有一天能成为燎原大火,点燃这一片一切由男人说了算,男人在政治军事上输了便让女儿抵债的土地,不求女尊男卑,但总得争取一个男女平权。
这是玄明真人飞升之际,能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了。
玄明真人想的很温柔,对三个学生却是严厉多了,虽然没有什么正经的拜师礼,但仍是将他们带在身边三个月,无论是处理什么事情都不加避讳,真真正正是言传身教,从如何建立一个国家的基层组织,教到如何构建一个靠谱的政治层级,从论为什么要抑制土地兼并,到如何与隐匿钱粮人口的世家大族斗智斗勇,从小民尊严到帝王心术,从扶助农工到商人地位,甚至暗示了可以出海殖民,就差没教他们资本主义的萌芽和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了。
三个月后,玄明真人带三人去了一处道观。
修仙天花板要糊弄一个道观那简直举手之劳,观主恭恭敬敬把一行人接进去,没有拜三清四御,直入后头供道士们居住的院子,七拐八弯到一处小院,然后,三人便震惊地看到了穿着道袍正在劳作的,早被认为死在了乱军之中的徽钦二宗。
“艹艹艹艹”不足以形容三人那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心情。
“我们与黎国谈判当日,我特地吩咐暗卫警醒些,不要让这二人死在乱军之下。”玄明真人在小院之外,低声对三人道,“这一课,我要教会你们什么是政治的本质。但我不会如以往一般问你们有何得失看法,学会了什么,领悟了什么,你们只用看着,然后,自己好自为之吧。”
三人都愣了一下,怎么品都觉得军师这波是在交代遗言,但明明他身体康健,他们之间肯定还有很长的时光,就……
想说点什么,但玄明真人交代了这一句话之后便飘然走入了小院,三人怕惊扰了里面的徽钦二宗,只好闭嘴,想着等完事了再问,毕竟军师活生生就在眼前,难道还能飞走不成。
而小院中,玄明真人并未刻意隐藏行迹,他脚步声一响,徽钦二宗就停下了劳作,原本以为是本观那些救了他们性命的道士,表情都还算和煦,但当看到了玄明真人那张脸之后,现场演绎了一下什么叫做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玄明!”徽宗几乎是声声泣血,“你还敢来?”
玄明真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我如何不敢来?难道二位陛下现在还没意识到,如果不是我特地吩咐了人在乱军之中对二位照看一二,二位现在还有命见我?”
徽钦二宗一愣。
“并且我觉得。”玄明真人一笑,“二位应该感谢我。”
徽钦二宗:???
你在说什么疯话?!
玄明真人淡定极了:“倘若我在战阵之前认了二位的身份,迎二位回了姜家军,于二位而言,从此史官笔下,便是二位任由妻妾儿女被人淫.辱而唯唯诺诺,身为天子之尊却甘受庙见牵羊之辱,还不知廉耻在黎国忍气吞声苟且偷生。于江山社稷而言,姜家军没有了以二位陛下为借口,一鼓作气拿下黎国国都的机会,容黎国缓过气来,将来必永受黎国的威胁。这于个人于国家皆是重大损失的行为,我若做了才是不忠不义不智的愚蠢之举吧。”
徽钦二宗:嘶……
你要这么说……好像还有点道理……
但是也不对啊!
你这么一操作我还怎么出现在人前!死后的名声哪有现在能做皇帝重要!
徽钦二宗嘛,身为天子的尊严都丢光了还死皮赖脸苟活于世是一回事,但他们在条件允许的时候还是比较要面子的,就像现在,要他们往地上一坐开始拍大腿撒泼“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做皇帝!你这样直接宣布我社会性死亡了?我还怎么登临九五?”的事情是做不出的。
只能以眼神疯狂控诉:你操作这么骚气,那我们的身份怎么明确?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玄明真人如何不懂他们的心情,只含笑道:“至于二位身份,这有什么要紧,虽然沐国王室宗亲都说了二位已经死在了北狩路上,但是断气又不是火化,更不是钉在棺材里办上七七四十九天丧事风光大葬,在黎国人眼里,杨淑媛不也是断了气才被扔下车的?她死了吗?现在有人怀疑她不是杨淑媛吗?”
这样暗示意味丰富的话,以徽钦二宗的那点脑容量,第一时间还是脑袋里缓缓冒出三个问号。
但很快……
卧槽!!!
对哦!!!
你这脑子怎么长的为什么这种骚操作你都想得出来!
玄明真人看着二人眼中一亮,基本能猜到他们的心路历程走到了哪一步,含笑继续道:“再说了,不堪北狩之辱,死在了北狩途中,与江山社稷共存亡,气节堪比青松翠竹的二位陛下,比之于忍了一切天子皆不能忍的羞辱磨折,苟且偷生至今的二位陛下,哪一个名声更好些,更易被世人接受?”
徽钦二宗:心动,疯狂心动.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