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哪啊?”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学校医院。”贺庭屿蹙眉看着房东的胳膊,在车上为了不弄脏车,房东一直用自己的体恤下摆将流出来的血擦掉,此时下摆已经有了一大块明显湿濡的痕迹。
他的衣服还是纯黑的,不显眼,贺庭屿都不敢想象这要是白色的衣服,该有多刺眼。
他一言不发拉着房东进了医院,等房东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在急诊科坐着了。
“被刀子割伤了,您给看看这怎么办?”贺庭屿站在旁边,神情隐约带着点焦躁不安,和他比起来,受伤的房东就像个没带脑子的快乐小孩一样,东瞅瞅西看看,好像伤的不是他的胳膊一样。
他胳膊上的伤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处于可以缝针也可以不缝针的中间状态。贺庭屿问过了医生,医生说这个伤口不缝针也行,但要加强伤口部位的保养,防止感染,否则愈合起来可能会有一些困难。
贺庭屿想了想房东平时活蹦乱跳的样子,觉得还是缝针的好,好的快一些也能少写后顾之忧,最好再补一针破伤风,于是房东没过一会儿又被塞进了手术室。
“……”什么就医极速版。
一个多小时后,房东缝了五针,手臂包着绷带出来了。
贺庭屿扶着房东的肩膀将他上上下下,前后全看了一遍,在看到深了一块的T恤时眉头微蹙,很快移开了眼。
“还疼吗?”他轻声问。
房东摇摇头,或许是麻药的劲还没过去,他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贺庭屿松了口气,“好吧,我们回家吧。”
房东不自在的蹙了蹙眉,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又没什么问题。
他们就住隔壁,的确是要一起回家的。
于是两人又打车回到小区,折腾了这么久,时间已经来到将近凌晨四点钟,六楼的女人已经回了家。房东开门时看见自己家的门缝上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出来帮我,明天一定上门道谢,真的非常感谢。
房东将纸条折起来,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动作透着几分慎重。
贺庭屿瞟过他的动作,目光柔和些许,转头说道:“晚安,明天见。”
房东颔首,“晚安。”
临进门时,贺庭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晚上睡觉要注意,不要压到伤口。”话里话外显出一股叫他睡觉不要乱滚的哄人意味。
房东一顿,“……好的,我睡觉一般很老实。”
贺庭屿微笑:“那很好。”
——
第二天一早,房东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以为是昨晚六楼的住户来了,迅速穿好了衣服裤子,犹豫一瞬还穿了件外套。
他已经尽力将速度提起来,但毕竟伤到了右手,穿衣服的动作还是慢了不少。
门外的人似乎也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在最开始敲了几声,后来每隔很久才会敲一次,缓慢的声音倒让房东没那么急了。
等开了门,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门口站着的赫然是贺庭屿。
“我早饭顺手多做了一份,正好你手伤了,来给你送个早饭。”他谦和的笑着,将饭放到房东手里,“不好意思,我还要上班,所以时间有点早,希望没有吵到你。”
房东忍住打哈欠的冲动,随口说了句“没有。”
贺庭屿的视线在他身上的外套上溜了一圈,心下一动。这个季节就算是早上,也远远没到要穿外套的地步。
他想到昨晚的纸条,再看看房东掩藏在袖子下看似正常的手臂,了然的笑了笑。
为了不让别人看见内疚,所以专门穿了外套遮住伤口,真是意外的细心温柔。
贺庭屿眉眼间似有什么异色一闪而过,抬眼却还是温和有礼的笑,“那我先走了,你记得趁热吃,吃了再去睡觉。”
“……好的。”房东有点纳闷他的突然亲近,或许是昨晚战友般的经历让他们亲近了不少,这些天两人之间的僵硬感霎时烟消云散。
下午房东买了新手机后两人一起去做笔录。
据说,昨晚的团伙四人是惯犯,最近常在附近进行一些小偷小摸的违法行为。他们最开始只是在街上偷东西,后来就变成了藏在楼梯一角或者单元门后面,等着目标进来之后趁着楼道声控灯还没亮起来,快速在身后用刀割断背包的带子,随后抢了包就跑。
他们四人常常分开在附近作案,抢了东西之后就开着面包车逃跑,经验丰富,类似的事情已经是这月第三起了。
房东有些咂舌,这胆子真是够大的。
六楼的住户被盯上估计是因为她身材矮小,又刚刚在银行取了一笔现金刚好被他们其中一个看见,所以遭此横灾。
房东昨晚丢出去的包也已经被找到了,早上的时候就通知了正主来拿。
“临走的时候她还说呢,一定要我们给你个见义勇为的奖。”警察笑着跟房东说:“她说从她最开始喊的时候直到回家,都只有你们站了出来。”
“东西能找回来都是多亏了你们,跟我们说了好半天的感谢,千叮咛万嘱咐的。”他看着房东的眼神笑眯眯的,“你们待会儿别走,还要录个信息。”
的确,像这样的事件,能把丢的东西找回来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如果房东没有追上去,那这钱大概会打了水漂了。六楼的住户女儿刚上小学,夫妻两个人工资也不高,家庭条件不太好,这些钱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还要什么信息?”房东耳尖通红,说话都带着瓮声瓮气的调。
这会儿他皱起了眉,却完全没有凶戾的感觉了。
“见义勇为。”
“……”
贺庭屿瞟了一眼他的耳尖,看着房东笑而不语。
的确是个很勇敢的人。
或许他应该相信房东,这样少见的年轻人人应该不会说谎。
对贺元良有特别企图什么的,大概是他的错觉吧。
这是一件幸福的事
贺庭屿拒绝了登记信息获得“见义勇为”的称号。
他很清楚自己会跑出去追人只是因为房东追了出去,那人有刀,他担心房东才去的。如果没有房东,他听见那个喊声大概率只会出门看看,然后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柔声安慰安慰丢了包的女人,顺手帮她报个警。
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但在贺庭屿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论心说到底是一个人的自我约束,他心里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有善心,但不足够多,要是放在十年前二十岁出头那会儿,他或许会像房东一样义无反顾的冲出去。
但现在他三十岁了,像大多数人一样心里还保留着一些正义感,但再没有那种追出去的决心。这无关乎什么勇气之类的东西,纯粹就是犯懒,觉得没有必要。
较高的道德感不允许贺庭屿名不副实的获取这个头衔。
房东就逃不掉了。
贺庭屿尚且有理由推拒,但房东这个被失主千谢万谢的主要功臣是怎么也推不掉的。
所以他只能顶着一张冷硬凶戾的脸,悄悄红着耳朵将自己的信息录入系统。
S市每年都会评选一些杰出人物,将照片和主要事迹刊登在商场或公园的公告栏上,录入的信息的小警察还笑呵呵的说房东明年没准会有个位置。
房东脸上一派镇定,实际心里已经尬的想死。
主要表现就是通红的耳尖和生无可恋的眼神。贺庭屿看的一清二楚,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站在一边笑眯眯的欣赏,在房东警觉的看过来之前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做了好事能有回报是一件幸福的事,他很高兴房东的正义感与勇气没有被辜负。
房东回了家之后没一会儿,六楼的住客就上门了,手上提了两件牛奶和一大兜子的水果,还有一瓶酒。零零散散的东西将两只手都占满了,垒起来甚至比她人都高,放在门口一大堆。
她大概只有一米五,只堪堪到房东的肩膀,比他整个人小了一大圈。
房东家里明显是没怎么接待过女性客人,拖鞋最小的都是三十八号,穿在人家脚上像是踩了一条船。
“没事没事,能穿的,不麻烦你,”六楼的住客性杜,大家平时都叫她杜姐,“是我的脚太小啦。”
她说自己平时都穿三十四码的鞋,经常买不到合适的号码。
房东将她邀进来,倒了杯温水,随后僵硬的坐在沙发上。
日常的交流房东游刃有余,他除了话少了些,其他方面都没什么可说,就算不招人喜欢,也绝不会被讨厌。但他很清楚杜姐是来跟他道谢的,加上这一层就让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杜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主动开口,“昨晚真是谢谢小东了,要是没有你,我的包还有里面的钱肯定都找不回来了。”
她没说的是,包里除了钱,还有一个新手机,刚买没几天,犹豫了很久才入的最新款,上一个手机实在卡的不行才咬咬牙买的,准备最少用五年,丢了实在心疼。
她平日里嗓音很细,不大声说话的时候有种柔和的甜美,但此刻却显得有些沙哑,大约是昨晚受了惊吓,回家估计哭了好一会儿。
任谁也想不到在进单元门的时候,门背后竟然藏着一个人,手里还有刀。
杜姐说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当时脖颈后一凉的感觉,现在想想还是满满的后怕,让她寒毛直竖。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透出点沙哑的哽咽,房东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慌乱地站起来把杯子里的水添满了。
“那人已经被抓了,以后不会再有事的。”他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倒完水坐回去的时候悄悄离远了些。
场面实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拉远点距离,希望自己能好受一点。
“是啊,”杜姐笑了笑,很快恢复了正常。
随后她又邀请了房东有空一定要去她家吃饭,说她老公做饭很有一手,一定要尝一尝。还提到了她的女儿,今年上小学,平时老跟她说这楼有个长得很帅的哥哥,她很喜欢和他玩。
说起这个房东就自然多了,跟她聊了好一会儿。
她女儿房东也认识,一个挺乖的小女孩,话不多,经常带着家里的狸花猫到院子里玩。房东也送过糕点给她,小姑娘很有礼貌。
于是房东一个单身青年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已婚妇女聊了大半天的育儿心经,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杜姐在说,然后房东听。他的表情十分的严肃认真,就差掏出个本子记笔记了。
其实他也不是对这个话题有多感兴趣,只是比起坐在那里听别人感谢自己,他更愿意听这个。所以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让杜姐一直说下去,最好不要再把话题转回感谢上。
最后杜姐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拜访。
房东则是经受了一番甜蜜的心理折磨,此时脑袋都有点放空,左右无人,他便放弃了形象管理,像条咸鱼一样摊在沙发上。
房东这个人,平时穿衣服虽然看着很随意,但每一件都是经过选择的,不会出现让人眼前一黑的搭配。就算他的审美或许有些跳脱,有时候喜欢大logo的潮牌,也不能说他穿着不好看。
对于自己形象上的管理就更严格一些,哪怕是一个人住,每天也都要仔仔细细的刮胡子,指甲全都保持一个干净清爽的状态,穿人字拖出门时对于脚上的管理也是这样。和大部分独身居住就会渐渐变得随意邋遢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平时他也不会在不熟的人面前摆出这种姿势,总的来说可以说他有点奇奇怪怪的偶像包袱。房东显然对自己的脸很有一番信心,轻易不会做出有逆自己酷哥身份的事。
“噔噔——”房东结束了自己愉快躺平的时间,熟练开门。
门外站着贺庭屿。
一点也不惊讶。
房东将杜姐刚刚带来的东西挪到一边,请贺庭屿进来。
因为他伤到了右手,所以贺庭屿直接包揽了在他手好之前的所有饭菜,说是感谢他替自己挡了一下。
房东以他能点外卖为由拒绝,但又被贺庭屿以外卖重油重辣,不利于伤口愈合驳回了。
“来过了?”贺庭屿看了看地上的东西,了然的笑笑,抬头果不其然发现房东的眼神比平时多了点呆滞,像一条没有高光的咸鱼。
他温和的笑容上扬了些许,多了几分促狭,不过藏的很好,没叫房东发现。
“嗯。”
房东点点头,在继续躺和端坐着之间果断选择了坐着。
贺庭屿提着一袋子菜进来,走到冰箱前挨个放了进去,填满了有些空荡的冰箱,最后只留下了一些今晚要用的蔬菜。
因为贺庭屿说他家里的燃气灶坏了,最近又要和房东一起吃饭,所以提议干脆在房东家做几天饭。过两天等他有时间了再把燃气灶换掉,于是中午房东就把自己许久不见天日的锅搬了出来。
贺庭屿甚至把他的“菜谱”也一起带了过来。
“衣服脱了吧,不热吗?别捂到伤口了。”他看了一眼房东身上的长袖外套。
这件外套终究是派上了用场,杜姐一点也没发现。
房东脱掉了衣服。他还真忘记了,主要是刚刚实在疲惫,耗费了不少心神,现在回过神来脖颈处都冒了点汗。
有贺庭屿看着,房东实实在在的过了几天安安分分的日子。贺庭屿盯着他的手比房东本人还要上心,几乎包办了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就差每天起床还要帮他穿衣服,房东每天除了在家睡觉吃饭,就是在楼下的院子里散步,最远都没有出过小区的门。
他不是一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几天下来感觉骨头缝里都泛着痒,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我要出去!我要运动!”,闲的都快要长草。
可惜在能拆线之前,贺庭屿明令禁止他过多运动,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崩开了线,又要重头修养。看在这个理由的份上,房东控制住了自己。踏踏实实的挨到了临拆线的前一天。
今天又是一个周末,房东约了周天去拆线,于是在周六的这一天,他决定在院子里好好转一转。
怀着明天就要解放的激动心情,房东的眼神都亮了不少。看见对面院子的几个小孩在他面前咋咋呼呼的跑来跑去,偶尔蹦出几句脏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这几个小孩跟袁嘉焱他们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明明都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行为处事却差的很多。
房东正想着,就看见袁嘉焱他们三个背着书包朝他走来。
他们三个和对面院子的四个孩子以前有点冲突,这会儿相互看见,那几个小孩撒腿就跑,临走前还骂骂咧咧的朝着他们骂了几句。
袁嘉焱没理。
“小东哥哥在这干嘛呢?”是曹浩。
“哇,你的绷带好帅。”是伍小帅。
“明天可以带我去晨跑吗?”是袁嘉焱。
房东懒洋洋的坐在楼下的石凳上,挨个回答,“在坐着,一般般,还不行。”
曹浩和伍小帅露出了崇拜的眼神,袁嘉焱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前者对房东这样个性独特,长相带着以前九十年代港片老大风格的痞帅反派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尤其是在他漫不经心的惜字如金的时候,更是恨不得瞬间化身大哥的小弟。后者知道房东的胳膊受伤了不能带他去跑步,但没想到竟然过了这么久还不行,一时间有点失望。
袁嘉焱背着手偷偷数了数,都有十天了。
“小东哥哥要不要去那边坐坐?”曹浩指了指对面,眼神亮晶晶的,藏不住的期待。
“干什么?”房东问了一句,还是顺着曹浩的力站了起来,跟在他们后面去了对面。
对面背阴,没有暖洋洋的阳光,让房东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我们可以翻过这个墙了!”曹浩兴奋的说,三人脸上都露着如出一辙的兴奋表情,眼神中带着跃跃欲试。
“……”房东看了看那个围墙,他知道这三个孩子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尝试翻越这堵墙,每天放学都要在这里努力半天,所以开口夸了一句:“不错。”
这墙的年纪也挺大,原来这里是一排平房,后来拆除了,就只剩个围墙,墙上的涂料都掉了不少,露出下面灰色的水泥,看起来很是磕碜,上面还算完整的地方也被人用粉笔画的满是痕迹。
围墙后面是一条巷道,原本是用来供住在平房里的人日常进出的。巷道的另一边是一个幼儿园,天天早上房东都能听见从那里传来的儿歌。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喜欢到处翻墙玩,后面的巷道也进不了车,墙也不高没什么危险,所以房东也没拦着。
他小时候在乡下招猫逗狗,翻墙爬树,比这个矮墙可有技术含量多了,在他眼里实在不算个事。
三人只听他的夸赞可不够,纷纷要给他展示一番自己的矫健身姿。
可惜在房东看来没一个称得上“矫健”的。
看着看着,他有点手痒了。
三个小孩翻个矮墙还要踩一踩旁边的小铁门,姿势连滚带爬的样子,实在有些辣眼,看的他特别想要亲身上场示范一番。
房东摩挲着手臂绷带的边缘,舔了舔犬齿。
他的手明天就要拆线了,应该都好的差不多了吧?
而且贺庭屿又不在,他不会知道的。
房东逐渐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
忍不了了让我来
房东看看时间,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戏。
这个时间点,贺庭屿肯定还在路上,他只是偷偷的翻个墙,一个不到三米的矮墙罢了,都不用他用力的。
房东决定将跃跃欲试的想法变成现实。
这也不能怪他,主要是这几个孩子现在急需一个教练,这姿势实在是太难看了,他们需要专业的指导。
房东想着,站了起来。
他沉默地朝正打算再来一次的袁嘉焱挥挥手,示意他上一边去,然后走近看了看墙,又后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
房东的腿部肌肉隆起,做出一个发力的姿势,临跑前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借口,干咳一声,转头朝三个小孩说道:“看好了,我就示范一次。”
三个小孩在他挥手的时候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每个人眼神都亮晶晶的,像三个小鸡崽子一样挨挨挤挤在一起围观房东。
崇拜期待的眼神很好的愉悦了房东,心里不可避免的生出一点骄傲来。在他没察觉的时候,眼神里溢出来一点骄傲劲,在面不改色的脸上存在感十足。
袁嘉焱在期待中夹杂着一抹忧虑,“小东哥哥,你的胳膊没事吗?”
他是三个人里唯一知道房东胳膊伤了的人,其他两个人早就迷失在房东说他胳膊上的绷带是装饰品的谎言中无法自拔,前两天还在家里把以前穿的白色秋衣剪成布条,学着房东缠在手臂上,被爸妈揍了一顿。
房东摆摆手,“当然没事。”
小孩子对大人有着一份天然的信任感,被家长保护的很好的袁嘉焱对房东的伤没有什么概念,自然就相信了。
房东左右扭扭腰,简单做了个热身,将自己卧床这么多天早已僵硬的筋骨松一松。他小时候爬过很多墙,当时城市化还没有这么普及,小孩子都是聚成一堆到处疯玩,那时候的生活实在无忧无虑,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房东也记得很清楚。
他助跑了几步,距离刚刚好合适,蹬了两下墙,手向上一拉一撑,整个人就像是一片飘零的秋叶似的飘了上去,像是十几年前热播的武侠电影里的桥段,身姿卓越,尽显侠客风范。
三个小孩早就看呆了。
他们不懂,为什么房东那么大一个人,上去就好像丝毫没有用力似的,不像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但还是要踩着旁边的铁门才能爬的上去。
姿势也远远没有这么好看。
三人都很有自知之明。
他们的姿势大概就是……乌龟翻山?
贺庭屿到的时候,就见三个小孩仰着头看着墙,一脸的羡慕崇拜,还凑在一起小声的嘀嘀咕咕着什么。
托房东的福,他现在对院子里的人不说有多熟,但起码都能认个眼熟了,对这三个经常粘着房东玩的孩子自然也很熟悉。
他看了两眼便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
今天回来的早,可以多做一个菜。就添一个土豆炖牛肉好了,最近房东都很听话的没有乱跑。
贺庭屿掂了掂手里的包,准备回家。
然而下一秒,墙头上出现了一个眼熟的脑袋。
“……”贺庭屿眯着眼看了看,淡淡一笑。
很好,今天没有土豆炖牛肉了。
换成青椒肉丝好了。
房东站得高看得远,自然也看见了贺庭屿,甚至他还要早一秒看见,但翻墙讲究的就是一个顺其自然一气呵成,人都到位了,要想中途停下来就要费点力气,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力气。
翻墙这东西,只要技巧到位了,其实不需要很大的力气,更多的是一种对全身肌肉的运用,不仅仅体现在胳膊上,腿上的帮助也不可小觑。
然而现在他想停下来从墙的那边逃跑,就势必要对胳膊造成一定的额外损伤,房东觉得不行。
于是他顺着墙就下来了。
跳到地上时发出一声“嘭”的一声,让贺庭屿额角跳了跳。
房东走到伍小帅旁边,和三个孩子站在一起。
另外两个小孩顺着房东的目光也看见了贺庭屿,他们知道这是住在房东对面的叔叔。
在贺庭屿的注视下,三个小孩不自觉的就站成了一排,缩着脖子面对着他,像是三只挤在一起抱团取暖的小鸡崽子。
“叔叔好。”三个人异口同声的礼貌问候。
“小东哥哥,是来找你的吗?”曹浩小声问道,但他们站位极近,周围又安静,所以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房东二十岁出头,确实该被叫哥哥,他一个三十多的男人,也确实该被叫叔叔。没有问题,但贺庭屿额角又跳了跳。
这两个称呼无一不在提示他和房东之间将近十岁的年龄差,听起来无比刺耳。
房东干咳一声,“贺老师今天这么早?”
“早的恰到好处,你觉得呢?”贺庭屿意味不明。
房东不说话了。
他全靠贺庭屿照顾,简直称得上他的衣食父母,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别的不说,贺庭屿做饭是真好吃,比他自己用电饭煲或者小电锅煮出来的东西好多了。做饭这东西,不开火是真不行,差点意思。
这十天大概是因为愧疚,贺庭屿一直小心对待他的手,比他本人都上心,一点重的东西都没敢让他干。现在他还没拆线就被发现了用手翻墙,多少显得他有点浪费了人家小心翼翼这么多天的成果。
房东右手蹭了蹭,想要藏到身后去。
老师!
三个小学生听见房东这个称呼顿时挺直了腰背,惴惴不安的看着贺庭屿。
人生中最怕老师的时候就是小学时期,干点不合规矩的坏事被人发现了,就能联想到自己的老师会不会知道,会不会教育他们,会不会叫家长。
翻墙这件事自然称不上是好事。
在他们眼里,老师们都是互相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迟早会认识,没准哪一天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就会聊到这件事,然后秋后算账,写检讨叫家长一个不落。
三人被自己发散的思维吓个不轻,都背着手低头站的笔直,就差把我错了写在脸上。距离房东最近的曹浩甚至快要把自己藏在房东身后了。
但房东也很想把自己的右手藏起来,但曹浩这么一挤,他的手就没了空间,只能僵在身侧,接受贺庭屿的死亡凝视。
贺庭屿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只老鹰似的,对面就是老母鸡和他惴惴不安的鸡仔们。
“我先走了,你们快回家吃饭吧。”房东啧了一声,把一直往他身后的蹭的曹浩拎了出来,挥了挥手权当道别,随后沉默地走到贺庭屿旁边。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家里走,一点都不显得慌乱,甚至周身气势比往常还要高昂,像个斗胜的将军。
贺庭屿本来是有点生气的,他那么小心的看顾着房东,就怕他的手恢复的不好,结果房东却一点不爱惜的样子,但现在一看他这样又气不起来了。
有些人一干坏事就心虚,恨不得把自己缩小藏到地缝里去。但有些人却恰恰相反,明明干了坏事,却表现出一副全然不心虚的样子,甚至更加斗志昂扬。
就像家里养的猫咪,你明明告诉它不可以把桌子上的东西故意丢下去,每次点着它的鼻子教育的时候,都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夹着尾巴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听进去了,但下一次它还敢这么做,甚至还要翘着尾巴围着地上的一堆碎片得意洋洋的转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