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孙妃只在床上略略一欠身子算是谢恩了,她现在是见了皇帝太后都不用下拜的,接过碗搅动着调羹,正要往嘴里送,柳云若却忽然叫了一声:“娘娘且慢!”
孙妃一怔:“怎么?”
柳云若上前接过碗道:“皇后对娘娘情意真切,但燕窝性凉,和娘娘现在用的药冲撞了。”他一笑道:“不如就将羹汤赏赐这位宫女,算是谢皇后的恩典。”孙妃本来想说就算我不喝也轮不到赏宫女,却见柳云若虽然在笑,那眼神却是冷峻的,心里不由颤了一下,顺着他点头道:“好,彩霞,这碗汤本宫赏赐给你了,趁热喝了吧,别浪费了。”
彩霞忙跪下道:“这是皇后娘娘送给贵妃娘娘的,奴婢不敢僭越。”
宣德本来低着头逗弄孩子,并没有在意,现在隐隐听着有些不对,抬起头来,眼光从孙妃脸上慢慢转到柳云若脸上,他的笑容褪去了,语气却是温和:“彩霞,既然是贵妃娘娘赏你的,你就喝了。”
皇上发了话,彩霞这才不得不叩头谢恩。柳云若拿着那碗燕窝走到彩霞面前,他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擎着碗的手,宣德紧紧地盯着的手臂,想看他是否会有一丝颤抖。
彩霞因为特殊的恩赐兴奋地红了脸,她接过燕窝很仔细地小口吃着,满室静悄悄的,连皇子都不哭了,一屋子人看着个小宫女吃东西,气氛有些诡异。彩霞却浑然不觉,她吃得干干净净又叩了个头谢恩,站起来依旧用黄绫盖了碗,正要退下,却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跪了下来,很快就口吐黑血在地上打滚。
燕窝有毒!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都惊呆了,孙贵妃尖叫一声,扑到宣德怀中,紧紧抱住他哭叫道:“皇上救我!皇后娘娘要杀臣妾!”
宣德搂着孙妃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眼睛却紧紧盯着柳云若,柳云若低着头,白皙的脸上水一样平静,唯一看不到的是他的眼睛。宣德不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的到底是冷酷还是怜悯。
皇帝和储秀宫里的所有人共同目睹了彩霞服毒身亡的过程,黄俨的膝盖在袍子里大战,哆嗦着问:“皇上,这……这宫女,该如何处置?”
宣德冷冷道:“这还用问?把她抬回坤宁宫!”
温言安慰下哭泣不止的孙贵妃,从储秀宫出来的宣德大步流星往回走,黄俨和柳云若几乎跟不上他,刚一进寝宫门宣德就吼道:“黄俨,给朕拿根家法来!其他人都滚出去!”
黄俨虽然猜不出今天事情的真相,但看宣德确实火大了,也不敢多说什么,赶了寝宫里的小太监都出去,找来根荆条双手捧给宣德。自己也蹑着步子退到门外,看了一眼仍默默低头站在殿角的柳云若,真不知这两个人都怀着怎样的心思,暗叹着气轻轻带上了门。
宣德从没亲手拿刑具打过人,为了试手劲,狠狠一下敲在床沿儿上,震得手心隐隐发麻,喝道:“上去!”
柳云若的肩膀稍微缩了一下,那动作又像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从容走到床边,自己撩起袍子,爬上床去,刚要俯身下去,宣德又是一声断喝:“裤子脱了!”
柳云若撑在那里的姿势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跪起来,先将袍子掖到腰带里,再解开汗巾,连亵裤也褪到了大腿处,重新趴下。光滑的丝绸冰得他稍稍颤抖了一下,他觉得奇怪,经历了那么多,他居然还是有些害怕。
他刚趴好,臀上的皮肉就“啪”得着了一记,柳云若攥紧枕头一角,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却清晰得感到臀上有一道炮烙一样的痛。早就听说宣德自幼习骑射,能开五石硬弓,今日领受了真格的,才知道天子一怒,果然比慎刑司的行刑太监还要厉害些。
宣德看见一条红色的引子飞速在柳云若白嫩的肌肤上肿起来,他愣了一下,很快又狠下心,咬着牙重重抽下去,荆条破空激起的劲风把鹅黄的流苏都震得荡了两荡。
打了五下,柳云若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忍不住低声呻吟,听上头宣德冷冷地问:“是不是你?!”
柳云若喘了几口气,才能开口说话,他低低道:“您不是都知道……”他一句话没说完,宣德又是一记荆条抽下去,柳云若没防备,来不及咬住牙关,“啊”得一声痛呼出来。
“朕要你说实话!是不是?!”
柳云若又要喘几口气才能平复呼吸:“是……”
又是更狠的一记,“什么时候下的毒?”
“……臣把碗拿给彩霞的时候……”
又是一下:“你知道皇后要给孙妃赐燕窝?”
“……不……不知道……”
柳云若喘息着,他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审问方式,宣德手劲好大,每一下都是撕裂皮肉一样的痛,他怕这样打下去,等案子问清楚,自己就要皮开肉绽。他不知宣德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为了那个宫女么?为了他的残忍?他努力转过头,想解释:“皇上,我是看您为皇后的事为难……啊!”
宣德狠狠抽下一记荆条,喝道:“朕没问你这个!——你随身带着毒药?想谋害谁?!”
柳云若在惨叫一声后终于明白了宣德的愤怒,原来他在怀疑……他苦笑了一下,缓缓将脸埋进了枕头里。宣德见他不答,荆条毫不间断地抽下去,柳云若给这一连串的疼痛冲击地两眼发黑,他抓烂了身下的床单,实在咬不住牙关,哽咽着哀求:“别……别打了……那个药,我是留给自己的!”
宣德的荆条停在半空,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柳云若一边喘息,一边思忖怎样给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我是待罪之身……那么多人想要我的命,朝臣,藩王,皇后……我只求能得一全尸……”
却不知这样的解释让宣德的手都颤抖起来,他已分不清自己是心疼还是气愤,对他那么好,为了他不惜废掉皇后,他还怀着服毒自尽的心思!
他少有这么心情激荡的时候,一口气堵在胸膛里不知该如何发泄,什么帝王威严君子气度都丢到脑后了,也不顾柳云若臀上早已红肿成一片,一边狠狠打下一边呵斥道:“你干了什么亏心事,整天怕人要你的命!你知不知道在皇宫携带毒药是死罪?!皇后跟了朕十年,她会笨到给贵妃下七步穿肠的毒药?!要是今日朕当场审问,你几个脑袋能承担得起?!”
柳云若被冷汗眯了眼睛,心里只觉得委屈,带着哀呼辩解了一句:“我想帮你!”
宣德想说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愤怒,那些关怀和担忧,应该是把柳云若抱在怀里,贴着他的耳畔轻轻嘱托,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可柳云若今天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他没有跟自己商量,没有给自己任何暗示,就独断专行,这让他意识到,柳云若的心里依然有他无法掌握的东西。那些东西可能伤害的是他,也可能伤害的就是柳云若自己。他不允许任何一种可能发生。
宣德的手臂都有些酸疼了,却再一次狠狠挥下荆条:“朕跟你说了这些事不让你管,你不听!朕跟你说了不许再耍心机,你不听!朕跟你说从此之后没人能伤害你,你也不听!你打量整座皇宫里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皇宫中玩弄心术阴谋如同引火烧身,稍有疏忽就搭上性命,你是不是非玩儿死自己才后悔?朕给你的保证还不够?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到底相不相信朕?!”
他口中一句接一句的喝问,手上却没停下,荆条落得有狠又快,问一句就是三四下。随着最后一句厉声喝问,一记重重的荆条抽下来,柳云若惨叫一声,脖子从枕头里仰起来,拉成一个痛苦的弧度又无力地跌下去。
柳云若疼得满脸泪水浑身哆嗦,嘴角却滑过一丝笑意,只是伴着冷汗和眼泪,有点像苦笑了。原来如此,尽管挨打时疼得六神无主,他还是能够从那些失控而慌张的喝骂中分辨出疼痛后面的本质——宣德在担心他,他知道愤怒需要付出更深的感情,因为超乎理智之外。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满足,虽然屁股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疼,心里却是一片平坦。他想起当年,自己因为抓虾被柳生罚抄书,抄得眼睛酸痛手指麻木,却是甘愿。只有包含着爱意的责罚会让人甘愿。
他不再解释申辩什么,安静地趴好,然而大概宣德也累了,荆条迟迟没有再落下,一时屋里只有两个喘气的声音,挨打的和打人的都是满头大汗。过了一会儿宣德不胜抑郁地呼出口气,将荆条抛下,重重地坐在床沿上。
看了看柳云若,脸埋在臂弯里,肩膀轻微地颤抖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太疼。又低头看了下他的臀部,横七竖八全是紫红的棱子,几个伤痕交叉处都破皮了,渗出星星点点的血珠。宣德心中暗悔了一下,刚才他气头上毫无章法一通乱抽,看来是下手太重了。
他并不是想惩罚他,若要惩罚他自可让人拖柳云若出去痛打一顿,不用这么劳心劳力,看不见,也不必心疼。他只是想告诉柳云若,不要再做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事,他想强迫他们彼此信任。
宣德伸出手去,想要碰碰柳云若的肩,问问他怎么样了,却又觉得自己先说话很难堪,手就停在那里,却不妨柳云若忽然回头,就对上了宣德尴尬的动作。
柳云若的脸上一道道水渍晕开,不知是汗还是泪,嘴唇上也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那眼神却是毫无怨意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他握住了宣德的手,柔声道:“皇上,我知错了……”
宣德的身子,连同那只半空中的手都僵硬在那里。柳云若以前被他打得熬不住时也会认错,但那是手段和策略,和现在不同,他能判断。柳云若第一次对他顺服,与他的权利无关,与他手中的刑具无关,那便只能与爱有关。
宣德迟疑了片刻,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装得冷淡一点,让他害怕,让他记住教训,可是看到那双含着哀婉和温柔的眼睛,他的心就如一块冰扔进了温水里,以不可控制的速度融化开来。
“药在哪里?”宣德聚起剩余的所有怒气,最终能够做到的,也就是板着脸问了一句。
二十六、海市蜃楼
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宣德只好自己给柳云若上药,这时黄俨突然匆匆推开门道:“皇上……”
宣德正满手药膏,登时大怒:“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黄俨吓得跨进去的脚又缩回去,扑通跪倒,颤声禀报道:“皇上息怒,是娘娘来了!”
宣德一怔:“哪个娘娘?”
“太后娘娘!”
宣德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母亲消息这么快,赶紧道:“请太后到前殿,朕马上过去……”
黄俨哭丧着脸瘪着嘴,呵腰用手指窗外道:“迟了……那不是太后娘娘已经进来了!”宣德抬眼一看,果见张太后带着七八名女官太监进来,已经绕过琉璃照壁,似乎吩咐了句什么,女官们便垂手站定,满院宫女太监几十名都齐齐跪了相迎。
宣德急得冒火,他连擦手的功夫都没有,就着床单上乱抹两下,看柳云若穿裤子已来不及,揭开被子盖上他。柳云若回头歉然一笑:“皇上,给您惹麻烦了。”
宣德心里一团乱麻,正不知该如何对太后交代,看他还满镇静,气得隔着被子又拍了他一下:“知道就老实点!一会儿什么都别说!”他赶出去迎接的时候太后已进了内殿,赶紧扶住太后的手臂,勉强笑道:“母后用膳了么?怎么气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柳云若也撑起手臂,在枕上给太后叩了个头。
太后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她冷冷一扫室内,看柳云若趴在床上,问:“这是怎么回事?”
宣德事到临头反而冷静下来,知道若不替柳云若隐瞒,他立时就有杀身之祸,放淡了语气道:“哦,朕打了他一顿。这里太乱,母后还是前殿坐吧。”
太后眼波一闪:“为什么?太监犯错自可交给敬事房责罚,值得皇上亲自动手?”
宣德从容一笑道:“朕在孙妃那里遇到一点事,心里正烦乱,恰这奴才端茶烫了朕的手,朕拿他出气来着。”
太后才不相信宣德会因为一盏茶把柳云若打得起不了身,她本来就疑心鸩毒的事,现在已猜到了答案,冷冷道:“烫手?是不是他给皇上的茶里也下了毒啊?”
宣德脸色微微一变,笑道:“母后说笑了。”
太后喘了口气勉强压抑下心头的怒气,缓缓道:“皇后刚才去哀家那里了,她跪在地上哭求哀家救她,哀家想问一问,皇帝到底要把她怎样?”
宣德犹豫了一下,他对皇后多少有怜悯之心,本来并不想把这件事叨登大发。可是母亲问到了眼前,若不让皇后背这个黑锅,就要牺牲柳云若,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狠一狠心道:“皇后以鸩毒谋害贵妃,已经玷污了母仪天下的德操,理应废黜!”
“啪!”
声音不大,但事实足以惊人,是太后甩了宣德一个耳光。连一直静静趴在床上的柳云若都忍不住撑起了身子。
宣德大概从来没挨过打,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他的手抬了一抬,似乎想摸一下脸颊,却终于垂下。跪下低声道:“母后息怒。”
太后眼中闪着泪光,声音虽低却极为严厉,直接叫出宣德名字斥责道:“朱瞻基!当了皇帝驾驭江山,有时候可以不择手段,但不能泯灭了做人的良心!皇后是什么品性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你相信她会下毒?你忍心说得出口?!”
宣德不慌不忙道:“皇后赐给孙妃的燕窝里有毒,宫女彩霞误饮之后当场身亡,储秀宫数百宫女太监皆有目共睹。”
“有目共睹的未必就是真的!”太后冷笑一下,指着柳云若道,“是他做的吧?”
宣德一笑:“母后真高看他了,他左不过一个奴才,在朕眼皮子底下,哪有这样的本事?”
“那是谁?哀家今日要一个真凶!”
宣德的脑中掠过一个异常清明的念头,他知道这样做很疯狂,他从来没这么疯狂过。但是,他已被太后逼到了悬崖边,稍一退缩,掉下去的不是他,而是柳云若。他咬了咬牙,突然抬头干脆利落地回答:“母后,是儿子。”
“你!————”太后被这个答案震得全身一晃,颤抖着手指比到了宣德脸上,不能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宣德说出来就从容多了,“是儿子想要另立皇后,所以命人在皇后赐孙妃的燕窝里下了毒。”
“胡扯!”太后的声音猛然提高,“你说这话配得上皇帝的身份!对的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儿子一时糊涂,请母后恕罪。”
“你再不说实话,哀家就让东厂的人带柳云若去刑讯!”
“母后要儿子在东厂的人面前承认是朕下毒么?”
“你……”太后被他顶得一口气堵在胸膛,身子竟软了下去。宣德大惊,冲上去扶着她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帮她抚着胸膛,大声向外面吼道:“黄俨,传太医!”
“不必……”太后缓缓摇着手,她喘息了一会儿,掏出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又恢复了端庄的神情,只是没了刚才的激动。她怔怔看着自己的儿子,见他眼神中全是焦急和担忧,脸上那个淡红的掌印分外刺眼,丧气地叹了口气:“皇帝,还是那句话……真的值得么?”
宣德口中有些苦涩,值不值得他已经算不清了,皇后跟他十年的夫妻生活,原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只因为有柳云若在。他是皇帝,握着整个江山,但紧紧攥在手心不愿放弃的,也就是那么几样。柳云若是。他不能失去柳云若。
太后被宣德的固执气得心口直痛,放弃地揉着额头道:“那你说吧,现在怎么办?”
宣德稍稍松了口气,轻声说:“这件事请母后不要追究了,至于皇后——母后劝劝她,让她自己以身体不适上表辞位吧……”
太后狠狠瞪了宣德一眼,但是没有说话,事情闹到了这一步,满宫里都在传言鸩毒一案,若不作出处置舆论难平。她本来当场杀了柳云若的心都有,但看宣德对他的回护之情,已经明白,宣德上次说的那一个“爱”字,竟然是真的。
宣德接着往下说:“……儿子琢磨着,为了保全她的体面,也不必降黜为妃了。皇后不是素来信佛么?朕把长安宫赐给她,让她静修,依旧按照皇后的体统侍候着,可好?”
太后废然点了点头:“你欠她的,你自己看着办……”她撑着椅子扶手要站起来,宣德忙扶住,赔笑道:“也快晚膳了,母后就在儿子这儿用吧?”
太后冷着脸道:“我呆在你这儿闹心!”
宣德无奈:“那儿子送您回去。”
太后回过脸,看定他道:“皇后还在我那儿,你有脸见她?”
宣德一噎,呆在那里说不出话。太后却又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坐肩舆来的,有什么可送的?我心里不舒服,要回去静一静。皇帝,哀家劝你也静一静,哀家今天很失望,这是你第一次让哀家失望,哀家可以放纵你,但是下一次,就不是你编个谎能了结的!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想清楚。”
太后步履沉重,神情悲凉地到了门口,扶着自己的宫女径直走了。
宣德望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照壁后,怔忡了片刻,返身回到殿内,却被看到的情景愣了一下。柳云若不知何时已捡起了荆条放在枕边,他揭开了身上的被子,露出伤痕累累的臀部,静静地趴着。
“你干什么?”宣德强压住心头一蹿一蹿地火,沉声问了一句。
“请皇上责罚。”
宣德冷笑:“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你知道朕会知道,你知道太后会知道,你知道朕要替你遮掩,就不得不废掉皇后?!”他也不觉得自己这一串儿话说得拗口别扭,牙咬得腮帮子都疼。
本以为看破了他的心思,本以为他是铤而走险,原来他是拿自己的宠爱和感情做赌注。他是皇帝,居然被自己的宠儿玩弄于鼓掌之上。
柳云若不承认也不否认,仍然平静地重复:“请皇上责罚。”
宣德握住床头的荆条,刚才和太后对答的时候,真的想打他一顿。可是现在他却疲惫地挥不动手臂,那短短的几句应答,耗费他无数心力。
他闷声喝道:“滚到里边去!”一下倒在床上。他面朝外闭着眼,他有很多问题想柳云若,但是他知道即使问也得不到答案。
感觉到柳云若艰难地爬起来,替自己脱下靴子,又拉开被子替自己盖上,宣德一直没有理会。可是等那温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他还有些烫痛的脸颊时,宣德忍不住了,他猛然睁眼,紧紧握住柳云若的肩膀道:“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柳云若摇头:“没有了。”
“朕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说出来,朕可以原谅你,但是下次——朕不会再救你。这不是威胁,太后的话你听到了。”
柳云若微笑一下,机会,他记得半年前,宣德也曾经说过:只要你说实话,朕可以原谅你。他最终没有说,宣德最终原谅了他,但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没有了。”
上天不曾给过他机会。
宣德凝望着柳云若的眼睛:“朕是不是对你太好?”
“是。”
“朕也知道这样不对,会让朕失去帝王威仪,也会给你招来忌恨。但是上次你给朕讲你的身世,你说你一个人在下雨的巷子里走,找不到路,以为自己会死掉。朕突然心里难过,想照顾你,保护你,用普通人的方式。想让你过普通而正常的生活,觉得温暖,觉得没有缺陷,想让你早上醒来能够牵着朕的手指,想让你因为一盏热汤,一杯美酒,就能在朕对面微笑起来。”
柳云若静静地听着,听着一个皇帝跟他说一段关怀,一段倾慕,早上醒来能够牵着一个人的手指,能够因着一盏热汤而微笑……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跟着汉王那么多年,出生入死,隐约希望,有一天他成功了,能够给自己一个平静的诺言。
现在这幸福如此清晰地摆在他面前,让他如同在一片沙漠里看到了海市蜃楼,先是惊喜,继而是悲酸,因为这幸福的无法把握。他已经不能回头,不管是因为对于那个人的许诺,还是因为对宣德无法挽回的罪孽。
宣德的眼中有宛转的疼惜,也有深重的疑虑:“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告诉朕,朕怎么给你?你为什么一次次都选择伤害自己的方式?”
柳云若凄然一笑,他轻轻伏在了宣德的胸膛上:“我想要的,您已经给我了。我很知足,真的。”
不仅仅是欺骗宣德,他亦想欺骗一下自己,用这短暂幸福。他拥抱住宣德,不再言语,平淡的,深情的,他为自己难过,这一刻他居然没有想到汉王。
史书记载:“孙妃生子,皇后胡氏上表辞位,乃退居长安宫,赐号静慈仙师,而册贵妃为后。诸大臣张辅、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等不能争也。”
二十七、东窗事发
宣德三年的新春对大明好说是个美好的开始,与安南的议和成功,北路的蒙古贵族兀良哈部骚扰会州,大将军张辅率精兵出喜峰口进击,在宽河与敌交锋,打得蒙兵溃不成军跪地请降,兀良哈对天盟誓,有生之年不再侵扰大明疆土。
从皇帝到六部都松了口气,知道可以安心过年了,部院衙门和各官私宅,处处悬灯结彩,贺宴喜席摆个不了,感天恩、谢皇恩、酬祖恩,热闹了好几天。
喜气也传染了京师平民,街市上一派新年景象,因为今年是国丧结束的第一个新年,允许民间燃放炮仗,人人见面拱手道喜,彼此说一声“恭喜恭喜,天下太平”。成祖年间那种岁岁征兵年年战乱的局面终于结束,老百姓终于盼来了天下太平。
喜事一多,身为皇帝的宣德反而没办法过个安定的元宵节,正月十四夜里要逐个到各个内阁大臣的家中探望,正月十五要陪太后祭天,然后宴请宫眷命妇。他出宫的时候看见柳云若给几个小太监扎花灯,一群孩子围着他兴奋不已,商量着晚上怎么过元宵,宣德竟油然升起一股嫉妒,低声对他喝道:“今晚便宜你了,明日给朕补上!”
于是正月十六,当鞭炮声都清净了的时候,柳云若在乾清宫里准备了一桌小菜,给宣德补过元宵。宣德一进柳云若的院子就惊喜了一下,院中两株梅树的枝干上,都悬了彩灯,柳云若亲自拿着一支香,一盏盏地点燃去。
宣德上前握住他的手,已经冻得冰凉,忙将他的手拢到自己貂皮套袖中暖着,笑道:“干什么亲自动手,要底下人来点不就行了?”
柳云若一笑道:“我这个灯扎得忒奇形怪状了些,怕他们一不小心就烧了。”
宣德仔细去看花灯果然扎得小巧可爱,时近黄昏,花开更盛,梅花灯火相映照,愈显精神,明亮的灯光下映着一张比梅花还要清丽的脸,宣德未闻花香,便已有几分沉醉。
他轻抚了一下柳云若的脸,笑道:“朕恰好有一首词送你:黄昏小宴到君家,梅粉试春华。暗香素蕊,横枝疏影,月淡风斜。更饶红烛枝头挂,粉蜡闻香夺得。元宵过也,小园再试,火树银花。”
柳云若噗嗤一笑:“这个‘元宵过也,小园再试,火树银花。’倒也新奇。”
宣德耸耸肩:“没办法,这就是做皇帝的不自由处。所谓后天下之乐而乐,朕今日是体会到了。”他一笑揽住柳云若道:“你可知这词的词牌是什么?”
柳云若脸上微红,轻轻推开他:“进屋了。”
他当然知道,这首词的词牌正是“眼儿媚”。
宣德心情舒畅,笑着跟他进去,一看桌上不过四盘小菜,连酒都没有,不由嚷起来:“你就这么招待朕!”
柳云若按他坐下道:“黄公公说你这两天招待众臣,天天喝得七荤八素,今日给你尝点清淡的。”他给宣德斟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道:“尝尝这个,看比酒如何。”
宣德其实是觉得有梅无酒太煞风景,看杯中的茶水盈盈如碧,细品了一口,满口甘醇,赞道:“好香!是什么茶叶?”柳云若笑道:“茶叶倒寻常,就是咱们常吃的碧螺春。现在隆冬之际,茶叶有些老,加些松仁、梅英、佛手沃雪烹煮,别有风味。”
宣德又品了一口道:“你有这么好的方子藏到今日才拿出来,回头把配方写出来,给太后宫里也送一份儿。”
这时秦倌儿捧上来一个黄木条盘,盘中是两碗热腾腾的元宵,柳云若笑道:“昨晚皇上陪太后招待命妇,料来吃不到元宵了,今早上我让秦倌儿去御膳房要了些江米粉,团了几个,请皇上尝尝我的手艺。”
宣德接过碗,用调羹舀起一个,却不妨太着急,一口咬下去馅儿流了满嘴,烫得直吸气。
柳云若赶紧给他斟一杯温水,笑道:“不是这个吃法——江南的元宵与北方不同,皮儿薄馅儿软,用牙轻轻一碰就行,里边的馅儿会自己流出来。”
“这是你家乡的吃法?”
柳云若笑道:“小时候喜欢甜食,但吃的机会不多,所以格外盼元宵节,爹爹会亲手给我做一碗。豆沙白糖馅儿,软软糯糯的,吃一次几天口中都是甜的。”
宣德照着他说的法子,小心翼翼用牙齿碰开一个,一股细而甜蜜的馅儿淌入口中,便如卷进一口浓郁不化的醇香,滋润着五脏六腑都舒坦暖和起来。不由啧啧赞叹:“果然好吃,朕这十几天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吃过了,总不及你这一味元宵。以后朕晚上批折子的时候,你就给朕做这么一碗,解乏又暖胃,朕吃上三十年,管保长寿!”
柳云若淡笑道:“皇上喜欢,这个简单的,我教给御膳房就是,您什么时候想吃都有。”
宣德放下碗望着他:“你不愿做给朕?还是不愿陪朕三十年?”
三十年,柳云若拿着调羹的手轻颤了一下,瓷器发出一声轻轻的碰撞声,勉强一笑道:“修短有数,富贵在天,我怕自己没这个福分。”
宣德笑道:“太祖高寿七十有一,成祖也有六十五年的寿数,朕今年二十八岁,身子骨还过得去,身边又有你这个好大夫,自己觉得再活三十年没什么问题吧。”
三十年,他们都没有这个福分。柳云若低着头,心重得发酸,碗中的热气冲着他的眼眶,只觉得一片湿润。他低声道:“我说的不是皇上,是我自己……”
宣德握起他的手,用笃定的语气道:“有朕一日,就有你柳云若一日。这三十年朕不但要你陪着朕,还要你帮朕做件大事。”
柳云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什么事?”
宣德笑道:“自《资治通鉴》而下便无史可读,朕即位之日就有两个心愿,一来是要百姓开创大明一代盛世,二来是要修一部横贯古今的史书。以后的三十年,你就给朕做这件事。”
柳云若怔住了,那天晚上他随口对宣德提起他想要写史,那不过是幼年时期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不知他居然就上了心,而且要帮他实现。
自从进宫以来,宣德一直在留心观察他,他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用的笔墨,喜欢做的事……这原本是为了征服他,可是慢慢的,竟变了质,那样细致入微的宠爱和呵护,不再是一个皇帝驾驭人心手段……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也不再抗拒,一次次地被他感动,被他诱惑。
可以吗?以后常伴君侧,宣德用三十年做一代明君,他用三十年完成一部可以比肩《史记》的著作,然后一起名垂青史,多么令人艳羡。他也是人,在这样的诱惑下,又怎能不动心。确实如宣德所说,这是汉王都未必能给他的。
汉王是灼热,残暴而强大的。其实陪他起事的时候,心中已经隐约有了毁灭的预感,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投身进去。那种激情和能量,可以带他超越任何普通的众生。
而宣德,他的手温暖而柔软。他拥抱着他的时候,是那样的亲切而安静,平淡又珍惜,好像认识多年,只是失散以后再相遇的亲人。
当初他曾为了汉王而改变自己,那么,是不是能够再改变一次呢?那样的改变,是否能够带来幸福?柳云若在寂静中开始思索,他的结局会是怎样,却得出了可笑的答案。
怀着对汉王的负罪活下去,或者怀着对宣德负罪去死。
原来生不得好生,死亦不得好死。那他还幻想什么幸福。
那天晚上他和宣德做爱,他听见外头的树枝折断的声音,应该又下雪了,那么他的梅花灯也熄灭了吧?那么绚烂那么繁华的景象,也就是存在一刻,刹那间就消失。
一如他身边的男人,他们相拥,相恋,以为可以在彼此的身上融化自己的孤独。可是雪一停,天一亮,各自穿起衣服,便回复到原来的身份,一个皇帝,一个太监,多么深重的感情都要被掩藏在那矜持的容颜下。横在他们中间的,是不能跨越的宿命。
那天早上宣德去早朝,因为天气冷,他多睡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洗漱后在到桌案前,翻开厚厚的宋史。这几日他开始阅读史料,虽然明知不可能,他却开始筹备这样一部史书。或许是为了安慰宣德,或许只是为了找一件事来做,让他逃避恐惧。
门突然被撞开,灵倌儿一头撞进来,不知他跑得有多快,整个身子扑进来连站都站不住,摔在地上直喘气。
柳云若吓了一大跳,起身去扶他:“你怎么了?”
大冬天灵倌儿一头的汗,抓住柳云若的手臂喘着道:“公公……出事了……您写给赵王的信被赵王长史发现,刚才早朝,刑部侍郎魏源拿了出来,要皇上处置您……现在皇上已经下朝,怕是已经往这边来了,王爷派人来跟你报信,让您快做准备……”
柳云若脑中“嗡”一声巨响,蹲在那里的身子微微一晃,脸变得惨白如纸。脑中飞速思忖,郑王让人给他报信,其实是让他赶紧自裁,以防自己被捕之后供出他来——但是他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他和各藩王、各大臣联络的书信、控制一些人的证据,都藏在丹房,如若不抢在宣德发现之间处理掉,死的就不止他一个。
他一咬牙蹭一下站起来,对灵倌儿道:“等皇上来了,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他抬脚就要出去,却猛然看见桌案上摊开的书籍,心中一片惶惑,便怔住了。原来真的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是不是愿意改变,上天都不再给他机会。
只是他还有留恋,这间屋子里有他和宣德一年来的记忆:棋枰上残局还没有收拾,宣德说他想一想一定能破解;窗下花瓶中的红梅还没有谢,是那天晚上他们一起折下来的;宣德在他房中批奏折,夜很深了,自己给他递一盏茶去,他抬头一笑,笑容是无限满足;每天早上,宣德都要在他脸上吻一下,说你多睡一会儿……
这一切,终于也有了尽头,他一直知道,他逃不过去的,他在自己的贪恋中沉溺太久。那贪恋果然是海市蜃楼,那么恢宏壮大的观望,轰然一声,就灰飞烟灭。
柳云若大步跨出门去,眼中却有泪光闪烁。
二十八、相对无言
灵倌儿刚来得及擦去额上的汗水,门就被几个侍卫撞开,当先跨进来的是皇帝。灵倌儿无从形容宣德脸上的表情,虽然步履仍然维持着帝王的高傲,脸上却象戴了一副木制或冰制的面具,又硬又冷,毫无表情。只要触到他的眼睛,就会被那里的狂暴和绝望吓一大跳,那是两团火,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灼热地散发着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也包括他爱过,又伤害过他的人。
“柳云若呢?!”宣德也喘着气。
满屋的小太监,知道不知道事情原委的都能感觉到皇帝震怒了,哆哆嗦嗦跪了一地,却没一个能说出柳云若去哪儿了。
宣德眉头一皱,果断地对黄俨道:“消息走漏了——” 他一转身对几个侍卫吩咐:“你们几个,火速去丹房缉拿柳云若!”几个侍卫领命,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宣德冷冷地眸子扫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们,对黄俨道:“将这屋里的太监都拿下,送敬事房一个一个地审!”
灵倌儿现在知道了什么叫“天子一怒,流血漂杵”,他被两个侍卫扭住手臂提了起来,因为疼痛眼中冒出了泪水。但是抬起眼睛看着宣德远去的背影,他心里升起的居然不是对自己命运的恐惧,而是对那个人,深重的担忧。
柳云若蹲在地上,看着最后一张纸带着火焰卷起来,轻轻地吐了口气。他听见了外面奔跑的脚步声,缓缓站起身,伸手进袖口中,抚摸了一下那个小小的药瓶。自从进宫以来这个小瓶一直跟着他,即使上次宣德因为这事打了他一顿,他依然把它带在身边。
他曾无数次地问自己,他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收手,他一直盲目而执着地往前走,却看不到终点。也许现在就是,他的生命会有一个终点,那么无论他是否成功,至少能无愧于汉王。
脚步声奔上了台阶,传来凌乱而粗暴的砸门声,柳云若用拇指轻轻弹掉瓶盖,注释着那个小小的瓶口,这是他一切恐惧和痛苦的出口,他的心平静如水,缓缓将瓶子举起——
……有朕一日,就有你柳云若一日……
……想让你早上醒来能够牵着朕的手指,想让你因为一盏热汤,一杯美酒,就能在朕对面微笑起来……
……别怕,有朕在……
……朕不要你再受苦了……
……这个皇宫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那一句句地话在耳边流过,诺言是什么,是他手中的东西?瓶子凑到了唇边,柳云若却停住了。就这样死了,是真的无路可走还是他的筋疲力尽?对自己是怯懦,对汉王是负义,对宣德是辜恩。不管怎样,至少应该再见他一面,即使有惩罚,至少可以减少他的罪过。
又或者,他的心中还有希望,希望那些诺言是真的。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了,柳云若嘴角掠过一个淡淡的轻蔑笑容,一挥手,瓶子以一道挥洒的弧线投入了火中。
皇上,我很想知道,你有多爱我。
四个侍卫一拥而入,两人扭住柳云若的手臂,两人分别抬脚踢在他膝弯处,将他踢倒在地死死摁住,那动作连贯娴熟地像对待江洋大盗。柳云若想告诉他们不必紧张,他没想跑,没想自尽,却发现这个姿势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尽量扭转了一下脖子好让自己能够呼吸,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宣德的靴子从他眼前晃过,只听见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给朕搜!”
一阵翻箱倒柜,许多珍贵的药材被打翻在地,然后一个侍卫发现了还在燃烧的炉火,用通条从里边拨出一些还发热的纸灰,惊叫一声:“皇上,有东西被烧掉了!”
宣德冷哼一声,似是挥了下手,按着柳云若的几个侍卫才松开手。柳云若一下扑倒在地上,贪婪地深深吸气,等疼到麻木的肩膀终于有了点知觉,才缓缓撑着地跪起来:“皇上……”他看到了宣德,那张俊美的脸冷酷到似乎连轮廓都是用冰雕刻而成,与昨夜那个温情脉脉的微笑恍如隔世。
“你烧了什么?”
柳云若轻轻揉一揉肩膀,以确定自己没有被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给扭脱臼,喘息着回答:“一些写废的药方。”
“那这又是什么?!”一个信封被掷到眼前,宣德的声音里已经有压抑不住的暴怒。
柳云若扫了一下那熟悉的字迹,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废物!”他早知赵王不稳妥,却没想到这人窝囊到连如此重要的信都让长史给发现了。
真的是铁证如山无从抵赖了,柳云若苦笑了一下,俯身叩首:“臣罪该万死。”
“万死?……”宣德仰天“哈”得一声,脸上却全无笑意,言辞比刀锋还冷,“谁能万死呢,凌迟也就一千刀吧,你要不要试试?”
“但凭皇上发落。”
“你倒是有恃无恐!你以为朕不能把你怎样?你以为朕还会再原谅你么……柳云若,你本事不小啊,人在皇宫,还能教赵王如何招兵买马,如何联络官员,你怎么那么笨?为什么不干脆一点,行刺算了?!”
“皇上……”柳云若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缓缓抬起头,“我只是想救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