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江惟英掐了把林预的脸,林预睫毛一颤,他又把手松开,如此作弄两把,林预脸上多了几道淡红痕迹,人也鲜明起来。
林预不解地眯着一双眼看江惟英,后者低头碰了碰他的脑袋“叫声哥哥来听。”
林预眼睛睁大了一些,江惟英看他可爱,也不再逗他,抱着他的腰晃了晃腿“快到了,还疼么。”
林预有张十分造物者眷顾的脸,又因这双被精心雕琢过的凤眼更添了许多摄人神魂的魔幻本事,他近在眼前依旧是困倦着的样子,薄薄的眼皮上能看到细小得像血丝的血管,要透明了。闻言他看了看车外缓行的繁华市景,诚实道“疼。”
“行,你不用走路,我一会儿抱你上去。”
江惟英能察觉到林预的目光又落在自己的脑袋上,只好说“我没事,没他们说的那么糟,十天半个月死不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说完林预就自己皱起了眉,果然,江惟英立即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什么事都告诉我了?”
“我就那么不可原谅么”林预声音轻得像自我质疑,他至始至终都关心着藏在江惟英头发里的切口,眼神稀碎得像瘫玻璃渣,无法在江惟英的表情上聚焦,左顾右盼地想找一些能被接受的可能。
江惟英笑了笑,他看着林预的眼睛,牵着他的手放在了左侧太阳穴往上的位置,林预只听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重重一敲,震得四处都发麻发疼,指间的刀痕并不大,只大概还新鲜着,那四周的头发还是被剔除了些,使得他更容易感觉到增生的刀疤依然是柔软的痕迹,江惟英捏着他指尖按了按“嘶”了一声“还没有长好,只是个介入口,没开颅”,他又拉着林预微蜷的指尖向后移动,介绍道“这里比较大,你看看手感怎么样”
林预仓惶地看着他,渐渐坐起身体,有些急促地摸着,他似乎还想把江惟英的头转过去细看,江惟英不配合,另一只牢牢握在他腰侧上,不让他再有动作,他挑了挑眉“这里也还行,那次剃了个光头,我当时看着镜子就想着,老子是个光头,也真他妈是帅得要死”
林预满眼都是朦朦胧胧的情绪,他渐渐低下头,肩膀都在颤动,江惟英看他半晌,唇边拉起了个更浅淡的笑,林预的头在他脑后巍颤颤地,想碰不敢碰,江惟英“啧”一声,继续拉到头顶中间,前颅的位置,这个伤口已经很淡,疤痕却很长,几乎是一条分界线,谁也想不到,在这一头茂密的发丝中,藏了那么多深浅的刀疤,它们被锋利的刀切开,被锯子锯开,又被细针一针针缝起,林预紧紧握起掌心,忍不住抵住胸口疼痛的侵袭。
江惟英漫不经心道“所以,你到底想看哪一次的伤口呢?”
“你疼….疼吗”
“疼”
林预完全垂下了眼睛,笔直的肩颈都塌了下去,突出的锁骨随着他几次深深的呼吸凹陷得更深,他的病态展露无遗,江惟英当下竟突然觉得畅快,好像沼泽里的经年堆积的沼气泄了出来,终于能把林预毒死了。
“你可以被原谅吗。”
林预木然抬头,漂亮的眼睛里,水汽还在,但已经没有光了。他任由江惟英将他轻柔地安放在怀中,他神态温和,语气亲昵,将汹涌磅礴的情绪硬生生压成了薄薄一片,盖在林预满是凉意的心上“抛弃了这样的我,你觉得你可以被原谅吗”
车辆稳稳刹停,安静的地下室里灯光都阴冷,林预看着它们在眼前晃荡,江惟英一路抱着他,出了车库,进了电梯,电梯缓缓上升又上升,林预不敢再睡觉了。
临进门前,江惟英对他说道“里面有个你认识的熟人,会跟我们一起生活,你可要乖一点”林预脑中杭稚的脸忽然又出现,他抿唇低头,自觉地想从江惟英手中跃下,江惟英没阻拦,待林预双脚着地还扶了他一下。
“那他什么时候才走”
“你怎么不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走”
纵是林预迟钝麻木,仍然在此刻感觉到了无法明状的难受,眼前一片片发黑,他状态一直不好,强撑着的精神能保持着清醒全因江惟英给他带来的巨大不安。醒来这些天他总是诚惶诚恐着,无法真正感觉到安心,救命般希望能留在江惟英身边,又时刻害怕着江惟英随时会离开,他在这临界点上小心翼翼,即不敢放任自己疯掉,也无法清醒面对。
他不能后退,尽管脑子里叫他拔腿就跑。
他在原地慢慢蹲了下去,江惟英就站在他旁边,在感觉自己会跌倒的时候林预下意识撑了把江惟英的腿,那西装的面料被他抓了几道痕迹,他不着痕迹地够了够,想抹平,江惟英把腿挪开,林预落了空。
门就这么开了,里面的暖气席卷全身,林预却并不好受,他捂着嘴小声咳了一声,脸色剧变,缩着肩膀不敢动作,江惟英皱着眉拎起他泛起冷汗的下颌“谁叫你蹲着的”
林预喉结滚动,忍得辛苦,从他手中将脸移开,颇有点赌气的成分,江惟英再次弯腰把他从地上端了起来“真是想死找不到河,就该让你求我抱着”
“啊呀,这是怎么了?林先生!”
“是林先生吗?!”
厨娘连忙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远远地从厨房小跑过来,她神色紧张不似作假,不远万里出了国,刚张罗了一桌菜色,见这么个阵仗,生怕自己没起到用处。
“是,可以开饭了?”
“快好了,汤马上也好了,林先生这是怎么了?”林预瘦得脱相,手腕手背第一眼看上去只看得见青筋,吓人得狠,她见林预脸色嘴唇都煞白,心思更重,也焦急起来。
林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江惟英。
“阿姨,我还好。”
“啊,那就好那就好,我去盛汤”她连连跑去厨房,林预看着她匆忙熟悉的背影,神态才松弛下来,江惟英把他放在鞋柜上坐着,脱他的鞋,那六个死结永远解不开,江惟英没耐心,直接拽了扔在地上,没好气道“你以为里面是谁?”
林预忽然双手绕过他的外套,环住了他的腰,他把耳朵贴在江惟英胸腔上,眼眶微红,说话都带了鼻音“我求你,求你抱我”
江惟英似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抱紧了一些,林预低低地咳,咳一小声就停一阵,料想疼得不轻,又是自己亲手按断了的,江惟英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很软“呼吸要匀称一些,不要吸气太深,也不要太急,疼的话…”
“一会儿让你咬我一口。”林预下意识摸起手腕的痕迹,已经完全摸不到了,江惟英把他的手被背后拉了出来“不许咬这里。”
“不听话就送你回国。”
林预看上去是服了软,很认真地应了,但真正坐在餐桌还是犯难。
厨娘竟被江惟英示意坐下一起吃饭,她也不吃,就坐在林预身边一脸期盼,前前后后地看着他,满眼心疼,就差上手要摸摸了。
桌上全是好消化的食物,清淡好看,是家里一贯的样式,阿姨连芒果布丁都备好了,放在温热的水中,林预又偷偷看江惟英的脸色,后者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地目不斜视,吃饭极其端正优雅。
林预吃一口米饭,阿姨便往碗里放一些不过分的东西,两片时蔬的菜叶,一勺蛋羹又或者是剔除了刺的鱼肉,她像照顾儿童一样布菜,每每林预面有难色,筷子稍停,只须江惟英微微一瞥,他也能艰难咽下去。
冬日未至,暖气已开得很足。
江惟英的家应是走到哪买到哪,拉开落地窗帘,林预先是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如同深渊,浓重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开,街区的繁华在脚下星星点点,这竟已是百层的高度。
林预被毯子困住,江惟英背靠在窗子的玻璃上“我喜欢站在高处,喜欢看什么都像蚂蚁的感觉。”
楼下的车辆只看得见移动,大小不一定比得上蚂蚁,林预看着被江惟英全身心信赖的那层玻璃,心惊胆战地…也靠了上去。
江惟英感觉到了肩膀上的重量,继续道“但…我也有成为蚂蚁的一天。那时候群山看我,我寄望它们是神明。”
林预奇怪地看着他,年少的桀骜恣意在这一刻似被稀释许多,竟能听出他语气的无奈和无力。
“没有神明。”
江惟英捧着林预的脸,他看了这张脸很久,有时候想不通,理解不了自己。有时候又觉得理所当然,注定发生。
他牵强笑了一笑“那我衷心祝愿你,永远没有神明。”
或许是他话里的虔诚过于庄重,林预的眼睛总忍不住要往他头上的疤痕上凑,正好被江惟英抓住,低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不是第一次亲吻,林预却心跳过速,双手皆被缚在毯中,江惟英也避开了他的胸口,只是不断地啜吻着他的眼睛,鼻尖,嘴唇,待林预仰起头,脖、颈也收到眷顾,喉结被温热的湿,意裹,紧,林预狠狠噎了口口水,江惟英轻喘着,见林预微微张着嘴,闭着眼睛,神情放松的样子,他这才抄起林预双腿,放在了沙发上。
林预乖顺地看着他,歪着头,胸口隔着毯子起伏不匀,好像用眼睛在问他为什么忽然停下,窗外日光渐暗,室内昏黑,江惟英周身热意涔涔,仅有细汗在鼻尖微光,他的掌心轻按在林预胸口,渐渐冷静下来。“还没好,会疼。”
江惟英背靠沙发,喘息声放大,林预挣扎着坐起,他也像刚才接受了一段亲吻般,去吮江惟英的脖、颈之间,可他不得章法的方式诡谲,磕碰的牙齿让江惟英痛的像被剐蹭了一样,连忙把林预肩膀拉远了点“干嘛呢,谁教你的”
林预耳朵都红了,眼神在别处晃荡了一阵,又忽然认真地看向江惟英“你跟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要比跟我好许多?”林预曾用以示人温和不乏凌厉,病到这个地步,他忽然瞪着自己的样子,让江惟英一时也分不清他是不是清醒着。
江惟英回忆了一阵,冷笑了一声“别问我这种问题,我们都不是很想听答案。”
林预跨坐江惟英的腿上,他仰头深深吸了口气“我突然明白,那天宋蓁为什么一定要把心挖出来。”说完他倾身吻向江惟英的唇,闭眼间,凉凉的水迹一条条从他眼睛里溢了出来,任江惟英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林预铁了心要折腾,江惟英不肯解开他的毯子,看着林预深藏压抑的伤心愤怒,江惟英捏了下他的脖子“他不是你能想象的人,他的心也不是谁都敢要的。”
林预吸气过急,再度重咳,脸色白得发红,待江惟英松开他的毯子,林预指着自己的胸口,艰涩道“我也有,你要吗。”
江惟英不说话,林预又来吻他,但任他如何亲吻,江惟英始终不给半点回应,林预彻底崩溃,高声询问“我说我也有,你要吗??!”
“要。”
一瞬安静,室内已彻底漆黑,江惟英摸到他冰凉的脸,他绷紧全身,连牙关都死死咬着,用力一捏,松开了他的牙齿,可犹如切菜的磕碰声仍在颤个不停,江惟英只能用唇去安抚这一场应激。血腥味渐浓,林预放松不了,他焦灼而矛盾,不愿意低头看自己除去衣服的身体一眼,却死死渴望着江惟英的温度。
江惟英完全做不下去,林预炸了毛一样,他只能把人按在怀中,吻他的背。
这样的林预,让他不止一次想,就这样死了算了。一起活着是那么累的事情,为什么不能一起死掉,就这样死掉,并没有什么不好。
好多次他都打算这么做了。
可是一想到没有来生,没有下辈子,他又不甘心。
这辈子遇到的一切,享有的一切,人、事、钱,下辈子会变成跟你毫无关系的东西,你不记得他,他也不会记得你,在短短十几年后,或者几年后,这辈子就结束了。
他该怎么甘心呢。
“要啊,我要的。”
林预心速过快,带着他整个人温度都在升高,江惟英感觉得到,他把手心放在林预心口,一丝无助不小心就泄了出来“林预,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