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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他们两个人这次回北京住酒店,就像普通的出差客旅行客一样。

第80章

他们两个人这次回北京住酒店,就像普通的出差客旅行客一样。
这顿几年不见的聚餐进行到十点,承诺只喝一瓶的林頔真的只喝了一瓶,其余全被连清扫了个干净。他俩把有点微醺的连清送回家安顿好才离开,走的时候连清在后面扯林頔的衣角,用醉酒人特有的黏糊语气说:“林頔,你真他妈幸福,我眼红了。”

林頔捏捏他的手指,把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给他掖好被子。

他和吴霁心从连清家走出来时都很沉默。夏天夜晚温度比白天降了快十度,林頔有点冷,挽着吴霁心的手半靠在他怀里。

“连医生为什么一直一个人?他父母呢?他不是还有个关系很好的弟弟吗?”

林頔摇摇头,说:“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家人。”

“他也不交男朋友吗?”

林頔还是摇头:“没见他交过。也可能有,但是都没结果。”

吴霁心把林頔抱得更紧了些,说:“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有情人终成眷属,除了我们。”

夏日夜晚特有的凉嗖嗖的风把林頔的头发吹乱,林頔腾出一只手整理自己的头发,以防风把它吹得更乱。

“我也是。”

他们两个慢悠悠地散步回了酒店,路上谈了谈各自朋友的现状,还有国内的发展,新出了什么技术,或是又出了什么政策,就像一对老朋友那样。

回了酒店以后两个人又极为幼稚地玩起了石头剪刀布决定洗澡顺序,一向没有任何运气可言的林頔果然输了,气鼓鼓地等吴霁心围着浴巾出来才拿着洗漱用品进去。

他洗得很快,擦干身体吹完头发出来时发现吴霁心正靠在大床上抱着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视频。

“看什么呢?”林頔带着一身还没挥发完的湿气,挨着吴霁心在床上坐下来。

吴霁心感受到身边多了道湿乎乎的触感,侧身,卸掉自己耳朵上一只耳机,亲自给林頔戴上。

“话剧,我以前很喜欢看的一部。”

林頔看了一眼屏幕角落里的logo,恋爱的犀牛,他只是听说过。

剧情正在激烈的时刻,男主人公马路站在舞台中央,情绪激动地质问自己为了爱而不得女孩明明能做什么。

话剧特有的夸张昂扬语调刹那间从耳机传来,炸在林頔耳朵里。

——我想给你一切,可我一无所有。我想为你放弃一切,可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放弃。

——可我什么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忍不住去看吴霁心,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红的。

忽然,吴霁心按下暂停键,朝向林頔叫了一声:“林頔。”

他只叫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气氛就这样静止,像被放进液氮里一样。过了很久,吴霁心才调整好情绪,揽过林頔的上半身,让他紧贴着自己的胸口。

“你走的第一年我在出差的飞机上第一次看这部话剧,从头哭到尾,领导以为我神经病犯了。”

吴霁心把怀里的林頔抱得更紧了一些,说:“我以前觉得我就是马路,你是永远也不会爱我的明明。”

“但是你竟然会爱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这样委屈,开始哽咽起来:“你竟然会爱我,我什么都为你做不了,甚至伤害你,你竟然会爱我。”

吴霁心今天也喝了点啤酒,在酒精的催化下,他一直以来敏感的情绪像是开了闸,汹涌地朝林頔奔腾而来。吴霁心趴在林頔膝盖上,双手抱着他的腰,断断续续地说:“你不在的那五年里我每天都在反反复复做一个梦——十七岁的我在黑暗的禁闭室里醒来,张校长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林頔这个人,你只是我的一场梦。”

林頔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背忽然感受到湿热的触感,猛地一僵,他看向吴霁心,发现他的眼里竟然有眼泪。林頔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他这张嘴不会讲话,二十几岁的时候践行的是“将爱情拒绝到底”的原则,一句好听示爱的话都没有讲过。老了倒是领悟了,可惜太晚了,吴霁心这样兢兢战战在噩梦里活了五年,林頔说爱他还不到两个月,让他总觉得自己活在一场虚幻的梦里。

吴霁心依然埋在他的膝盖缝隙,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我怕你不相信我,怕你反悔。上个月在叙利亚,我有时真希望爆炸把我炸死,让我挡在你身前,变成碎片,死在你怀里,好让你看看我究竟有多爱你。”

“不准说这种话。”林頔捂住他的嘴巴,自己又说:“我爱你。”

吴霁心却说:“我比你爱我更爱你。”

林頔说:“你可以砍掉我的手,我以后就再也不能做研究。”

“你可以在我身上剐一千块肉。”

林頔下床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两口放回桌子上,认输:“不比了,我比不过你。”

吴霁心看着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你没那么爱我。”

林頔气绝,他说不过吴霁心,只想立即把此人暴揍一顿,但看到他红烧烙铁一样的眼眶又下不去手,只能勉为其难地当作自己在哄小孩。

于是他也不打算跟小孩讲道理,翻身跨坐在吴霁心身上,把他捂着脸的手移开,真的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来,哥哥亲亲你。”说完就在他的脸上毫无章法的亲起来,口感咸咸的。

吴霁心这次的确乖了,他很久没被人当作小孩子,享受地任林頔胡乱亲他,等他亲够了吴霁心又把他压在身下反客为主,亲他的脖子和锁骨。

“当小孩的时候就不要做成人动作,舌头不要伸出来。”林頔轻拍了一下吴霁心毛茸茸的脑袋,说:“好好睡觉,明天早上的飞机。”

他关了灯钻进被窝,忽然想到吴霁心没由来的不安全感,决定把自己变得更粘人一些,于是把自己整个身体拱进吴霁心怀里,说:“老公,抱着我睡。”

即使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林頔似乎也能看到吴霁心不可思议的眼神,对方湿漉漉的呼吸打在他脸上,断断续续。

“你叫我什么?”

林頔理所当然:“不是回去要领证吗?早叫晚叫不是一样的?”

第二天一早,林頔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微微亮,吴霁心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正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东西,模样极认真。

他醒了醒神,刚坐起身就发现吴霁心受惊一样立即合上本子。

“你在写什么呢?这么偷偷摸摸。”

吴霁心把衣服扔给床上的林頔,收起自己的皮革本子,把它放进随身携带的包里,说:“性生活笔记大全。”

林頔:???

“你大早上就写这些东西?要不要脸?”

吴霁心笑着一把抱起他,直接抱到了卫生间,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他,说:“你还是科研精英呢,能不能以理性的眼光看待?”

林頔发现记者嘴皮子确实比较溜,自己永远说不过他,报复一样把自己嘴边的泡沫蹭到他鼻子上就溜之大吉。吴霁心被蹭了一鼻子泡沫也不恼,反而开心地去挠林頔痒痒,把他挠得仰躺在床上求饶。

两个人都是速战速决的类型,洗漱完下楼吃了顿丰盛的老北京早餐出发去机场。

林頔一上飞机就犯困,靠着吴霁心的肩膀踏实地睡了。

吴霁心看看旁边已经睡熟的林頔,打开座位上方的阅读灯,悄悄把那个皮革本子拿出来,写早上写了一半的日记。

周五,北京

我偶尔会想,如果没有遇到林頔,我该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成为集体无意识中千千万万的一员,毫无波澜地面对虐待、掠夺、不公平,理所当然地做社会的牺牲品,让时间这注水流将我原本就不饱满的生命彻底冲散,平静地渗入那片土地。低头,认命。

林頔是第一个告诉我“爱没有性别”的人。

他的四肢虽然修长却并不强健,他的腰不像普通男人那样坚韧充满力量,但就是这样一副身体为十七岁的我撑开了一个迟来的乌托邦。

林頔是一记静脉注射,伴随针头刺进皮肤与血管,他缓慢地跟随血液流遍我的四肢百骸,构成我的一部分。

我的理想,我不甘平庸的身体,我为了寻找正义而沸腾的血液,都是在这种名为林頔的重新构建上实现的。

但愚蠢的我过犹不及,傻瓜一样相信这个世界非黑即白。我可以用针筒抽出我灼热的血液起誓,我愿用我身体内全部血肉换取整个世界的美好与正义。但我错了,我只有一具身体,5000毫升血液,中国有960万平方公里,我的血液只能铺满几平方米。

尤瑟纳尔说人不能同时得到漫漫长夜和太阳,我嗤之以鼻。

后来我才明白太阳是人类的太阳,不是我一个人的太阳,所有人像革命一样站起来才能得到太阳,而我微不足道的能力像水消失在大海里。

几年前愚蠢的我以为没有我的林頔会过得更好,这只是我懦弱可悲的逃避说辞。事实证明我又错了,他活得很糟糕,像抽干所有情绪的假人一样日夜操劳于学校和实验室。

这都是我的错,我死一万遍也不足为惜。

他开始吃我从前吃过的抗抑郁药物,开始有烟瘾酒瘾,开始自暴自弃。

我终于明白,他虽然是我的救世主,却仍是一个可怜的普通男人。

他并不果敢,会向权力妥协,遇事喜欢逃避。他过分谨慎,神经质,心口不一。他喜欢名牌,过分在意外貌,小孩子口味。他的生活自理能力为负,是烟罐子、酒桶子。所以除了我没有人能照顾好他。

我知道他会比我先变老,现在紧致充满弹性的皮囊会老化枯萎,眼睛耳朵将不再灵敏,肌肉骨骼会越来越脆弱,直到心脏不再跳动,身体变成一堆森白的骨头。但我爱他,我会永远爱他。

我决定放弃寻找正义,放弃对抗世界,放弃记录战争。我决定把我微不足道的臂膀、搏动的心脏、沸腾的血液、我的一切一切,全部留给我爱的人。

漫漫长夜是属于我的,我自愿放弃太阳,和林頔一起堕入漫漫长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