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80章 已经半个身子蹿出门的“毛团”身形一僵。

第80章

已经半个身子蹿出门的“毛团”身形一僵。
他有心想要直接跑掉, 但听着身后压抑的呛咳声传来,樾为之咬了咬牙,身形到底重新一变,化作一袭红衣, 咬牙一步步走了进去。

“你睡醒了, 感觉如何小纾?”他强笑着开口, 缩在袖口间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

身着红衣的人强装镇定地一步步走到床边, 燕纾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站在床后的谢镜泊反而愣了一下, 神情间闪过一丝古怪。

——他明明记得方才,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门口那处一闪而过……

门口一声细微的“喵呜”声忽然传来, 一团胖乎乎的白色毛球颠颠地从房门口跑了进来,熟练地直接跃上床团在燕纾手边, 龇牙咧嘴地冲着谢镜泊宣誓着主权。

谢镜泊怔了怔,一时疑心自己方才看错了,犹豫了一下,到底将心底的疑惑慢慢压了下去。

樾为之则顾不得那许多。

床上的人没有说话,只半揽着衣襟斜斜靠在塌上,垂眼悠悠望着他。

樾为之也心知这次是自己做错了, 心中难掩莫名的心虚。

“你别生气,小纾,你身子刚好些,再生气又该难受了。”

他见燕纾不答, 只得一步步继续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坐在脚踏上,仰头缓声开口望着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小纾?”

面前的人懒懒靠在床头, 气色看起来比前两日好多了。

惨白的脸色难得有了几分血色,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谢镜泊在的缘故,连唇色也红润起来,甚至莫名有些……发肿?

樾为之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听床上的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我头晕……”

樾为之神情一怔,瞬息慌乱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何时按住心口,仿佛极其难受般,白发垂落遮住半边面容,沙哑的嗓音间染上了些许轻颤。

“……心悸,胸闷气短,还一阵犯恶心……”

“什么?怎么会——”樾为之神情瞬间慌了。

他顾不得许多,慌乱直起身匆忙去够燕纾的脉搏,没过几秒,神情却微微一怔。

指腹下的脉搏微弱,但却还算稳定,比前几日虚弱紊乱的状态好了不止一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樾为之神情间浮现出一丝茫然,下一秒,却听燕纾轻缓的声音再次从面前传来。

“我这般难受——这回你又打算把我带去哪里啊,为之?”

樾为之神情一僵,瞬间意识到什么,心中颤了颤。

——他知道,燕纾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我不是故意的,小纾,你别生我的气……”

“我哪里敢生气。”

床上的人轻笑着开口,眼眸间却无半分笑意。

他一点点抽回手,冰凉的指尖不小心划过樾为之的掌心,激的他不由自主地一颤。

“我这个身体都已经孱弱至此,昏沉不明,指不定哪天便再一睡不醒,樾公子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一时说的有些急了,气息跟不上,一口气在胸口哽了一下,瞬息化作止不住的呛咳。

“不是,不是这样的……”

樾为之这下更慌了,匆忙抬手搭上燕纾的腕骨,低低开口:“你冷静点,小纾,吸气,别按在心口,放松些……”

旁边的谢镜泊脸色也沉了几分。

——这是他两日内第二次看到燕纾这般倒气的模样,一年前仿佛未曾有过。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却看床上的人半撑着身子的人微微偏过头,有意无意地将目光避了过去。

谢镜泊脚步一滞,垂在身侧的手一瞬收紧。

好在不过一会儿,燕纾呛咳几声,终于吐出积在胸口的那股气,脸色好转了些,只双唇间依旧染上了些许绀紫。

樾为之神情已完全慌了。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小纾,但我只是想要救你……我不想你如今便到那种地步……”

燕纾按着胸口,垂眸睨着搭在他腕间的指尖,苍白着脸不说话。

樾为之却能感觉到他手指下的脉搏越发凌乱起来。

“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承受那般大的药的剂量了……”

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似乎终于回过了神:“可若我不想……”

“你答应过我的!”樾为之蓦然咬牙打断他的话。

他声音压的极低,恍若几不可闻。

“你答应过我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到最后,便听我的……”

——什么万不得已,什么不到最后?

谢镜泊蹙眉。

樾为之说的模棱两可,燕纾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顿。

炭火将熄的暖炉洇出最后一缕青烟,天光乍破。

燕纾闭了闭眼,良久,终于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将手慢慢从樾为之掌心间抽出,撑着身子便想要下床。

“我不想在这里待了,带我回去吧。”

樾为之方才情绪太过激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只有些怔然地抬起头。

下一秒,一阵轻风刮过,燕纾蹙眉下意识偏过头,再睁眼,一道玄色身影果不其然拦在了他身前。

“师兄要去哪?”谢镜泊低声开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的师兄从方才醒过来……除了跟他说了那第一句话之外,便再没看他一眼。

他原以为他会生气,会暴怒,会毫不犹豫地骂他……但等气消了,便应该好了。

但他没想到燕纾会这般平静。

或者说完全的……漠然。

这让他更加惶然起来。

“师兄……”

他控制不住上前一步,下一秒却看燕纾忽然抬头,竟然平平静静地接了他这句话。

“当然是回……扶摇念那去。”

谢镜泊被他唇边惯常的笑意刺了一下,脑海中一片慌乱,顾不得许多,只冷硬开口:“不行。”

“不行。”

对面的人挑了挑眉,谢镜泊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语太过突兀,深吸一口气,努力缓下语气。

“师兄身子还没好,这几日变了天,天色渐凉,还是先留在这里修养……”

他话还没说完,却看面前的人平静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开口:“我不愿意。”

谢镜泊声音蓦然一止,神情空白一瞬。

燕纾蜷在袖口间的指节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闭了闭眼,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谢宗主是为什么要留我?”

“因为我是销春尽弟子?我三年前便已被逐出宗门,长生殿里连我的长命灯都没有了。”

面前的人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神情间仿佛没有半分波澜,谢镜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师兄……”

“因为我是你师兄?”燕纾轻轻打断他的话。

“这个理由……不够。”

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在燕纾苍白的侧脸投下细碎阴影,谢镜泊看见静坐在床上的人睫毛都未曾颤一下。

周身的血仿佛都冷了下来,谢镜泊无声地张了张口,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看着床上的人吐出一口气,撑着床边的栏杆站起身,身子摇晃了一下,被旁边的樾为之先一步扶住。

“……我没事,就是起太猛 ,头晕了一下。”

他刚发作完,即便昨晚勉强安睡,也到底伤了底子。

燕纾缓过眼前昏花的炫影,勉强吸了一口气,刚准备抬脚,忽然感觉扶着他的那只手微微一紧。

他蹙眉,微微回过头,正对上樾为之有些紧张的神情。

燕纾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樾为之低低的声音果不其然缓缓传来。

“现在不能走……”

燕纾神情一顿,唇边的笑意几乎是立刻消失了。

他定定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你在这里修养……确实要比回扶摇念效果要好。”樾为之低声开口。

“你如今刚发作完,受不得劳累,怕是半路就会再度昏迷,即便勉强回宗,你也根本不会好好调理。”

“更何况你从前每次发作,基本都要昏睡上三天,即便勉强醒来,也是浑浑噩噩,烦闷欲呕……”

旁边的谢镜泊脸色难看了几分,燕纾猝然开口:“别说了!”

他一把拂开他的手,却感觉面前的人手腕猝然一翻,再一用力,径直将虚软无力的人一把拉到近前。

“回去……你的情况会迅速恶化的,小纾。”樾为之声音间的颤抖伴着急促呼吸传来。

“我控制不住。”

燕纾神情一滞。

他下意识转过头,正对上樾为之近乎孤注一掷的神情。

——让一个医修亲口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是一件近乎绝望的事。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樾为之却先一步打断他的话。

“更何况若真到最后那刻……你真的忍心离开他吗?”

掌心间攥着的腕骨硌的樾为之生疼,他咽下心头的难过,后退一步再次开口,“你答应过我的,小纾,不能反悔……”

燕纾闭了闭眼。

“……最短需要多久?”

“什么?”

樾为之方才入戏太深,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

他看着面前的人神情已重新恢复一派平静,抱着双臂懒懒往墙边一靠:“身体恢复到可以离开的程度,最短需要几日?”

樾为之眼眸闪了闪,瞬息开口:“半个月……”

他话还没说完,燕纾凉凉的目光已瞬息扫了过来。

樾为之舌头一僵,踌躇了几秒,终于不情不愿地别过头:“最少七日……不能再少了……”

“五日。”

燕纾清楚樾为之在涉及他身体问题时总喜欢夸大,直接了当地开口,截住了樾为之讨价还价的意图。

樾为之:……??

他一时间差点没忍住:“那你问我——”

燕纾却已自顾自转向旁边的谢镜泊。

“我们再多叨扰五日,五日后便立刻离开……”

“我记得扶摇念一直在寻大长老的踪迹。”一直一言不发的谢镜泊忽然打断他的话。

“我们这一年寻到了些许线索,若是师兄身体好些,或许可以与师兄一起探讨,只是……”

他似乎犹豫着什么,抬头看了燕纾一眼,最后的话到底咽了下去。

燕纾愣了愣,立刻明白了谢镜泊想要干什么,一时咬牙。

——他这个小师弟是清楚他不愿讲私情,直接拿公事来“诱惑”他了。

“……七日便七日。”

燕纾深吸一口气,捂唇呛咳两声,哑声笑了笑:“谢宗主可要言而有信。”

谢镜泊面无表情地垂着眼:“我向来追随师兄脚步。”

燕纾差点被气笑了,随意冲他微一颔首,径直便往门口走去。

“劳烦谢宗主帮我另寻一间屋子,我如今再住这里,实在太不合适。”

但他不知是方才被气的还是怎样,被窗外的阳光一晃,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眼花。

燕纾踉跄一步,下意识扶住旁边的木门想缓口气,却感觉那木头仿佛融化了一般,软软地直往下滑。

直到樾为之焦急的声音传来,燕纾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是墙壁在转,而是他自己……头晕的站不住了。

“先……离开这里。”燕纾晕的压根不敢抬眼,只痉挛地攥住樾为之扶着他的手,低低开口。

“离开什么,你先坐下来。”樾为之咬牙直接打断他的话,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轮椅推到他身后,扶着他示意他坐下。

“你方才站太久了,气血亏虚,血不养心,再不缓一下一会儿要会脱力……”

燕纾却喘息着摇摇头:“我还好……先带我,离开。”

他满脑子只想着别让谢镜泊看到他如今的状况,冷不丁后腰直接一股大力传来。

樾为之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若不想直接在他面前昏厥,便乖乖坐上去。”

燕纾神情一僵。

身后似乎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燕纾咬了咬牙,撑着眼前最后一丝清明,在谢镜泊出来的一瞬,终于踉跄地跌坐在轮椅上。

“师兄——”

谢镜泊焦急的话语还未出口,面前的人已欲盖弥彰般猝然开口:“我无事。”

“你的腿……”

燕纾缓过一口气,瞥了一眼,随口回道:“懒得走,没事。”

谢镜泊话语一顿。

他一点点慢慢驻足,望向面前的人。

冷汗将里衣浸湿,黏黏糊糊地贴在燕纾后背,额角的汗水将雪发润湿,被初春的凉风一吹,衬得他脸色越发冰白。

燕纾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下一秒忽然感觉身后一暗。

“你休息的地方我已让人安排好,师兄先快些回去吧。”玄色大氅从身后罩上来,直接将他轮椅前投下的影子一起笼罩。

谢镜泊从侧边绕过,蹲下身,小心将帮他将胸前的外袍绑带系紧。

他望着面前的人,心中聚集了满肚子疑问——他想问燕纾身子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到如此地步,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方才樾为之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

但最终却也只落得一句话:“师兄早些休息,好好养病。”

燕纾怔了怔,神情也慢慢沉静下来。

他望着半蹲在他面前的人,半晌只无声微微颔首。

“骨碌碌”的轮椅声轧着青石板路逐渐远去,谢镜泊已经半跪在原地,半晌沉沉吐了一口气。

——没关系,师兄已经回来了,他们日后……总有机会。

·

檀木轮毂压碎石板缝里凌乱的落花,樾为之退着人转过竹林的拐角,刚想向右边转去,忽然听到轮椅上的人低低开口。

“先不回去。”

樾为之动作一顿,一时间有些警觉:“你要做什么?你身体还没好,别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答应了好好养病,不许偷跑——”

“你想什么呢,我不过是想随意逛逛,你不能因为自己想跑,就把我也这般抹黑啊,为之。”燕纾促狭着开口,望着樾为之一瞬气红的双眼。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示意樾为之将他推到那个靠水的水榭里,随手拨弄了一下腕间的白玉珠,又想到什么般,悠悠转过头。

“我回去也不过是躺着,我这一年已躺了多久,不出意外之后卧床不起的日子多了去了,何必急于这一时——”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燕宿泱!”

燕纾听话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似笑非笑地住了口。

“我就随口一说,你和我一个病人置气做什么?我……好难过的。”

——到底谁难过啊?

樾为之差点被气乐了。

——哪有病人每次说话都能把人气个半死。

樾为之也清楚若是真和燕纾生气,怕是自己后半妖生都不够气的。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硬邦邦开口:“如今天还未暖,最多半个时辰,便跟我回去。”

面前的人难得没有反驳,反而状似赞同般,微微点了点头。

“是啊,如今春寒料峭……确实很冷。”

他捂唇呛咳了两声,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我有些冷……为之。”

燕纾平常难得这般直白地说自己不舒服。

樾为之愣了一下,心中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迅速转身要去给他寻毛毯,“只是冷吗?还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心悸,想不想吐——”

他话还没说完,却感觉袖口一紧。

轮椅上的人拽着他的袖子,眼尾泅着一抹软红,低低摇头:“没有……我不要毯子,盖着不透气,胸闷。”

樾为之怔了一下:“那你……”

面前的人定定地望着他不说话,樾为之静了几秒,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神情一阵扭曲。

“不行!”

他猝然后退一步,一把挣开燕纾的手,气的仿佛瞬间炸了毛:“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报复我方才把你留下——”

轮椅上的人没有挣扎,手臂脱力地往下一坠,白玉珠子磕在扶手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

他眼睫颤了颤,似乎微微瑟缩了一瞬,瓷白如玉的皮肤在日光下薄的能看到极淡的青色血管。

“我好冷啊,为之。”

他低低开口,声音沙哑:“你真的忍心……”

“我,我怎么不忍心——”

樾为之耳尖都红了,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因为……燕纾确实说对了。

——他确实不忍心。

他咬咬牙,望着轮椅上那人落寞的神情,即便明知那里不知有多少假装的成分,最终还是妥协了。

“下不为例。”

随着话音刚落,“噗”的一声闷响,面前一袭红衣顷刻间空荡荡委顿在石板路上,鼓出一个小小的鼓包。

紧接着,那鼓包挪巴挪巴,露出一个湿漉漉的鼻头。

燕纾眼眸微微一亮。

一只毛茸茸的火狐缩在衣袍下,怨念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燕纾笑眯眯的神情,耳尖倏地后撇成飞机耳。

他瞪着燕纾青白的指尖,喉咙里滚出气急败坏的咕噜声,咬牙突然跃上轮椅扶手——前爪却在落到对方膝头时下意识松了力,五条炸开的尾尖也蔫蔫垂了下来。

“身上凉死了,冷半天了也不说,偏偏等到离开谢镜泊视野才吱声。”

樾为之嘟囔着开口,却是熟练地将自己团成个毛球,一条缠住对方手腕小心输着灵力,两条盖住他冰凉的膝盖,剩下两条在半空烦躁地画圈。

赤狐每百年长一只尾,六百年方能修成人形。

樾为之天赋异禀,但当初也差点走火入魔,被刚巧跌落崖底的燕纾拼死救下。

燕纾已许久没抱过他的原形了。

周围暖洋洋的好似火炉,他桃花眼瞬间舒服地眯起来,小心将手藏在他后颈绒毛间,满足地喟叹一声:“好舒服……”

樾为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尾巴甩了甩,却是难得没有吭声。

两年前燕纾伤重垂危,药石罔效,樾为之倒是经常化成原型,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依偎着帮他取暖。

只是后来他身体渐好,樾为之不知是害羞了还是怎样,便无论如何也不愿这般了。

他放松地往下缩了缩,没忍住捏了捏樾为之那乱摆的尾巴尖。

下一秒,怀里的狐狸瞬间烫得像晚霞,直接炸了毛:“你,你摸哪——”

“嗯?”

燕纾迷迷糊糊低下头,不过这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你尾巴尖啊,从前不是让摸的吗……好软和,软乎乎的好喜欢……”

他素白的指尖正放松地陷在他最蓬松的尾簇里,无意识地又蜷曲了起来。

怀里的赤狸眼眸蓦然睁大,藏在肉垫里的利爪愤愤勾住他的衣带,支棱着的耳朵却立时软软耷拉下来,尾巴尖颤了颤,也诚实地卷住那人清隽的手腕。

“你就是故意报复……”

樾为之没好气地闷闷开口,却是又团吧团吧尾巴,小心扒拉着将燕纾的双手完完全全窝在他软乎乎的尾巴下。

轮椅上的人半阖着眼,也没反驳,只低低笑了一声:“你方才在屋里,也是故意那般说,赌我心软的吧?”

“礼尚往来。”

腿上的一团火红毛球颤了颤,紧接着有些僵硬的声音传来。

“兵不厌诈,有用就行——这不是你教我的。”

有微风轻轻拂过水面,带起一阵凉意,樾为之蹙眉抬起头,肉爪轻轻推了推燕纾的手肘。

“小纾?”

轮椅上的人没有反应,赤狐耳尖颤了颤,咬了咬牙,忽然伸出舌头,小心在他腕间几个助清明的穴位上舔舐起来。

燕纾闷哼一声,蹙眉微微睁开眼,望着有些泛红的手腕,瞬息明白了什么:“我睡过去了?”

“没事,就一会儿。”樾为之低声开口,隐下声音间的担忧。

“你若困了便回去睡,这里太冷,睡着了定然生病。”

燕纾摇了摇头,抬起一只手按了按眉心。

一股寒意瞬间袭来,燕纾哆嗦一下,瞬间将手又藏回樾为之暖融融的肚腹间。

“无事……只是刚才有一点恍惚,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不会再睡了。”

樾为之眼眸闪了闪,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有些蔫蔫地将头耸拉到他手肘间。

水榭间一时安静下来,怀里的毛团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燕纾微侧过头,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含苞的花骨。

檐角铜铃轻晃,和着燕语呢喃,将一池春水搅碎成粼粼金箔。

樾为之也不自觉眯起眼,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他目光无意识扫过轮椅上的人,仰头一瞬又看到燕纾仍旧有些红肿的双唇。

樾为之怔了怔,犹豫了几秒,终于将头脑中一直盘旋的疑问出了口。

“昨晚谢镜泊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微微撑起脑袋,狐疑地眯起眼:“你气色确实好了不少,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燕纾愣了愣,微微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太记得了。 ”

他歪了歪头:“但他早上一起来,好似就想要亲我。”

樾为之下意识“哦”了一声,紧接着反应过来什么,倏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呲牙咧嘴地就要跳起,冷不丁被燕纾一把按了回去。

“别动,热气都散了,好冷。”

樾为之尾巴烦躁地甩了甩,却听话地重新窝在他手背上,愤愤转过头:“他都这般了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前几次事出有因也就罢了,这次他明显是故意趁人之危,你怎么能——”

他一边说一边扭过去,对上燕纾平静的神情,瞬间一怔:“你……你不生气?”

燕纾不置可否地垂下眼,樾为之爪子蜷了蜷,忽然小声开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小纾?”

“我知你不想让他看到你狼狈的模样,但若你真一直躲着,自己最后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你真的不会……很难过吗?”

燕纾眼睫颤了颤,半晌却只低低回了一句话:“我难过……也是我的事,他没有必要也承受这一切。”

樾为之神情微愣。

他迟疑地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旁边忽然隐隐约约有交谈声传来,燕纾回过神,低低呛咳了两声,低声自顾自转移了话题。

“回去吧。”

一直注意着他情况的樾为之立刻顺从地支起脑袋,刚准备跃下轮椅,忽然感觉尾巴被人轻轻一按。

樾为之整条脊骨瞬间紧绷,最敏感的那条尾尖不受控地卷住燕纾手腕。

他恼羞成怒地猝然回过头:“我都说了,你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身后的人蹙眉低声开口:“等一下。”

樾为之愣了一下,却是瞬间顺从地噤了声。

水榭旁的喧嚣声越发明显,似乎是几名身着弟子袍的小弟子在争执。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让你赖在销春尽便已不错了,竟然还不知感恩?”

“就是,没有师父也敢来上销春尽的课?你配吗?”

几名弟子似乎推搡着其中一名身量瘦小的弟子,那弟子抱着一柄长剑,被推着踉跄了好几步,却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那几名弟子见他不说话,越发肆意妄为起来:“怎么?还不服气吗?”

“你别以为宗主肯教导你,便是会替你撑腰了,宗主最讨厌恃宠而骄之人——”

“恃宠而骄的,难道不是你们吗?仗着自己师父的名号欺负人。”抱着长剑的弟子忽然开口。

他冷冷抬眼:“不然如今,你们是在做什么?”

对面的弟子一愣,瞬间不可置信咬牙:“你——”

他倏然狠狠落下一掌,那弟子身子一晃,后腰抵在水榭旁的大石头上,好险没直接落到水中。

那推人的弟子神情间也闪过一丝后怕,但随即注意到四下除了他们并无旁人。

他咬了咬牙,神情间闪过一丝阴狠,不着痕迹地冲着周围两个弟子使了个眼色,忽然冷笑着开口:“怎么着你入宗晚,无论如何也得叫我们一声师兄……”

周围三个人隐隐将他围在其间,那弟子只抬头望着他,一动不动。

下一秒,他看着面前那人神情间果不其然闪过一丝阴狠。

“你不尊兄长,罔顾礼仪,既然你没有师父,那今日我们便来教一下你礼仪尊卑——”

他蓦然抬手,聚起十成的力直接便向那弟子袭去,冷不丁却眼前一花。

原本靠在大石头上的那个人不见了。

出掌的人瞬间一愣,有些茫然地想要收掌,忽然感觉脚下被人一绊。

同一刻,他腰间忽然挨了一掌,神情立刻一阵扭曲。

“你他妈打我干什么——”

“哎,老大,我不是故意的,是这个小杂种——”

那抱着剑的弟子不知何时钻出了他们的重围,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他们。

莫名挨了一掌的那人瞬息怒不可遏,没有注意到旁边已消失了一人:“你找死——”

他不管不顾立刻往他那边冲去,忽然感觉身前一阵大力再度袭来。

站在溪水边的两人眼眸瞬间睁大,却是来不及反应,被最后晕头转向冲过来的那人直直一扑,同时踉跄着往水里倒去。

不远处,抱着剑的弟子微微勾了勾唇。

他慢悠悠转过身,忽然感觉胳膊一阵大力再次袭来。

原本即将落到水里的一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在最后一刻挣扎着拉住了他手。

“敢算计我,你给我一起下去——”

那抱剑的弟子眼眸一瞬睁大,想要挣脱,却已然来不及,只能眼睁睁跟着往水里倒。

下一秒,旁边一阵破空声忽然传来,紧接着,面前那弟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手臂上的力道瞬息一松,紧接着一股清幽的药香味隐隐袭来。

“想法不错,就是动作还欠一点火候。”

危阑眼眸蓦然睁大。

一只手不轻不重在他腰间一揽,紧接着便是一声熟悉的笑意传来。

“下次可以使一招金蝉脱壳。”

危阑踉跄一步,不等站稳,瞬间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燕公子——”

坐在轮椅上的人冲着他笑着眨了眨眼。

他扶着危阑小心站稳,绕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一瞬,又轻轻松开。

“长高了不少,身上都有肉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身上一重。

方才还冷静地以一打三的小孩瞬间扑上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我就知道您还活着,燕公子,太好了……”

怀里的赤狐被压的瞬间不满叫了起来,燕纾怔了怔,神情一点点缓和下来,慢慢抬手,轻轻拍了拍面前小孩的后背。

“好了,起来吧,方才不还那般淡定,怎么现在又变回从前的小哭包了?”

他有些好笑地开口。

旁边在水里扑腾的三人好不容易挣扎着冒出个头,燕纾刚转过头,忽然却见危阑面无表情地将长剑一挥,“砰”的几声闷响,直接将那三人从溪水间击飞了出去。

燕纾挑了挑眉,却看面前的小孩吸了吸鼻子,望向他时瞬间换成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神色,慢慢直起身,胡乱抹了一把脸。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只是方才,方才一时有些激动……”

他口中这般说着,眼泪却如同断线了一般,止不住地往下落。

燕纾看的又好笑又心疼。

“知道了,看得出你已经许久没哭过了,积攒了这么久的眼泪今天一天都哭干净了。”

他冰凉的指腹轻轻擦过面前小孩通红的眼尾,忽然听到他闷闷开口:“是一年……的眼泪。”

燕纾神情微怔。

他看着面前的小孩抬起头,忽然有些焦急地开始检查他的身体。

“这一年您去了哪里,燕公子?”

“一年前……一年前那时,您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又是如何——”

——您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燕纾无声地张了张口。

他望着面前小孩认真的神情,到嘴的谎话滚了个圈,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燕纾神情间闪过一抹迟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听到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由远及近瞬息袭来。

“谢九渊,你给我出来——”

“你竟然敢在师兄的愿曦阁内养替身——”

两人一狐同时一愣,神情间划过一丝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