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茉莉花茶
听闻徐运墨做了决定,徐藏锋高兴万分,就差原地放鞭炮。不过他哥现在算是长了一点眼力见,徐藏锋从于凤飞那边了解到,徐运墨这次过来,付出的代价是与恋人分开,因此高兴只可稍许表现一下,不能太过分。
然而儿童不会掩饰,乐蒂是真放鞭炮——她得知徐运墨即将与自己见面,兴奋不已,特意让徐藏锋录了一支视频,自编舞蹈,跳完高喊,休休!休休!我等你过来噢!
夏天梁看完,终于笑了,说你侄女好有意思。
天天正式关门,夏天梁也暂时失业,连着几日不是太有精神,大约是开张的最后一天,他耗费了过多能量——那天客人潮潮翻翻,将饭店挤得水泄不通,大家位子都不要了,站着吃,甚至不吃,很多人跑来单纯是为了看天天最后一眼。
于凤飞也现身,对着徐运墨发牢骚,说出门之前,家里那头牛一直在问辛爱路是不是真要拆掉,自己说是,对方就暗搓搓问,那个饭店怎么办。
我冲他,说你这么关注人家干什么,他就装死,不讲了。于凤飞嗤一声,老东西,嘴巴犟得要命。
徐运墨正擦桌子,听完也嗤一声,表认同。
母子两个长得太像了,这动作做起来简直原样拷贝。
临走前,于凤飞多少也不舍得,磨蹭很久,说想打包两个菜带回去。
夏天梁挤出时间帮她落单,做完,又多加了十个春卷。女人拿到手上有点奇怪,他解释,上次徐老先生来吃饭,我也送了一碟春卷,他都吃掉了,所以我猜,应该是蛮合他胃口的。
于凤飞既欣慰又感动,还是我们小夏最体贴。
一夜落幕,天天贴上通知,择日再开。
辛爱路动工那日,路边商户先拆,施工队进进出出,从99号拖出不少建筑垃圾,砖头一捆捆往外搬,全部来自于中间加出来的那面墙。
待在里面的时候,他们只觉得这墙中空,薄得阻隔不了一点噪音,谁知道原来墙是实心,拆起来如此费功夫。
“哎,谁让99号本来就是在一起的呀。”
同样来围观的老马拿手帕抹汗,没人比这位纵横附近房屋租赁市场的中介更了解辛爱路的历史。他对徐运墨和夏天梁讲起99号的前世今生:“变成99-1号和99-2号,却还是顶着99号这个数字,是因为两边的店面以前是一家夫妻店,后来离婚,一家一当都分清楚了,唯独这里,谁都不肯让。最后没办法,只好中间砌了一道墙,将铺头一分为二,各自拿走。之后到子女手上,卖来卖去,房东变了好几个,但格局从来没变过。”
讲完,他感慨:“当初这么分,实际是他们给彼此留下的一点希望,希望还有和好那天,可惜到最后也没成功。直到现在,总算要有点新的样子了。”
夏天梁听完,极轻地叹一声,也许吧。
老马放下擦汗的手帕,清嗓子咳嗽,低声对夏天梁说,对了,严青那边的事情,还要多谢你。
天天关门,大家各有去处。夏天梁为严青找的下家正是小如意,那边的薪酬与福利待遇超出行业平均水平,也足够稳定,对严青来说是很好的工作环境。
有他做介绍人,林至辛自然放心,连面试都省下。了解到严青有接小孩放学的需求,他也不介意,大方给她在工作日协调了两个小时的空档。
赵冬生则将一头颜色纷乱的杂毛全部染黑。他被童师傅打包拎回浦东,开展集中特训,手机都没收了,每隔两天允许用一次,给家里报平安。
小伙子顺便给夏天梁发信息,每回都是一篇小作文,说最近学到什么,童师傅怎么凶他了,却也破天荒表扬了两句,巴拉巴拉。偶尔还会收到照片。赵冬生本身长得瘦弱,如今为了颠锅,必须增强手臂力量,每天坚持举5kg哑铃,体格看上去结实许多。
各有各忙,剩下一个自己,倒是变成无业游民,夏天梁难得清闲。
芝艺的申请结果没隔多久也下来了,徐运墨着手办理签证。飞芝加哥的日期很快确定,八月中,徐运墨在开课前,需要提早两周过去适应环境。
满打满算,只剩下三十几天,往后至少有半年不能见面。两人决定把握好这段日子。搬出遇缘邨之后,徐运墨跟夏天梁回到他家在闸北的老房子。天培和天笑年初来过一次,做了简单打扫,开门进去的时候,家具还落着薄薄一层灰。
那个非洲的NGO项目,天培没有放弃。不过走之前,他给夏天梁发了信息,短短几个字:不必担心。
夏天梁点开他的微信头像,不再是一条线。每个礼拜,天培都会发几张照片,建房子或是与当地人的合影,生活忙碌而充实。
至于天笑,仍是断联状态。不过她向来争气,法硕上岸留在北京,还拿了一笔奖学金,似乎努力在坚持不再使用夏天梁钞票的原则。
夏天梁没去打扰,只是将自己为双胞胎存好的留学资金划到他们卡上。
未来终究是自己的,双方都要多点时间习惯。
平时操不完心的瞬间清空,夏天梁不太习惯,转而将大部分精力花在与徐运墨的日常生活之上。这些日子太过紧俏,不好浪费,为此,两人拼命计划了很多事情。这个结果徐运墨也没想到。他之前做过的那些功课,居然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那些曾经被他划掉的约会候选,居然找到了各自的实践机会。
三十天里,他与夏天梁将沪上所有约会场所全部去了一遍,从午夜电影院到共青森林公园,再是苏州河散步、滨江大道看落日,还有卡丁车、溜冰,坐摩天轮至最高处接吻……有意思的、无聊的,甚至蠢到令人发笑的种种,他们都做了,唯恐漏掉什么。
然而试过一轮,最舒服,还是回家坐到桌边,看厨房飘出热气,静静等一顿饭的发生。
盛夏,他们在老屋过了夏天梁的生日。
七月九日,当初得知,徐运墨还挺惊讶,他是九月七日出生,日期与夏天梁完全相反。
分开前的生日,必须当成大日子来庆祝。原本徐运墨准备在TT订个位置,连汤育衡都放下身段,说好给他做个特别菜单,结果夏天梁没要,说想在家里单独过。
寿星最大,徐运墨听他的,但坚持庆生的蛋糕不能少。他翻查社交平台的攻略,提前在当下时兴的甜品屋抢到一个柑橘味奶油拿破仑,没想到当天去取,回来的路上不巧一个急刹车,直接把副驾驶的蛋糕盒子撞歪了。
到家打开,漂亮造型毁成一坨烂泥,挺括的橘子瓣都化为尸体,徐运墨懊恼不已,说要重新去买,被夏天梁拦住,说可以啦,这个就很好了。
他蘸一下奶油,放进嘴里,“好甜。”
“不好吃?”
那倒不会,夏天梁吮着手指,“你买的都好吃。”
几句好听的话,还是没法让徐运墨紧皱的眉头舒展,夏天梁干脆抱住他,说:“不要不开心啊,蛋糕吃下去不都一样的吗。”
徐运墨心情欠佳,挤出一句:“我只是想给你好好过个生日。”
“有你在就很好了。”
夏天梁对准他嘴唇,接连啄了好几下,随后趁着徐运墨头顶乌云、警惕性极低的事后,从蛋糕盒里划拉一道奶油,涂在他脸上。
你!被这样弄怂,徐运墨瞪他。夏天梁哎唷一声,刚想要道歉,徐运墨眯起眼,抓住机会,反手将奶油抹到夏天梁鼻尖。
没躲成,夏天梁皱起鼻子,说你弄脏我脸了。
他咧嘴,露出两颗虎牙,徐运墨看一会,吻上去,最后搞得自己鼻子也沾到奶油。
夏天梁见了直乐,说别动,假装帮他擦,实际捣蛋,偷摸摸蘸了奶油报复回去。
徐运墨不再反击,搂住夏天梁的腰,甘愿被他涂成花脸。反正食物在哪里都不可以浪费,玩过之后,他会要求夏天梁全部吃掉。
等到听话的人尽心尽力舔干净,夏天梁向徐运墨索求回报,伸手对他说:“请给我生日礼物。”
与夏天梁湿乎乎亲了半天,徐运墨这时脸倒来发红了,手在口袋里掏半天,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对方。
“戒指啊?”夏天梁佯装惊讶。
徐运墨摇头,替他打开。
盒中躺着一枚半开口的三环钉环,彼此围绕,经典trinity造型。
金色、银色、玫瑰色,既是爱情、亲情、友情的三合一,也是诞生、成长、终点的三合一。三位一体的设计代表世间万物的演变,是问题,是答案,也是与你共同解决一切的决心。
徐运墨解释过,又有些后悔,“你是不是想要戒指?”
问完就被吻住了,跟着有什么濡湿自己脸庞。徐运墨揽紧夏天梁,直到两个人呼吸急促,再分开,对方红着眼睛,脱掉衣服小声说:“帮我戴吧。”
三环留在左胸口,那是离心脏最接近的位置。
礼尚往来,走之前,两人去了一趟周奉春的工作室——夏天梁的意思,想将徐运墨那道耳桥的钛合金换成透明软杆。
得知朋友要出远门,周奉春顺便给徐运墨补充了一点消毒用品。换完新的杆子,徐运墨稍微有些不习惯,不停晃头,好几次忍不住要去碰,都被夏天梁阻止。
到最后,干脆握紧徐运墨的手,不许他再伸。
旁边的周奉春瞧见,露出贼兮兮的笑容,“加油啊,马上要分开做作业了。”
讲完,他凭空打个结,说放心,这次我替你们把红线系得牢一点。接着双手拉弓,咻一下,对他们射出爱之箭。
神经病啊,徐运墨无语,朝他大翻白眼。倒是夏天梁有点好笑,说你一会月老一会丘比特,搞得中不中洋不洋,真要求神,都不晓得是哪国的过来帮忙。
周奉春哈哈大笑,张嘴吐舌头,“我向来只求这一个神。”
多年下来,舌钉上的钻石依旧耀眼,像灵光闪烁。他挥手,宣布眼前这对璧人已经受到神的庇佑,就算分隔地球两端也必然能够相聚,哪怕用爬的,他们都会爬回到一起。
封建迷信不可取。徐运墨嘴上这么讲,暗地推一把朋友,说,一个不够紧,红线系牢至少打两个结。
*
临行前的一晚,于凤飞约两人在小如意吃饭,饯行。
林至辛给他们开了个小包厢,帮忙拟的都是传统菜式,成双成对,充满祝福的意味。
包厢的服务员也是熟面孔。严青特来感谢,说经过培训,自己逐渐适应了小如意的节奏——因为太慢了呀!她开玩笑,说这里客人再多,哪有天天忙呢。
见她精神状态极佳,夏天梁也放下心。
席间,为了活跃气氛,于凤飞说了许多徐运墨小时候的事情,还招手让夏天梁看她的珍藏照片。徐运墨没阻拦,任由两人絮絮叨叨,坐在旁边替他们一丝不苟地夹菜。
夏天梁全程表现妥帖,语气之间毫无忧愁。于凤飞有两张徐运墨在燕燕做媒时期的留影,雪白皮肤,尖下巴,眉心一点红,他看了欢喜,悄悄问能不能传给自己。
女人掩唇,说这可是我的私藏,实际手指动两下,嗖嗖给他发了过去。
夏天梁收到后,捧着手机,笑得很是开心。
到尾声,剩余两道菜,林至辛亲自来传。一道雪里蕻烧黄鱼,一道如意奇珍,他端到桌上,说:“我也没什么好送的,黄鱼么,水里游的,这锅菜饭,用的是山货,就当寄情万水千山,祝徐老师前路坦荡。”
吉利话讲完,三人一时安静。于凤飞拉着夏天梁,轻拍他手背,随后扬起笑容,说谢谢林老板,来,吃呀,动筷动筷。
回程路上,夏天梁心情好得反常。
他在餐桌上陪于凤飞喝了两杯,兴致似乎延续到现在,与徐运墨讲个没完,说收到他的那两张相片有多可爱,又大聊特聊小如意的新菜单,打趣说自从和汤育衡在一起之后,林至辛的品味都变得怪怪的。
徐运墨没有打断,任由他发挥。直到上楼,夏天梁依旧不肯停,一边摸钥匙一边喋喋不休。
下秒,他推开门,迎面是徐运墨整理好的两个大行李箱。
声音立刻停了,随后是长久的静默。直到徐运墨掰过夏天梁身体,才发现他脸上早已湿润。
倒数的几天里,他们很少再提及日期,开始长时间留在床上,有时也不做,只是醒来就抱着,两双手臂都不肯先放开对方。
徐运墨试图吻掉那些水痕,却发现怎样都吻不完。
其实他知道,越靠近这一天,夏天梁哭的次数越多,可他不会在自己面前做这件事,白天依旧是享受有彼此相伴的模样。熬到半夜,他才悄悄下床,去隔壁房间哭完,洗过脸再回来。
徐运墨醒着,所以他都知道。
只好让他多哭一些。这晚的夏天梁像是开闸,倾泻到徐运墨身上的感情太澎湃,也太汹涌,徐运墨堵不住,唯有任其流淌。
他近乎纵容地让夏天梁展现阴郁的一面。对方拥抱他、接纳他的所有部位全部化成枷锁,越收越紧,惹得徐运墨几度倒吸气,一刻无法放松。
直到后半段,徐运墨实在怕他勉强自己,揉他、拍他,让他量力而行,可无论如何严厉地劝阻,甚至对他发了脾气,夏天梁还是死死不放手。中间但凡分开稍许,他就会急切地吻上来,对徐运墨说,不要离开我。
吻是细细密密,像封印,像刻章。
徐运墨,不要离开我。
终究还是心软,徐运墨抱紧他,说好,不走。
他一遍遍重复,我不走了。
无人胆敢在此时戳穿这句话。徐运墨不断用口腔捂热那枚三环钉环,从背道而驰,到面对面,再到并肩同行,这一路走来谈何容易。
而有些分别是注定,就像辛爱路从来都是一条单行道。
隔天醒来,一锅泡饭已经烧好。
吃过上路,夏天梁开着他那辆电动小车送徐运墨去机场。于凤飞有心不参与,只给徐运墨发去信息,将道别的机会留给他们。
国际航班怕迟到,两人特意提前五小时出门。往浦东机场的路上,每吃到一个红灯,或是匝道堵车,夏天梁都会浅浅松口气。
拖延何其短暂,最终还是按时开到机场,夏天梁停好车,默默陪徐运墨排队值机。
托运完行李,他们坐在外面等最后一秒。夏天梁设了闹钟,每隔两分钟,他都会忍不住看手机,看过一次,握着徐运墨的手就会更紧一些。
用力的不止他。临近前的那段时间,思维总是非常混乱,徐运墨脑子里闪过一万个念头,譬如干脆不去了——机票、课程还有全部,大不了统统放弃,他现在就和夏天梁回去,还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只要他想,总能找到没去过的地方,与夏天梁做一些更荒唐的约会。
然而理智与他对话,告诉他,这是他们一起做的决定,不好临时任性。
滴,滴。最后一个闹钟响起,夏天梁听到后,摁了两次才关掉,他松开徐运墨的手,“去吧。”
出境处,很多人在做告别。
喜怒哀乐凝结为一个瞬间,大家不留余力,要诉说殆尽。有家人不厌其烦地嘱咐,有朋友祝愿一路顺风,当然也有情侣:他们拥吻,不停吻,吻得分外认真,生怕为彼此种下的烙印永不够深,会轻易随距离的拉远而逐渐消退。
如此痴缠的画面,看客见到,难免别过眼睛,但没人指摘,也没人见怪。他们明白,这种时刻,谁都无法苛责一对即将分别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