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败家龙
临行前, 吴铁柱犹豫片刻之后, 还是忍不住看向原末, 再三叮嘱:“小伙子……之前跟你说那事儿……就是我那什么王大妈的事……我会亲自跟她道歉的, 你们可千万不能往外说,啊?”
原末:“……”
……
第二天晚上,远在千里之外的粤市,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在加完夜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入地铁站,赶着晚间最后一趟地铁, 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里。
他租住在粤市靠近郊区的一个城中村内, 这里管理混乱, 龙蛇混杂,走进村中, 狭窄的街道内到处见可见被人随手丢弃在地上的垃圾, 和楼层间乱拉的电线,凹凸平的水泥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就连脚下的道路都坑坑洼洼,看得人十分抑郁。
然而, 对于像粤市这种国内一线大城市而言,即便是这样的地方,每个月的租金也仍然不便宜, 哪怕依年轻人目前并不算低的工资而言,也只能租得起一个逼仄的单间。
毕竟,他还需要攒钱来应对不时之需, 顺便为自己的将来作打算。
回到出租屋,打开门口的电灯开关,入目就是一张床和一张简陋的写字台,写字台旁边还摆着一个从二手市场淘换来的衣柜,这就是室内的全部家具摆设。
年轻人换上拖鞋走进来,房间最靠里的位置有一扇房门,打开之后,里面是兼具了卫生间和浴室的狭窄盥洗室。
他进到盥洗室之后,一边打开热水器准备烧水洗澡,一边转身走回房间,满身疲累的把自己往床上一丢,开始闭目休息。
他们公司最近接了一个大客户,已经连着加了半个多月的班了,他每天下班之后除了累还是累,脑子也一直混混沌沌,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年轻人迷迷糊糊的想着,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一分钟后,过度的疲倦使得他无暇思考太多,意识也随着身体的放松,彻底陷入了黑沉的梦乡,沉沉睡去。
……
恍恍惚惚之中,年轻人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来到了某个满是迷雾的陌生地方,在这里,他好像还看到了自己一个月前刚刚过世的父亲。
对方看上去和他记忆中的形象差不了多少,仍旧笑呵呵的,像极了他每年过年回家时,对方看到他第一眼时露出的笑脸。
在这里,父亲和他说了许久的话,说他小时候的事,说他大学以及工作之后的事,还有父亲自己年轻时候遇到过的一些事情……
在年轻人自己的记忆中,他与父亲之间从未有过如此漫长又温馨的谈话。
尤其是在他长大之后,有了自己的交际圈和自己的生活,父亲在他生活中所占据的位置就越发的少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慢慢仅限于每年寥寥数通电话,和过年时的几天年假。
可哪怕是在这仅有的时间里,他也不曾和父亲好好相处过,年假回家也是每天都捧着手机,只有吃饭的时候,两父子才会在餐桌上进行一次简短的谈话。
这谈话往往是父亲单方面的询问他的工作状况,以及催促他赶快找个女朋友,而他则是回以一连串的敷衍点头,因为嫌对方烦,他往往连话都懒得多说。
真要算起来,他自从上大学之后,这六七年的时间,真正用来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居然连短短的三个月都没有。
甚至连父亲出事的时候,他都在公司忙着领导派发下来的新任务,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远在另一个城市独居的父亲,可能已经离世了。
据说父亲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只能独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慢慢咽气,连尸体都是一周后开始散发恶臭,才终于被人发现的。
就连他这个当儿子的,也是在接到了派出所的通知之后,才知道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爸已经独自一人静悄悄的离开了,快得他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派出所的人催促着赶紧回去处理后事了。
因为公司给的假期有限,他急匆匆的回家,又急匆匆的操办完丧礼,接着连夜赶回粤市,继续处理自己请假期间堆积下来的工作。
这中间除了忙碌,他居然连用来难过和缅怀父亲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他脑子里十分清楚自己的父亲已经过世了,然而知道归知道,心里却又总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觉,他总感觉父亲其实并没有死,他仍旧居住在老家的那套老房子里,等着他每年回家似的。
……
直到这一刻,在这个陌生又恍惚的奇怪地方,听着父亲嘴里的絮絮叨叨,看着他熟悉的笑脸,他才终于有了一种确切的真实感——原来父亲是真的死了,他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做梦。
意识到这一点儿,年轻人感觉自己心内某种忽然一阵刺痛,一阵窒息而又酸涩的感觉传来,几乎让他哽咽的发不出声音,同时,一股浓重的懊悔,也伴随着强烈的难过从心底翻涌而出。
如果以前他能多陪陪父亲就好了,如果他能更加珍惜过往的相处时间就好了,如果他不是一直那么忙……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他替自己找再多的借口,也都已经挽回不了他和父亲之间所错失的珍贵时间了。
意识到这一点,年轻人越发的悲伤,哽咽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父亲看他这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别难过,我虽然死了,但在下边过得也挺好,你不用惦记。我这回来找你,除了想再看看你,主要还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你看看这事弄的……也是死了之后我才想起来,我手里还有张存折是你不知道的……那里头是我给自己攒的养老钱,不多,但是够你买台便宜车了。你记得回家找找,取出来用吧。”
接着,他就把自己藏存折的地方和存折密码,仔细告诉了自己儿子。
年轻人闻言,哽咽得更加厉害。
他爸见状摸了摸他的头,说:“别哭,下边给我的时间不多,除了要见你,我还想去看看你王阿姨……王阿姨你知道吧?就是住我们小区里那个,长得特好看的那个老太太,原本我还想着能把她娶回来,给你当后妈呢……
年轻人:“……”
他爸见状又叹了一口气,说:“我这回真的要走了,儿子,你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过,爸在地下看着你呢。”
……
年轻人哽咽着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仍旧清晰的记得梦里自己和父亲的所有谈话内容,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父亲的每一个表情,他都无比清楚的记得。
就仿佛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梦,而是他在错过了与父亲的最后一面后,父亲专程来向他告别的一样。
胸腔中那种无处宣泄的难过仍在,年轻人脸上满是湿漉漉的泪痕,把他的枕头都浸湿了一块,也把他迟到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悲伤,尽情的宣泄了出来。
……
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天海市,一位王姓女士也在经验着和这位年轻人相同的事情。
不过不同于他的悲伤,这次的经历对于王女士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惊吓了……
……
这天晚上,原末发现自己的洗发水用完了,而上回去超市的时候偏偏又忘了买,所以他就带上手机出门,打算去之前去过的那家商场买洗发水。
去商场的路上,他免不了又一次经过了撞见吴铁柱的那个广场。
广场舞的大妈们此时仍旧在跳舞,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的领舞人不再是舞花王大妈,而是另一个陌生的阿姨。
那些围观跳舞的老头儿们没有看到王大妈,明显有些兴趣缺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专注的欣赏众人的舞姿,而是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原末从他们旁边经过的时候,听到这些大爷们果然是在议论王大妈,不过内容和他预想中不同。
只听一个大爷向另一个大爷询问:“你是说真的?王家妹子真说他梦见了吴老头儿?”
另一个大爷拍着胸脯说:“那还有假?我可是亲耳听她说的!那天她和她女儿一起下楼,我看她脸色不好,人也憔悴,就过去问了问。结果她就告诉我,说她不知怎地梦到了吴铁柱跑来跟她说对不起,要她原谅……王妹子刚开始还迷糊,但后来一想,这吴铁柱不是死了吗?当即吓得她一个激灵,马上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众大爷们目瞪口呆,随后,他们中的一个人就又忍不住问了:“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怎么就不来跳舞了?王妹子可喜欢跳广场舞了,以前只要不下雨,她可是天天都来跳的。”
先前说话的老大爷眼一瞪,说:“你们又知道什么?王妹子说她做的这个梦不一样,可真实了,醒来后一丁点儿都没忘记,记得特别清楚……她觉得说不定是吴铁柱真给她托梦了,怕得不行,现在正四处烧香拜佛,想求神佛保佑,让吴铁柱不要缠上她。”
大爷们“嘶”了一声,纷纷表示:“不能吧?吴铁柱跟王妹子无怨无仇的,缠着她干什么?”
之前的大爷立马反驳:“你懂什么?无怨无仇的就不能缠着了?你们可别忘了,那个吴老头儿没死的时候对王妹子有多热络?天天来拍马屁献殷勤,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老李,吴铁柱之前不是还和你争风吃醋吗?你都忘了?”
名为“老李”的大爷闻言,脸上露出讪讪的表情:“都过去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对你是过去了,对吴铁柱可未必。”
“嘿,我说你个老魏头儿,你什么意思啊?合着你觉得就为这么点儿事,那姓吴的死后还会来找我报仇啊!”
“没,我就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
原末从众多大爷身边走过,听了一耳朵八卦。
他心想,白无常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诺言,让吴铁柱托梦回阳间了,不过这位王大妈明显对吴铁柱没什么特殊感情,所以在梦里见到对方的时候,她才会被吓得这么厉害……
也不知道吴铁柱儿子那边怎么样了,存折和密码的事有没有交代清楚,会不会也出现像王大妈这样的情况?不过这两人是父子,按理来说,他儿子见了他之后应该是不会害怕的吧?
原末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超市,买了洗发水之后就慢慢的往回走。
在重新经过广场的时候,原末手不经意的往口袋里一伸,片刻后愕然地发现,自己之前随手放在裤袋里的房门钥匙,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起初原末还以为自己是记错了,觉得钥匙可能放在别的口袋里,然而当他翻遍了自己全身上下也没找到之后,他才意识到钥匙是真的丢了。
“靠,难道是刚才掏手机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了?”原末一边苦恼的想着,一边转过身,沿着自己刚刚走过的路往回找,希望能找到自己丢失的钥匙。
结果刚往回走没多远,他就看到路边一个踩着拖鞋,衣着十分破旧的年轻男孩,手中正拿着一串钥匙,使劲摘着钥匙圈上的指甲钳。
原末定睛一看,看到钥匙圈上那熟悉的钢铁侠钥匙扣后,立马认出这正是自己丢失的那一串钥匙。
原末:“……”
原末看着正在努力摘指甲钳,摘完指甲钳又来摘钢铁侠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说:“那个……你好,小兄弟,你手里的这串钥匙是我的。”
男孩动作一顿,正在摘钢铁侠的手指都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他朝原末的方向抬起头,露出一张估摸着不过十七八岁,但却写满了桀骜不驯的年轻脸庞。
这男孩有一双难得一见的冰蓝色眼眸,但长相却偏向东方,似乎是个混血儿。
他看人的眼神十分有杀伤力,当他眉头微微皱起的时候,锋利之中又带着些冷酷的意味,再配着他年轻却轮廓分明的五官,就仿佛时刻都对全世界都充满了仇恨似的。
原末:emmm……
见原末盯着自己打量,男孩脸上立马露出警惕的神色,他握紧了手中的钥匙串,满是敌意地看着原末,反驳说:“这是我在地上捡的,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你喊它一声看它答不答应?”
原末:“……”
原末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孩身上的衣着,刚刚离远了看,只是觉得他身上的衣服稍显破旧。
但现在距离近了再看,他发现这男孩身上的衣服不光破旧,还很脏,到处沾满了污渍和泥土,像是刚在什么地方打过滚儿似的。
光看衣服的话,原末觉得这孩子看着像是个没人要的流浪儿,但是配上他那洋气的长相,和这开口就呛人的架势……原末又觉得他可能只是一个与家里闹翻,赌气离家出走的金贵小少爷,因为身上没钱又不事生产,所以才生生把自己作成了这幅乞丐模样。
想到这里,原末态度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他说:“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听了原末的话,眼前这个蓝眼睛男孩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加防备了,他满脸敌意地看着原末,声音都变大了许多:“你想干什么!”
原末:“……”
汗,他也没想干什么啊?怎么嗓门忽然这么大?搞得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原末忙说:“没有没有,就是看你一个人在外面,怕你不安全……你要是想回家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听了他的解释,蓝眼睛男孩的表情仍旧不见丝毫松懈,他盯着原末看了几秒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猛地一厉,接着手一扬,毫无预兆地就将手中的钥匙朝原末狠狠砸来!
“卧槽!”原末万万没想到,这个男孩居然说动手就动手。
他狼狈的躲开了钥匙串的袭击,等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个蓝眼睛已经跟条脱缰的野马一般,撒腿风也似的逃跑了。
原末:“……”
原末愣愣地呆站在原地,有些搞不清楚这究竟什么情况。
他不过好心询问一下需不需要送他回家而已,怎么反应这么大?难道这男孩跟他家里的隔阂其实特别深?
原末一边无奈的摇头,一边弯腰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钥匙。此时,这个钥匙串上的指甲钳和钢铁侠已经全部被摘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两把钥匙。
原末看了看钥匙,心想,看那孩子的样子,身上显然是没钱,他拆下钥匙扣和指甲钳,该不会是打算拿去换吃的吧?
不过,会有人愿意换给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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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妖市开张已经好几个月了,靠着市场租金和几样爆款单品,原末他们的公司也慢慢的累积到了一些财产。
这天,原末正在查看这个月公司的账目报表。
——这项工作原本应该是敖斐这个老板来做的,但是对方嫌累,老是把工作一拖再拖,原末忍无可忍之下,只好主动接过了这项重担,敖斐平时只需要负责签字就行。
结果看着看着,原末发现原本好好的账目上,居然有了一笔好几十万的不明支出,将公司的财政瞬间挖空。
原末整个都惊了,连忙去找了白芒,指着那一笔去向不明的账目,问她:“白姐,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的钱呢?”
白芒扫了一眼报表,淡淡地说:“不必惊慌,这些钱被老板拿去买车了。”
“买车?”原末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而且……我们公司不是有车了吗?”
他们明明已经有了一辆捷达,为啥还要买?
白芒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老板非要,谁又敢阻拦?偏他还不让我们告诉你,说你一定会设法把这事搅和黄了,不如你去问问老板?……不过,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原末:“……”
原末只好去办公室找敖斐,为了打他个措手不及,原末这次没有先敲门,而是选择了直接推门而入:“老板,我进来了?”
敖斐:“!!!”
原末进门的时候,敖斐正在把玩着什么东西,他一见原末进来,就一脸惊慌地将手中的东西往衣服口袋里塞,不让原末看见。
一切搞定之后,敖斐一脸严肃地抬起头,不高兴地说:“你进来怎么不敲门?还有没有规矩了?”
原末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敖斐。
敖斐被他盯得忐忑不安,磕磕巴巴地说:“……干、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原末:“老板,我听说你买车了啊?”
敖斐一呆:“……”
……这件事是什么时候泄露的?
接着他矢口否认:“哪有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原末露出一脸怀疑的表情:“你不知道吗?那你刚刚往口袋里塞的是什么东西?”
“那个啊……”敖斐内心惊慌,但面上却故作镇定,试图打消原末的怀疑,“一包纸巾而已,怎么了吗?”
原末歪头看他:“那刚好,我就是来找你借纸巾的,不如就把你这包纸巾给我用吧。”
敖斐:“……”
敖斐情知自己瞒不下去了,于是干脆撒起泼来,骂那个不知名的告密者:“岂有此理,这事是谁告诉你的!我一定要狠狠教训他!”
原末脸一黑,忍不住喊道:“我说你不是吧?你还真买了一辆车啊?你把车藏哪儿了?我们公司帐上总共才多少钱啊?你居然挖空公司账目,拿了大几十万去买车??”
敖斐哼了一声,十分不以为然:“钱而已,没有了可以再挣,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可是我们已经有车了,完全不需要再花这么一大笔钱去买新的啊?”
“你懂什么?那辆什么达的车怎么配得上我?我要买自然就要买好的。”说到这里,敖斐的脸上又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道,“本来是想买劳斯莱斯的,但是这种车实在是太贵了,我目前还买不起,只好先买辆奥迪将就着,哼。”
原末吐血:“……老板,奥迪也不能算是将就了。”
敖斐:“那又怎么样?还是比不上劳斯莱斯。网上都说了,劳斯莱斯代表的是尊贵与权利——这岂不正是最适合我的车?”
“……”原末一时间竟然觉得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原末:老板,做龙要低调。
敖斐: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