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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陨

第80章 陨
下雨了。

何云起冲出去的时候,街道是湿的。冬天过去后,天确实亮得更早,但五点的清晨依旧是灰蒙蒙的,春雨并不大,但很细密,路灯的光线很柔和,白色的圆形玻璃灯罩外,还有着一圈明显的光晕,那是雨丝笼成的。

太阳还没出来,大街上根本没有人。

何云起的眼睛紧盯着手机,盯着他之前偷偷装下的定位软件,地图上,那红色的圆点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虽然不远,但走过去仍需要一些时间,他以前从没研究过渡灵者的光罩,只见季晨用过几次,大多是灵力耗尽才会自动破损。

但季晨跑远了。

那光罩一定是因为他跑远了,没人控制了,才破裂的!

何云起在雨中奋力奔跑着,偶尔踩上人行道上因为年久破损而积水的坑洼被溅了一裤子,他也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宽阔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再往前走,就该到林荫大道了,奋力奔跑时大脑本不应有那么多的血液留存,但看着这空荡荡的街景,他的脑海中却不断闪过那些无孔不入的,晴里雨里的回忆。

他们在雪天走过这条路,季晨去接他回家,那天没开车,两人是坐地铁回来的,出了地铁站,又在附近东转西转,吃吃喝喝,等两人走上这条回家的必经之路时,天色已晚,大街上也没多少人了。

他记得当时两人就一个特别无聊的问题斗起嘴来,季晨被他逗得一阵阵脸红,雪花落在少年的脸上,装点得恰到好处,何云起赶紧抓着机会,又是擦脸又是揉脑袋,还趁季晨抖围巾上的细雪时迅速地偷亲了他一口。

生人眼中的季晨,和他眼中的季晨,从来都不是一个样子。

脸皮薄的小朋友当即就不乐意了,从身后一把攀上了他的脖子,双腿一蹦就窜上背去,大喊着走不动了吃撑了要背回家。何云起跟他闹了半天,硬是没把他甩下来,只能老老实实背着他,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嘴里还哄孩子似的唱着歌,都是童年记忆中乱七八糟的歌谣。

那时雪也不大,和如今的雨一样,细密柔软。

何云起背着季晨,在深夜的雪里散步一般地往家走。季晨这小家伙乖起来是真的乖,皮起来也是真的坏,一路没少从树梢收集雪花,等到进了小区,那手里的雪团都已经半个拳头大了,何云起刚把季晨从背上放下,他窜到身前,冲着何云起的脸把雪团压成了雪饼,可给毫无防备的何云起冻了个透心凉。

这个拐角,他们一起躲过雨,拐过之后的长街上有一家甜品店,里面的东西很好吃,都是季晨喜欢吃的,每次回来都得打包一两份,季晨翻冰箱时要是看见了,一定会扑到他跟前给他一个喜滋滋的吻。

街对面的花店里有个小姑娘,他俩压马路时,那姑娘特别识趣的从店里出来卖花,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话,夸得季晨不好意思,只能买了一束,还特别郑重其事地举到了何云起的跟前,跟着他微信里乱七八糟的公众号学了一句“亲爱的你今天真美”。何云起哭笑不得,只能配合着收下了花,附和着:“美美美,亲爱的你也很帅”。

这条长街的每一寸他们都并着肩一起走过,何云起一路跑来,每个角落里都是他们的影子,都是他的影子。

他在街角追着流浪猫看;他拿着冰淇淋从店铺里走出来;他提着买回来的菜,明明力气那么大,还要装作提不动的样子跟何云起讨价还价;他把枝头的新雪捧在手里,捏出奇形怪状的东西,还非要何云起承认这是兔子……

他明明已经印在自己生命的每个角落里,怎么能说无关紧要?雨丝绵密起来,何云起满脸都是水,他已经分不清在那满脸的湿冷里,到底是从那个角落滚下了热烫的泪。

“等着我……”他默念着,用被水浸透的身体穿破雨帘,拼尽全力地狂奔着。

季晨这个小鬼,一天到晚的到处乱跑,一会这,一会那,总让人摸不着头脑,这雨越下越大,他跑了那么远,有没有找到躲雨的地方?何云起开始自责,早知道雨下成了这样,出门的时候就该煮一壶姜茶,接季晨回家的之后,也能让他喝点热的御御寒,多放些红糖,也能用甜的哄他多喝两口……

最后一个拐角了。手机屏幕上的雨水擦了一遍又一遍,何云起已经淋湿透了,他站在路灯下,用力地呼吸着满是雨水的空气,每一口都让他觉得嗓子里堵了什么东西,噎得心里直发酸。

到了。

屏幕上的红点,就在这拐角之后,离他不过咫尺了。

何云起突然闭上了眼睛,将手机捧在了手里,用力地合住了双手,挡在自己跟前。春雨带着寒意,但他的颤抖却不是因为寒冷,他的心脏比奔跑时跳得更快,他该现在就转过这个拐角,然后带着他的小朋友回家的,可他不敢,脚下的砖石生了藤蔓,把他钉在了原地,连迈出一步都不可能。

他多希望季晨能活蹦乱跳地拐过这个弯,然后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些什么,什么都好,哪怕是坏消息也好。

何云起再睁开眼,视野里的雨珠早已连绵成一片,天地间全是灰白的颜色,屋檐滴下的水珠连成了串,在他跟前不停的下落。这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巷子,再往里走,就该走到老街区了。

何云起感觉自己的记忆有了瞬间的缺失,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迈开步子,拐过这个弯,直面地图上红点方向的。

在他看到地上躺着的身影时,他的觉得自己的思维彻底断层了。

当他的眼睛能重新看清时,他已经跪坐在全是水的地上,怀里紧紧搂着同样湿透了的人,那件大衣还在他身上,他一直穿着,穿得好好的,连扣子都没松一颗。

天色灰白,连带着怀中人的脸色都是灰白的,季晨紧闭着双眼,脸颊不知道被什么擦出了一道血痕,他太安静了,这么大的雨,他居然能在水坑里睡得那么安稳,何云起心想,这孩子到底是什么脾气啊……他颤抖着将人搂紧,把少年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可只要他稍微一动,那湿漉漉的脑袋就会歪到另一边去,别成一个极其难受的姿势,何云起不得不再次跪坐好,让他能用最舒服的姿势躺着。

雨声连绵,淅淅沥沥,可何云起却仿佛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冰冷的雨点,他一遍又一遍地给季晨擦着脸上的雨水,生怕水滴浸疼了他脸上的擦伤。

何云起贴着他微凉的耳朵,轻声道:“晨晨,你看你,忙完了不给我打电话,我要不是有本事,我都找不到你……”

声音很不好听,又沙哑又颤抖,季晨要是这时候睁开眼睛,该笑话他了。

可何云起想继续说下去,他不想停。

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用力吸了一口气,颤抖着笑了出来:“别耍赖了,你一天到晚耍赖皮,上次也是,非要我背你,我背着你走了那么远,你下来第一件事干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跳下来就往我脸上拍雪,给我冻的,我要不是脾气好,肯定要跟你闹别扭让你哄我……”

季晨的脸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何云起单手拧了一把湿漉漉的袖子,替他擦干了脸上的雨水,将那小小的脸庞捧到跟前,轻轻吻了他的额头,雨水是冷的,可他的身体还有温度,他还在呼吸,只是太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得何云起心里发慌。

“别怕啊。”何云起贴着那湿漉漉的额头,吸了吸鼻子,轻轻念叨着,“你快起来,我的宝贝,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你肯定又想吓我,你再跟我闹,我可要亲你了,你知道我这人不要脸的……”

话到了这,何云起只觉得脸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淌了下来,连季晨脸上都被沾染了,他赶紧又拧了一把袖子,替他擦了擦脸,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我不要脸的,你知道的,我说亲就亲的,这是大街上,你脸皮薄,到时候丢人了,你别怪我没事先跟你说好啊……”

“我真亲了啊,真亲了,你快起来……”

四片嘴唇轻柔地相贴,何云起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柔,季晨不该这样的,他不该这样躺在这里,他马上要过二十一岁的生日了,他应该健健康康的站起来,跑起来,去吃美食,去逛街,去看他的漫画,喝他的奶茶,吃他的甜食……如果能抽出时间,再和何云起一起谈个恋爱,越久越好,一辈子……更好。

那个阳光明媚的冬天,何云起坐在校园的长凳上,旁边坐着讲完了故事的季晨,少年的脸通红,低垂着头,快把脑袋埋到自己的胸口里了。

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对何云起说:“可是我总觉得……老天爷会把他还给我的。”

那谁来把季晨还给何云起呢。

口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直到第三次响起,何云起才木然地接通了电话,雨声嘈杂,电话那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哎哎,老何,我跟你说,我家老爷子今早上可发了大神威了,他说早上五点阳气旺盛,最后拼力试试看,你猜怎么着?”

何云起没有任何力气接他的话茬,老于也没有停顿多久,立刻接着说:“醒了!三个!都醒了!这会正一个个缓神呢!哎怎么着,这份大恩大德你得给我记下吧?咱们少说得去吃一顿好的,带上弟妹一起啊,咱们计划计划……”

手机“啪”地一声落了地,何云起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他佝偻着身体,尽可能的将自己蜷缩起来。他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奉献给了双手,把季晨的身体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雨声喧嚣,盖不住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像这样痛过。

他的星星陨落了。

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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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灯发誓一定是HE

【情人节番外(上)】

何云起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给灵体做咨询。

这种体验如果发上知乎,不知道能不能赚他几千个赞。

情人节的前一周,整个世界都带着红彤彤的年味。季晨偷偷跑出家门的时候被梁樨抓了个正着,梁叔叔想不明白这大过年的,怎么平时没什么朋友的孩子非得一个劲往外跑,季晨不知该怎么解释,正抓耳挠腮呢。梁采薇及时剥着橘子路过,从梁樨跟前一把揽住季晨的肩膀,把他往门口推了一把,煞有介事地催促着:“快!一会江前辈等急了,又该找我告状了!”

没等梁樨反应过来,季晨立刻穿上了鞋,围好围巾,飞一般地窜出门去,连个影都没给他叔叔留下。

“他不是不喜欢江清远吗,怎么这么积极……”梁樨一愣,冲着笑成一朵花的女儿提出了疑问。

梁采薇笑道:“人都是要转性的,特别是小朋友。”

下雪了。

季晨一出门,雪花就扑了他一头一脸,今天是年初六,何云起给他发来消息,说有家特别好吃的西餐厅收了年假已经开门,并诚挚邀请他一起去试试,要是还算满意,一周后的情人节就订个包厢好好庆祝庆祝。

但季晨对美食的热情远远高于对情人节的期盼。

溜出家门的季晨也很纳闷,自己明明二十岁了,怎么要出门谈个恋爱还这么心虚得慌,还得靠着姐姐的配合才能顺利脱身,要不……等什么时候叔叔也在家了,就把学长带回家看看吧?但介绍语该说什么才好呢,说是男朋友吗?

男朋友这个称呼听着没啥,真要从嘴里说出来,季晨想想都觉得自己脸颊发烧,他踏着雪往前走,一遍绕着水坑,一边轻轻念叨着:“叔叔,这是我男朋友……”

明明只有自己能听见,但他的脸还是红了,又立刻抬起手,用微凉的指尖搓了搓脸颊,笑了出来,内心自嘲:八字还没一撇呢,想得真多!

溜出小区后,季晨终于在街边看见了等在那的何云起,今天雪不算大,路也没结冰,所以这位何先生是开车来的,此刻他正站在车门边,手里提着一个半透明的磨砂塑料袋,袋子上的图案,是季晨最常光顾的那家奶茶店的logo,何云起来接他的时候还特地饶了路,就为了给他买一杯喜欢的抹茶牛奶。

季晨从纷纷扬扬的雪花帘幕里冲出,一把抢过了何云起手上的杯子,把自己往他怀里一塞,仰头就是一个粘了冰屑的笑脸:“走吧!”

何云起替他整了整围巾,拍掉了额发上的细雪,将那粘唇角的冰粒吻化了,道:“好歹给你跑那么远买了奶茶,也不说声谢谢啊?”

季晨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何云起也不同他计较这些,跟着绕了一圈进了驾驶座,车内的空调温度正好,比外面冰天雪地的要好多了,他这才刚坐稳,一旁的小朋友就凑了过来,攀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吻的温度明显高了几分,还带着一股甜味儿,何云起赶紧揽住了那人的脖子,趁他溜走前,用力将他揉在了怀里,精准地冲着那带奶沫子的嘴角吻了下去。

唇齿纠缠间,茶香和奶香在彼此的鼻息间交换,都氤氲成了恋人间醉人的香甜。

见好就收,车里太窄,真不是个黏糊的好地方,一吻过后,他总算松开了手臂,将脸颊微红的人放回了座位上,还贴心的替他帮好了安全带,笑着揉了一把细软的额发:“这个道谢还不错,我就收下了。”

季晨捧着冒热气的奶茶纸杯,用被吻得发红的嘴唇抿了一口,轻声道:“饿死了,快走……”

何云起带季晨来的这家餐厅不是什么热门餐馆,但环境确实是不错,安静不说,座位与座位之间的距离也适中,还有一些花草装饰用于隔断。也许是价位偏高的缘故,这家店并没有满座,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按着何云起的安排点了几道推荐菜。

季晨对吃的确实不挑剔,只要是好吃的,别管酸的辣的他都能照单全收,菜品按着套餐的次序上了又撤,从前菜到甜品,季晨眼里的星星就没熄过,看来确实是合他胃口的,何云起舒了口气,又打趣了他几句,两人离开餐厅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回家?”看季晨系好了安全带,何云起笑眯眯地发出了询问,他俩之间总有些独特的沟通方式,旁人听不明白,季晨却清楚得很,“回家”和“回你家”之间可差出了好几公里,然而季晨却没有纠正,而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正当何云起拧了车钥匙准备发动汽车离开时,他出于习惯地往车内的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让他惊得魂儿都快飞了——

一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弱的少年坐在后排座位的正中间,低垂着头,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再往下看就会发现,他的身体从胸腹部开始,越往下,就越透明,直到双腿,是彻底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何云起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后视镜,又看了看身旁正在玩手机的季晨,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干嘛?”季晨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眼睛在盯着什么地方,便抬起头跟着他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下一秒,狭小的车厢里就炸了锅,尖叫声震耳欲聋,场面混乱到无法控制。

尖叫的不是何云起,也不是季晨,而是那位不请自来的鬼魂。

谁能想到,季晨只是回过头伸长了手碰了一下那灵体,就能把他吓得一阵鬼叫,那灵体刚才低垂着头竟然是在睡觉,被这么一碰,立马惊醒了过来,抱着自己的肩膀一通鬼哭狼嚎,连喊了好几声“对不起”,又哭嚎着“别杀我!”,

要不是季晨即使抽出一张符纸,以“再不闭嘴立刻打散”作为威胁,恶狠狠地吼了他一句,这灵体怕是能就地开始打起滚来。

这鬼东西也是个识时务的,被季晨吼了一句,立刻闭了嘴,可怜巴巴地看着两人,何云起发誓,这是他阅鬼无数的二十多年里见过的,最最最胆小的鬼魂。传言总说鬼怕人七分,眼前的这位恐怕已经把怂字刻入灵魂了。

“您……有什么事吗?”也许是觉得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过于尴尬,何云起咳了一声,开口问道,“没事的话,就别跟着我们了,我们要回家,家里全是阵,你进不去的。”

“我……”那少年胆怯的看了一眼季晨,发现季晨的表情已经缓和了,不再像刚才那样凶神恶煞,便放下心来,轻声道,“我听说,渡灵者可以帮忙完成未了的心愿……”

行吧,何云起不得不在回家途中改变了行程,暂时找了个温暖避风的咖啡厅,带着季晨和一个根本不能被人看见的鬼魂躲进了微型包厢里。

咖啡厅里的光原本就暗淡,台桌上有红色的香薰蜡烛,就靠着那一点微弱的烛光,加之昏暗的壁灯,何云起差点就要被眼前苍白的灵体给吓出病来,虽然知道他没有攻击性,但毕竟人鬼殊途,让何云起不怕鬼,那是真不太可能。

季晨点的蛋糕和茶到了,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挑着挤成花的奶油,一边支着脑袋听着这鬼魂的故事。

少年叫杨书棋,今年十八岁,令人羡慕的年纪,却令人遗憾的只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死于疾病,先天的,越长大,身体机能就越跟不上,能活到十八,其实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家里有健康的姐姐和弟弟,家人也早已做好了他随时会离开的准备,所以格外珍惜他还活着的每一天。也正因为如此,即使是在这样的花一般的年纪里死去,他也并没有因为早逝而生出怨气,他的灵体干干净净,过了尾七就可以按着规矩往生转世了。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遗憾。

从小到大,他都在亲人的庇护和老师的照顾里长大,小学时,他不能出去疯跑,体育课只能旁观;初中了,他中考体育直接免了试,连备战复习的时候,同学们都怕他因为疾病而把自己学死,每天都对他的身体状况格外关心;到了高中,他只勉强读到了高二,高三一开学,他就彻底成了医院的常客,隔三差五的请假,再到后来,他就不能去学校了。

学校里的同学也来看过他,关系好的男生带着街口的水果来看他,女生们带着自己做的千纸鹤为他祈福,来来去去的,到最后……只剩下了与他相隔一条走廊的邻座。

那是个笑起来很甜美的姑娘,短发齐耳,额前的刘海正好挡住眉毛,脑袋上永远别着一个小小的发卡,今天是嫩黄色的月亮,明天是深蓝色的星星,后天又可能是浅绿色的嫩芽……这姑娘变着法的用脑袋上的发卡与学校呆板的校服制度做着斗争,毕竟那是她浑身上下,唯一一个可以自由装饰的部位。

小姑娘名叫徐樱,四月里盛开的樱。

“我把学校里发的试卷给你带来啦,你看!”徐樱笑起来时,脸颊上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与她的小圆脸搭配起来十分和谐,看着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杨书棋卧在病床上,耷着脸同她抱怨:“我今天喝了好苦的药,你还要把卷子带给我,我现在心里更苦了。”

“苦也得撑着,不然怎么高考啊,你成绩来就不怎么好,再被病给耽误了,等你好起来回到学校,不就彻底跟不上了吗?”徐樱从包里拿出了一堆零食,挑了几个水果干,把香的辣的全都收了回去,“这些都是班上的同学送给你的,他们平时买了什么,都给你留了一份,这个豆干是卤味的,但是我尝了一下特别辣,就不给你了。你好好养病,等高考完了,咱们一起去旅游吧!”

“好啊。”杨书棋觉得自己苍白的脸都被徐樱的真诚映红了,他捏起散落的草莓干,往嘴里塞了一口,这东西只有徐樱喜欢,酸得不行,可他还是眯着眼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连连点头,“真……真甜,我也喜欢。”

他没告诉徐樱,自己也许不能去参加考试了。

新年来临的那天夜里,杨书棋和家人一起在病房里,看着墙上小小的电视庆祝跨年,杨家人不是生来就乐天,而是将悲伤的一面全都藏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病痛已经足够煎熬,心再跟着一起苦了,余下那掐着秒表计算的生命该怎么度过呢?

零点到来的那一刻,杨舒淇收到了徐樱的消息,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徐樱换了一个西瓜发卡,刘海长了,已经悄悄蔓延到眉毛下了,她站在天台上,脸上的笑容将光线补得格外明亮,她的身后,一簇绽放的巨大烟花腾空而起,快门一闪,画面定格在了烟花绽开的瞬间,五彩斑斓的光投在了徐樱的眼睛里,被她的眼波揉成了星光。

“等你好了,一起出来放烟花,新年快乐!”

那天夜里,杨书棋笑得特别开心,他将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设为桌面,锁屏,当他病得分不清白天黑夜时,按一按手机,就还能在徐樱灿烂的笑脸和漫天的银花中找到些许支撑下去的决心。

可决心不能带他走出宿命。

跨年夜之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的病情急速恶化,再不愿在他面前落泪的家人们,也终于在奄奄一息的他面前痛哭起来。

这份约定也许没办法兑现了,弥留之际,杨书棋不无遗憾地想着,这一生能走十八年,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要说遗憾……

风声呼啸,最后的记忆成了干涸的枯枝,十八岁的杨书棋没能逆天而行,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夜里,静静地离开了。

从去世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天了,他把过去没能看到的都看到了,以前没能去的地方也都去过了,与街头巷尾的灵体们说过话,也被街角的小黑猫呲过牙,但他总觉得自己有些事情放不下。

他没敢去看徐樱,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所以……我希望渡灵者能帮帮我。”杨书棋的眼睛诚恳地看向了端着咖啡的何云起,后者一哆嗦,辩解道:“我不是,他才是。”

“噢噢……”杨书棋尴尬地挠了挠头,又将目光投向了正往嘴里塞蛋糕的季晨,也许是刚才被凶过,他看季晨的眼神都怯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再次恳求,“那个……你能帮帮我吗?”

季晨心想这些灵体一天到晚的不好好往生,都在聊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八卦,什么时候渡灵者就能解决遗愿了?真这么厉害哪还用一天到晚的东奔西走啊,不过是能超度亡魂而已,而且季晨……是真的不擅长解决这些情感问题。

傻子都看出来了,杨书棋舍不得徐樱,那是他最后的执念,但徐樱毕竟还活着,人鬼殊途,这么突然拉着一只扭扭捏捏的鬼魂跑到人家姑娘跟前,给人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斟酌了老半天,季晨还是心软了,他问:“那你想怎么办呢?”

“我……”杨书棋的神色突然害羞起来,吞吞吐吐道,“我就是想跟她说一句,谢谢她一直照顾我。”

就这样?

两人都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了含羞的杨书棋,异口同声道:“就为了说谢谢?”

杨书棋愣了愣,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对呀,我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别的……说了,也会给她带来烦恼而已吧?毕竟我……”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两人都已心知肚明了。杨书棋死了,世上已经没有他这号人了,他的喜欢无法兑现,他的心意就不能传达,一旦越了界限,这份情谊就会成为徐樱的痛苦,而杨书棋更希望徐樱能开心,希望她每天都绽放灿烂的笑颜。

这样的要求太卑微,让两人的心都跟着软了下来。还有最后一个星期,也就是情人节那天,杨书棋就到了尾七,如果到那时他还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再不愿离开也得离开了。

“行吧。”何云起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叮嘱着,“明天我也上班了,你就……你就到兴业大厦来找我,他也会来的,到时候咱们再想想办法,尽量帮你一把。”

“看见怨灵记得躲开些。”看着杨书棋不断点头的模样,季晨叹了口气,算是正式答应了他的要求。送走了杨书棋,两人也算是给自己揽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收拾收拾回了家,盘算着明天该怎么跟这名副其实的小鬼商量详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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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了迟到了,刀子悬在头上不要慌,先来吃个糖。

我低估了自己写番外的字数,然后我就迟到了,开学了真的时间很少,见谅。

【情人节番外(下)】

第二天一早,何云起就带着睡眼惺忪的季晨一起去上班了,可他没想到杨书棋来得更早,何云起老远就见着了蹲在绿植旁边的灵体,他见着了两人,还窜起来打了个招呼。好在今天艾莎还没上班,要是让她看见自言自语的何云起,这姑娘肯定又得跳起来给安定医院打电话。

咨询室里,季晨搂着玩偶歪在一边睡起了回笼觉,他实在是太困了,放假期间一天不能睡够十个小时他就没办法正常行动,更何况夜里还被何云起折腾了老半天。

见季晨睡着,杨书棋也不敢打扰他,只能老老实实的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与何云起商量起对策来,原本就胆小的他此刻更是显得细声细气的。

徐樱的老家离这好几十公里,这几天她都都不在本市。当何云起从杨书棋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情绪是崩溃的,这要在本地还好说,人都不在,要是到了情人节那天还没回来,他难道还得带着这个灵体开车奔赴几十公里外去找一个陌生人?

找到就罢了,要是找不到,岂不是白跑了一趟吗?

杨书棋也意识到自己的请求不太实际,一人一鬼沉默了一会,杨书棋再次提出了建议:“那要不……我给她写点什么吧?再挑个礼物?”

何云起觉得这个主意倒是可行,现在商店大都开了门,去挑一个合适的也没什么,即使到最后没能赶上趟,但好歹心意是送到了,也算是完成了少年最后的心愿。

可这礼物和信让谁送出去呢?杨书棋是不可能亲自去的,就算去了,徐樱也看不见他,又一阵沉默后,怯懦的灵体恳切地开了口:“您……您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不行。”一旁补眠补得昏天黑地的季晨突然窜了起来,人还没醒透,但腰板已经挺得老直了,他立刻端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口,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杨书棋的要求,“他长得太……反正不能让他给你的小姑娘送礼物,不行。”

杨书棋没明白季晨话里的意思,但对于季晨,他一向都害怕的紧,只能乖乖点了点头,断了让何云起替他送出礼物的念想。

杨书棋不明白,何云起却门清,他憋住了笑,从季晨手里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打算接这一动作挡住自己那快呼之欲出的笑容。

“那……那你能不能……”杨书棋低头思忖了一会,转头看向了季晨,这回轮到何云起情绪激动了,他立刻将嘴里含着的那口水咽了下去,斩钉截铁道:“他不行!”

“啊?”杨书棋更纳闷了,这怎么又不行呢?

何云起脑袋还没转那么快,他只是打心眼里觉得不行而已,可一时半会的也憋不出个理由来,磨蹭了一会才咳了一声,和颜悦色地说:“那个,小杨,你想,他跟你差不多大,对不对,贸然送礼物,让人家姑娘怎么想,人家小姑娘会误会的!而且吧……我觉得这件事,你亲自传达才会更有意义,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吗?”

这话倒是说到了少年的心坎里,他确实想亲自传达心意,可他已经死了,在没有媒介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与徐樱有任何的接触,这下可犯难了。

“不如先试试能不能写信吧?”季晨从包里摸出了纸和笔,放到了茶几上,示意杨书棋先写几个字看看。

杨书棋很听话,立刻蹲在了茶几旁,伸出半透明的手指去够纸和笔,何云起原本以为,他会和电影里那些亡魂一样,捏着笔写出字字泣血的肺腑之言,可没想到的是,杨书棋的手直接从纸笔之间传了过去,他的举动,不过在桌上激起了一阵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风,那风吹过,连纸都没掀起角来。

杨书棋愣了愣,再次伸出手去,结果还是一样,这次桌上的笔滚了个圈,但还是没被他抓在手里。季晨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他见过的鬼不少,送走的也不少,但这样的情况确实是第一次见,一时连他都愣住了。

杨书棋的性格本就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怯懦,一看自己连杆笔都对付不了,更是挫败到了极致,他的手缓缓收了回来,灵体的颜色更加暗淡了。

“这是好事。有怨气才有力量,这说明你的灵体很干净,能顺利往生。”何云起一边安慰,一边冲季晨眨了眨眼睛,后者难得配合,立刻点了点头,“没错。”

“可我……”杨书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想,这最后的心愿恐怕无法实现了。

何云起眼睛一亮:“我有个办法,要不要试试看?”

何先生是个苦命人,从小到大都和鬼怪相伴,他为了缓解面对鬼魂时的恐惧,不得不上网学习许多关于鬼神奇谈的相关内容。但在这些搜索当中,他发现了一个奇特的与鬼神沟通的方法——黄昏时的录音带。

这个说法许多人都提到过,只是真正实施的有多少,成功的又有几何,就无人得知了。操作也很简单,在太阳下山的时刻,也就是傍晚五点到七点之间,让一个人单独待在屋里,面前放一台录音机,一定要使用磁带的那类老式录音机,将其调整为录音模式,准备就绪后,要将门窗全都关闭,窗帘也拉上,按下录音键后,生者问,死者答,一卷磁带从头到尾录完了,再重听时就能听见死者的声音。

但这只能听一遍,一遍过后,无论再怎么放大音量,也不会听见灵体的声音了。

杨书棋黯淡的眼睛亮了几分,虽然已经进入最后一个七天,他存留在世上的力量更加虚弱了,但这法子如果真的能成功,他就可以亲自把心声传达给徐樱,不必再绕这么多弯子了。季晨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可以一试,随意找了个小袋子把杨书棋一塞,便拉着何云起往商场去了。

这年头,磁带式录音机还真不是每家必备的标配,两人特意往老城区的商店逛了一趟,买了一台款式偏老的二手录音机,又找了几盘空磁带,途径市中心时,两人一鬼还特意下车,往女生饰品店里绕了好几个弯,季晨对这类饰品的审美实在令人发指,挑出来的不是亮片就是闪粉,一个个土得不成样子,杨书棋鬼微言轻,嫌丑又不敢吱声,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囫囵话,不过所幸的是,在何云起的最终把关下,他们还是挑出了一个款式可爱的云朵发卡。

“这个很普通啊……”回到车上,季晨将发卡从小袋子里摸了出来,看了半晌,皱眉嘟囔了起来,“我觉得那个闪闪的更好看。”

“噗。”何云起看他一脸不解的样子,轻轻笑了笑,“好看好看,赶明儿咱们来把那个闪亮亮的买回去,让你洗脸时别刘海好不好?”

“不要,我才不要。”季晨把发卡装回了袋子里,抱着他的奶茶杯子嘬了一口,“晚餐想吃番茄牛肉饭。”

何云起笑着应了:“一会回家去楼下买菜,给你做就是。”

看着前排车座上和谐融洽的两人,杨书棋心里生出了几分羡慕,他感叹道:“你们……关系真好啊,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朋友,能一起出门,一起住……”

“噗嗤。”何云起突然笑了一声,应下了少年的话,斜睨了副驾驶座上的季晨一眼,“是啊,咱俩可是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躺一床被子的超级好朋友,是吧晨晨。”

“……闭嘴吧你。”季晨耳廓微红,偏过头去,用力嘬了一口,将杯底的珍珠带走了大半,嘟囔着,“谁是你的朋友,我不认识你。”

太阳逐渐西沉,一行人终于踏着夕阳的暖光回到了咨询室,一进屋,何云起就把季晨和杨书棋带到了平时堆放杂物的一间小屋子,虽然是杂物间,但平时艾莎叫人来打扫时也不会漏了它,因此还算是干净整洁。

“就在这吧。”季晨看了一眼,对这屋子还算满意,简单操作了一下录音机后,他冲何云起点了点头,将门关上了。何云起没能参与到仪式中,有些遗憾,但要是让他就这么独自一人与杨书棋呆在一起,他宁愿就在外面等着。

倒不是说杨书棋有多吓人,何云起对灵体,多多少少还是恐惧大于好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云起看了会电视,又琢磨了一下手机上的新闻,等到他都快睡过去了,季晨才终于把那紧闭的门给打开,何云起围上去,想问问结果,可一看他跟在季晨身后的杨书棋神色沮丧,他就明白了,果然还是不行。

“他的灵体力量太弱。”季晨认真分析着,“快到尾七了,或许在那天还有点希望。”

杨书棋的神情更沮丧了,自己在活着的时候就不够强大,可他没想到自己哪怕死了还会这么弱小,拿不起笔,录不了音,这份心意到底该怎么亲自传达,他已经不太抱有希望了,但听到季晨这么说,不知为何在心里还留了一点小小的盼头。

季晨很厉害,所以杨书棋面对他时,总是胆战心惊的,但也正是因为季晨的厉害,杨书棋总是会不由得对他的话产生信赖:既然他都说了可以,那一定是可以的。

从这之后,杨书棋就留在了咨询室里,平时也会出去转转,但大街上人太多,他作为灵体,还是得避着人多的地方,阳气太重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只要能待在咨询室里,杨书棋就会对着买来的小发卡发呆,他常常伸出手,试着触碰那枚小巧的云朵,可事与愿违,手心穿过了发卡,只带起了一阵微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杨书棋的尾七,正好赶上了情人节,在这个满天都是粉色气息的日子里,何云起想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要大早上的带着自己的恋人和一个鬼魂去拜访一个从未谋面的小姑娘。季晨一如既往的缺觉,从上了车开始就没醒盹过,无论是转弯还是刹车,他都能睡得稳如泰山,雷打不动。

杨书棋则是缩在车后座的角落里,继续执着的对一旁的发卡伸着手,这几天的练习有了成效,现在他已经可以将发卡拖在手心里,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但比起前几天要好得多了。有了这一长足的进步,杨书棋高兴得不行,他还想更进一步,于是于是更加勤奋地练习起来。

开过一段陌生的路,眼前的目的地逐渐清晰起来,杨书棋指了指一边的居民楼,一贯怯懦的声音里带上了兴奋:“这里,就是这里!那边那栋楼,A栋201。”

何云起探头看了一眼,问:“你去过徐樱家里吗?”

“没有……但这是她来看我时告诉我的,说等我好了……就去找她玩。”杨书棋不无遗憾地说着,“但是我没机会去一趟了。”

“我去帮你探探路。”季晨及时的醒了过来,记下了门牌号,一拉车门便窜了下去。

要说季晨也真是神奇,一路睡得昏天黑地,一到地方他自己就醒了,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一点刚睡醒的模样。何云起坐在车里,看着季晨往居民楼奔去,回头瞄了一眼半透明的杨书棋,他还在执着的摸着发卡,每一次将小小的云朵托在掌心,他苍白的脸上都能咧出一个灿烂的笑来,何云起与他相处了这么几天,突然觉得灵体也不都是那么可怕的东西。

何云起鼓励道:“再加把劲,要是一会晨晨真把姑娘带出来了,你就可以把这个交给她。”

杨书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只是看不到脸颊的红晕,这笑看起来难免有些奇怪,他指了指一旁的小袋子,轻声道:“我这几天,都在试着拿笔,能拿住笔了,但是写不出什么东西,我就……我就试着画了一张。”

何云起回过头,杨书棋正好扬起了一阵风,将那张薄薄的纸片吹到了他的跟前。何云起赶紧接住,定睛看了看,那是一张歪歪扭扭的简笔画,几处线条断得很不自然,但好歹能看出这是一个短发的笑着的姑娘。

杨书棋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写字太难看了,我练了好几天都没办法,画画好歹还能看……”

虽然这画还是不够好看,但已经是杨书棋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再次举起了半透明的手掌,脸上明明笑着,可总有种憋了一股气的吃力感,小小的发卡在他的掌心停留,不过一会就穿过了他,重新掉回了座位上,只是这么几秒,还真不知道够不够,但杨书棋却高兴得不得了,喊道:“多了两秒,这次又多了两秒!”

何云起想顺着鼓励两句,车门却“砰”地一声打开了,季晨面无表情地钻入车厢,端起何云起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喘了口气,说:“她不在家。”

“这么早就不在家?”何云起赶紧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明明才上午十点,这姑娘这么大早的能到哪去?

“今天学校没有补课,家里也有人,但是家里人说她一早就出门了,只说自己去看望同学,没说自己去看谁。”季晨舒了一口气,嘟囔了一声,“装高中生真费劲。”

“你……你不是高中生吗?”杨书棋瑟瑟缩缩地问了一句,换来了季晨的黑脸和何云起的忍俊不禁。

徐樱这才过完年回来,杨书棋也好不容易借着尾七的东风,通过练习拿起了发卡。这最后的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了。

可是徐樱能到哪里去?

“记得她的电话吗?”何云起说着,手里已经解了锁准备打电话了。

杨书棋一愣,摇了摇头。

车厢内陷入了沉默,这里最了解徐樱的就是杨书棋,可他记不住手机号,这姑娘要是傍晚才回来,杨书棋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回光返照这东西不止在人身上奏效,在灵体身上也是一样,过了这个时间点,想要再建立联系就难上加难了。

季晨沉思了片刻,突然扭头看向了后座的少年:“你喜欢她吗?”

杨书棋一愣,赶紧点了点头:“喜欢。”

“那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这……”生前都猜不透的问题,现在居然要做出回答,一向胆小的杨书棋又磕巴了起来,“应该……是……喜欢的吧?”

季晨点点头:“行,那就赌一把。你的墓在哪,带路。”

“墓?!”何云起和杨书棋同时发出了惊诧的声音。季晨没等他们继续问,解释道:“小姑娘大清早就出门了,如果不是隔得远,没必要这么早出门,她只说去看望同学,又没说去看谁,现在的人大多葬在公墓,而公墓正好离市区二十多公里,坐公交车过去得一个多小时,咱们开快点……”

说着,他看了一眼何云起。后者心领神会,接道:“四十分钟左右吧。”

“那就走着。”季晨一拍何云起的肩膀,利索地绑好了安全带,一歪脑袋,迅速进入补眠状态。

“他……他睡着了?”杨书棋被刚才的一番推论惊得一愣一愣的,这才刚反应过来,季晨就已经没动静了,而驾驶座上的那位已经开始打开了导航,看着确实是要往公墓去一趟了,听了少年的话,何云起笑了笑,语气宠溺道:“他就这样。”

公墓在西城郊,是近几年才翻修起来的,之前这就是个山头,坟也都是各个家里看着风水胡乱分布的,公墓新修后将许多孤坟迁了进来,所以也规整了不少。四十分钟的车程里,季晨只管闷头补觉,何云起和杨书棋又聊了许多,一提到徐樱,这个怯怯的少年话都变多了。

她帮他带过饭,替他挑过辣椒,在他生病住院的时候一趟趟的跑来看过他,跟他约定了病好之后要一起去烧烤、去旅游、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

小姑娘从没说过喜欢,他因为自己这病怏怏的身体,从不敢说喜欢。

但有些心照不算的东西,真的不必多言。

目的地到了,季晨再次醒盹过来,他看了看外面的太阳,从背包里抽出了一把黑伞,一步跨出车外,给畏惧阳光的杨书棋撑起了保护的屏障。这大冬天的,大多人都指着能多晒晒太阳保暖,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撑着黑伞的异类,让周围来扫墓的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好说杨书棋来到这里是什么心情,他一直没说话。何云起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换成自己,那场景一定十分悲伤。十八岁,早逝,生前因为胆小而不敢传达,死后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传达,怎么能叫人不难过呢。

杨书棋带着季晨慢慢走了一段,正好拐过了一丛隔离用的灌木,这一拐角,他就停住了,他的坟墓就在前方,而墓前,正蹲着一个矮小的身影,那人穿着粉色的棉衣,围了一条卡其色的围巾,在冷风中静静的蹲着。

季晨能感觉到伞下的杨书棋颤了一下,连问都没多问,立刻撑着伞走了过去。

小姑娘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身旁就突然多了个人,惊得她立刻站起来打算给季晨让路,季晨却把手中的黑伞递了过去,更是让徐樱摸不着头脑:“你好……你是要把伞给我吗?”

为了躲避阳光,杨书棋不得不跟着黑伞一起往前冲了两步,这一下,他与徐樱的距离近在咫尺了。季晨把伞推出来时,特意将手中的小袋子塞到了他手里,杨书棋知道自己拿不住多久,立刻颤抖着把手伸了出去。

风比发卡更先抚上徐樱的头发,小姑娘今天没有戴发卡,天气太冷,她戴着一顶和棉衣颜色十分相近的毛线帽,几缕发丝被风拂过,时间仿佛突然变慢了,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对着面前的黑伞惊呼了一声:“杨书棋?”

杨书棋一愣,手在空中停了一瞬,他还没把东西交过去,徐樱怎么会叫出他的名字?下一秒,手里的小纸袋“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他能把握住的那几秒转瞬即逝。东西掉了地,他却没有任何反应,黑伞之下,杨书棋愣愣的看着前方,而他正前方的徐樱却注意到了地上的小东西,这凭空出现的纸袋太不寻常,她立刻蹲**,将袋子捡了起来,从里面抖出了一张折叠平整的纸,和一枚小巧的发卡。

徐樱的眼里立刻涌出了泪花,她抬起了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黑伞,黑伞之下什么都没有,只有季晨举着伞的手,她焦急地冲着季晨喊了一句:“这是他让你给我的吗?”

“这是他自己给你的。”

“他就在这?就在这里?”徐樱的眼睛转了一圈,将黑伞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可视野之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黑伞投下的影子。她可以确信杨书棋就在这,可为什么撑着伞的人看得到,她却看不到呢?

“杨书棋,你在这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病得很严重,我以为你能好的,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可以一起高考的,我连……我连行程都研究好了,我要是早知道你……”徐樱抹了抹脸颊,泪痕在寒风中刺得生疼,后半句,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小姑娘缓缓蹲了下去,把自己的脸埋入掌心里,不住地重复着:“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杨书棋不愿意见她吗?他别提有多想让她见到自己。看着徐樱蹲着抹泪,他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想伸出手拉住徐樱,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动作,那半透明的身体只能像空气一样横穿而过,根本碰不到徐樱半分,一遍又一遍,他的焦急全都写在了脸上,到最后,他只能跟着徐樱一起蹲在地上,不停地回应着:“我在这,我在这里,徐樱,我在这里!”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她看不见他,他触不到她,两人早就被阴阳之线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再也没有交汇的可能了。

季晨沉默了一会,也跟着蹲**,将手中的黑伞递了过去,对徐樱说:“拿着。”

徐樱抹了一把泪,抽噎着接过了伞。

指尖碰到伞柄的那一秒,她的眼睛瞪大了,她那漂亮的眼睛里映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影子,那张熟悉的脸就在她的跟前,尽管脸色苍白,尽管病得脱了相,但她还是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他们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了。从杨书棋病重,她就再也没能进病房探望一眼,连葬礼都因为赶上考试而没能参加。

杨书棋的手正悬在她面前,似乎要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见她眼里的泪光里闪出了笑意,也跟着愣在了原地,少年的脸不会变红了,可表情却一点没变,当他意识到徐樱能看见他时,立刻将手收回了背后,眼神闪躲起来,憋了半晌才吐出了一句:“发卡……发卡,好看吗?”

“嗯。”徐樱的眼睛弯了起来,点了点头,“好看,我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杨书棋不知为什么,也跟着那梨涡笑了起来,一把伞下,两个破涕为笑的孩子看着彼此,仿佛要把对方的一切都映在眼睛里。

笑过之后,又是极有默契的沉默,两人大概都没想好措辞,可当他们再次开口时,居然又极有默契的同时开了口:“我……”

杨书棋闭了嘴,看着眼前的姑娘,示意她先说。

徐樱的脸颊红扑扑的,喉头一抖,声音还发着颤,就跟着笑容一起被挤了出来:“我喜欢你。”

杨书棋的万千言语在那一瞬间全都被堵在了喉头,他愣了很久,一撇嘴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轻声应着:“我喜欢你……”

无法相拥的伞下,杨书棋和徐樱笑得看不清彼此的模样,眼里的泪擦了又满,无数的遗憾和不舍,最终还是要换来离别。时辰一到,杨书棋的影子便逐渐淡去了,他站在黑伞下,与他的小姑娘站在一起,冲着一旁站着的两人挥了挥手,便逐渐消失在了风中。

徐樱想把黑伞带走,季晨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同意了。于他而言,这只是一把普通的伞,但是对徐樱来说,这是她与杨书棋最后的纪念。只是还得买把新的,又要跑一趟市中心了。

回程的路上,季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不停振动的手机,撇撇嘴,调了个勿扰模式塞进了口袋里。

“怎么了?”何云起瞥了一眼,问道。

“没怎么。给徐樱加了点灵力,被江清远骂了呗。”季晨理了理座位上的小枕头,一歪脑袋又要睡,睡前还不忘嘟囔一句,“到地方叫我,还得吃饭呢。”

何云起笑道:“知道了,睡吧,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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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估了番外的字数,我杀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