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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花月

第81章 花月
“什么叫你不能说?”玉庄额头青筋鼓动,“事到如今,你们药仙府非但不站出来承认,还要闹到本君面前,说你不知道?”
“小玉兰你别拦我!”他绕开成意的阻拦,两三步跨到孙祈成面前,顺便挥臂指向身后的阿净和南絮,“你瞧瞧他们,这些娃娃哪个本性不纯良美好?”
“你可瞧瞧他们如今的下场了?!“
“药老,做人也好,做神仙也罢,怕是不能这么自私吧。”玉庄收手臂回来,“你心知本君今日为何而来,当年江度能因那药入魔,可见那物件于他而言有多么重要,如今既是他有复起之风,为何不能以此来给他作为限制?”
“还不肯说吗?”
最后这句话,玉庄几乎是咬着腮帮一字一言地往外挤出来的。
“你活这么把岁数,还分不清是非轻重吗?”
若说方才那是玉庄急而怒言,此番再这么咄咄逼人,已损了不世天多番颜面,饶是谢逢野这般不愿插手的神仙都瞧不下去了。
谢逢野跨步向前拦住他:“玉庄,不好用之前那场恩怨来为难后人的。”
此举分明是谢逢野伸手去把人拦住,却不料道君忽地以更大的力气捏住他的手腕。
玉庄那双圆眸此时饱蘸怒意,默不作声地盯了谢逢野半天才将将灭下去了点,里头那天冲天而烧的火苗稀稀疏疏地化为火点子。
最后,道君抿着嘴低下头,长长叹过一口气。
“你说得对,前辈恩怨如何,终究是我们没做好,事到如今还用这些去怪罪后辈,可见更是自己无能。”
他此番受到天道反噬,连带着身形也一并缩小了许多,整个人还不到谢逢野肩膀高,再仰头看过来,莫名递送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心酸过来。
谢逢野眼底一痛。
这可是不世天那个最骄傲的道君啊……
他回掌盖在玉庄手背,成意也轻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来得及。”
玉庄回头瞧了小玉兰一眼,这才点了头。
三人这会贴得近,正好后头的孙祈成也被道君方才的气势憋得蹦不出话来,谢逢野便趁着现在问道君:“天道如今这样罚你,那到时候你……”
他还是没能问得出口。
毕竟当时沐风被这狗屁规矩罚得像个痴傻之人的模样他还牢牢记着呢,这会对面瞧着玉庄的模样,当真问不出口。
“你想问我可准备好了?”玉庄反问道,然后又自问自答地说,“我早和你兄长说好了,届时不管是雷劫还是如何,青岁会在旁边替我护法的。”
“上神。”玉庄又这般唤了他,带着许多沉重肃穆,“青岁这么多年一直在查你们龙族之祸,还有当年你分明已然是身死魂销,以至于我带着你的……”他猛地闭上了嘴巴,似是现在心中将那两个狠狠嚼得稀碎,才开口念了出来,“你的尸身回去安葬,上头确实没有任何灵力波纹了。”
“我觉得龙族之祸……”
玉庄说到这处,眉间皱起几痕难耐的痛苦,也就是这个时候,似乎那个身在天上指挥风云的神仙才重新回到当年。
不用像现在这般凡事都要他自己抗,真出了什么岔子,连找人商量都做不到。
谢逢野复又拍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自天地形成,灵力涌动于各处州府,随后得道者成神为仙。
其中各得缘法者众,例如龙族,乃天生地养吸纳万物之灵力所化,虽说无父无母,可向来喜欢将相近之间出壳的小龙视作兄弟姐妹,再交给族中长者抚养,代行父母之责。
而万千年来,龙族身份大起大落过,因着上古龙神成意之举,此族才脱离灵宠身份一跃成为天上地下尊贵的种族之一。
而龙族为了血脉纯净,向来不允许族人同他族诞下血肉,可凡事都有例外,恰如银立那个蛟龙族,可他们生来便入妖道,可见惩罚之重。
但即便如此,也逃离不开灭族的惩罚。
再加上天上地下唯一一个蛟龙族遗孤银立前不久才被谢逢野亲手送走,此后……
“天上地下,就剩我和青岁了。”
谢逢野说:“道君是想提醒我,当年我族之祸,或许同我有关?不然月舟何以非要救出我和兄长?”
“嗯。”玉庄严肃地点过头,“当年祸手至今未得查明,月舟护你自然情有可原,毕竟你是龙神转世,可是其他龙族岂非无辜?他们今日因这问花妖一事讨要说法,难道你冥王殿不是受害者吗?”
“你们。”玉庄又将凌厉目光指向孙祈成,“你们又可曾听冥王殿要过什么说法?”
药仙自然是哑口无言以对。
这话说得倒叫谢逢野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他从有记忆开始,人已经跟着青岁和老怪物一起被带到了不世天上,对于那座存在于他人口中的故乡,那方颜色模糊的缥缈仙岛。
实话实说,他很难讲还带着什么感情。
可现在不论是谁都要让他回想一下当年之祸。
回想什么?
屁都想不起来。
按照玉庄这么个说法,谢逢野听见龙族之祸应当先感念族人惨死,最后再义正言辞地声名自己一定会和青岁好好联手,找出当年罪魁。
可天生地养万物灵力凝聚出来这条龙的时候,并没有让他生出宣软的心和慈悲肠子。
是以冥王对于这些所谓亲情乃至恩念,总是比旁人有多一份的冷漠。
总归谢逢野出了幽冥之海再掌管幽都这么多年,唯一一点也就反思出这种东西——他就是个冷心冷肺的怪物。
何况,便是司命那挨揍了几百年的友情都是珊珊报告的,真要没收回记忆的谢逢野同万千年前一样,将玉庄当做挚友看待。
这即便说出来也太敷衍。
他只好转口问:“若是因为当年江度求药无门,才因此怀恨在心,让药师府受诅咒,那这又关……问花妖什么事?”
“何况就你先前所言,若是问花妖乃诚心追随月舟入昆仑虚,按照江度那个妒性,早该把那一族都灭了才干净。”
“可是……”谢逢野沉思低吟,“老怪物就算言语时常犯浑,也是个拿得住是非的,那些妖怪若是真参与过当年仙魔一战,又怎么可能只为避难,老怪物就给他们留在昆仑虚。”
毕竟,从本质上来说,月舟也是神族。
玉庄听着“老怪物”这么个称呼,神情讶异:“你现在还这么叫他?”
“嗯,喊习惯了。”谢逢野满不在乎地说,“只是如今,我和朱柳算得有几分交情,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既是药仙寻求说法,我想,不管怎样,还是要彻底溯回到当年那场祸事,江度为何入魔?月舟又为何要让这些妖怪带着被诅咒的命运也要带他们进昆仑虚。”
谢逢野说罢,向玉兰使了个眼神,让他先去看顾一下南絮,后者很快悟意。
之后他又转向药仙:“为何不能说?我当年在不世天上救神木险些丢了半条命的时候,你讲那是青岁安排,这我认也不会在因此怪罪你,如今谁不可怜,既然江度要的那个药是关键,为何不能说?”
孙祈成沉闷闷地呼吸过几回,忽地抬头:“我药仙府,凡是传任给下一个药仙,都会告知这个秘密,继而结下死契,若是说出,则药仙府上下尽数灰飞烟灭。”
“这么狠?”谢逢野眯着眼问,“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
孙祈成摆了摆头,玉庄冷笑着说:“因他祖辈入魔,自是没脸皮再说。”
他说完像是跟自己赌气一般,猛力抽出腰间的折扇乱摇,像是不再做些什么,嘴里能说出什么话来就要不受控制了。
谢逢野静着声看他这些动作,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总归玉庄今天实在是太过真性情了些。
可是稍有年纪他当年,为了救玉兰出天界受了江度当胸一剑的样子,向来那场昆仑晶莹雪之中的挚友欢歌,恐怕对这个孤身行走流云间千万年的道君来说,早已成为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了吧。
若非如今南絮祸起,或许玉庄都没能有机会问问当年所为何事。
这或许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了。
谢逢野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边枯树下无声陪着南絮的成意。
他不知怎的,口中发苦,只叹真相从来都不是什么廉价的东西。
“罢了,本君现在一身麻烦,尚且脱不了身,待事后……”玉庄白扇遮了半边脸,凝视着孙祈成,“我自要找个说法。”
他再转向谢逢野,眸子里依旧笑意如风:“这段时间,你就带着小玉兰避一避?”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谢逢野道,“但该给的说法还是得给一个。”
玉庄凝眉:“什么?”
“我没那么长远的目光,像你们一样,走一步要算到十步之后。”谢逢野走到沐风和阿净面前,笑了,“儿子,看来你这段时间在昆仑虚过得不错,眼瞧着还圆润了不少。”
沐风被阿净拉着,尽量克制着脾气:“……所以说,冥王殿别这么唤我。”
谢逢野只管偏头朝玉兰说:“你看,你一口一口拿米糊喂出来的儿子不认咱们了!”
“……”
换得满院寂静之后,谢逢野打趣够了,才咧着牙对玉庄讲:“你瞧,我就是一个无论何时都能混账起来的家伙,道君可莫要看走了眼,把我当成别人。”
我不是那个龙神。
这话已然说得说足够明白,玉庄自然听得懂。
谢逢野又对阿净正色道:“阿净姑娘,老怪物早预料到会有今日,可应当不止是叫你们受累来送一份灵卷吧。”
阿净朝他福身行礼,点头道:“还有令一件事,我族诅咒得解详细,想必冥王殿已然知晓,小妖便不在此地多加赘述了。”
“我家君上吩咐我们前来为成意上仙洗清冤屈,还带一句十分要紧的话。”
“哦?”谢逢野起了兴趣,想不久前才在白氏万州当面见过,有什么话当时不能讲,如今却要借他人之口说出来的。
“灵卷只能在问花妖那处证明上仙的清白,此来冥王殿依旧不知当年情劫所为何事,但无论如何,不论冥王殿听到了什么,或是见到了什么。”阿净郑重地抬眼对谢逢野说,“请您千万不要怀疑上仙。”
此话掷地有声,荡起清风阵阵。
成意愕然地转头过来,却见谢逢野唇角笑意闲适。
“劳他费心了。”冥王殿如此风轻云淡地接下了这份嘱托。
或是月舟早已猜到了谢逢野会做何反应并告知阿净,她倒是没有太多震惊,倒是沐风出乎意料地先一步跪地而下。
“还请冥王殿救昆仑君性命。”
谢逢野挑眉问:“请我?”
如今谁不晓得那魔头江度在月舟身上施下诅咒,让他不得解脱。
若要救他,除非彻底杀了江度。
更何况,月舟自个有能力解开那诅咒,他也没做,两个人就这么互相耗到死。
“我怎么救?”
谢逢野垂眸看他,却同当时在百安城帮这对苦命鸳鸯拜堂不一样,他没有避开沐风这一跪,反而是正正接下来,只是眉目之中仍有笑意。
“你说来听听?我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沐风神色悲肃:“冥王殿自然知道。”
谢逢野笑出声:“本座不知。”
“你知道。”
“我不知道。”
沐风越是拳头捏紧,谢逢野的尾音就越是飞扬。
到最后沐风忍无可忍:“谢逢野!”
“这么叫父亲名讳,大逆不道。”谢逢野指尖稍纵灵光,把沐风从地上拉了起来,“行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再说,这家伙心里那些骂人的话都要冲天而上了。
他继而面向孙祈成:“至于你的说法,你徒弟的遭遇我说不上什么,无法评断,我向来喜欢解决眼前困境,所以你要说法,我可以给你。”
孙祈成闻言,愕然地抬起浑浊泪眼:“冥王殿……”
“南絮虽是用前朝尸兵来设阵引成意上仙进局,可也不曾加害于他,后边更是被我俩联手捅了一剑,是以他。”谢逢野伸手往后一指,正是南絮的方向,再指向自己,“和我们,如今并无私仇,此为一。”
“其二,他却为残害朱柳的真凶,可我想你这个身为师父的,应当比我更了解当年过往,此项既因万千年前那场惨祸而成,那么更应该在新的悲剧出现之后想着怎么去弥补,而不是急着追究谁对谁错。”
谢逢野扬扬下巴笑道:“如今呢,既你也说债已清了,不拘是谁还的。这娃娃身上杀业尽数被朱柳用魂魄抵销了,那他就是干干净净的。”
“况且,妙手镇已然被屠尽,也不会再有皇帝追着逼着让你们人界的族人残害妖怪来给药。”谢逢野没把话说得太全,补充道,“几百年之内吧,人心易变,时间长了我也打不了包票。”
“这么的,你们两族之间那些诅咒已经解了,如今……”谢逢野顿了顿,“你不能说当年为何不给江度那药,本座不逼你,也知我三言两语换不来你这老头心胸疏解。”
“但是,这娃娃我保定了。”
谢逢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话落,有几两清风荡过他的肩头,拂动发梢。
“其实你要说法未必只能找道君不是,说难听些,若是当年我作为上神的时候能更早些发现江度有入魔之念,早日将他原地正法,哪还有到如今这么多破事。”谢逢野歪头笑道,“我只能同你说,如今对于江度,本座不会放任不管,便应你一个请求,本座定全力相帮。”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开口。”
孙祈成半天都合不拢嘴:“你……”
“我说了,我要保下南絮。”谢逢野摊开手,“生生死死、恩恩怨怨,我没那么在乎,也不大喜欢分出善恶,没别的理由,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没必要再死一个。”
这老头今日过来,虽说自己不再追究,但是心头定然存着许多不痛快,他那么护内,怎可能甘愿放过南絮。
可是吧,谢逢野瞧着这小妖怪,就是想站出身挡他一挡。
“如果是你那小徒弟,让他再选一回,他一定也会选让南絮活着。”谢逢野咂咂嘴,“说句旁的,如今天帝贬我来行百桩姻缘,我先前想不明白青岁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呢,总有人成群结队凑到本座面前,告诉我,我先前为爱而不得闹得天地不得安宁,那份感情终究寡淡幼稚了些。”
你看,大家都是拼进全力,在用命相爱啊。
孙祈成紧紧闭着嘴巴,袖口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可想他的拳头在下边捏得又多紧实,
最后,他像是同自己和解了一般,先长舒一口气,连带着腰背都佝偻下去许多。
谢逢野这才问:“所以,朱柳在哪?”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愕看过来,目光灼灼之中,以南絮为甚。
小孟婆终究没忍住惊呼道:“尊上,红将军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是 ,是散了。”谢逢野点头,“魂飞魄散的意思是这人从身子到魂魄都碎了散了,可人神妖鬼哪个不是从天地中来的,即便要散也要回到天地之间不是?”
说到底,魂飞魄散和那些老神仙们悟了道再魂归天地,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化成风,变做雨,还是成了微阳凉月,总有个归乡之所。”谢逢野放缓声音,“你总得告诉我,我也得给这娃娃一个交代。”
这一瞬间,孙祈年忽地心中百味杂陈。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面前这个总以傲慢示人的冥王有一天会在此时,在他的面前如此温声相问。
他嘴上讲着不在乎是非恩怨,可分明就是瞧见了朱柳过往私心里想要给南絮这个小妖怪一个说法。
也是在这一瞬,孙祈成忽地理解了天道那句箴言:天地只此一冥王。
浩浩大世纷纷扰扰,大家都看见了谢逢野如何肆意妄为,又是如何置天地规矩于无物,所以百般厌烦之下,好似没人会在乎他究竟做了什么。
幽冥之海,万世幽怨担于一身。
要做到这步该承担些什么,旁人想象不到,偏他就是能做到,还能一笑而过。
孙祈成忽地意识到,似乎对于朱柳,面前这个冥王比他这个当师父的更有知道来归宿的权力。
他身上有神的样子。
*
南絮已经朝着药仙离开的方向叩首许久,从中午烈阳在顶一直到晚霞遍铺,阳光在他单薄的脊梁上缓缓地滑过,留下诸多无奈的痕迹。
他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双眸紧闭,像是一尊自始至终就被放置在这个破败的将军府院中的雕塑。
风霜雨雪侵蚀他的身体和灵魂,斑斑冬阳又给出最后的善意。
叫他独自撕扯,不死不休的爱恨在风中轻叹。
在场所有人没叫他起身,也没再问别的,大家都知道这个少年妖怪在等什么。
此时此刻若是再问一句:“你可有后悔?”
岂非苍白又无用呢?
“你打算带他回幽都?”玉庄呆不下去,临走之前如此发问。
“嗯,我都要带回去,在自己的地界上,放心些。”谢逢野看着枯树下的南絮,余光流连在一直静静陪在那的烟绿身影上。
“道君呢?”谢逢野反问道,“既是同天帝相约一起对抗天道反噬,你总得先想好了解决的办法。”
谢逢野如同往常许多次一般,状似无意地眨着眼问:“听闻青岁如今在南方?这一堆烂摊子,他也不回来管管。”
“南方出了大岔子,他估计一时半刻分不出神来管北方这边的事。”玉庄说话之间已经捏了诀,灵光奔涌之间他是准备离开了。
“是啊,你看看皇城也好,白氏也好,北方这些烂摊子可不都让我遇着了。”谢逢野无奈道,随即把人拉住,“哎?说起来,当年我的,嗯,我的尸体,如今在哪?”
“自然是葬在神墓之中。”玉庄怪异地瞥了他一眼,“你莫不是想去看看?”
谢逢野立即摇头:“不了,我没那种爱好。”
“那你把人带回幽都,好好看着。”玉庄猛地抬头说,“我才想起来,这娃娃可是生了禅心的,就和,就和小玉兰一样。”
“明白明白,我一定全须全尾地照料好。”谢逢野大咧咧笑笑,“知道你爱惜仙才。”
玉庄这才满意离开。
院中还剩沐风和阿净枯站着,谢逢野当下没心情同他们废话,只是背身而对:“沐风,如今我可是又帮了你一次。”
沐风瞧不见冥王神色如何,只警惕地说:“如今我是昆仑虚的人,冥王若是想要问我什么,我是必不可能全盘说明的。”
“我可对昆仑虚那点破事没兴趣。”谢逢野好笑道,“我只是想说,你方才求的那件事,我自会尽力。”
他这一下子说得太过弯弯绕绕,沐风没能回过神来,倒是阿净在旁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沐风才后之后地跟着折膝。
谢逢野依旧没让开这一跪,只说:“我只说尽力,你们家君上那个古怪脾气,活不活全在他。”
“你们今日来带话,我听了,你们为着私心求我,我也应下。”谢逢野沉声道,“之后若我有所求,二位可能以性命相帮?”
*
又送走了沐风和阿净,孟婆才凑过来:“尊上,为何如今你动不动就让人豁出命啊,搞得怪……害怕的。”
“拿性命做赌注才有重量不是?”谢逢野弯弯唇角,朝梁辰说,“去把土生叫过来。”
“所以,你们两在互相猜忌什么?”
南絮还那般静静伏跪在地上,成意在一旁默声陪他。
谢逢野随意在朱柳府上寻了处安静屋子,把梁辰和土生叫进去。
两人自知遮挡不住,对视过后如实招来。
“所以,天帝找了你们两个说了些奇怪的话,大致就是让你们担心些不世天近来会下界的人。”
“还叫什么?缘和?”
谢逢野脑壳有点痛。
青岁前不久,单独找过司命和梁辰,偏那青龙就喜欢说话弯弯绕绕,落进这两只耳朵里,便弯绕得叫人寻不出道理。
两人私心就很看不惯对方,或许还有些八字相克的原因。
总之……连对后来加入的净河都没那么多抵触,倒是自己猜忌起来了。
“首先。”咬着牙说,“有没有可能,缘和,这是本座的字?”
换来屋里二脸迷茫。
“这个不重要。”谢逢野想之后再同他们解释,“方才道君说天帝无暇顾及我们这边,又讲让我灵力不足的时候万事小心些。”
“可是,青岁在我入朱柳业障之前就解了我身上的禁制,还单独找过你们两个,这些道君都不知道。”
谢逢野问:“你们能想得出来,他们两个如今这般身份,有什么互相隐瞒的必要吗?”
那自然是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去查,还有,给我盯紧那个姻缘府来的小神童。”
梁辰已然迅速领命,司命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要查谁?”
“查天帝,查道君,不行么?”谢逢野偏头看了看他,又见外间庭院已是月悬中天,才喃喃道:“时间到了。”
“我徒最后魂销之处,海上明月。”
“他散尽魂魄,化入月光。”
孙祈成临走之前,光是说着两句话就像是用尽了全力,谢逢野听着也很不是滋味。
这会重回庭院,南絮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来,凝着天边那轮凉月,就这么吃吃地看着。
玉兰见他过来,微微点了头。
“他心悦我,这是罪过吗?”南絮终于开口问,“那我呢?我心悦于他,这也是罪过吗?”
谢逢野很快回答:“不是,你们没错。”
“那为什么……”南絮曾经流光溢彩的双眸在月色下尽数破碎颓败。
“遇见是福气,不遇见也是福气,谁都做不到落子无悔。”谢逢野蹲到他面前,“小妖怪,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朱柳要你好好活着,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的至死不渝的愿望。”谢逢野字句清晰,“那你呢,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见他。”南絮连想都没想。
谢逢野陪他一起抬头看了眼月亮:“那你现在见到了。”
“我问你,可要跟我回幽都,我界鬼吏一定能护住你。”
孟婆在他身后激动地用手势暗示南絮,可这小妖怪都做瞧不见。
“你和我遇到过的神仙都不一样。”南絮终于收回目光,正正地瞧着冥王,“如果……如果当年我遇到的是那个士兵,如果,如果让我早些知道……”
看着他这幅样子,谢逢野忽地想到,当年牢狱之中,酷刑加身,朱柳咽气之前的最后一个念想。
如果当时。
朱柳那会接近意识模糊的边缘,他看着面前的南絮,终究没能说出口。
如今的谢逢野依旧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只说:“可以往回看,但不要倒着走。”
“嗯。”南絮很轻很轻地点了头,忽而说,“那个人,那个传话的人,不是我杀的。”
“嗯。”谢逢野也用点头回应他。
“这个世界好奇怪,把想活的人往死里逼,又劝想死的人好好活着。”南絮悲怆抬眼,眸里映着枯树枝桠,还未开口,已凝出两眸泪光。
谢逢野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我也改变不了这诺大世间许多规则。”
南絮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笑,又没能笑出来:“神仙也会有无奈的事吗?”
“会有。”谢逢野说,“而且会有很多,所以我不劝你,我让你选。”
“尊唔!”孟婆像是有什么着急要说的话被梁辰捂了回去。
南絮怔怔地看着谢逢野,忽地笑了:“谢谢你。”
谢逢野回笑。
“客气。”
此后南絮便一言不发,只管仰头去看月亮,让脆弱单薄的身子弯出一弧几近绝望的姿态。
他像在受刑,让自己清醒的尸身接受烈火灼灼,最后只能无奈道:“梧桐半死……清霜后。”[1]
接着所有事情都理所应当了起来,南絮自毁魂台,放了所设境中那些被拘了数年的朱柳残部。
最后倒在成意怀里,身上片片灵光剥落,散进风里。
孟婆哽于喉口的呜咽声清晰,伴着不知何时落下的雨雪,寒凉浸人。
天地广袤,月色包容万物。
明月无声悬挂于顶,照着江海往来,映着冷雨凄寒。
月色纯净,少年仰目看去,却被刺得双眸泛泪,他想伸手去够一够自己的月亮,却在月明之下瞧清自己双手染血,是做玷污。
他眨出两行泪痕,颤着声问:“你说,清风会记得一朵花开过,会……会记得他曾经的颜色,和他的香气吗?”
成意拥着他,像是安慰一般轻轻抚过他的背脊,最后在他肩头拢了拢。
郑重回答:“会。”
花香渐远,沐进悲寒月色,自此生死不见,共听万古潮声。
孟婆已经哭得说不了话,谢逢野让梁辰把她带走,这才转头去问成意:“我答应玉庄的时候就晓得这娃娃即便去了幽都也不会好好活下去。”
“玉兰,会觉得我是个冷心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