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那只兔子, 在盯着他们。
灌木的阴影下,它猩红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们的方向,眸中的光阴冷而诡谲, 在它的三瓣嘴中,竟伸出了两根尖尖的獠牙, 随着嘴巴颤动的幅度上下动作着。
它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幽暗的环境中,池殊无法看清兔子在吃什么, 那团黑色的事物在它的嘴中反复辗磨、嚼动, 就连牙齿都被染黑, 忽然,它的嘴角向上咧开,露出一个肖似婴儿的、怪异的微笑。
没有声音,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可怖的默剧。
越来越暗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从树叶缝隙间漏下的、微薄的光亮悄无声息地消失, 像被一只只黑色的手给擦除, 黑暗之中,兔子的眼睛愈发鲜红, 它一刻不停地咀嚼,咀嚼, 下颌蠕动, 灰白的毛发染上脏污。
周遭已经暗到无法继续“观察”兔子, 两人不得不打开了手电筒。
苍白光束的边缘氤氲着黑暗,光的尽头, 那团灰色的影子静静蜷缩着, 眼睛如同两团幽冷的鬼火。
某一瞬间,池殊似乎看清兔子嘴巴里咀嚼的是什么了。
是一截头发。
光线猛地一闪,兔子消失在原地。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池殊连忙往周围照了照,除了大片丛生的、形状怪异的灌木,再没任何生物的踪影。
两人走上前去,在兔子原本呆的地方,发现了一些凝固的血块,以及大团乱糟糟的黑发。
薛琅说:“去附近找找吧,应该不会太远。”
池殊看了那团长发几秒,点点头。
他们并排走着,一人照一侧,沿最近的小路往下,明明是下午,但这座树林内已然一片漆黑,仿佛仅剩下他们手中的两束光亮,憧憧树影耸立,干瘪的树干犹如老人的皱纹。
转身的时候,薛琅无意间碰到那人的手指,传来的温度凉得心惊。
“你很冷?”他问。
池殊:“还行。”
薛琅:“那你手怎么这么冰?”
池殊:“我没感到你在碰我。”
这话一出,薛琅条件反射地往旁退了一步,手电筒的光猛地朝左侧照去。
一只惨白的、干枯的手赫然出现在光束下,凸起骨节嶙峋,指甲尖锐,手臂之后都被黑暗吞没,缓缓地,它往回收去,如同缩回了巢穴。
池殊正在离薛琅近两米远的位置,看到这一幕,眸色微沉。
他明明记得,在刚开始,他们两人是肩并肩往前走的。
薛琅踏过枯枝,几步来到池殊的面前。因为碰到了那只手,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那东西在试图把我们分开,”池殊说,“我们之后不如牵着手行动……”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便被一把捉住,对方的指骨冰冷而有力,薛琅的声音传来,侧脸在黑暗中显出几分阴郁的味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握着他手的力道有些大,池殊只当他刚被吓到了,指尖动了动,示意对方轻点。薛琅眸色微僵,缓缓松了几分力。
两道手电筒的光在树影间无声挪动,他们继续往前走。
池殊在一处草丛附近发现了那团熟悉的影子。
兔子正背对着他们,微隆的身形一起一伏,比起刚才,它灰白的毛发上多了几块暗红的血渍。两人放轻脚步,在离它数米远的地方停下。
就在这时,它猛地回过头,仅露出的那只鲜红的眼睛大得可怖,嘴巴微微咧开,里面咀嚼着几根手指。
它就维持着那个扭头的姿势,猩红的嘴巴不紧不慢地张合、蠕动,自边缘溢出的血沫染红了毛发。
池殊忽然说:“你看到了吗?”
薛琅一愣:“什么?”
“人脸。”池殊盯着那里,沉声,“我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
一片死寂间,青年的声音缓缓响起:“五官很模糊,但肯定是个男人,长在兔子的身上,正在一根根咬下自己的手指……他在笑,他在看着我们。”
薛琅抓着他手的力道紧了紧:“我跟毕舍他们行动的时候也看到了,但是张女人的脸,兔子每一次出现,它都会清晰一点,而且,它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池殊:“它让你想到什么?”
薛琅盯着他:“像一个人。我那时没想到,但回去后想了很久,终于意识到像的那个人应该是谁了。”
池殊:“谁?”
“叶心璐。”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兔子就消失了。
池殊来到那处草丛前,果然,在兔子呆的地方发现了几根猩红的断指,他想了想,拿出一把匕首:“稍等,我做个记号。”
池殊说:“我感觉我们一直都在附近绕圈。”
刀刃狠狠扎入树干,刻下一道鲜明的深痕,也就在这时,来自不远处的一星光点穿过层层树木,掠过他低垂的眼皮,池殊抬眸,微微眯眼,看到了一道人影。
薛琅:“那里有人。”
极暗的环境下,手电筒的光线无异于等于暴露自身的方位,人形影子也发现了他们,正朝这里赶来。
池殊将匕首反手抽回,锋利的金属掠过一道冷芒,他弯唇:“应该是同时进行这一怪谈的玩家,就是不知道是敌是友了。”
“总之,先会会他。”
没多久,人影已经来到他们身前几米远的地方,池殊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熟人。
那人原先一脸戒备,但见了池殊,眸中闪过惊讶的神色:“池小哥,怎么是你?”
他笑了笑,主动往前走出一步:“真巧,又见面了。”
薛琅微沉的视线扫过席扬阳的面庞,最终停在了池殊的脸上:“你认识他?”
青年摊开指尖,微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破晓公社的,席扬阳,我们之前在和徐琳琳有关的特殊场景里认识的。”
他伸手推了推,把薛琅揽到了和自己并肩的位置:“他叫薛琅,和我一样,日耀的。也在玩这个兔子脸的怪谈。”
席扬阳:“哦哦你好,幸会幸会。”
盯着那只朝自己伸出的手,薛琅犹豫了两秒,和他握了下:“……幸会。”
在池殊的简单介绍之下,两人就算认识了,一并同行时,席扬阳主动谈起了他那边的情况。
“我本来跟两个队友一起行动的,但莫名其妙地他们就不见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走,期间发现了一次兔子,没过多久它消失了,我只好继续找,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们。”
池殊:“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比如,兔子的脸变成了人的模样。”
席扬阳摇摇头:“我只看到它在吃一些东西,一些……人的皮肤。池小哥,你看到兔子上长着人脸了?会不会是你受精神污染比较严重?你得小心点。”
池殊:“可能吧。”
只有他一个人看见兔子的脸成为了人的样子。就跟那时的薛琅一样。
是幻觉的精神污染?还是某种暗示?
兔子变成了人……它意味着什么?
席扬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找到我其中一个队友的位置了,他就在附近,”他点点手腕上闪烁的蓝光,“这是一种联结装置,佩戴者距离在十米之内就会发出信号。”
顺着席扬阳的指引,他们很快发现了他说的那个队友,对方正站在一颗形状怪异的树下,庞大的树影将他的身躯完全笼罩,看到他们后,朝这边挥了挥手。
走近之后,池殊才发现,在男人脚边的草丛里,卧着一具尸体。
它躺在凌乱的杂草间,身下的血液已然干涸,它拥有着人的四肢与躯干,但脖子以上竟是一颗兔头,动物的毛发与人干瘪的皮肤毫无间隙地连接在一起,就像本就长在身上似的。
兔头闭着眼睛,散发出阵阵恶臭。
手电惨白的光束下,池殊看到尸体的表面已经浮起形状可怖的尸斑,应该是死了挺久。
男人说自己叫李朗,和池殊两人交换了姓名后,开始讲他和队友走散后发生的事。
“你们消失以后,我就一直在找你们,试图和你们汇合,期间遇上了一次兔子,之后就走到了这里,发现了这具长着兔头的尸体,再然后就碰见了你们。”
席扬阳:“没有别的异常?”
李朗:“没了。”
席扬阳想了想:“那你有没有看到兔子上长了人脸?”
“人脸?”李朗闻言一愣,“你看到了?”
席扬阳:“不是我,是这位池小哥。”
池殊看向李朗:“看你的表情……你有别的发现?”
他沉默了几秒,点头:“对,我看到了。而且……”他顿了顿,视线投向席扬阳,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哑声,“兔子上的脸,长得很像阮姐。”
“什么?”席扬阳的眸子猛地睁大,“你没看错?”
李朗:“光线太暗了,我只能说很像她……也有可能是我判断错了,所以我敢没在开始说。”
池殊:“她是谁?”
“她叫阮绵,跟我们一起行动的另一个队友。”席扬阳面沉如水,“我们的队长。如果兔子上的脸真是她的话,她很可能出了什么意外。”
李朗:“这位池小哥也看到人脸了,有看清五官吗?”
池殊摇头:“没看清。”
像是为了确认,他追问:“是男是女也没看清?”
池殊:“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薛琅的眸色微微闪烁,他看向池殊,后者目不斜视,下一刻,薛琅感到自己的掌心传来些痒意。对方正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小心
笔画很简单,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辨认出来。
池殊要他小心什么?
除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李朗,他想不到还有别人。
为什么?
薛琅的视线忍不住在青年苍白沉静的侧脸驻足了数秒,才无声挪开。
看样子,对方发现了能证明面前这个李朗有异常的一些证据。
席扬阳:“我向她发了消息,但她一直没回,可能有麻烦了,我们之后顺便找找她。”
他刚想退出通讯界面,忽然,看到左上角冒出的一个红点,竟是池殊刚给他发了消息。
他感到怪异。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还是……要刻意隔开谁?
席扬阳点开它,空荡荡的聊天界面上只有一行字。
【不要相信他】
他瞳孔微缩。
几人各怀心思,在黑暗的树林间继续前行。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只兔子。
它的毛发已然彻底被血浸染,呈现出暗沉的褐色,面朝他们,匍匐在地,三瓣嘴不停地嚼动,昏沉的灯光里,一些粘稠的、胶质的东西从兔子的唇角流下。
它在咀嚼眼球。
在池殊的视野里,兔子小小的颅骨上顶着一张微笑的人脸,它的嘴巴咧开,尖利的牙齿反复碾磨眼球,血从它猩红的眼眶里缓慢爬出。
冷意在心底悄然蔓延。
四人站在原地,一时间无人动作,兔子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下一刻,竟是转身一蹦一跳地朝灌木的深处跑去。
它没有像之前那样凭空消失。
池殊最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追上去。”
丢下这三个字,他连忙朝兔子逃跑的方向赶,薛琅紧随其后,席扬阳和李朗咬了咬牙,也跟了上来。
树枝很尖,稍不慎就会刮破衣料与皮肤,但池殊已然顾不上这些,越往前,他越感到自己在跑入这座林子的深处,冰冷的黑暗不断地在他的背脊上施压,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兔子就在前面,但他们始终与它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急促的脚步踩碎枯败的枝叶,苍白灯光晃动,周遭扭曲高大的树木静静凝视着他们的影子。
兔子突然停下了。
还未等池殊来得及靠近它,它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随之映入视野的,是一道鲜红的、怪诞纤长的人影。
昏暗的阴影下,对方正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那一刻,池殊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影子暗红的边缘扭曲颤抖,阴冷诡异,随着它的靠近,池殊终于看清了人影的脸。一张女人的脸。
她惨白的皮肤上血迹斑斑,眼眸猩红,身后拖长的影子无比庞大,犹如怪物的形体。每走一步,她的身体就会发出骨骼扭断的爆裂声。
危险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腕,池殊被拉得往后退了几步。
薛琅低声:“小心。”
池殊侧眸:“放心吧。”
与此同时,席扬阳看到这一幕,眼中惊愕几乎破眶而出,盯着那道血红的影子,他失声:“……阮姐?”
李朗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嗓音沙哑艰难:“她已经不是阮绵了。她现在,应该……已经被异化成了怪物。”
席扬阳猛地回头,看向李朗:“……她认不出我们了。”
“我想是的。”李朗语气难言沉痛,咬牙,“她是冲我们来的。”
“动手吧。”池殊突然说。
阴影中,青年的视线扫过在场几人的脸,微微弯了下唇:“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空气有过短暂的凝固。
李朗:“好,那么我们……”
下一刻,他忽然感到腹腔一凉,之后的话语悉数卡在喉咙里。
李朗僵着脖子,不敢置信地一点一点低下了头,竟看到一截锋利的刀刃从他的肚腹穿出,尖端森寒,黏稠黑色的血液顺着刃面流淌而下。
席扬阳站在他的身后,微微颤抖的手死死抓着刀柄。
李朗瞳孔睁大,从喉腔中发出断续不甘的质问:“你们……到底、为什么——?”
“怎么,还想继续演?”
池殊站在他的身前,浅茶色的眸子眯起,苍白的肤色给他的面容添了几分阴郁的冷感。他略略垂落眼帘,居高临下的视线扫过男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笑了。
“说实话,你的伪装,真的很拙劣。”
或许是青年眸中的嘲讽与厌恶刺痛了对方,下一瞬,无数密密麻麻猩红的细纹爬满了李朗的全身,他的皮肤如四分五裂的器皿般碎开,下面的肉块迅速地生长、膨胀。
影子扭动,一只足有两米多高的兔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它长着人的五官,体表的毛发被血液浸染,猩红的眼睛里闪烁着阴冷的光,正死死盯着底下的人。
兔子的手猛地朝池殊伸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青年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那只鲜红的手掌已袭至他的面门,几乎在下一刻,池殊的颅骨就会被穿透,没有丝毫躲闪的余地。
看着这一幕,薛琅瞳孔微缩。
他冲了上去。
腥冷阴湿的气息近在咫尺。
太近了。以至于池殊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已然没有了逃开的机会。
他不得不使用背包里的[背后灵]道具来抗下这一击。
做出判断后,他干脆就站在原地,不闪不避,浅色的虹膜倒映出兔子越来越近的狰狞身影。
一股拉力却在这时猛地自左臂传来。
池殊被拽的一个踉跄,失去平衡,虚虚跌进身后之人的怀里,在他被拉走的下一秒,猩红的手爪贯穿了青年原本站的位置,却打了个空。
他侧眸,对上一双阴沉的漆色眼睛。
奇怪。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在刚刚,那只兔子的动作,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