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高骊服药后的第六天,神医因为其他病患的事没空再进宫来,谢漆确认完神医的安全放心了些,高骊解毒中略有不适,但还能控制得住,高沅是逐渐癫狂到令人悚然。
眼下白天高骊不在,谢漆思来想去,揪了踩风和小桑私底下议事,把高骊中毒的事告知。
踩风听了之后,拧着的眉头反而松开:“恩人,你肯说就好,连日来你和陛下的异样我们不是没察觉到,只你不说,奴不敢问。而且陛下在奴眼里和往常差别不大,看不出您口中的严重情况。”
小桑则紧皱眉头,深思了一会反问:“大人之前嘱咐我等警惕烟草,莫非陛下的情况是与这有关?”
谢漆应过声,问她另外的事:“之前你去查慈寿宫,太妃宫中可曾流通烟草?”
小桑摇了头:“梁太妃坐镇其中,便是有梁家人在其中做铜墙铁壁,奴婢调出过内务署往里头的进贡,宫中无甚,梁家外家送入的名单上不见烟草,多是些药物和玩物。”
说着她便把袖中誊写出的梁家送物名单交给谢漆,惹得踩风侧目,谢漆接过展开,一行行扫视下来,字里行间找不到一丝烟草的痕迹,反倒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比如梁家一共送进两副珍贵棋盘,其中一副就是谢漆和梁太妃对弈过数次的醉金棋。
看不到烟草通行,也有可能是慈寿宫抹账,但还不至于抹掉过于大比的账目。谢漆收好还回去,嘱咐小桑道:“十二日那天我将去一趟慈寿宫,届时你和我走一趟。”
小桑点头应过好,一旁的踩风急起来:“恩人,那奴需做些什么?”
谢漆把神医交给他的解烟药方转交给踩风:“陛下不喜女郎接近,汤药不便让小桑来送,来日若我因其他事不在,你便照着这药方替陛下熬制,注意好方子上的每一处要点,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出不得。”
踩风当即对天起誓来,郑重得让谢漆想笑。
谢漆原想自己来盯高骊的药,只是很快年关将至,还有不少阴私事需要去拨动,光靠他一人确实是分身乏术。
神医让他保重自己,不能出事,不然牵连到两个病患的命难辞其咎。谢漆虽觉得神医说得夸张,却也不能不警惕。
随后他悄然离开天泽宫,上了屋顶先悄行去文清宫一趟,有事要拜托青坤帮忙。
自何家案出,东宫便忙得挪不开脚,青坤之前再被高瑱放在边缘,眼下也不得不被派去干各种杂活,除了东宫之外,狄族圣女阿勒巴儿住着的文清宫也全由他盯着。此刻东宫人多眼杂不适合碰面,两人便约在了还算清净的文清宫。
谢漆借着大宛联系了他的鹰,两人在文清宫屋顶会面,甫一见面青坤还打趣他:“师哥,这可是你躺过四年的屋顶,故地重游,怀念吗?”
“这里在韩宋云狄门之夜被烧毁过不少地方,翻修后不再是我的故地了。”谢漆轻抚过宫顶的新瓦,转眼便拜托他帮忙:“你能不能找借口暂时从东宫告假,帮我去盯大理寺的梅之牧?何卓安恐在年前问斩,梅之牧在上邢台前很可能在牢里诈死被人劫走,劫她的人不好对付,你的轻功比我好,或许可以胜过劫囚的人。”
“师哥,不愧是你,短短几句话就抛给了我不少未知的难题。”青坤摸着下巴歪头打量他,“梅之牧什么身份和事情,劫囚的又是什么来头,劫完了人往哪安置,是要放生还是要大卸八块丢进乱葬岗?”
“如果你和劫囚者对上刀,你应该就能感受到对方是什么身份。”谢漆不便多说,对青坤,或者说对霜刃阁总部那边的盘算还抱有芥蒂,“如果你成功劫到人,请你把人送去烛梦楼,最好亲手送到花魁娘子谢红泪手里。”
谢红泪用那一幅画和一盒祛疤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张忘的未死,谢漆不知道她居心如何,肯定的是她并非全心效忠吴攸,那就干脆把梅之牧送到她那里去,这浑水大家一起来搅,他倒要看看谢红泪怎么应对。
青坤嘶气:“好哇,师哥,你和这谢红泪难道还有交情?”
谢漆不和他贫嘴,肃然沉声:“我还是有些不能信你,青坤,阁老们和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概不知,劫梅之牧一事也确实是强人所难,正因难,你若真能成,我姑且相信你是真正站在我这一边,那么等你回来,我会将其中种种都告诉你,你称我一声师哥,我也叫你一声师弟,自此知无不言。”
青坤楞了好一会,下巴也不摸了,搓搓手掩盖紧张,认真地点了头:“好,那师哥等我,我也等师哥。”
谢漆抱拳谢过,扭头就离开了文清宫,悄行去了方贝贝那儿,短暂地看几眼处在癫狂当中,再哭就要瞎了双眼的高沅。
高沅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要没昏睡就竭尽所能地在地上扭曲阴暗地蠕动爬行,那非人姿态谁见谁怕。
方贝贝光是让他喝药就心力交瘁,每天唯一的放松时刻就是谢漆跑来支援。高沅扭曲的双腕只有在抓着谢漆小臂时是正常的,泪流不止的双眼也只有在谢漆伸手捂住时才短暂地停息。
高沅在彻底的黑暗里只听得到这清冷克制的低声:“别哭了,小疯子。”
*
这天是十二月九日,青坤一收到谢漆的求助,很快找到理由去找谢如月告假:“少师大人,对不住,我受伤了,想告假两天。”
东宫全体幕僚跟着高瑱和韩志禺已经奔波了一个月,被何姜两家的事吸完了精力,谢如月也是,高瑱有多少夜不眠他就有多少夜不休。高瑱确实倚重他,从前谢漆在,他都不曾主动让谢漆参政,现在却几乎是手把手地教谢如月接触,这样一来,有些比较琐碎细小的政务高瑱来不及料理,谢如月便用太子少师的印章代替他盖章生效。
谢如月此时正管着偌大的东宫内外政务,听到青坤要告假有些着急,因他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去看东宫以外的情况,青坤一直在帮他盯梢文清宫和其他动向,便着急地问:“青坤大人哪里受伤了?”
青坤捋起袖子给他展示手臂上四处獠牙印子:“在文清宫查探时不慎惊动了圣女养的一堆宠蛇,被其中有毒的咬了,现下内力被封一半,我得回去找帮手看看怎么解毒。”
谢如月睁大眼睛:“圣女在宫里养蛇?!”
“昂。”青坤放下袖子,“异族人,诡异事多。怪我太悠哉,风雪声一大就听不清蛇的爬行声,一不小心就着调了。看来以后还是离那些异族人远一点好。”
“等今年忙完来年就去禁止他们养蛇,太危险了,那青坤大人你去休养吧,两天够吗?会不会不够时间调理身体?”谢如月一边找文书盖章,把青坤手上负责的区域划分给其他韩家的影卫,一边飞快地问他话,“宫里御医医术高超,您准备找哪位御医啊?”
青坤挥挥没有被咬的那只手:“不必动用宫中人手,我回一趟霜刃阁。”
青坤心中冷笑,宫里御医都是些什么脓包,又都是哪些世家的人手,他怎么可能在宫里看病。
他早发现狄族圣女养蛇,按下不表到现在,纯粹是他觉得可以当理由利用,现在刚好,便拿狄族蛇来做个幌子。至于说回霜刃阁,一举两得的事,这样他按照谢漆的吩咐去办事,也没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你……能回霜刃阁?”谢如月手上的动作全部停下,惊愕地看着他,“霜刃阁不是有规矩,全体影奴出师后不可回山?纵使回山,山门不开,怎么回?”
青坤挑眉,似笑非笑:“我师阁主,我是例外。”
谢如月咬牙,脱口而出:“玄漆大人也是阁主弟子,你能回他为什么不能回?”
青坤摇头笑:“我不是阁主,少师大人替师兄鸣不平的话,可以飞鹰传信去质问。”
谢如月回神来,脸色煞白地起身向青坤行礼:“甲一不敢对阁主有何异议,一时失言,请青坤大人恕罪。”
青坤散漫地笑着,行了个更大的礼:“少师大人言重,言重,那事假既已告知,我先退下了。”
说罢也懒得再看谢如月什么反应,他一顿轻功就飞了出来。每个霜刃阁影奴对阁老们的恐惧都是深刻骨髓的,但他现在不怕。
因为霜刃阁那群退休的老头子现在不管打打杀杀,也不管鼓捣新苗子,他们现在正在忙着研究怎么种田。
是的,种田。
韩宋云狄门之后,吴攸决意要捧毫无根基的三皇子高骊当皇帝,先是直接拉拢护国寺造势,要借着那天命仪式,让一波脑袋瓦亮瓦亮的国师和尚们指认高骊才是真天子。当时国师给出的条件是,把长洛城外白涌山的万亩闲置田送给护国寺,吴家财大气粗,一手盖章就送地了。
只是吴攸大概不知道,杨无帆和护国寺私底下做好了交易,万亩田,一半归霜刃阁。
现在阁老们都放下了兵器,满手泥地琢磨着怎么致富,早日解开外头的桎梏。
于是乎,老少影奴都忙得飞起。
卖命的卖命,挣命的挣命。
青坤说是回霜刃阁,实则先去了城外的白涌山,大老远看到三个易容成老农的阁老,没忍住哈哈大笑。
方贝贝的师父最为老不尊与跳脱,听青坤谑笑就抠起一块泥巴用化骨掌振出去,几十块小泥点准确地击中了青坤全身,没一点不中。
阁主杨无帆无语凝噎地踹了那阁老一脚,随即脚下一掠,眨眼间就无影掠过了几十丈来到青坤面前:“宫里如何?”
青坤狼狈地抠着脸上的泥点,开口先说:“师父,师哥生辰要到了,还是弱冠日。”
“我知道。”杨无帆低头脱下脏污的手套。
“知道怎么没个表示。”青坤一撩衣坐在一棵果树下的木凳,擦着脖子上的泥点先从谢漆说起,“师哥倒霉人总遇倒霉事,太子私底下对他还是虎视眈眈的,九王那边也不对味,两边人看着都恨不得拆下他几根骨头去暖被窝,皇帝那边吧,皇帝本人怎么折腾他先不说,但除了皇帝完全相信他,另外的都是人精,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咬他两口血肉。”
青坤抠完泥巴就去弹指甲缝,详细地讲起了三件最棘手的大案:“师父,最近有不少事件很新,新到霜刃阁没记载清楚,我弄不懂。总有直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我在宫城的人手不够使,你们几个老头鞭长莫及,我担心我应付不过来。”
杨无帆直接堵住他的话:“你看着办。”
青坤笑起来:“啧,你们这么放心我,万一我办砸了,把师哥给弄丢了……师父,到时别怪我没有先预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