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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81、逍遥

第81章 81、逍遥
十一月中旬的一个清晨,大雾还未消散,七八艘乌篷船陆陆续续靠岸,二十多个人提着行李登陆。这些年轻人甫一下船,被崇明岛上潮湿冷冽的风一吹,纷纷缩着脖子,瞌睡都被吹醒了。
何律茫然四顾,面前是荒草连天的岛屿,身后是雾气苍茫的江面,心中不免有些恐慌,他轻轻拉了拉一旁的何越,小声道:“哥,你说……这种鬼地方,靠谱吗?”
“我不知道,”何越摇了摇头,“但我信时哥。既然是时哥让人送我们到这里,那他一定是早有安排。”
何律道:“我当然也信时哥,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因为相信他才决定跟他走的,但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黑压压的二十几个人,这二十几个人之中有两名美国技师和一名比利时工程师,都是当年兵工厂建立之初时哥经过多方打听花重金聘请来的,他们对中国人之间的势力斗争毫无兴趣,只对制造武器怀有极大的热忱,所以在听说薛时从顾家出走之后,这帮核心人物毫不犹豫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何越笃定地看着他:“时哥是被人陷害的,他被人害得身败名裂,租界都待不下去了,这个时候还愿意跟着他的,可都是真兄弟,时哥心里有数,他肯定不会诓我们这些兄弟,别想太多,时哥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设施简陋的码头上,有人缓缓朝他们走来,晨雾很浓,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等走到近前一瞧,才发现那是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头发很短,五官冷峻,穿着一件半旧的呢子大衣,左臂的袖子空荡荡的,在冷风中晃动——那个年轻人只有一条手臂。
独臂的年轻人走到他们跟前,一群人立时鸦雀无声。
“我叫阿遥,”那年轻人开口道,“各位到这里来的目的,想必时哥已经告知,我现在就会带领各位去新的工厂。眼下举国内忧外患,战事一触即发,各位都是兵工厂的核心成员,今后,希望各位仍像过去一样分工合作,大力发展生产,为军队提供强有力的支援。”
阿遥的这番话颇具分量,让二十多个人压下了心中的惶恐不安,在他的安排下上了一辆吉普车。
岛上的道路不太好,坑坑洼洼的,吉普车载着一车人一路颠簸着驶向一座小镇。小镇的清晨万籁俱寂,薄雾中隐约可见几方窗口亮着灯火,想来是惯于早起的渔民家庭。汽车途经镇子的时候,只有几条狗追出来吠了几声,然而只追了很短一段距离便停下了。不多时,他们的卡车在城镇东南方向的一座工厂大门前停了下来。
清早,这座工厂里已经开始上工,陆陆续续有一些年轻的工人走进厂房,他们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么一群人会来,看到他们也不惊讶,只是对这帮城里人多看了两眼,便各自回到岗位上干起了活。
阿遥跳下车,领着这帮人走进工厂。
何律看着厂房里忙碌的工人们,又看了看角落里堆着的木箱,从里面拿起一个罐头,叫住了走在前方的阿遥,一脸狐疑:“这、这是……时哥把我们送到这岛上来,是要让我们跟着他造罐头?”
阿遥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多言,只是领着这二十多个人走进了拐角处一间看似不起眼的小杂物间。
杂物间非常小,进了十多个人就塞得满满当当,阿遥示意剩下的人留在原地等候,接着关上门,拉动了一下墙上的手柄,周遭突然响起机括的声响,脚下的地面开始缓缓下坠,何律这才恍然大悟,这哪是什么杂物间,这根本就是一个伪装在杂物间里的升降机!
只是十几秒钟的工夫,升降机就下降到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咣”地一声停稳了。
阿遥打开了围栏,一群人瞠目结舌地走出升降机,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是一座新建成的地下兵工厂!这里顶棚很高,头顶装了好几排电灯,灯火通明,崭新的机器和车床散发着机油的味道,这里的布局跟上海顾家的兵工厂一模一样,但无论是设施还是规模,这里都比顾家的兵工厂大得多。
那两名美国技师欢呼一声,径直奔向他们所熟悉的车床,那名比利时工程师在车间里一边四处巡视一边发出满意的惊叹。
阿遥将呆立在原地的十几个年轻人赶下升降机,自己操纵着升降机上去接另外一拨人。这时,一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带着一个结实的汉子缓步走到何律何越面前。
“刘、刘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何越不认识这位妇人,但他认出了刘天民,记得当初在李先生婚礼上,时哥向他们介绍过,说刘天民是当年他们的狱友,几个人一起喝过酒聊过天的。
留在上面的另外十几个人也被阿遥接了下来,升降机的铁门一开,众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
刘天民笑了笑,上来和他认识的几个人一一握了手,介绍道:“这位是黄师傅,是时哥非常尊敬的人。”
何越朝他身后一看,那位黄师傅虽身材矮小但精神矍铄,面上沟壑纵横,花白的发髻一丝不苟盘在脑后,衣着也相当考究,怎么看都不是个平凡的老妇人。
“诸位!”黄尼姑一开口,兴致勃勃的众人都停止了交谈,纷纷看向她。
“这里,是你们时哥花费数年心血筹建起来的,能被送到这里来的你们,必然是他的心腹。眼下国难当头,你们都还年轻,有责任和义务站出来反抗侵略者,挽救国之危亡,我向你们许诺,在这里,你们所造的每一支枪每一颗子弹,都将成为战场上击杀敌人的利器。在这里,你们将不再为任何人工作,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国家工作,同时,时哥将许以你们丰厚的报酬和分红。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倘若你们之中出现任何一个叛徒,我保证他没办法活着走出这座岛。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二十多个人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很好,”黄尼姑微微一笑,“那么,我现在宣布——开工!”
话音刚落,二十多个人欢呼一声四散开,有一些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各自过去在兵工厂的位置,有一些自觉等待生产队长的调配,还有一些直接跑去帮着洋人技师启动那些崭新的车床。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在眼前铺展开。
何越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下来,黄尼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年轻人,你们时哥在上海等着验收你们的第一批货。稍后,我的徒弟阿遥将会给你们安排住处,带你们去食堂参观,你们如果有任何其他方面的需要,可以找刘天民,无论是人手还是原料,或者是生活上的难题,他都会为你们解决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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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擦黑,白家澡堂就已经人声鼎沸,一辆汽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路边,朱紫琅穿着大衣从车里走出来,迎面就看到陶方圆站在自家澡堂门口迎客。
陶方圆这两年娶了媳妇,人也显得稳重多了,年头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凤姨乐得合不拢嘴,把澡堂子彻底交给了儿子打理,自己回家抱孙子去了。所以,如今陶方圆忙得不可开交,与他们的联系淡了许多,自岳锦之的葬礼过后,这还是朱紫琅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朱紫琅走上前,刚想开口,就看到陶方圆白了他一眼,冷着脸退进门里。
“圆子!”朱紫琅见他要关门,连忙伸出一条腿挡住,“圆子你听我说。”
陶方圆白了他一眼:“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紫琅朝雾气蒸腾的澡堂子里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时哥在里面吗?”
听到这句,陶方圆彻底怒了,用力把门一摔,指着他咬牙切齿骂道:“你还有脸提时哥?你们害他害得还不够吗!”
朱紫琅垂下眼睑,不发一言。
陶方圆红着眼睛:“他现在一无所有,成了逃犯,被警察通缉,成了整个上海滩的笑柄。你们呢?你们也得到了你们想要的,我求你们,看在过去兄弟一场,放过他吧!别再来打扰他了!”
“我就问你他在不在里面!”朱紫琅突然怒了,揪住陶方圆的衣襟摇晃着,“他在里面是不是?我自己进去向他赔罪!”
陶方圆不情不愿地领着他走上二楼,在走廊尽头那间浴室门口停住脚步,朝朱紫琅伸出手,冷冷说道:“衣服脱光,枪给我,我必须保证时哥的安全。”
朱紫琅依言,脱下所有的衣服,交给陶方圆,将一条毛巾围在腰上,犹豫了一下便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温度很高,水汽蒸腾,薛时背靠着浴池边沿在热水里泡着,表情惬意,看到朱紫琅进来,也不意外,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瞧了他一眼,闭上眼。
朱紫琅一进门,径直走向薛时,突然在浴池边跪了下来,这令跟他一起进来的陶方圆大吃一惊,心里相信了这人是真的来赔罪的。
这一下,薛时有些意外了,他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朱紫琅,却并不开口。
“圆子,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先出去,把门关上,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朱紫琅说道。
陶方圆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默默退了出去,替他们关好门。
“时哥,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回去,继续主持大局。”朱紫琅声音沉重,“你一走,兵工厂的核心成员都跟着走了,连何律何越两兄弟都不愿意留下,眼下工厂只剩下一些虾兵蟹将,无法运作,出不了货,萧先生要跟我们解除合同。”
薛时冷笑了一声:“我走的时候,可是连你们家工厂的一颗螺丝钉都没动过,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查账,工厂经营了这么些年,每一笔账目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现在,你自己号令不动我的人,他们要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紫琅凝神看着他,似乎是在辨认这番话的真实性。按照叶弥生的猜想,薛时其实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那天他之所以这么痛快认罪,就是为了尽早脱离顾家的控制,自己出去单干。难道这一回,是叶弥生猜错了?
“我听说你在码头上替人扛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朱紫琅是不愿意相信的,等到他真的暗中寻访了租界外面的一个货运码头,亲眼看到过去风度翩翩的时哥如今穿着破败的衣物跟一群脚夫们一起在码头上干体力活,他非常吃惊。
“你们对我的行踪倒是掌握得很清楚,”薛时回过头,舀了一瓢热水浇在自己身上,漫不经心道,“是啊,我总得找些活干,才能有一口饭吃。”
“时哥,回来吧,你不应该过那种生活。”朱紫琅诚恳说道,“你回来,小叶会想办法为你澄清事实,还你清白,以后,你还是我们的大哥。”
“回去?顾先生恨我入骨,恨不得一枪打死我,你让我回去?”
“顾先生昨晚中风,倒地不起,已经送进了医院,”朱紫琅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薛时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愕然望着他:“你们竟然敢对顾先生下手?你们简直是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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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时的小公馆在他罪行败露落荒而逃这件事登报的第二天就被查封了,莱恩只来得及收拾出一些自己的衣物,并带着薛时母亲的遗像和灵牌一起搬了出来。他谢绝了萧先生的邀请,重新住进了华懋饭店。
自从那天起,他身边就多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人,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中等偏瘦,眉眼倒是长得清俊,只可惜是个哑巴,莱恩总觉得他有些面熟,始终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曾经在哪见过他。
来到他身边的那天,哑巴写了张字条给他,告诉他自己叫阿南,留在他身边的主要任务是传递消息和护卫他的安全。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阿南在纸上写道,然后摊在他面前。
“我现在不想见他。”莱恩坐在书桌前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般任性,别人泼他一身污水,他却一声不吭照单全收,弄得自己众叛亲离,背了一身骂名,想到这些,莱恩就气得睡不着觉。
他虽然心里有气,然而几天来,看着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攻击薛时,他又感到几分心疼,如此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地过了几天,他终于坐不住了。
阿南安静地在沙发上打坐,他看着莱恩站起身,从衣帽架上拿起大衣套在身上,围了一条长围巾,是个要出门的架势,不由起身走上前,一脸费解地看着他。
“跟我去一趟医院。”莱恩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个阿南是什么来路,不过既然是薛时刻意放在他身边的人,应该可以信任。
阿南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李秋雨将熟睡的小婴儿轻手轻脚放在他母亲身旁,端起桌上那盆浸泡着脏毛巾的热水悄然退了出去,她端着盆走到光线昏暗的走廊拐角,突然从暗处伸出一只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角落里!
盆差点脱手落地,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却看到李先生站在她面前,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顾先生突然中风住院,顾晚晚刚刚生产也躺在医院,所以叶弥生在医院安排了不少人手加强警戒,里外围得密不透风,多亏阿南身手敏捷才能带着他一路避开守卫的巡逻到达这里。
“我想见见顾小姐,带我去见她。”莱恩小声说。
李秋雨点点头。
安静的病房里,婴儿突然发出响亮的啼哭,莱恩连忙抱起孩子在病房中踱了两圈,等到它安静下来,打了个哈欠又睡了过去,才将它重新放回它母亲身边。
顾晚晚坐在床头,低垂的眼睫,这个时间突然有客人造访,令她有些困惑。
“他很漂亮,”莱恩由衷赞叹道。
“谢谢。”
“眼睛,很像他父亲。”莱恩微笑着看着那个婴儿。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顾晚晚一惊,愕然抬眼看他,却发现那位李先生已经收敛了笑容,静静望着她。
“顾小姐,我希望你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关于几年前那桩绑架案,关于你的婚姻和家庭状况。”
顾晚晚凝视了他片刻,声音突然冷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随即她转向门的方向,提高了音量:“小李!送客!”
李秋雨应声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看了莱恩一眼,默默朝她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她是薛时带回家的人,自始至终,她都站在他那一边。
莱恩蹙眉看着她,沉声道:“有人正因为你们蒙受不白之冤,他名誉尽毁,整个上海的市民都在唾骂他,但事实呢?事实是怎样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调查过你,调查过你和叶弥生,你们曾经一起在圣德小学读书,你们从小就认识,顾小姐,人不能逃避自己的过去。”莱恩说,“薛时曾经那么护着你们,他甚至愿意跟你做一对假夫妻欺骗外界,只是为了帮你们隐瞒私情,你们不能过河拆桥,让他一个人背上一身骂名。”
顾晚晚沉默着,良久,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
莱恩体贴地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洁净手帕,放在她面前:“你要是拒绝说出真相,我也有办法能自己查出来,但是,到那个时候,也许事态的发展将是我不能控制的,我不能保证不会令顾小姐你的名誉受损。”
“我没有被绑架,”她抹了一把眼泪,颤声道,“从头到尾都没有,我是自愿跟他走的,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可是他那时候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没有认出我。”
“你是说……根本就不存在绑架这回事?当年你是和叶弥生私奔?”一旁的李秋雨上前一步,吃惊地看着顾晚晚。
顾晚晚点了点头:“我和昀昀曾经在同一间小学读书,我们身体都不好,不适宜户外运动,其他的同学外出活动的时候,教室里常常就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们一起玩,一起吃点心,一起读同一本故事书。可是没过多久,昀昀便不来学校了,我听说是因为他得了眼疾,被他父亲带回家治病,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昀昀……”
直到改变她人生的那一年。
在那之前,顾晚晚一直以为,她的人生是没有任何选择的。
因为从小体弱多病,父亲过于溺爱她,一直将她严密保护着,为她安排好一切,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直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孤独、压抑。后来离开圣德小学之后,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可以说,在圣德小学读书的那段时间是她童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离开学校之后,她没有同学,没有朋友,身边唯一一个同龄人——汽车夫家的小儿子也被父亲打死了。她从此认了命,像木偶一般活着,只需要做父亲眼中那个乖巧安静的女儿,便能博得无与伦比的宠爱与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郁郁寡欢。
直到某一天深夜,几个人拦截了她家的汽车,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有个人躬身探进车里朝她伸出手,声音里带着某种令人迷惑的笑意:“顾小姐,愿意去我家做客吗?”
那一瞬间,她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她的昀昀!几年不见,他已经双目失明,但她还是认出来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牵了他的手就欣然跟他离开,仿佛是在跟父亲赌气,想亲手打破这死气沉沉的人生。
他们将她关进了一栋旧楼里,她一直在那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第二天晚上,昀昀终于来了,还带来了一只医药箱。
他挥退了所有人,在她面前摸索着打开了医药箱,她看到箱子里装满不知名的药物和针剂,而昀昀熟练地摸出一支,执起她的手,轻声说道:“不要怕,你是我为他选定的妻子,我不会伤害你的,这支药会给你带来快乐。”——他似乎没有从她不同寻常的顺从中解读出什么。
冰凉的液体被注入身体,就在他拔针头的时候,顾晚晚看着他那双岑寂的眼睛,轻轻唤了一声:“昀昀。”
他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然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晚,他们纠缠在一起,一半是因为药物催生的情欲,一半是因为多年后喜极而泣的重逢。
他们陷入了热恋,在同一个房间里一起待了三天,也疯狂了三天,不停地注射药物,不知疲倦地欢爱。那三天里,她抛弃了一切——长久以来父亲教给她的、淑女的含蓄,大家闺秀的矜持,像个需索无度的荡妇,一心只渴求着昀昀给她的刺激和快乐。
最后,昀昀和她躺在一起,搂着她,吻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明天就会有人来救你,出去之后不要乱说话,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我保证。”
果然,第二天她就被人救走了。
这件事不知为何被人渲染成一宗绑架案,印在报纸上成为全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躺在医院的时候,她看着报纸,甚至对那个出手救她的人怀着气恼和愤怒。
那段时间,过量注射的不明药物带来的强烈副作用,像风暴一般席卷了她的大脑,她时而精神亢奋、时而抑郁消沉,成了人们眼中的精神病人。人们都在传言:顾家的小姐被人绑架,被人辱了身子,受到过强的心理刺激成了一个疯子。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大部分时候,她的神智是清楚的,她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令人窒息的现实。
她一半真疯一半装疯,又回归了沉闷窒息的生活,期待着某一天与昀昀重逢。
有一天,在山东的温泉疗养院,一直照顾她的陈亚州有事离开了一下,请了另一个青年暂时看护她。
四周寂静无人,她正心情烦躁,想着用什么办法装疯能把这个人赶出去。却没想到那个青年朝她走了几步,然后眉头紧锁,缓缓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顾小姐,”那人说道,“我很抱歉,是我弟弟把你弄成这样,他眼睛看不见,我不能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如果可以,今后,我愿意做牛做马,照顾你一生一世,补偿你所受的苦。”
她震惊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连声音都变了调:“你是他的兄长?”不等他回答,她急切地说道:“我要见昀昀,你带我去见他!”
薛时与她同样震惊,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拉着她坐下。
她的目的很明确,她想要和昀昀在一起,但是,昀昀无法过她父亲那一关。她不可能对父亲说她跟一个男子私奔且相恋,何况他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盲人。父亲绝对不可能接受从小乖巧温顺的女儿其实也有叛逆乖张的一面,他盛怒之下说不定会当着她的面一枪打死他。
薛时当然也有所企图,他想要走捷径,以最快的速度从她的父亲那里获得一切:名声、金钱、权势。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一起制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虽然不能立刻见到昀昀,但薛时总是能为她带来昀昀的消息,因此她总喜欢和薛时腻在一起,听他说昀昀的故事,在外人眼中,他们俨然成了一对亲密的恋人。
薛时为她的恋情打掩护,她也竭力在父亲面前为他争取最大的利益,两人互惠互利共同进退,始终努力维持着这种热恋的假象。
一直到新婚之夜,所有人都散去,薛时将昀昀叫进新房里,三个人促膝长谈到午夜,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了所有的细节。
薛时急于求成,每天每夜殚精竭虑想着要向上爬。而她的昀昀为了替兄长铺路,使计拐走了她,并向外界放出她被绑架的消息,引得兄长前去救人,得到了她父亲的赏识。
婚后,薛时果然信守诺言,成为了她的靠山,让她不必再像过去那样战战兢兢活在父亲的威严里,让她可以自由享受爱情。在薛时的羽翼保护下,她和她的昀昀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这是一场荒唐的戏,三个人都怀有各自的目的,被看不见的命运串连在一起,推动着向前走,结果越陷越深,最后变成这样的局面,必须要有人牺牲自己才能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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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一片死寂,直到响起婴儿的啼哭。
顾晚晚回过神来,忙擦了擦眼泪,抱起儿子捧在怀里轻声哄着。
沉默良久,莱恩低声道:“顾小姐,感谢你愿意说出事实。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你们的快乐不应当建立在一个人的痛苦之上。我将会走法律途径为薛时平反,到时候,作为最重要的证人,我希望你在警察面前也能坦诚。那么不打扰了,告辞。”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李秋雨,朝她点头致谢。
“不!”顾晚晚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惊恐地摇了摇头,“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莱恩歪着头表示不解,“我们现在都知道了,这是一桩冤案,他是无辜的,不应当背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时哥哥……他一直保护我,照顾我和我的孩子,一直……对我们很好,我出院之后会立刻找记者说出真相,登报澄清事实,为他洗脱罪名,还他清白,我们一家人都不会再打扰他。李先生,请你放过我们吧,我不想去警察局。”
“好,”莱恩微微一笑,站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你要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声明,和他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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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时在澡堂子里泡过澡,裹着一件巨大的棉袄走出来,拐进了码头附近的一间旧仓库。这件棉袄是和他一起在码头扛货的工友送的,很旧了,而且相当不合身,冷风嗖嗖的直往空洞的领口钻,薛时口里哈着白汽,搓了搓手,掏钥匙开门走进仓库。
他在租界外这处货运码头的仓库里栖身,在大箱的货物中间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置了张简陋的木桌用于记账,木桌旁边用砖块和木板垒成一张简易的床铺,铺上一床旧棉絮,就能睡人。此刻仓库里又黑又冷,他打着哈欠,反手锁上门,突然在黑暗中警觉地睁开眼,立刻就去摸后腰的枪!
他的屋里进了人,他察觉到了。
“啪”地一声轻响,吊在木桌上方的灯泡亮了,薛时看清了坐在他床铺上的人,怔了怔,搭在后腰枪套上的手缓缓放下了。
“你要来怎么也不让阿南来通知我一声?”薛时讪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讨好的意思,因为他明显察觉到莱恩面色不佳,显然心情并不愉快。
莱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从医院出来,匆匆赶来见他,看到他寒冬腊月竟然住在这种地方,他已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时厚着脸皮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他现在有经验了:李先生生气的时候最好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只需要静静陪在一边就行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薛时眼珠子转了转,停在了外眼角,用余光观察着莱恩,手也没闲着,悄悄探过去,触到莱恩的手,趁它没逃走之前一把捉住。
紧接着,他像阵风似地一把掀开自己身上的大棉袄扑了上去,随手拉了一下垂下来的电灯开关,灯灭了。
莱恩心里有气,挣扎着,反手去推他、咬他,最后架不住薛时的缠磨,渐渐被磨起了火,被薛时禁锢在墙壁和胸膛之间,再也无处可逃。
面前是冰冷的红砖墙,而薛时刚泡完澡回来,胸膛干燥炽热。他退无可退,脸贴着墙壁,两只手被薛时一左一右摁在了墙上,认命似的放弃了挣扎。薛时跪在他身后,隔开他的双腿,放开他的一只手,自己在自己早已怒张的器官上抹了一些油膏,扶着他的腰缓缓挤入。
他在生气,薛时也知道他在生气,两个人态度都很强硬,谁都不服谁。莱恩在他一下重过一下的撞击中失去力气,却咬着牙不肯呻吟出声,被他顶得舒服得狠了就反手去捶打他,被薛时制住手腕按在墙上,没办法了,便又张牙舞爪去咬他,然而他咬得越用力就被薛时顶撞得越狠。最后,他再也无力挣扎,任由薛时将他按在墙上,在他背后进出捣干,每一下都像是要将他凿穿,他流着泪,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求饶,但薛时不理他,黑暗之中只听到越来越密集的肉体拍打声。
结束之后,薛时替他舔干眼泪,见他出了一身汗,怕他着凉,忙用大衣和被子将他层层裹住,拥进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一缕天光从仓库高处的窗口照进来,薛时坐起身,发现身边没有人,莱恩已经悄悄走了。他既不惊讶,也不担忧,阿南是黄尼姑最优秀的弟子,莱恩身边有阿南这个级别的高手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保护着,根本无须担心他的安全。
薛时一条腿长条条地伸出被子,另一条腿屈起,瞧着自己胯下威风凛凛的兄弟。胯下的薛小时连续作妖作了好几天,终于在昨晚得到了满足,此刻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报道了。
——喂,薛小时,你看这个人,生气生得真有趣,昨天晚上,还一边求饶一边咬我呢,都给他咬破了皮。
薛时摸着肩膀上的一圈牙印,心里轻飘飘的,很荡漾,嘴角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事实上,自从脱离了顾家开始,他整个人都是这个状态,每一天都心情舒畅,浑身松快。美中不足的是,他暂时不能去找莱恩,他必须守在这里,等着崇明岛上新工厂的第一批出货。这一批货对他至关重要,他打算亲自监督押货,为此,只能天天守在货运码头,伪装成脚夫等着。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门外急道:“时哥!货到了!”
薛时立刻腾地坐起身,从床上跳下,匆匆穿好衣服出门。早已有数个兄弟等在门外,看到他出来便立刻跟上,随他一起走向码头。
如今,他是一个逍遥的军火贩子,终于毅然抛弃一切虚荣和浮名,斩断长久以来捆住他的锁链,得到了自由。
生活还要继续,他依然忙碌,只是,从现在开始,他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李先生,为了他自己,为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