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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踏进心理咨询室的前一刻,程朔第二十遍告诉自己,还完东西就回去。

第84章

踏进心理咨询室的前一刻,程朔第二十遍告诉自己,还完东西就回去。
谁成想刚一进去就打乱了他预演好的节奏。

前台,年轻的助理坐在电脑后一通操作,不出片刻,抬头遗憾地告诉他:“抱歉,您没有预约,柏医生下个月的时间排得很满,还剩一个周三上午,方便的话我帮您约上?”

程朔面上的礼貌性微笑裂开一道缝隙,什么鬼,见个面还得提前预约?

他很快调整了一下。

“那算了,你替我把这个东西给他……”

手指刚刚碰到口袋里的机械表,那位助理一下子失去了友好的耐心,变化之快令人咂舌,用一种送客的语气说道:“我不能这么做,没有别的事的话,您请回吧。”

这间私人诊所位于一栋大厦的十七楼,整一层都安静得过分。柔光覆盖在供人等待的沙发与背后一整面书架上,家具的颜色与摆设似乎都经过精心挑选,一致的暖色。空气里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有安抚作用的香薰。

高级的环境,所以连带服务人员也眼高于顶?

程朔捏了捏额心,告诉自己没必要和一个陌生人计较什么,他双手插兜刚一转身,玻璃门由一道高瘦的身影从外推开。

柏晚章撞入了程朔的视野,他穿着简约的灰白撞色套装,捋起偏长的头发,有一种天然的研究员气质,白到晃眼的肤色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短暂的对视,他下意识先检查了手机,“你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程朔摸了摸鼻子,“怕打扰你工作。”

“怎么可能?”柏晚章眼底一点点盛满笑意,连抱怨也毫无威慑,“你刚刚怎么往外走?我们进去说。”

一句话就打断了程朔想要速战速决的念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柏晚章来到宕机的助理面前,手肘搭在前台边沿,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下工作,说:“你可以回去了。”

“好……好的。”

程朔感觉那助理已经尴尬得没边了,收拾东西全程不敢看他。

“你招了个什么助理,刚毕业的大学生?”

进到柏晚章的工作室,或者准确一点说是休息室,程朔忍不住小声吐槽。房间的摆设风格与前台是一致的柔光暖调,柏晚章给程朔倒了杯水,边问到:“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让我预约个时间,还不同意转交东西。我把表带来了。”程朔打趣了一句:“你现在是个大忙人了。”

“他没有恶意,之前发生过一点事情,有人经常送来奇怪的礼物,安全起见,我让他全都拒绝掉了。”

柏晚章把水杯轻轻搁在程朔面前的桌上,听到他的玩笑,露出一个带着促狭的浅笑。

程朔直起背,问:“什么事情?医闹吗?”

他本能的担心很好的取悦了柏晚章,坐在了他身旁,“有些病人在治疗途中会对医生产生过度依赖,这种事在精神科在所难免。”

程朔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愣神,从重逢到现在第一次意识到,柏晚章的身边肯定围绕了不少前赴后继的人──他同傅晟和傅纭星都不一样的一点,是浑身释放出一种柔和的可得性。

一个本就受情绪困扰、封闭自己的咨询者,周周月月面对这样一位温文尔雅的咨询师,在封闭的环境里诉说自己的心事,不产生悸动才是一件难事。

程朔绝没有这个脸觉得那是仅他可见的,前台助理的态度至少说明一点,他不是唯一一个想要送“礼物”的人。

这些年,他是否还和别人在一起过?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纸杯不由得被捏紧变形,直到手上传来一阵湿意,程朔才想起掏出口袋里的机械表,压下那股莫名冒出来的暂时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心情。

“你下次小心点,我先走了。”

“这么快吗?”柏晚章问。

“我已经把东西送过来了。”

显然,柏晚章毫无失而复得的心情,甚至看也没有看那表一眼。他注视程朔起身离开的背影,看着他被拦在上锁的门前,直到这一刻,柏晚章才朝那个方向信步走去。

房间里还是那股有着安神作用的熏香。

程朔全神贯注地研究锁扣的方向,当感觉到不对劲,背后已经贴上了一层沉厚的温度,他想要侧身,但被柏晚章箍住了手臂,不轻不重。

“和我见面,就这么让你有负担吗?”

“……你想多了。”

柏晚章平静的嗓音淌入程朔耳里:“如果你真的毫无感觉,为什么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撕下了那层好端端遮在他们之间的布。

程朔凝了下气,满屋的香薰让他有一种目眩感,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循循善诱、试图挖掘他内心深处病因的医生,而他则是那个自投罗网的病人。

“没有这种事。”

为了证明一般,程朔转过身迎上了柏晚章的目光,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柏晚章铅灰色的双眼合成一弯漩涡,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过于逼窄的距离使程朔感受到了扫过面部的气息,一下,一下,那股热气越来越强烈。

不是错觉,柏晚章的脸靠得越来越近。

当他的唇落在嘴上的前一秒,程朔偏了偏头,这个吻印在了嘴角。

柏晚章再度想要压下来,程朔伸出两根手指掐住了他的下巴,作为一个制止的信号。

“够了。”

“不够。”

程朔拧起眉心,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在和你名义上的侄子谈恋爱?”

“我知道你不是认真的,”柏晚章轻声,“我不介意。”

什么鬼?程朔脑子被柏晚章最后四个字夷为平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柏晚章握住程朔掐着他下巴的手,带着一股自相矛盾的力道,想要拉开,又害怕他真的放手,“你难道想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吗?”

程朔沉默了。

他没有想过,或者说这辈子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产生这个念头。

“你这是偷换概念,不管我未来和傅纭星怎么样,也不代表你就应该做这种事情,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和他分开。”

“还,”柏晚章笑了,“你说的是还没有分开。”

“你……”

“程朔,你刚才没有把我推开,”柏晚章打断了他,凑向他脸边,“你出轨了,我们是共犯。”

程朔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一种被滑腻腻的海底生物缠上的感觉,那种感觉和傅晟不厌其烦的骚扰完全不同,是一种来自潮湿阴暗的地下,无法摆脱的束缚。

他重新认识了柏晚章。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想法。”

“如果你不想,我们也可以继续做朋友,”柏晚章说,“做能够牵手、亲吻、上床的朋友。”

程朔被气笑了,“你从哪里学来这种话的?”

“程朔,不要再把我当成十七岁了。”

几丝长发垂在柏晚章微微低下的清瘦脸庞。

“无论和多少年轻男孩玩恋爱游戏,你和我都不可能再回去,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次我不会再走了,没有东西能够把我们分开。”

说不清到底因为哪一句话,程朔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甩开对方,当五指按压到柏晚章的腕部,明显感到手下一阵颤抖的幅度,他低头,贴在上面的白色药膏赫然印入眼帘。

柏晚章脸上的血色被抽去一半,程朔的心脏重重一跳,也顾不得他刚才的那些话,“你受伤了?”

“……没事。”柏晚章睫毛颤了颤,轻描淡写。

“我看看。”

程朔没有去管柏晚章逐渐变得幽暗的目光,急匆匆要去检查他的伤口,这个敏感的部位让他不得不多想。

柏晚章制止了他打算揭开膏药的举动。

“可以看,但你要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半小时后,程朔坐在餐厅里,面色复杂地看着对面向侍者熟练点单的柏晚章。

当那位侍者说出“柏先生,要开您寄存的酒吗”,他猛然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你已经订好位置了?”侍者离开,程朔开口问道。

柏晚章说:“我经常过来,不忙的时候,老板会给我留一个位置。”

餐厅的光线很暗,每张桌子都相隔一段距离,给足了隐私。他们的位置紧挨着落地窗,足够把半个江庆的夜景纳入眼底。不远处的高台摆放了一架斯坦威钢琴,平日偶尔会有演奏。

“一个人吃饭也需要那么多情调吗?”

“我一直都想要带你过来,”柏晚章读出了程朔的讽刺,仍然面带浅笑,“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很适合约会。”

程朔明白,说再多也是徒劳。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只要和柏晚章见面,事情就会越来越不可控制。

他想要问柏晚章的手腕是怎么回事,怎么受的伤,到底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但最后问出来的是:“你为什么会用那张照片?”

大约也有这个问题的功劳,推动他前去见柏晚章一面。

柏晚章顿了一下,接着明白了他的意思,“当然是因为那里很美。”

当柏晚章的好友申请弹出来,程朔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头像,是他们那次逃离的最后一站。

那片藏在重重树林后的海真是美得惊心动魄,至今程朔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到底叫什么。他们无意识闯入了那块领地,见识到了预期之外的美景,比起程朔的惊叹,柏晚章只是安静地眺望了很久。回到旅馆后,他突然提出想吃沿途小贩卖的打糕,等程朔买好回来,看见的就是躺在浴缸里奄奄一息的柏晚章。

程朔从来没有机会问过他,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柏晚章就坐在面前。

“在决定和你一起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柏晚章远眺着窗外的夜景,声音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的身体成为了我的累赘,我厌倦了治疗,一遍又一遍完成我妈妈和医生的要求,做我最讨厌的事情。我太累了,只想在一个漂亮的地方睡过去,一辈子不要醒来,我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最幸福的时候。”

“你当时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程朔双手不受控制地握拳,用以压制微微颤动的身体,他压低了声音。

“因为你,这个计划才会一拖再拖,”柏晚章垂下双眼,“后来我按照记忆重新走了一遍我们的路线,在那里,我拍了很多照片。”

程朔知道,是他太自私了。

他当然明白柏晚章那时的痛苦,一次一次在夜里醒来,小小的药瓶如同一只牵拉着心脏的风筝,风停了,谁也不知道它最终会落在哪里。

那种让人绝望的不确定性,总是让程朔对他格外怜惜。柏晚章让他不要再把他当成十七岁,可他永远也没办法不去在乎和爱十七岁的柏晚章。

上菜的侍者打断了交谈,也让程朔醒来。他看着盘子里的菜肴,毫无胃口。

周围的交谈、刀叉的碰撞逐渐低了下去,注意到异样,循着所有人的目光,程朔扭头扫向了那个不远处的高台。

“今晚有演奏。”柏晚章莞尔。

程朔收回不感兴趣的目光,“你还没有告诉我,手上是怎么回事。”

柏晚章拇指摩挲了一下粗糙的膏药贴,没有立刻开口,他和所有人一样朝钢琴前空荡荡的椅凳投去目光,安静等待,直到按捺不住的程朔再一次扫向了那个方向。

这一次,他没能轻易移开。

冷白的灯束下,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傅纭星踱步来到演奏台,俊美如璞玉般的面孔夺走了前排许多客人的视线。他已是完全的青年模样,冷淡,沉着,再也看不出任何年龄所带的青涩,他缓缓扫过整个餐厅,最后对上了落地窗边程朔慌张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