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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参归

第84章 参归
谢逢野谁都可以打不过,谁都可以。
除了玉兰。
“我不要。”他失心疯一般捉住玉兰的手,没顾得上把控力度,反而恶人先告状一般地问,“你怎么力气这么大?”
“我……”
记得道君曾经说过,玉兰是生了禅心的妖怪。
而所谓禅心,即是此妖看破缘法大关,亦要经历生死大难方得禅心。
玉兰亲眼看着全族在他面前遭到屠戮,已是极为痛心之遭遇,加上他根骨非凡,是以得此禅心。
又因他至如今这万千年来,若是修炼不断,得此泼天灵力完全没有问题。
问题就出在,自天地分开伊始,万物已有界定规矩,此前从未听过有哪位妖怪的灵力可以压制过神族。
再者,不论是浮念台的还是良府的法障,都没有这般浑厚法力。
谢逢野从未因此而骄傲过,正相反,玉兰如今越是强悍超俗,他只会越发地心疼。
可玉兰好似瞬时修为深厚了起来。
而今四面相对之时,谢逢野却想起了另一个问题:若是自己法力修为不及玉兰,待到祸起之日,玉兰要强破誓言用命相互,没人能拦得住。
谢逢野心里清楚,他和玉兰骨子里都带着相似的倔。
即便当下面对面地说得很好,若是要选择一定能保证自己好好活着。
保证是一回事,面对爱人,各式各样的保证都能随口就来。
可面对生死选择之时,他们都能为了对方献出性命。
但自从寻回玉兰那天开始,谢逢野就决定不让玉兰再受伤害,他可以死,他怎样死都无所谓。
若是天地三界需要龙神再殒命一次,他谢逢野可往,若是为了镇压魔族需要龙神再献身一次,他谢逢野也可以。
但玉兰不行。
这个想法很自私,可谢逢野抑制不住。
玉兰今天一直都没抗拒过任何的身体接触,反而像是为了让谢逢野安心一般,即便手掌被握住,还是竭力动了动指尖,尽量让手指保住谢逢野不安的指头。
他先对自己忽然的失控道歉:“刚才看你要走,我太着急,就没能控制住。”
成意低着脑袋,瞧不清他此时是什么神色。
最后小声说:“因为我身上多了别的东西,所以此时才能有如此修为。”
谢逢野如遭雷击。
——莫非,成意发现了自己开龙脊化出肉身,还放他身上了?
不能吧……
冥王殿有些心慌。
开龙脊可不是闹着玩的,若非起了作用,即便西方无世祖亲至,也发现不了。
难道玉兰如今修为可比西方无世祖?
冥王殿陷入了沉思。
想玉兰至今都没问过为何无情道的反噬再也没发生过。
好似谢逢野一说有法子能抵挡,成意听了也就点点头,像是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
不止这个,自从两人用着拆东墙补西墙的记忆再相逢,谢逢野也曾设想过曾经那些混账话,乃至那些随口而说的谎话该要如何原回来或是弥补回来。
可让他烦恼的场面从未发生。
玉兰生了双漂亮耳朵,听得进去谢逢野说的所有话,却从不反驳,更不怀疑。
甚至上次谢逢野扯谎来探玉兰的话,看他修无情道是不是被逼的,玉兰想都没想就相信了。
就,说什么信什么。
谢逢野眉头越皱越紧。
“自从那夜你从白氏万州回来,在南絮设立的幻境中寻到我的时候。”成意说,“我就知道了。”
冥王殿手心出汗,问话的时候如同在给自己上刑:“你知道什么?”
“你把东西放我身上了。”成意如实道。
谢逢野笑容一僵。
——乖乖,他真的修为可比西方无世祖了。
自从知道江度计谋之后,冥王殿为了对付他做了许多安排,好在他平日就是个混不吝的神仙,所以就算再出格,叫旁人看去也只会当他是在扯疯。
他没想到,自己兴冲冲摆好棋盘排兵列阵,无论谁来他面前,他都能叫人看不出破绽,偏偏面对成意他就是做不到心神稳定。
“撒谎了。”谢逢野垂目说。
只是还没来得及讲完余下的“对不起”三个字,成意已经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是我撒谎了,对不起。”他说得万分愧疚。
谢逢野听得极其迷茫。
玉兰道哪门子歉?
“我入无情道,没人逼我,还有如今下界重修身体,塑造本心,这些事都没人逼我。”成意不安地捏起拳,“我只是不想告诉你。”
突如其来的坦白创了冥王殿一个猝不及防。
“什么?”
成意为何要入无情道,谢逢野为此想过许多原因,或是为了大道,亦或是为了三界。
但他万万想不到是这个理由。
“因为当时若是我不入无情道,我就会死。”成意面上有些窘迫,说得磕磕绊绊,但好歹还算连贯,“若是我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谢逢野当然知道他说的幻回人身是什么事情。
不就是当年小龙听了司命的鬼话兴冲冲地跑去给浮念台那棵玉兰花树放血的事情嘛。
自那之后谢逢野还为此差点丢了半条命,若不是老怪物把“参归”塞进他的胸膛里,恐怕龙生都要结束在当年了。
成意的坦白还在继续:“百安城良府之中,锁住‘参归’的阵法也是我故意设下的。”
谢逢野拉着他慢慢坐下,揉着玉兰的手温声问:“为什么,是怕我回去取吗?”
“嗯。”成意点头,“我怕你取了来还给我。”
谢逢野又听不明白了。
但某种不安且痛苦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蔓延,在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谢逢野忽地收住了神思。
他不敢再往下深想了。
差点丢魂失魄的冒失小龙。
司命去求药仙府给药无果,乃是天帝下令不许给。
老怪物变戏法一般拿出来的灵药。
名叫参归。
还有那自从谢逢野记事开始就一直伴在身边的灵鞭回霜。
老怪物是怎么说的?
他只讲,当年小龙生辰,各家仙府都送来贺礼,回霜也是小龙当时收到的礼物。
谢逢野不疑有他,因为他昆仑虚私库里确实囤了许多宝贝。
如今他见过灵卷,知道了这本是玉兰之物。
偏偏冥王殿又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为何回霜会在自己这处。
“他们都说,我同你这般,乃是孽缘。”成意沉沉的呼吸声如同琴弦上那根未来得及好好调音绞条的弦。
“我也知道是孽缘,也想着不见便罢。”
谢逢野声音猛地拔高:“谁说的?!”
“我也觉得是这样,我害你失了护体金莲,害你在关键时候没有这道法障保命。”成意手指在颤抖,这些话在他心中放了太久,久到和血肉生长在一处,以至于每往外蹦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自己。
“都是我害的你。”
“当年也是……”成意微微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可是我又很自私,我怕死了见不到你,才会如此。”
谢逢野抚上成意冰凉的侧脸,歪头问:“为什么会死,又为什么会修无情道。若是我现在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他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自己才想到就痛楚万分,可是他还是想要听玉兰亲口讲出来。
“嗯。”成意说,“因为已经改变不了了。”
龙族衰败已久,一只小金龙活泼第活着成为这一族延续下去的象征。他生来就拥有强大的神骨,可以媲美任何一位上古前辈。
那日昆仑虚为了他的生辰,举办了盛大的宴席,彼时不世天中许多洞府都送来贺礼,小龙窝在舒服的毛绒毯里,小手在那些金光灿灿的法宝中寻来寻去。
最后握紧了一根玄色灵鞭就不愿再松手,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这一幕逗乐了许多仙君,他们互相问道。
“也不知这是哪位神仙送来的礼物,看他很是喜欢。”
“我方才看贺礼单上,好似是浮念台送来的。”
“浮念台?”久不出境的昆仑君问道,“那处现在还有神仙吗?”
“不清楚。”回答的仙僚似乎也十分疑惑,“我方才还想是不是贺礼单上写错了。”
是啊,浮念台空寂了万千年,那里没有神殿,只有一方空荡白玉台,陪着一棵恐怕早已失去灵智的巨冠花树。
那应该是不世天中最寂寞的地方了。
“你如今连‘回霜’都送过去了。”玉庄也收到了龙族的邀请,这个向来喜欢热闹的神仙却在看见灵笺的时候默不作声,随后在自己灵殿中挑选了瓶上好佳酿,独自纵云去了浮念台。
他在树脚下摆了只杯子倒满,自己则抬着酒瓶就开始喝。
云天尽头,倚靠着花树的道君瞧起来实在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回来了啊,玉兰不去见一见他吗?”
万千年来,道君不是第一回这么独自来浮念台说话,却一向都得不到回答。
自从那日玉兰在浮念台上幻成花树独立至今,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玉庄本以为他是睡过去了,又害怕他是因心痛而无法自我开解,才选择蒙蔽五感。
时常探其魂台,又是万般安好。
所以,这一次,玉兰应当也是不会开口的。
玉庄砸吧砸吧嘴角的酒液,无声地笑笑准备离开。
忽然风中传来一声清响,话语自花冠处坠落。
“当年,江度控制着我,让我受那扳指胁迫渡送妖力之时,他跟我说。”
彼时千军万马银光镀甲,倾慕的龙神近在咫尺,玉兰连回头去望的勇气都没有。
化魔的好友紧紧制着他的手臂,如同诅咒一般附耳在旁。
“至此之后,他永远会为你而回来,你便……等着吧。”
玉庄听到这处目次欲裂,手已不受控制地捏碎了酒瓶,任由酒液喷洒一地,渐得刺目惊心。
他才开口,带着许多怒意:“那混账这么威胁过你?他说什么了?!”
花树在云天中寂寂而立,声音低沉苦涩:“他说,若是龙神能回来,每一次都会少一样东西。”
玉庄愕然大惊。
却听玉兰接着问:“他这次回来,生来便无心对吗?”
玉庄难以置信,痛苦地闭上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又是司命那个碎嘴的娃娃说的?”
“请道君将我这颗‘参归’带去给他吧,只要他好,只要他活着。”花树之上凝出灵光一团,静静送到玉庄面前。
“我不见他,他就不会因我而死。”
玉庄气得想吐血,哪里肯就这么收下再把参归转送出去,万般不肯。
玉兰也不强迫,只是收回了“参归”又变成那棵不言不语的花树。
直到那日云天霞灿,日暮时分,灿阳熔金。
失路的小龙困倒在花树之下,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渍。
成意低头去瞧。
一眼恍如隔世,满目乱云乱花。
有风吹过,拂落万年年思念,云天依旧沉寂。
不可认,不该认。
“你叫什么名字呀?”等了万千年的人如此开口。
“我不记得了。”等了万千年的人如此回答。
才知有些开场,便是唱得曲终人散。
“这是我欠你的第一个道歉。”自那场暮里相逢的数千年后,谢逢野坐在玉兰面前,紧紧牵着他的手。
小金龙当年冒失割手放血,却无意触发了江度下在玉兰身上的诅咒,以至于他险些失了命。
哪里来的救命良药。
分明是月舟听了玉兰的话,取来参归。
他喉头酸苦非常眼眶含泪烫得视线模糊,只能颤颤巍巍地循着轮廓抚上玉兰脸侧,哑声问:“剜心……痛不痛啊?”
参归,本来就是玉兰的啊。
没了心如何还能活,除非……
无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