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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呼唤

第84章 呼唤
季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夕阳西下,窗外是一片橙红的黄昏。他借着窗外的光打量了周围,才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小小的屋子,屋里的东西并不破败,但款式看起来都很旧,都是些现在已经过时的摆设。

他站起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坐着的并不是椅子,而是一张小小的,没有栏杆遮挡的婴儿床。

再一抬头,这屋子里的陈设就变了模样,正上方悬着一些毛绒挂饰,周围放了不少玩具,都是些橡胶或布制的小玩偶。季晨低下头,看了看他坐着的婴儿床,突然意识到,这屋子是一件婴儿房。

可孩子并不在这里。

门外传来了几声婴儿的呓语,很轻,像羽毛轻轻拂过耳朵,稍不留意就会错漏,那孩子应该是梦见了什么,从酣睡中惊醒过来哼了两声,一个温柔的女声紧跟着响了起来,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声音,用“母亲”两个字再合适不过。

轻缓的歌声忽远忽近,可不知为何,季晨就是被那悠扬的旋律所吸引,他慢慢地朝着门口走去,随着他的前进,那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走出门的那一刻,一个温暖的背影映在了他的眼里,那是一个母亲的背影,长发,穿着短袖,搂着怀里小小的孩子,她正笑着哼歌,哄那孩子入睡。

她背对着季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她的视线始终流连在怀中婴儿的脸上。可季晨却仿佛能透过她的背影,感受到那目光中的热度,像春日里融融的暖阳,不知为何,他觉得那阳光就照在他的身上。

季晨喜欢这样温馨的家庭场景,这是他从没有过的经历,在看着别人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想到自己,如果那是自己的母亲,那双手也蹭托起小小的需要人照顾的他……身后传来的轻微关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头,却发现将他送进这间屋子的门已经没了,那原本该是门的地方只剩下一堵空荡荡的墙。

而他身体面向的正前方,一扇门缓缓打开。季晨疑惑地看了看门,又扭过头,留恋地看了一眼哄孩子入睡的女人,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

他迈着步子,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当他走入下一个房间的瞬间,身后适时地响起一声轻微的“砰”。

还是那间屋子,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壁纸换了新的,屋内的摆设更紧凑了,桌上的玩具种类多了好几倍,也已经出现一些需要动动脑子才能玩得动的积木和七巧板。比屋内装饰更让人在意的,是屋里背对着他的几个人,女人依旧是前一个房间里的女人,而她的身边却多了一个男人,两人坐在铺了泡沫拼图的地板上,中间夹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举着手里的玩具,一会碰碰男人,一会又碰碰女人,最后把自己都给逗乐了,“咯咯咯”的笑。他一笑,两边的大人也跟着笑。男人从地上捡起了一个手偶,把手套了进去,动了动手指,让活起来的玩偶和孩子手里的玩具打招呼。

孩子稚嫩的咯咯声更雀跃了。

季晨的嘴角已经不自觉的带上了笑容。他跟着这孩子一起笑了。

他看着这一家三口的背影,定定地发了好一阵的呆,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的三人又凭空消失了,只剩了空荡荡的屋子和面前敞开的房门。季晨叹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这扇门的背后,是一间宽广的客厅,屋子的正中间放着沙发,刚才见到的夫妻两人依偎在沙发上,各自捧着一本书。而他们的孩子趴在跟前的茶几上,正捏着半截蜡笔涂涂画画,季晨明明在他们身后,却能看清那孩子画上的内容。

蓝天白云,绿树红花,草地上一个小男孩放着风筝,旁边的长椅上,一红一篮两个身影靠在一起,一如他们在沙发上相拥的模样。在小朋友的世界里,妈妈永远是一身红色的长裙,而爸爸一定是蓝色的一团,季晨记得他小时候就是这样靠着颜色来分辨性别。

涂完了最后一笔,孩子拍了拍手,对着自己的大作评价起来:“好看!”

“对,画的好,最好看了。”女人温柔的声音满带着宠爱的笑意,她放下了手里的书,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以后还会越画越好的,我们……”

耳边突然起了一阵令人眩晕的翁鸣声,季晨听不清后文了,他低下头,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想把那天旋地转的画面从脑袋里揪出来。也不知这方法是不是真能奏效,当他松开手时,那烦人的声音没了,屋子里的人也没了。

季晨很清楚,这大概是做了个梦,但梦是怎么开始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黄昏的太阳彻底沉入了地表,天色昏暗起来。屋子里的光线不好,但不远处的虚掩着的门里透出了微光。季晨跟着光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门,木门吱呀一声,却没惊动门里的人,他与他们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分割,即使他真走到了跟前,也不会被他们瞧见。

这是一间书房。

书柜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一旁的书桌上,身形瘦削的少年正伏案学习,整间屋子的光都集中在他的桌上,照亮了他的视野,沉甸甸的书本在桌上堆积,少年紧握着手中的笔,笔尖摩擦试卷发出轻微地沙沙声,屋里太静了,这声音成了书房里唯一的旋律。

季晨往里走了几步,他的脚步声放得很轻,没有惊扰桌边的人。当他走开后,那扇门再次被推开,还是刚才的女人,她的脚步也很轻。女人随着一阵奶香味缓缓地飘了进来,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在了桌上,又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妈妈一会去接你爸爸下班,你乖乖的,注意休息,知道吗?”

“嗯。”少年点了点头,放下笔,端起桌上的杯子就往嘴里灌,一旁的母亲赶紧出声制止,却没拦住,让孩子被结结实实的烫了一口。

“快快快吐出来!吐杯子里!”

原本安静的屋子突然喧闹起来,孩子将那一小口牛奶吐了出来,用力吸了吸气,吐着舌头:“好烫……”

“急什么,你看你这孩子,这么大了都不让妈妈省心……”确认没有烫伤后,女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将少年搂在了怀里,亲昵地揉了揉他的脸颊,“乖啊,妈妈一会就回来。”

“好。”少年微微侧过身来,有小半张脸被台灯照亮的脸,正好进入了季晨的视线。

那额发被母亲揉得散乱,笑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张脸很熟悉,却也很陌生,那是季晨每天醒来时都会在镜子中面对的脸,可那脸上的笑容,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母亲松开了手:“晨晨,早点休息。”

后知后觉的,季晨这才抬起头,盯着灯光中女人柔软的脸庞,那是他的母亲?那刚才房间里的男人……就是父亲吗?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像野草一样疯长,每一寸发芽,每一寸蔓延,都让酸涩和疼痛塞满了心房。

“妈妈?”季晨不自觉地念出了这个陌生的词,他追着面前的背影冲了上去,视野却突然被一阵刺眼的白光笼罩,他偏开头,伸手去挡,却没停止追逐的步伐。

“晨晨……”有一个声音一直不停地呼唤着他,仿佛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

那声音太温柔,甚至于飘渺,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季晨想也不想地应了一句:“我在这!”

“晨晨,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一双手从白光中伸出,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手掌因为常年的操劳而略显粗糙,可那掌心是温热的,比他的脸颊还要热,季晨睁开眼,是刚才的女人,是他的妈妈……她已经不年轻了,却依旧美丽动人。

那双不老的眼睛里有星星,在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光。

“我去接你爸爸下班呢,你就长这么大了。”女人的声音很近了,就在眼前了,“亲爱的,快点呀,咱们的儿子长大了。”

“哎,看见啦,都这么大了。”白色的光点中突然显出了一个男人的影子,季晨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他带笑的眼睛,他和自己长得真像,从眉眼到轮廓,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真的是……

“怎么啦?怎么这么看着爸爸妈妈?”女人替他理了理领口,笑着提起了手上的袋子,“妈妈买了菜,咱们回家吧,今天吃你最爱的火锅。”

家……

这个陌生的概念突然就在季晨的脑袋里成了形,他的家,有客厅,客厅里有舒服的沙发,茶几上摆着父母爱看的书,还有他小时候画的画。客厅里的鱼缸里有爸爸养的鱼,阳台全是妈妈喜欢的茉莉花,一到夏天,一片翠绿,芬芳扑鼻。

书房的书柜里全是爸爸的藏书,还有他舍不得扔的课本,童年的漫画,全都在里面,堆放得好好的。

卧室里有妈妈铺的床垫,有爸爸挑的地毯,床头柜上的台灯是他自己挑的,还有一家人的合影,全家福里,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走呀,晨晨,我们一起回家。”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温和,“一会吃饭,陪爸爸喝一杯,好不好?”

“你爸爸今天本来要应酬的,都给推了,就为了我们一家团聚吃顿饭呢。特意打了电话让我买菜,你看看他,多会使唤人!”母亲埋怨着,嘴角的笑却藏都藏不住。

两人异口同声:“走吧,晨晨,咱们回家。”

“我可以回自己的家了。”季晨抹了抹脸,心里疯长的野草突然开出了花,这是他从小就渴望的啊。有父母的家,不用再颠沛流离的家,走到哪都有人记挂,有人在屋子里等着他回去的家。

季晨抬起头,父母已经逐渐走远了,留给他的是两个并肩而行的背影,他赶紧追上前去,大喊着:“等等我!”

前面的人却没有回头,只是手挽着手,缓慢地前行。季晨努力地跑,飞快地跑,不管他追得多快,前面的人永远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却又时不时回过头来,笑着说:“晨晨,快呀,快过来呀。”

季晨跑得气喘吁吁,却不愿就此停下:“等等我,我马上就……”

“晨晨!”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晨猛地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眼前的背影也停下了脚步,他们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疑惑:“怎么啦?快过来呀。”

季晨的身体僵了僵:“我……”

那急切的声音再次响起:“晨晨!回来,快回来!”

季晨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了,腹部传来一阵灼烧一般的刺痛,他低下头,掀起了自己的衣服,小腹侧边的皮肤被烧得通红,而在那通红之上,是一只黑色的卷起尾巴的动物。他愣了愣,心口却突然一紧,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了一记,疼到窒息。

他赶紧回过头,一片白茫茫的光点中,一扇敞开的门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门里的人逆着光,看不清脸,但能看清他伸出的手,能听见他对自己急切的呼唤。

“晨晨,我在这。”

“晨晨,快过来,快回来,咱们还得回家!”

“晨晨……”

季晨往回踏了一步,就这一步,他的五脏六腑就仿佛被人用磨盘碾过似的疼,疼得他再也无法站直身体,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呕出了一口猩红的血,耳旁的呼唤却更急迫了:“晨晨!快呀,快回来!”

疼痛让他从记忆的迷雾中清醒了过来,少年沾了血的嘴角微微咧起,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努力撑起身体,蹒跚着往门的方向又走了几步。

一步,起风了,风很大,吹的脸颊生疼。

再一步,大风夹杂着刀子,把他划得遍体鳞伤,身后的父母在大声的呼喊,让他回头,让他回家。

又一步,他感觉心脏被谁牵了一根铁丝,每一次呼吸都夹着呛人的血腥味,疼地嘴唇直颤,手脚发抖。

一步又一步,季晨感觉自己快要被活活拆开了,疼痛、寒冷、灼烧、无助,他越害怕什么,这风力就越来什么,可他不能停下,他撑开了满是泪水的眼睛,逆着风艰难前行。

“我的家不在这里。”少年用伤痕累累的手捂住了耳朵,将父母的呼喊隔绝在外,耗尽最后的力气,踏出了最后一步,用力撞进了门里,撞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眼前的世界由白转黑,又由黑转白,仿佛经过了无数个日夜,揉进了无数个四季。

一口腥甜狠狠地呛了出来,季晨终于撑开了迷蒙的眼睛。

“我爱你。”

这是他醒来时,听见的第一句话,说话的人紧紧抓着他的手,用温热的掌心紧贴他冰凉的手指,将两人的额头紧紧相抵,连泪水都融到了一起。

唤醒他的人,用此生最温柔的语气,对这场久别重逢作出最热烈的欢迎:“晨晨,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