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将军, 牧元帅……他在前线打仗啊。”来人看着岑孟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道。
“只用他指挥,又不用他亲自冲锋陷阵。”岑孟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这个不懂得变通的废物下官,说道,“用智脑通讯器给他发送请求让他过来见我。”
智脑通讯器可以把千里之外的人像虚影传至眼前。
“是!”
三分钟后, 下官不知道该怎么说, 梗着脖子道:“将军, 牧元帅不见。说正忙着呢。”
岑孟怒道:“目无军纪!”
下官继续:“牧元帅说他没空,让您暂且等着……”
—
“我等你半个月了,小景儿子男朋友, 你到底要面壁思过多久啊?”莱恩最近总觉得捣鼓自己的实验台很没趣。
因为半个月前终于被允许和他同住的陆承安半句话不说, 只爱对着墙装雕塑。
那天陆承安从监狱外面走回来, 神情并无独特之处, 也没见他有多么悲恸。
可是他不说话了。
之前他挺爱说话的。叽叽喳喳嚣吵得很。
莱恩就有好几次听见陆承安在原先那所牢房里放声高歌,嗓音嘹亮地背诵知识点。
他能够自学想学习的很多东西,是经过流程一步一步正规申请下来的。他那么大声地背诵医学知识点虽说惹狱警讨厌, 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最近半个月牢房安静得如无人之境似的,往日想揍陆承安的狱警都觉得不太习惯, 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闲得浑身刺挠。
之前陆承安一直期待、扰人地询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和豪华牢房里的莱恩博士做狱友, 从那以后也不再过问。
哪怕两天以后文件下达, 上面同意陆承安和莱恩可以同牢房居住, 他也只是点点头,简单收拾下自己牢房里的洗漱用具,端着过去后依然面壁。不跟莱恩打招呼,更别提互相聊天关照了。
原来再没心没肺的人也会遭受重创,没办法坦然走进现实。
陆承安这一安静,让之前总是挑他刺的狱警都看得心酸, 成晌地唉声叹气。
小陈狱警更是大把大把地从外面带回一兜糖果,上班时偷偷塞给陆承安,让他难过就吃,难过就吃。有几天陆承安枕头下面全是被压平的炫彩糖纸,漂亮得可跟雨后彩虹比拟。
虽然这一幕又一幕的关照很令人暖心,但实话说,他们还是不够了解陆承安。
从过完四岁生日不久,他就被景尚教着面对现实,勇敢地踏碎“被爱”言论。
陆承安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沉湎于过去的少年,他只会用全身奓起的刺,面对这个对他一点儿也不温柔的残忍世界。
纪邈自杀后,他那道已经变异的、重复螺旋的基因链条便像一条水蛭,蛄蛹着能吸人血的身体,丝丝缕缕地钻进陆承安的皮肤深处。令他丢弃书本,更迫切地思考其中的奥秘。
已知:纪邈16岁时,为得到一栋好地段好别墅,选择用尚处青涩的美貌勾引当时的上将陆自声。对这一幕的发生,是陆霖琪同意的。说不准还是他率先想出的绝妙主意呢。
但那时候的陆霖琪并没有选择卖老婆,更没有在旁边观黄。
这太变态了不是吗。
陆承安觉得,从部队里回来的陆霖琪就算知道纪邈出轨,也不会责怪他。因为陆霖琪早就默认纪邈可以用身体为他们换来想要的东西。
但是自那以后,纪邈出轨的这一行为,却燃烧了陆霖琪不在乎别人占有自己老婆的行为。相反,他因为莫名的兴奋提出愈加过分的要求。
他非常享受当面被老婆戴绿帽的画面,每每看到都觉得美妙刺激。以至于每晚都要看到。
他原先的这一劣性被重复螺旋的基因链极端放大,变成一个神经失常的存在。下作的渣滓。
而纪邈,也许是生长环境的原因,在性方面比常人随性。他一点都不保守,道德感也比常人低,从来不觉得做暧是件丢人是需要羞耻的事情,只是把它看作人的本性。和人生下来会哭会笑会吃会喝没多少差别的本性。
但他这个随意的本性,在基因螺旋后极端延伸,直至最后越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
他成为一个、喜欢丈夫几乎每晚往家里带回不同男人的求欢荡夫。
原先存在于他们基因里的缺点、劣性,全部被成倍垒加。
陆承安没有亲眼看过那截小小的、重复的基因链条,但他由衷觉得悚然可怕。
林木木的哥哥,从军队退伍后性情大变,基因链重复螺旋。
所以……
军队里在接种药剂。
陆承安合理怀疑,星际联盟在研究人形武器。
因为帝国联盟有景慈。
可是景慈的基因链是天生断裂的,并且寿数短的缺陷是目前无法攻克的致命点。
为什么还要研究?
唯一的解释是,没有人知晓景慈的基因链是断裂的。
更确切地说,没有人清楚景慈的基因链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些人在自以为是的研究。
“小景儿子的男朋友?你是不是聋啊?聋哑人?可你前段时间还会说话啊。”得不到回应的莱恩焦急得抓耳挠腮。戳戳陆承安的胳膊,又戳戳陆承安的肩。
陆承安:“……”
说没有人知道景慈的基因链也不准确,他身边现在就蹲着一个给景慈研究过40支基因剂的灰眼男人。还动手动脚地戳他。
之所以知道是40支,是陆承安面壁半个月来,莱恩总在那儿叨叨叨地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秃噜了许多秘密。
好像认识景慈、还是景慈儿子男朋友的陆承安可以得到莱恩的绝对信任。
“你再戳我,我就掰断你的手指。”陆承安凶神恶煞地说。
莱恩没想到他突然讲话,吓得哦呦一声,忙缩回手,瞪眼睛说:“我都可以作你爷爷了,你敢吓唬我。”
“我烦你。”
“啊?为什么啊?我之前跟你也不认识的吧。”莱恩这些天说了许多话,嗓音不再沙哑,是磁沉的。
但说的每一句话的声调总是显得疑惑,让他像个没步入过社会,很是无知的滑稽大人。
陆承安抬眸往不远处的牢房门一看,狱警偷懒去了,没人。
但他还是放低音量说:“你给景叔叔的药剂,根本不是在救他,是让他更早死的催命符。”
看着莱恩想知晓陆承安为什么讨厌他的答案而专注神情,显得清澈的眉眼,在听到基因剂时忽然染上一抹无奈伤感,陆承安心神微动,可还是扎心地继续说道:“庸医博士,研究出半成品就敢让他用。我讨厌你。”
“我也不想的啊。研究基因剂的只有我一个,小景连医院都不敢去,他是饱受瞩目的人形武器,基因信息随时都有被盗取供非法研究的危险。”莱恩郁闷地往地上一坐,孩子似的猛地一推陆承安,换自己面壁思过,两条胳膊抱着两条膝盖,嘴噘得能挂油壶,特别高,“要不是我跟言传旬那个老不死的是好朋友,后来又做小景的老师,小景也不会信任我的。”
“他的信息素过于危险。如果没有药剂控制……他经常在前线待着,会因为战争和血腥被刺激出身体里的所有好战因子,失控杀掉所有人。而他的基因链会彻底断裂令他走向毁灭死亡。”
“真到那时候,他就不只是短命的问题了,是随时都有死掉的可能。”
莱恩突然哽咽抽泣:“我研发的基因剂,是目前为止的最优解。他必须得用啊。”说着哭得更加伤心,“30年过去,我还没有研究出新的。”
“没有时间了吧,小景可怎么办啊。”
“……是啊。”陆承安突然感觉到一阵悲从中来,几近重复地低喃,“小景可怎么办啊。”
莱恩泪眼模糊地说:“他是你长辈吧,你怎么能跟我一起叫小景,没大没小。”
陆承安声音更低,道:“我说的是我男朋友——小小景。”
“我虽然98岁了但是我听得懂你的话,你们年轻人都这么黄吗?”莱恩震惊地谴责,话说一半瞳孔猛地骤缩,“小景的儿子也是一样的基因链吗?!”
陆承安没说话,平静的模样仿佛是在观赏莱恩的丑态。
因为莱恩得到默认以后,直接躺在地上大哭。把小陈狱警和另外两个狱警全吸引过来,好奇探头看是怎么回事。
陆承安本来还难受呢,被他这撒泼打滚式的哭闹骇得五官逐渐扭曲,默默地往旁边挪蹭。
背过身去远离莱恩,当作不认识他。
玛德,没见过这么丢脸的大人。真丢死人了。
这时牢房门口一个狱警摇头嘁声说:“我就说他有病吧。成天神经兮兮。自己住的时候不说话,但会突然哭突然笑。虽然一年里没有几次吧,但是也够瘆人的啊。看把那小孩儿吓的……”
陆承安内心深表认同。
自这天起,这两个年龄差距足有80岁的人成为朋友。陆承安自学时,在书上遇到难以理解的东西会求知若渴地询问,莱恩毫无保留地告知。
陆承安不止学,还上手。莱恩说,实验本身就是在无数的失败里趋于完美。
他们朝星际联盟要求越来越多的原材料,虽毫无进展,但从来没有因为实验过程红过脸吵过架。相亲相爱的美好画面在狱警看来简直惊悚,纳闷儿感慨。
不过他们有时也没有那么相亲相爱,吵架声能传出十里远。
由于好奇,小陈狱警耳朵贴着牢房门旁边的墙壁偷听过。
当莱恩跟陆承安说,30年前景慈于战事中牺牲,他也在机甲上。一觉醒来莱恩进监狱,景慈成牧寒云老婆。
莱恩博士身为帝国联盟的人要进星际联盟的监狱是理所应当的,但如果他是正常人,也该心存抱怨。可莱恩从未埋怨过,因为他知道这是种保护。
他还说牧寒云是好人,决断力强,有大将风范。
等他把牧寒云大夸一通,并说和小景非常般配时,陆承安眉头一皱书本一扔吊起眼角眉梢质疑道:“你说的是牧寒云吗?”
莱恩博士不解:“咋?”
然后陆承安叉腰说他们星际联盟的牧元帅控制欲强,不容旁人忤逆,是个超级无敌大变态等长篇输出的坏话。
莱恩听不下去了,拿暂停手势叫停,他也一叉腰用刚才陆承安那种质疑表情说:“你说的是牧寒云吗?”
等莱恩说景慈阳光快乐,张扬向上偶尔还有点小贱等一系列能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朝气蓬勃时,陆承安又啧啧啧地道:“你说的是景叔叔吗?”
莱恩博士便又道:“咋?”
陆承安说景慈寡言,清清冷冷,他是包容、温润等一系列偏绅士的形象。
莱恩大声反驳道:“你说的是小景吗?!”
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严重的不信任与怀疑,然后他们都坚持自己对。直至最后互喷唾沫吵架,甚至有时候还上手扯头花。
扭打得不可开交。
每到这时,莱恩博士就大喊着骂道:“小不死的破孩子!”
陆承安可是从来不吃亏的主儿,呲牙咧嘴当场回敬:“老不死的臭东西!”
等两个人打得差不多,狱警在外面也听得差不多,就赶紧冲进去诶诶地拉架,劝劝老的别生气,哄哄小的看开点儿。
“……”
不过他们大多时状态都比较稳定,用不着操心。
这天,牢房门前没狱警监管时,作为莱恩将景慈的基因链信息告诉他的交换,陆承安一边低头看书一边对莱恩博士说:“星际联盟军队里好像在研发什么药剂,只要接种药剂的人,基因链条就会重复螺旋。”
“他们的信息素分化等级有没有得到提升我不知道……”陆承安低声说话的语气里掺杂上一些嘲讽,“但他们身体里的所有劣性因子绝对得到提升了。”
闻言莱恩博士脸色肉眼可见地微变:“是……基因剂吗?”
陆承安想继续往后掀书的动作一顿,抬眸不太敢确定:“景叔叔的基因剂?”
“是……也不是。”莱恩略微恍恍惚惚地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是我给小景研发那支淡蓝色药剂的加强版。”
“你知道,小景的基因链是断裂的,我潜心几十年,想找出能把他那截天生有缺陷的基因链补全的方法。”
“淡蓝色的基因剂,是我失败无数次,能研发出的最温和的药剂。它能暂时修补小景断裂缺失的基因链条,然后又不会真的长出新的、多余的基因组织。”
莱恩坐在床沿,用手抓住头发说:“后来机缘巧合下,我研发出了一款……可以使人类的基因链条重复多生的药剂。我以为这个正好可以填补小景断裂基因链的空缺,觉得他有救了……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可我拿兔子做实验后,看到实验结果,我就知道……它是可怕的,永远永远、不可能成为救命的东西。”
“我只给一只兔子扎了那支药剂,但半个月后的某天,我打开实验室。和它待在一起的所有同类全部都死在利齿啮咬下,它逃出牢笼把我的实验室弄得乱七八糟,满地碎肉血腥。看到我进来它也丝毫不怕,我甚至……能在它的眼睛里看出想把我这个比他大无数倍的人类咬死。”
“我知道动物没脑子,想要啃啮是它的天性。可是这只小兔子,是我养一年的实验动物里最温顺最亲人的。但它却被激发出对力量、对血腥的渴望。潜藏在它基因里的劣性因子被那支基因剂找到并加以利用了。”
“兔子本性不复杂,它的劣性可能就是吃草,急了的时候是咬人。但人性是复杂的,如果它用在人的身上……”
“哦天呐我不敢想象……”
爱者将极端爱。
恨者将极端恨。
禁欲者将戒绝。
喜欲者将糜淫。
野心者将僭越。
好战者将虐杀。
上位者将不惜一切代价独揽大权,藐视人命,罔顾生死。
……
复杂的人性感情都变质。
变得极端又扭曲。
陆承安倒吸一口凉气,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接着眼圈一点点地变红。他堪称残忍地开口说道:“你说得对。那确实是没办法想象的事。”
“我爸是个很恶心的人,跟你讲他的事迹我都嫌脏自己的嘴巴,所以我用枪杀了他。我爸爸是个很秽荡的人,我说我讨厌他我恨他……他在医院自杀了。”
“莱恩博士,他们的基因链后天变异,重复螺旋,变成没办法自控的怪物!”
最后他几乎是喊出来的,眼睛已经血红一片。罪魁祸首就在眼前,陆承安握紧拳头,用出九牛二虎的自制力才没有把它们砸在莱恩脸上。
可他的理智猝然崩断,这一刻陆承安也仿佛接种过可怕的基因剂,“愤怒”这个很多人都没办法控制的劣性情绪烧灼他,令他口无遮拦地狂声喊道:“你为了救一个人,想害死整个星际联盟!景慈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你凭什么啊?!”
莱恩整个人猛地一激灵,仓惶地辩解道:“这种残次品我第一时间就销毁了的!我不仅把兔子杀掉,还把它烧成灰,剩下的几支药剂我全部都以最干净的方式销毁殆尽。不是我……”
他争辩得很有底气,可在说到“不是我”的时候在发颤。
试图毁灭人类的罪名,最起码是毁掉星际联盟所有Alpha军人的罪名,他怎么敢承担呢。
莱恩更急切道:“而且那时候、那时候我还在帝国联盟。我在帝国联盟做实验啊,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来过星际联盟,已经被销毁的残次品基因剂又怎么可能流落到星际联盟呢。”
是啊,从未踏足过星际联盟的莱恩博士的基因药剂,是如何来到星际联盟,又是如何出现在军队,供Alpha们接种呢。
牢房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陆承安的理智渐渐回归。
他弯腰,捡起刚才被他砸在地上的厚厚的医学书籍。
封皮出现褶皱,像道丑陋伤疤,抚不平了。
两个人好几天没说话,都仿佛拿对方当空气。
狱警完全不知道那天下午到底发生过什么,等偷懒的他们赶到时,俩人已经吵完休战。
本来以为能看上一场戏,毕竟陆承安和莱恩拌嘴打架互骂小不死老不死的时候挺好玩儿的。
但那天他们只是匆匆看一眼便知,这次他们没有玩闹,是认真地冷战。
没个十天半月绝对好不了。
—
陆承安觉得自己那通脾气发的实在没有道理。药剂虽然是莱恩研发的,但他们在谈及牧寒云时,莱恩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口中好像是个好人、还有大将风范的牧寒云,已经变成一个不近人情且视生命为草芥的暴君。
他只是想救景慈,不想让他年纪轻轻就死掉,也第一时间把那种残次品基因剂全部销毁了。
思来想去,陆承安深切意识到,责怪莱恩确实没道理。
而且……陆承安需要他。
所以他拿着书,语气生硬地指着一个晦涩的专业术语问莱恩是什么意思,权当道歉和好。
如果莱恩不顺着台阶下来他就跟这个老不死的打架。
没想到莱恩不止顺坡下驴地接受和好,在陆承安持书靠近他时,他就哇地张嘴大哭起来,嗥天抢地喊道:“啊——我以为你再也不跟我说话了呢!吓死我了好可怕啊。”
陆承安:“……”
陆承安忍着脾气,咬着牙一字一顿:“景叔叔打过你没?”
“打过。”莱恩哭道。
“为什么?”
“他嫌弃我是个爱哭鬼,我一哭就捶我。”
然后陆承安立马照着他的眼睛捶了一拳,快狠准,凶巴巴地说:“我也嫌弃!”
莱恩低呜一声,双手捂着眼睛委屈,但是不再大声嚎哭了。
他们和好如初情同手足,陆承安不怕失败不怕丢人,每天学完课本知识,就听莱恩博士的指挥,穿着无菌服戴着护目镜和医用手套,专心致志地做实验。
冬去春来,陆承安在监狱度过第一年。他19岁了。
又过两个月,正值夏日。
暑热。
从狱警嘴里闲谈时,陆承安听到自千里远方外传来的消息。
星际联盟的牧寒云牧元帅在前线中战死、牺牲。
死于帝国联盟的景慈元帅之手。正中心脏、一枪毙命。
消息不知真假。
时间还在缓缓流淌,无心体会人类喜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