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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84、想带你走

第84章 84、想带你走
崇明岛上的工厂放了假,但还有一批人留在那里,都是外地来的没地方过年的兄弟,薛时雇了艘船,装了一船的香肠、熏鱼、腊肉和十几坛好酒送去岛上,忙了一整天,忙完这些天都快黑了。
回到小酒馆,他循着乐声走入后院,就看到玻璃长廊里亮着暖黄色的光,一大一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坐在钢琴前,不由心中一暖,推门走了进去。
莱恩停止了弹奏,薛时走到他跟前,朝坐在他大腿上的小叶子伸出双手:“爸爸抱。”
小叶子最近常常到这里来玩,总能看到爸爸,终于对他没了热情,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李先生怀里缩了缩。爸爸的胡茬扎人,而李先生不扎人,还会弹琴给她听,权衡了一下,她选择了李先生。
薛时觉得自尊心有点受伤,笑着骂道:“这么快就跟人跑了,见异思迁的家伙!”
小叶子眨了眨眼睛,呢喃一声,似乎在表示抗议,她会说的词还不太多。
“你就是赖上人家李先生了,不要脸。”薛时戳了一下她的脸蛋,转身进房间拿出莱恩的大衣给他披上,“好了,走,我们去吃晚饭,你别老惯着她,惯出一身臭毛病。”
“饭!”小叶子说道。
距离过年还有好几天,他们的小酒馆歇业了,两个人终日窝在小酒馆后院里读书、弹琴,或者学着做些简单的吃食招待朋友,过起了足不出户的小日子。
黄尼姑和刘天民来过几次,这两人每次来都喝得酩酊大醉被阿南抬回去。何律何越两兄弟也时常会过来,这两兄弟不爱喝酒,但做起吃食来毫不含糊,他俩下厨弄一桌子菜,常常比薛时从附近酒楼买来的饭菜还要丰盛可口。陶方圆也来过,还给他们拉来一筐年货,全是凤姨精心准备的。
他们陆陆续续接待了几波兄弟亲友,便迎来了新年。
大年初一,两人天一亮就起身,穿了新定做的呢子大衣,在院子里放了几串鞭炮,和阿南一起吃了汤圆,三个人便捎上两坛好酒一道去了黄尼姑那里拜年。
在尼姑那里吃了午饭,三个人回到小酒馆,阿南自去屋里打坐,薛时和莱恩喝下午茶的时候,陶方圆一家子来串门,薛时给他们家的胖小子塞了个红包,小家伙乐得咯咯直笑。
薛时留了陶方圆他们吃晚饭,他嫌弃自家厨房效率太低,就从附近馆子里订了一桌菜,和陶方圆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围桌坐着,喝酒吃菜,闲话家常。
薛时喝了不少,有点发懵。莱恩送走了客人,替他除去外套,让他在藤椅上躺下,又给他盖了条毯子,正要转身去弄点醒酒汤,薛时却猛地扯住了他的手腕,他失去了平衡,跌进藤椅里。
薛时将他紧紧圈在怀中,呼吸间喷薄出酒气,用唇轻轻触了触他耳垂,笑道:“我没醉,真的,我是真心为圆子高兴,我们这几个兄弟,最后弄成这样,都没落到个好,幸亏他提早抽身,没有掺和进来。”
莱恩没有说话,两人面对面静静躺在一起,夜空中突然蹿升起一颗烟火,呯地一声炸开,火光照亮了这处狭窄而温暖的玻璃屋。
“以前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兄弟都在,我母亲也在,我母亲和玉姨揉面擀面,朱紫琅剁肉和馅儿,锦之和圆子包馄饨,真热闹啊……我以为我的人生就应该那样过下去,然后娶妻生子,孝敬母亲,帮扶兄弟,没有任何其他可能,但是,你突然出现了,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莱恩抚上他的脸,过了许久,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不后悔,”薛时用额头抵上他的,近距离凝视着他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认真道,“一点也不。”
命运最迷人之处,在于它永远充满悬念,永远无法预测,就像几年前的薛时,做梦都不可能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这片土地,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的生命,改变了他人生既定的方向,让他可以依靠,可以停留。
两人挤在藤椅里,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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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之后,小叶子又被送过来了,这回,她带来了她的好姐妹崔小小。
“他们刚刚办完婚礼,家里住满了客人,她每天都吵着要到这里来,他……想让孩子们在这里暂住几天。”将孩子们送来的李秋雨抱歉地说道,她尽量避开那个名字,不在薛时面前提及叶弥生。
薛时点点头。前几天他看过了报纸,报纸上刊登了叶弥生和顾晚晚的婚礼,他也松了一口气,总觉得他和叶弥生的孽缘,到今时今日才算终结。
他对叶弥生,有怜悯,有疼爱,也照顾过,保护过,他不明白,这清清白白的兄弟情谊怎么会被叶弥生误解扭曲成那样。
他起初以为叶弥生是想利用小叶子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但后来他发现都是李秋雨来接送孩子,叶弥生从未露面,他这才打消了戒心。
薛时现在对叶弥生这个人没有任何想法,只想和他今后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小叶子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割舍不下这个孩子。好在小叶子乖巧,莱恩挺喜欢她,她和莱恩很快就亲昵起来。
两个孩子打破了他们宁静的小日子。
崔小小颇有艺术天赋,她一拿起画笔站在画布面前就画得停不下来了,莱恩有时候会过去指点一二,她一点就透,很快就能画得有模有样。
小叶子就有点不学无术了,她喜欢吃点心,喜欢粘着李先生,喜欢围着画画的小小姐姐转。在她幼小的头脑里,爸爸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这里没有任何禁忌,她可以做许多在家里不被允许做的事,就算玩到灰头土脸也不会被管家和奶妈责骂。
可是好景不长,过了几天,李秋雨来接走了两个孩子,说是叶弥生请来了家庭教师,往后孩子们只能在每周的星期天才能过来玩,寻常日子必须留在家中读书,正好此时薛时又因处理生意出了远门,整个小酒馆都清闲了下来。
当然,莱恩从来没有清闲过,他有许多事可以做。
下午起床之后,他对着镜子仔细剃须梳头,然后穿上里衣、毛衣和皮鞋,又从衣橱里挑了一件非常体面的大衣套在外面,用羊毛围巾裹住头脸,带着阿南,在酒馆门口叫了辆黄包车,直奔法租界。
黄包车停在百代公司门口,莱恩请门房进去通报,没过多久,一个大腹便便的白人男性从楼里走了出来。他来到莱恩面前,立刻摘下帽子,伸手与他握住:“下午好,李先生!”
“下午好,威廉姆斯先生,很高兴能在中国见到你。”莱恩表情愉快,威廉姆斯先生这次是代表英国总公司出差到中国来的,一到中国就给他发了电报,邀请他去百代公司,他欣然应允。
两人在百代公司清净的茶室里面对面坐着喝茶,聊了一些最近伦敦发生的趣事,以及他们共同认识的老友们的近况。
威廉姆斯笑道:“您知道吗?您现在可是整个伦敦的传奇人物,虽然您因为在康斯坦丁酒庄勇斗希尔曼勋爵的事迹毁誉参半,有些批评人士至今都在对您的所作所为大肆进行批判,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您作品的畅销,这让我们感到惊叹,皇家交响乐团甚至在新年音乐会上演奏了您的曲目,好评如潮,您是一个奇迹!”
莱恩谦虚地笑了笑。
威廉姆斯到底是个商人,三句话不离他的商业目的:“我希望您能继续与百代公司合作,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您如果能灌制一张新唱片送到伦敦,一定会掀起轰动的,一定会!”
莱恩道:“我今天前来赴约,也是基于同样的目的,我想要把我过去在中国的时候写下的作品灌进唱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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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无声入夜,叶弥生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怀里熟睡的小儿子。
这是时哥离开之后的第几个月了?他有些恍惚。
自那天分别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薛时。他知道薛时现在和李先生一起经营着一间小酒馆,他常常让李秋雨将女儿送过去,并借机打探他们的近况。
有些深入记忆的东西,就如同嵌入皮肤里的一根木刺,年深日久,长成他身体的一部分,拔出来会受伤流血,但是不拔出来,常常隐隐作痛,令他苦不堪言。
比如在这个寂静的雨夜,他想起过往种种,想起时哥对他的好,思念汹涌而出,最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抬眼,就看到朱紫琅匆匆走了进来。
朱紫琅一路都没有打伞,头发和肩膀湿漉漉的,他捋了一把头发,走到叶弥生跟前,将一个大信封放到他面前:“你该看看这个,我刚刚在洋行买到的。”
叶弥生接过信封,抬手招来奶妈让她把儿子抱走,随即打开信封,信封里是一张崭新的唱片,装帧精美,封面是灯光下一个坐着弹琴的剪影。
叶弥生捏着那张唱片,手指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是百代公司刚刚发行的新唱片,一辑共五张,这只是其一,”朱紫琅道,“这五张唱片灌录的都是你过去的作品。现在外面都在传言,说你过去的唱片水分很大,是由他人代为创作的。”
朱紫琅说完,沉默了一下,补充道:“是李先生,他在挑战我们。”
叶弥生冷笑一声,把那张唱片放下了。
“要不要我去报社找人写篇通稿,澄清一下?”
“算了,由他去吧,”叶弥生摆了摆手:“他们说的那些,本来也是事实。”
“可是……”
“事到如今,我什么都有了,还会在意这些浮名吗?”叶弥生幽幽道。什么都有了,可是又好像一无所有,在与李莱恩的争斗中,他一败涂地,什么都没得到。
朱紫琅沉默了。
“益生制药厂筹备得怎么样了?过去肖胜海手底下的那帮人还能启用吗?”叶弥生转移了话题。
“厂房收拾得差不多了,设备也已经凑齐,还聘了两个刚刚留洋回来的化学家,”朱紫琅道,“等我去选个吉日,你到厂子里露个面剪个彩,我们立刻就能开工。”
“好,都交给你去办。”叶弥生笑了笑,随手将那张唱片还给他,“把这些都扔掉。”
“他这样羞辱你,就这么算了吗?”朱紫琅忿忿不平。
“我暂时不想跟他有任何冲突,”叶弥生摇了摇头,“李先生是真的厉害,他最开始出现在我们家就是冲着时哥来的,他目标明确,所以才忍气吞声在我们中间蛰伏那么久。但是,他要是以为这样就能得逞,那就太天真了。时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说到底他也只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有野心的男人,李先生想利用情爱和肉体就这样拴住他一生一世,可能吗?”
不待朱紫琅回答,叶弥生冷笑道:“李先生还不明白,人与人之间想要维持最坚固、最长久的关系,只有依靠共同的目标和利益,他从我手里拿走什么,我就能夺回什么,我叶弥生当年既然能从那样的绝境中翻身,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朱紫琅默默盘弄着那几张唱片,突然狠狠一掰,唱片弯曲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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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时一开年就变得十分忙碌,他一直是一个有追求的军火贩子,是一个从不满足于现状的军火贩子。
他先是去了一趟南京,在当地的一座民间火药厂挖回来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一路车马酒食好生伺候着,送到了崇明岛,准备创建自己的火药厂。
他虚心接受老师傅们的指导,购置原料和设备,招募青壮年劳动力,带着一帮新加入的年轻人在工厂里忙碌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把火药厂弄了起来。
三月初,工厂已经步入正轨,他总算忙完了一切,乘船回了上海。
回到西外滩码头的时候已是晚霞漫天,街道两旁的酒馆正在陆续开张,四周热闹起来。薛时远远就下了黄包车,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走在街上,一扭头,就看到玻璃橱窗上映照出的自己的影子。
他对着玻璃橱窗理了理衣襟,用手耙着头发,梳向后方,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不甚满意地皱起眉头:最近起早贪黑跟着工人们干活,也没时间拾掇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回家,显然很不体面。
“先生,买朵花吧!”
薛时回头一看,是个挎着篮子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见薛时愿意搭理自己,她立刻把篮子上盖的湿布掀开,又说了一句:“买一朵吧,都很新鲜!”
篮子里躺着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香气扑面而来,薛时摸出几张钞票递给她,笑道:“好,全都卖给我吧。”他希望这些惹眼的花可以稍微弥补一下他今天不完美的造型。
街道尽头,自家的小酒馆还没开张,薛时推门走进去,只有一个少年在扫地,他是黄尼姑新收的小徒弟,叫小章,因为年纪小,入门才不久,便让阿南带着,因此他时常会过来酒馆帮忙。看到薛时进来,小章放下扫帚,朝他打了声招呼。
薛时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快步穿过后院,推门进屋,喊了一声:“我……”
阿南把小叶子圈在臂弯里,两人一起在折彩纸,崔小小举着调色盘站在画板前画画,莱恩坐在茶桌前,一手执笔,一手托腮沉思。
他的到来打破了宁静,四个人一同转过头,望着他。
“回来了……”薛时越说越小声,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恨不得加上一句:抱歉,打扰了。他差点忘了今天是星期天,孩子们都在,此时捧着一束花,有点尴尬。
“爸爸!”小叶子喊了一声,一路小跑过来,抱住了薛时的大腿。一个多月没见着爸爸,她又稀罕爸爸了。
薛时把满手的东西交给阿南,抱起小叶子,摸了摸她的头,见她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花束,无奈,只得从中抽出一支送到她手里。
小叶子低头嗅了一下那朵花,一脸兴奋:“香香!”然后继续盯着爸爸手里的那一大捧。
“贪心!”薛时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赶忙把花藏到身后,扭头对阿南道:“带孩子们去前面,把礼物给分了。”
阿南依言起身,一手抱着小叶子,一手牵着崔小小,出去了。
莱恩坐在茶桌前,双手交握撑在桌上,下巴搁在手背上,沉默地看着他。
薛时定了定神,闷声走到桌边,将玻璃花瓶里一束已经不太新鲜了的花束拿走,换上新买的玫瑰,随后整理了一番,弄出一个还算满意的插花造型。
一双手臂从身后绕过来,环住他的腰,莱恩从身后贴了上来。
薛时看着映在玻璃上两人的影子,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抬手伸到耳朵后面,摩挲着他的脸,低声道:“我好想你啊。”
“嗯,”莱恩在他耳边轻声应道,“我也是。”
“原本想带你一起出去,但是我这趟并不是去游山玩水,去的都是些穷乡僻壤的地方,再遇到一些恶棍、地头蛇,一言不合就要见血的,我就觉着还不如让你待在家里,有阿南守着,我也放心。”薛时解释道,他还是本能地不愿意让莱恩接触那些丑陋的东西。
莱恩埋首在他脖颈间蹭了蹭,他知道,也愿意停留在薛时一手为他建造的象牙塔里,就守在这里,等他回家。
炽热的呼吸喷薄在耳垂上,薛时转身抱起他,让他面朝自己坐在了桌上,挤进他腿间,欺身亲吻上去,一颗一颗解开他的扣子。
一辆汽车停在门口,李秋雨下了车,走进小酒馆。
小章正在抹柜子,一抬眼看见李秋雨进屋,忙招呼道:“李小姐今天来得这么早?”
李秋雨点点头,看到桌上堆满了东西,孩子们正在热热闹闹地拆礼物,也不着急接她们走,便问小章:“他回来了?”薛时年后一个多月都不在家,她是知道的。
“时哥刚回来,在后头呢!”小章朝后院指了指。
李秋雨转向正帮着小叶子拆礼物的阿南,低声道:“我有事和他说。”
听闻此言,阿南点点头,立刻放下东西就去了后院。然而眨眼之间,他又回来了,一脸淡定地朝李秋雨摇了摇头,意思是薛时现在不见客。
李秋雨叹了口气,带着满载而归的孩子们上了车,临走时对阿南说了一句:“烦请代为转告,让他们最近都小心一点。”昨晚她偷听到叶弥生和朱紫琅的谈话,大约猜到叶弥生最近可能会有小动作。
阿南点了点头。
昏黄的路灯下,酒女送走了最后两个踉踉跄跄的醉鬼,所有的酒馆都打烊了,整条街一下子安静下来。
屋内温度正合适,鼻息间充斥着玫瑰的香气,两人裹着同一条毯子相拥在一起,静静享受着厮守的时光。
莱恩坐起身,背靠着床头,默默点了支香烟。
薛时眯缝着眼睛,看着他的侧影,笑着问道:“又没有灵感了?”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灌制了几张唱片,”莱恩侧过脸看着他,“都是我过去在上海的时候写给他的曲子,这一次,署上了我的名字。”
薛时起身,与他并肩坐着,从他手中拿走燃着的香烟叼在自己嘴里,拉过毯子给他裹好,又笑:“还在跟他斗呢?”
“那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得拿回来,当然,也包括你。”莱恩认真道,“我从英国回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薛时呛了一下,咳出一口烟气,在一旁笑得心花怒放。他伸手在一旁的桌子上碾灭香烟,顺手一带,就将那人裹进怀里,埋首在他脖颈间深深嗅着,低声道:“是,都是你的,我也是。”
从这个人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第一天起,他就无时无刻不被牵引着。莱恩根本不必去争,只要勾勾手指,他就会抛下一切,义无反顾跟他走。
薛时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没吃什么东西,又加上一番不知疲倦的云雨,结束时已是后半夜,他实在是饿得睡不着了,两人一同披衣起床,去酒馆的小厨房里弄东西吃。
小章这孩子厨艺了得,很会琢磨吃食,只要他在,就会把小厨房的食材备齐全,然而深更半夜,薛时并不想吃复杂的东西,他下厨煮了两碗清汤面,扔了些青菜和肉碎进去,热锅上油,煎了两个荷包蛋,一碗一个盖在面上,撒上葱花淋上麻油,便热气腾腾端上桌。
外面又下起了绵绵春雨,两人在小厨房里对坐着吃面。莱恩看着对面那人狼吞虎咽的架势,便把自己的碗推过去,匀了半碗面条给他。
他非常贪恋这样温暖静谧的时光,恨不得就此老去,两人一起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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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那天,连绵多日的春雨终于停了,他们带了香烛纸钱一同去了墓地。
墓地在一处绿草如茵的矮坡上,这里视野开阔,虽然距离租界远了点,但非常幽静,适合长眠。此时天气和暖,隆冬时节让何律他们移栽过来的两株桃树正是盛花期,连着下了几天雨,落花铺满了坟头。
薛时带了一把铁锹,把坟墓做了简单的修整,除了杂草,打扫一番,对莱恩道:“我刚才瞧见坡下有个小铺子,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些鲜花。”
莱恩点点头,在几座坟前蹲下,拆开那些香烛纸钱,在地上码好。
桃花开了,落了他满头。
这里葬着薛时的母亲和兄弟,这让莱恩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人们通常把出生地称作故乡,但是莱恩觉得,有逝者可以祭奠的地方,也是故乡。
身后响起脚步声,莱恩以为是薛时回来了,忙转过身,却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叶弥生和朱紫琅从小道上走了过来,朱紫琅手里捧着香烛纸钱,看来跟他们目的相同。
看到莱恩,叶弥生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他走上前来,笑了笑:“李先生也在?”
莱恩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叶弥生环顾四周:“怎么就你一个人?时哥呢?”
阿南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默默走到莱恩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
“之前听说他有一个多月不在上海,”叶弥生问道,“我都很久没见着他了,他过得好吗?”
“与你无关。”莱恩冷淡回应。
叶弥生露出讽刺的表情:“是啊,与我无关,他曾经是我最依赖的兄长,可是被有些人处心积虑夺走,从此以后,与我无关。”
“你是咎由自取。”
朱紫琅在坟墓前蹲下,堆好纸钱,擦火柴点燃,烟火立刻升腾起来,他折了一根树枝蹲在那里拨弄着火堆。
“我认输,在取悦男人方面,我自然是比不上李先生,我也万万没想到,李先生你为人师表,竟然用肉体引诱他,和他爬到床上,宁愿当个兔子也要把男人拴在身边,李先生真是好手段!”
“你不必尝试激怒我,这除了暴露你恶毒的本性以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莱恩神色平静,“我既然选择和他在一起,自然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
“李先生,”叶弥生笑道,“你现在春风得意,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赌你能得意多久。”
“时哥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迟早会娶妻生子,过正常的人生。我那么爱他,也只能面对现实,早早就为他选好妻子,只盼他有了家庭之后能安安稳稳留在我身边,只可惜他受你诱惑,被你骗走了。李先生,你不可能与他组建家庭,也不可能为他生儿育女养育后代,你想想,等你这副年轻漂亮的皮囊衰老之后,你要靠什么留住他呢?两个男人在一起,本就荒诞,年轻时玩一玩也就算了,你竟然还奢望长久?李先生,你太自私、也太贪心了!时哥现在是被你迷惑,冲昏了头脑,等他年龄渐长就会明白家庭妻儿的好处,让我来猜猜,这需要花多长时间?”
薛时在卖香烛鲜花的小店门口遇上了同样来扫墓的陶方圆,陶方圆朝手中的竹篮指了指:“我带了青团,是我娘亲手做的,锦之以前最喜欢吃这个,家里还有很多,回头我再拿一些送到酒馆去给李先生尝尝!”
“你家的胖小子怎么没带过来?”薛时捧着一大束白菊,和陶方圆一同朝墓地走。
“别提了,那小子开春染了伤寒,发烧呢,整宿哭闹,把我娘和我媳妇折腾得几天几夜没睡好,好不容易病好了,我让她们带孩子在家歇着,扫墓就我自己来了……”陶方圆冷不丁朝墓地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骂了一句,“操!他们怎么也在这?!”
薛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脸色一沉,快步走上前。
陶方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坟墓前,指着叶弥生和朱紫琅怒道:“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滚!”
“圆子!”朱紫琅扔下树枝站起身,冷冷看着他,“注意你的言行。”
“朱二你个狗娘养的你还有脸教训我?”陶方圆说着就要上前理论,却被薛时拦下了。
薛时走到叶弥生跟前,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允许你们来祭奠玉姨,毕竟小时候她疼过你们,但是锦之就不必了,他一定不想看见你们。”
叶弥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怅然点头:“我知道,给玉姨扫了墓,我们立刻就走。”
薛时将买来的白菊分成两束,分别放在了两座墓碑前,转身朝莱恩和陶方圆道:“走吧,前面路口有个茶馆,我们先去歇歇脚,回头再来烧纸。”
扫完墓,回来的路上,莱恩一直侧身坐在车里,静静望着车窗外。看着他这个神情,薛时可以确定,今天在墓地,叶弥生一定对他说了什么。
两人去常去馆子吃了晚餐,然后回到了小酒馆,沿着窄小的街道一路走到港口,莱恩没有停,继续沿着江堤走着。
薛时挽着他的手,陪着他一直走,并不多问。
叶弥生这个人,阴狠、恶毒,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他并不想知道叶弥生说了什么,他根本都不想再提起这个人,更何况是在莱恩面前。莱恩是个心智十分坚定的人,他相信莱恩不会被叶弥生的言语影响到。
两人一路绕过江堤边的一片小树林,莱恩突然停下了,转过身。
薛时握着他的手,挑眉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相拥在一起,开始接吻。
分开时,薛时有些呼吸不稳,吃惊地看着莱恩脱下大衣,接着脱了毛衣和裤子,把衣物卷在一起,扔在地上,又开始去解衬衫纽扣。
在这里?现在?
薛时紧张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远处时不时能看到脚夫忙碌的身影,这片江堤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温存的地方。
不得不说,莱恩真的是一个十分随性的人,在解决性欲这件事上,他从来都是大胆而享受的,丝毫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
罢了罢了,被人看到又怎样?刚才的一番亲热,已经把薛时撩拨了起来,这会儿裤子里涨得难受,豁出去了!薛时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也弯下腰开始脱衣服。
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薛时怔住了,回头一看,莱恩已经率先跳进了水里,浮在水面上,朝他招了招手。薛时转过身的时候莱恩看到他勃起的下身,立刻意识到他刚才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轻轻笑了起来。
“……”薛时捂住脸,耳根通红,他觉着自己今天大概是去扫墓被锦之上身了,满脑子都是那件事。
薛时也脱光衣服简单热身了一下,跟着跳进了水里。
江水有点冷,莱恩已经很久没游泳了,这会儿骤然入水,感觉特别畅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露头的时候已经游出去很远。
“你慢点,等等我!”薛时在后方笑着喊道,他脚下一蹬水,连忙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朝夕阳的方向游去。
夕阳最后一点光辉溶进了江水中,晚霞变成了瑰丽的暗红色。
“我抓住你了!”薛时在水中一把抓住莱恩的胳膊,游得有些气喘,他回头看了看堤岸,“我们游得太远了,回去吧。”
“嗯。”莱恩酣畅淋漓地游了泳,下午在墓地遭遇的不愉快一扫而空,此时两人一起停留在水中,他抹了一把脸,伸出胳膊,托住薛时后脑,亲吻了他。
两人在被晚霞染红的江水中接吻,过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我常常感到不安,”莱恩捧着他的脸,将额头和他抵在一起,“总觉得有一天会失去你。”
“你别听别人乱嚼舌根,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薛时在水中拥住了他,柔声道,“走吧,天色不早了,回去了,你要是想游泳,我明天再陪你来。”
薛时说罢就要往回游,却被莱恩拉住了。
“我想带你走,你愿意跟我走吗?”
薛时骤然回头,一脸吃惊。
莱恩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只露出小半张脸,定定地看着他:他不会拒绝我的,他从来都不会拒绝我。
可是现在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莱恩撇过脸,看着别处,低声道:“我随口说说……”
薛时笑了一下,朝他游了回来,在水中捧住他的脸将他托出水面,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我跟你走。”薛时眼中带着笑意,“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不过,在走之前,我得把工厂和兄弟们都安顿好,再赚一笔钱,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开一间小酒馆什么的,来保障以后的生活,这大概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你可以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