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完结】
郁早早自顾自一个人往里冲,郁启明下车之后倒是又绕回到驾驶座,问陆今安怎么个打算。
陆今安说他不急。
郁启明笑道:“你不急那最好,我想着这房子是没办法住人的,男人没准还能勉强凑合凑合,早早不一定凑合得下去,别到时候半夜还得再打电话麻烦你过来接人。”
话说是这么说,其实,郁启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要住这里,几年前带着宋学而回来的时候就没住进家里,这次还带了裴致礼和郁早早,就更不会了。
陆今安对着郁早早以外的人一向言简意赅:“行,那你们先进去,我停完车就过来。”
郁启明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等陆今安把车开走去找停车的地方了,他才走到等在路旁的裴致礼身边。
小少爷气质清冷又矜贵,站在一根老旧的电线杆子底下,倒是把那根电线杆子都衬出了不符合它本身的身价来。
裴致礼朝着郁启明伸手,郁启明抬手,挺自然地握住了,两个人就这么一起往里走。
太阳落了山,夕阳也收了尾,窄路很黑,只有两户邻居家点着的灯照亮一点点路,郁启明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郁早早已经到了家,她站在路的尽头朝着郁启明和裴致礼喊:“别磨蹭,快点过来郁启明,我找不到电闸啦!”
郁启明喊回去:“你站着别动!”
郁早早喊回来:“知道啦!”
姐弟两个的喊声惊动了邻居家的狗。
一条黄毛的狗从门缝里挤出半个头,在郁启明和裴致礼走过的时候,凶神恶煞地冲着两个人大叫。
裴致礼反应极快地侧身挡在郁启明跟前,只是听到了狗叫声的郁启明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裴致礼示意郁启明快走,郁启明偏不。
他从裴致礼身后探出头,盯着那只看上去也有点年纪了的黄毛老狗:“哇,这么凶,你不是阿花的子孙吧,阿花脾气好多了。”
狗是听不懂人话的。它继续朝着两个人陌生人狂叫,甚至试图从门缝里钻出来。
裴致礼拉了一把郁启明,拖着他的手往前走:“走吧,你也想被狗追着爬上墙?”
郁启明那点刚生出来的小逆反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被拉着快走了两步,等走过了那条狗的势力范围,才开口讲:“它吓到我了。我想跟它打一架,不论出身,只以成败论英雄,看看谁才是这条巷子里的老大。”
裴致礼的心偏到天边了:“你是老大。”
郁启明说:“谢了裴哥,老大其实在腿软。”
郁启明说他腿软,是真的有点腿软,谁让狗和老房子是郁启明尚未跨过去的梦魇,更别说就刚刚那条黄毛老狗的兄弟还啃过他爸的死人肉。
裴致礼停下了脚步:“那我背你?”
郁启明笑到险些咳嗽:“不用了,哥,咳,这次不用了,下次吧。”
狗叫声一直到他们两个走到了路的尽头也没有歇,直到领居家有人呵斥了两声,那狗才呜咽着收了声。
而走过了窄巷,就能看到一幢被浓蓝色的夜幕笼罩的、连着院子的二层小楼。
小楼的对面种着高高矮矮几棵树,有的树叶已经落尽了,有的还没有落尽,那些落叶积在院落墙角,被冷风吹着正在打圈。
早就到了的郁早早正站在大门外,借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那一点点的光,正垫着脚看门外那两棵高大的石榴树,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郁启明让裴致礼陪郁早早,他到后头去推个电闸。
郁启明举着手机绕过院子,在房子后面找到了电箱。
电箱生了锈,郁启明用了点力道才把它打开。
顺利推上了闸,郁启明喊郁早早:“早早,试一试开一开院子里的灯!”
隔了一会儿,郁早早讲:“亮啦!”
院子里的灯亮了,郁启明循着原路走回了前门。
低矮的二层小楼前有了并不明亮的光,五十瓦的灯泡本来就昏黄黯淡,何况灯泡上还结了密集的蛛网,于是就遮掉了更多的光。
“——郁启明,我钥匙不见啦,救命,你来开门!”
郁早早站在大门口已经找了半天的钥匙了,从裤兜找到背包,从背包找到外套口袋,最后还是两手一摊找郁启明帮忙。
“你找得到钥匙是惊喜,找不到是寻常。”
当年钥匙一共有三把,三姐弟一人留一把,郁早早的不见了问题不大,郁启明的还在就行。
郁启明拿出钥匙,开门进屋,屋外昏黄的光线射入厅堂,照亮了一寸地。
郁早早推了推郁启明:“你去开灯。”近乡情怯,郁早早莫名奇妙地不敢往里走了。
郁启明不说话,直接走到墙边,摸索着开了灯,屋子里的灯明显要比外面的那一盏亮很多。
灯亮了了,照得厅堂里空空荡荡的,里头除开两把长条凳以外什么都没有——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郁启明招呼裴致礼进来:“没地方让你坐,先站一站吧,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水。”
郁早早倒是想找把凳子给人坐一坐,只是等走到那两把条凳前,看着那高低不一的几个腿脚,最终郁早早还是放弃了让客人坐一坐的想法。
她哂笑地对走进屋子的裴致礼讲:“真是不好意思,裴哥,我们家实在是……”太穷酸了。
裴致礼不在意这些,他一眼看到的是屋子里的其他东西:“没事,介意我转转吗?”
郁早早:“你随意,随便转,就是楼下没什么东西。”
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墙上就有东西。
东墙上挂着一版没撕完的日历,日历的最新一页早已褪了色,日期停留在很多年前的五月十五号。
西墙上则是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状,从头到脚,几乎占据了一整面的墙,只是奖状也褪了色。
红的褪色成了黄,黄的褪色成了白,只有手写的名字依旧还算清晰。
裴致礼认认真真看了,倒也不是所有的奖状都是郁启明一个人的,还有几张是郁早早的,可能是因为数量不多的关系,它们被众星拱月似地贴在了一整面墙的最中央。
郁启明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电水壶,明明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他买了一把新的放在这里。
行吧,没了就没了。
他关上柜子门,重新走回客厅,结果只看到裴致礼一个人站在墙边,正抬着头看着他的奖状。
“早早呢?”郁启明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袖:“一个人上楼了?”
裴致礼转过头,看到了郁启明额头上也沾了点蛛丝,伸手替他拨了拨。
“没有,出去接陆今安了。”
郁启明往门外看了两眼,隐约看到两个身影在拉拉扯扯的,不方便看,他收回目光,问裴致礼:“要不要上楼去看看?虽然楼上也没什么东西。”
照理来说是应该没有什么东西的。
可是当郁启明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进去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铺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褥被子。
一整张床,连同上面铺着的东西,全部被一张很大的透明塑料袋子仔仔细细地裹着,像是怕沾了灰。
床头旁的桌子、椅子也都套了带着碎花花纹的罩子,连那一盏旧台灯也被整整齐齐地收在角落,盖着碎花的透明罩。
房间里很干净,没有什么太大的味道,如果仔细闻,甚至还能闻到一点已经不太浓了的茉莉花香。
算不上什么高级的香气,就是超市里打折促销的时候能够买一送一的廉价去味剂的味道。
郁启明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在墙角看到了一盒打开了的香氛。
顿了顿,郁启明走进了房间,他扯开了桌子和椅子上的罩子,摸了摸,没摸到什么灰尘。
“应该是我大姐回来过。”郁启明说:“坐吧,这里干净。”
裴致礼走进了郁启明的房间,他坐到椅子上,说:“我见过这个桌子,还有这盏台灯。”
就是这个角度,照片里还有少年随手放在一旁的笔,以及解了一半的题。
“是的,我应该拍过照给你。”郁启明试着开窗,窗打开了,屋外吹进了一阵冷风,冷风吹动了放在桌角的一本练习册,那是郁启明高中时候的东西了,当时没有收起,就一直放在那里。
裴致礼把它拿了起来,问郁启明:“我能看吗?”
“能,没什么不能看的。”风太大,郁启明又把窗合拢了一点:“你乐意,床底你都能看。”
裴致礼挑了一下眉,既然人都这么受了,他放下手里的练习册,当着郁启明的面直接打开了他书桌的抽屉。
“希望里面没有女生写给你的情书。”
抽屉里也收拾得很干净,整整齐齐摆放的笔,文具,笔记本,还有底下的一些……
裴致礼本来只是在说笑,结果他就真的在里面翻到了几个信封。
裴致礼抬头,看向郁启明。
郁启明也看到了:“这是宋学而放这里的,我本来……,她以为我没发现,放着就放着了,我也就没再动它们。”
裴致礼把那几个信封抽了出来,只是抽出一个角他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女孩儿写的情书,这只是几个空了的信封袋。
信封袋是白色的,没什么花纹,只有角落写了几个字。
希望致礼,助学星辰。
郁启明的目光顺着裴致礼的指尖,也落在那一行字上。
上面写了致礼,也写了星辰。
“其实,我一直以为是巧合,可是后来钟遥山告诉我了一些事情。”郁启明望着信封纸袋上刻印着的那个“致礼”,轻声问:“那些事情,是真的吗?”
“是的。”裴致礼把那些信封放到桌面上:“当时本来要冠裴时雪的名字,是我要求用的我的名字,也是我要求把奖学金落点在这里。”
耀华要做慈善,基金会的名字第一个考虑的不可能会是裴致礼,只是当时裴致礼难得显露出强硬,再加上裴时雪说他不想把自己的名字随便滥用,显得没半点格调,所以裴召南才会妥协,用了“致礼”这两个字。
也正是因为用了裴致礼的名字,使得裴召南对这一整个慈善项目失去了兴致,裴致礼才能顺利地把私心落实到了位。
天更黑了,夜幕上挂了星,有风从细开的窗户里吹进屋。
郁启明沉默了很久,才说:“可你没有理由要这么做。”
裴致礼不这么认为:“我有我自己的诉求,郁启明,你不要把我看成真的慈善家。”
他说着,又把那几个信封重新放回原位,然后如同保存一个秘密一般,将抽屉细密地合拢。
冷风吹过郁启明和裴致礼,郁启明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隔壁的屋子突然传来嘭地一声巨响。
两人对视,郁启明反应迅速,直接转身往外走。
——是郁早早,她推开了房门之后,又直接给关上了。
她显然也看到了自己被打扫过的房间,她阴沉着一张脸说:“这个房间不能住了,我要去别的地方。”
郁满霞看似贴心的举动只带来了适得其反的结果,郁早早并不想接受她的好意,郁早早只觉得……窒息。
郁启明不说话,伸手揽过郁早早肩膀,带着她一起下了楼。
一直走到了屋子外头,郁启明才开口:“不住就不住吧,我订了个民宿。”
郁早早本来脸还阴着,她想着要是郁启明替郁满霞说好话,她就连着郁启明一起拉黑,结果郁启明说他早就订了个民宿。
“你、你什么时候……”郁早早顿了顿,抿了抿嘴,又问:“你……订哪儿了?离这儿远不远?”
郁启明给了身后的陆今安一个眼神,然后回答道:“前几天订的,不远,就在咱们村里,老板是你老同学。”
前几天就订好了的民宿。
郁启明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细节。
一个处处贴心的、面面俱到的、爱她的老弟。
郁早早觉得她要是失去了这个老弟,她能作法诅咒老天爷。
“那你呢?”郁早早吸了吸鼻子又问:“你和裴哥也住民宿不?”
郁启明点头说是,他和裴致礼也住民宿,郁早早这才真切地松了一口气。
关了老房子的灯,这一晚上一行四人住进了郁早早和郁启明老同学开的民宿。
坐落在山脚的屋子,屋外种了一大片的毛竹。
老同学不知道订房间的人是郁启明,见到了客人惊愕得要命,他伸出手直接给了郁启明一拳,说:“你他妈的一口一个老板把我糊弄的,郁启明,心眼子还是够坏啊!”
打完了郁启明,他又转过头,客客气气地朝着郁早早叫了一声早早姐:“好久不见早早姐,您威风一如当年。”
郁早早说:“哟,原来是你小子开的民宿。”
这个破玩意儿小的时候欺负他们没妈,被姐弟两个联合着欺负到了十多岁,郁早早揍他不下十数回。
当年嘴欠的东西现在也人模人样地当了老板,大家都长成了体面的成年人。
当晚老板请客,大家都喝了点酒,郁启明也意思意思咪了一口,一口之后就把酒杯推给了裴致礼,他自己换了杯白水。
大家聊得也很开心,说了说过去,也说了说现在。
老板蛮八卦地问郁启明结婚了没?郁启明说没有,然后指了指裴致礼,说,这是我男朋友。
老板酒意上头,一张脸涨得绯红,他结结巴巴说,行吧,那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裴致礼拿起酒杯跟对方碰了碰,特别得体地说了句谢谢。
当天酒喝到很晚,睡得晚,第二天起得也晚。
大年三十的天气算不上好,阴天,低温,大风。
郁启明看了看天气预报,今天夜半或许还要下雪。
可是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顶着大风,郁启明和郁早早还是带着裴致礼和陆今安上了山。
山腰里风大,点了好几次烛火都被风吹灭了,气得郁早早指着坟头大骂:“干什么干什么!嫌我们来得少是不是,你再给我摆脸色看看,你信不信我和郁启明以后再也不来了!”
郁早早骂完了,郁启明蹲下身重新试着点了点火烛,点着了。
点了蜡烛,摆了饭菜,又烧了纸钱。
郁早早絮絮叨叨跟爸妈说了很多话,最主要是在夸耀自己的事业,说自己成了能上电视的女明星。
郁启明神色淡淡的,一直笔直地站在那座坟茔前,直到有被野风吹开的火星子落到了草上,他才动了动身体抬起脚踩灭了那点火星。
郁早早说尽兴了,就拍拍裤脚站起身,直接拽着陆今安说要去山顶看看风景,其实就是留了时间给郁启明和裴致礼。
有些话是感情再好的姐弟也不能听的。
等到郁早早走远了,郁启明才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那包烟。
他抽出一根烟,借着火烛点了,火焰烧着了烟草,又被冷风吹灭。
郁启明把烟插在了坟头,讲:“贵的烟,就一根,多了没有。”
风卷过郁启明的衣领,郁启明讲:“今年回来,最主要是想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他是裴致礼,以前没有机会,现在认识也不晚。”
“剩下也就没什么事情了。以后你和妈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不用操心早早和大姐,更不用操心我,我们都过得很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那根烟很快燃到了头。
郁启明问裴致礼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致礼:“做比说重要,就这样吧。”
郁启明于是俯身,吹灭了蜡烛。
下山之后,天更见阴沉,风也更大。
郁早早问年夜饭可不可以吃火锅,郁启明没有意见,裴致礼也说可以,陆今安就说他去买食材。
郁早早问他:“你不回家了?今天大年三十,吃年夜饭的。”
陆今安说:“不重要。”
郁早早想不出作为一个中国人还能有比过年吃团圆饭更重要的事情。
从山上下来,郁启明浑身被风吹得凉,裴致礼就摁着他去泡了个热水澡。
只是一开始目的纯洁的泡澡发展到了最后又偏离了预定轨道,等到两个人走出房间下到餐厅的时候,火锅的香气都已经飘散在空气里。
今晚老板也要回家,于是只留下了他们四个,只有他们四个反而更好。
郁早早开了个投屏,说要看春晚,郁启明耐着性子看了两个节目,最后觉得还是手机麻将更好玩一点。
玩了两局,手机被裴致礼拿了过去。
郁启明慢吞吞地吃菜,看裴致礼连着点了三次炮。
输光了他赚来的豆子后,裴致礼把手机还了回来,郁启明真心是被气笑了。
裴致礼替他烫了一筷子羊肉做补偿。
昨晚睡得晚,今天哪怕是大年三十裴致礼也没让郁启明熬夜,十点钟一到就被带回了房间摁进了床里让睡觉。
郁启明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看了一会儿坐在床边正在回复手机消息的裴致礼。
“裴哥。”郁启明喊他。
“嗯?”
“今晚,你跟我回家睡好不好?”
裴致礼收起手机看向郁启明。
郁启明抱着被子,轻声讲:“就一个晚上。”
很多年前约定的,如果裴致礼有朝一日来了郁启明家,他们可以挤一挤一起睡郁启明那张床。
那些不能实现了的约定无可奈何只能作废,但是这种如今有了实践机会的约定,再要他放弃,真的是太叫人不甘心。
裴致礼说好。
十一点十五分,郁启明和裴致礼像两个私奔的小情侣,鬼鬼祟祟地溜出了民宿的大门。
夜风凉透了,郁启明的心却莫名是热的。
十一点三十五分,村里有人放了焰火,巨大的焰火映照天际。
十一点四十分,小楼里亮了灯。
十一点五十五分,郁启明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笔记本和文具盒。
十一点五十九分,北风停了,天上落下了一片雪。
天上落下了雪。
裴致礼问他在画什么?
郁启明放下圆规,说在画圆满。
起始时相距越来越远的两个点终究会在圆满的终点再次重叠,从此以后,再也不分离。
“新的一年,男朋友,希望你圆满,也希望我圆满。”
十二点。
雪意铺满人间。
大年初一,天晴。
裴致礼醒的时候,郁启明已经不在身边,他穿好衣服,透过房间的窗看到了屋外莹白的雪。
也看到有人裹着他的外套,正在院子里踩雪。
日光透亮。
他小心翼翼地在雪地里踩出了一个圆。
像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踩雪的人抬头向他看来,雪太亮,逆着日光,模糊了对方的面容。
像是十七岁的少年站在雪里,冲着他挥手,喊了他一声,裴致礼。
时光重叠,昨夜的圆和今日的圆重叠。
“裴致礼!”
二十七岁的郁启明正笑着站在那一个圆满的正中央。
【作者有话说】
本章:【起始时相距越来越远的两个点终究会在圆满的终点再次重叠,从此以后,再也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