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伯娘目光在屋里环伺一圈,正觉得没啥缺的了,又穆然想起来。
——好像嫁衣还没置办。
嫁衣镇上布庄里头卖得贵,一件能要好几百文甚至好几两,村里人要是那条件好一些的,多是买了红布来,自个缝制。
要是那家里实在是穷的,红布买不起,出嫁那会儿,姑娘就一红盖头,哥儿就一红布条绑头上。
之前大房两个姑娘出嫁,穿的还是之前大伯娘嫁过来时穿的红衣裳,张大丫嫁进来那会儿,也穿了件,大伯娘先头还想着,拿来给蒋小一穿。堂奶奶想了想说不用。
如今二房不咋的缺银子,那定是买的红布,但蒋小一不会女红,眼见着日子越来越近,可也没见着他拿布往家里送,让着他们帮忙做,大伯娘就想着他是不是给忘了?
蒋小一低着头:“没忘,夫君说这事儿他都准备了,让我不用操心。”
二伯娘听出来了:“这是要给你买嫁衣?”
蒋小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十五一早,村里人就来了。
蒋家院子大,但来的人实在是多,院子都显得挤了。
自家菜地种的菜不够多,村长和二伯帮忙,在村里同人买了些,几百多斤,九个箩筐装着。
请的人多,肉贵,自是不能让大家敞开肚皮吃,菜便宜,那就多做些。
一大早的,卖菜的几家就都挑来了,是早上刚摘的,都新鲜着,过称给了银子后,妇人、夫郎们则直接拿去河边洗。
蒋大牛带着几个汉子去叔公家的鱼塘里抓鱼,蒋大树则是和周铁生几人去黄家赶猪。
蒋小一在院子里搭了个灶台,上头架着一口大铁锅,里面装着水。
蒋大树几人赶着猪回来的时候,锅里的水正巧的滚了,蒋大树几人直接将那头大肉猪给摁到了长椅上。
那猪一个劲的叫,蒋小二三个小家伙两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要捅脖子的时候,蒋大树怕吓着几个小家伙,想挥手让他们进屋子里去。
谁知他都还没开口,蒋小三站起来,突然往厨房里冲,再出来时还抱着个盆,里头有白子慕腌的酸萝卜条。
蒋小一萝卜种的晚,十月中上旬那会儿才刚种下去,这会儿自是还不能吃,这萝卜是叔公家送来的。
种在旱地里头,八月份的时候就种了,但那会儿小叔身子病重,叔奶奶忙着照顾他,旁的事儿抽不开身,没能挑水淋,这萝卜长的小小个,有的就中指那般大,不太好卖,吃又吃不赢,留地里久了又会老,叔奶奶想着蒋小一家里养了猪,就给他背了一箩筐来。
白子慕见着了,就拿来洗了给家里几个弄点零嘴。
酸萝卜好做,切成条,放了辣椒,又放了醋,还有糖,腌制一会儿,吃起来酸酸甜甜,又脆又辣,开胃得很。
几个小家伙嘎吱嘎吱啃着萝卜条,然后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俨然是一副准备看戏的姿态。
那猪突然剧烈嚎叫一声,蒋大树回头一看,周铁生性子急,已经拿刀往猪脖子上捅一刀,这会儿那血飙得老远,肉猪更是一边嘶叫着,一边剧烈的挣扎起来。
蒋大树和另外六个汉子死死将猪摁住后,立马去看几个小的:“你们不要怕……”
他话没说完就哽了。
蒋小二小手上还捏着一萝卜条,眨巴着黑眼睛:“二堂哥,你说啥呀?”
“二堂哥说我们怕。”蒋小三一抹鼻涕,大声道:“二堂哥,你小瞧我们了,我们可是勇敢的小朋友,都还见过鬼呢,鬼我们都不怕,怎么可能怕杀猪呀?杀猪太小意思了,一点儿都不吓人。”
“可不是。”沈鸟鸟悠哉悠哉啃着酸萝卜,萝卜泡了一夜,更加入味儿了。
沈鸟鸟觉得哥夫做的酸萝卜可真是太好吃了,昨天大哥自己吃了一大盘,还有父亲,两个人都吃多多,可是却不给他们吃,还赶他们去睡觉。现在能吃了,可得吃多些。
蒋大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点什么好,旁边几个汉子却是被蒋小三的话给逗笑了。
“哟,你还见过鬼啊?这么了不得的?那鬼长什么样啊?能不能告诉哥哥一下。”有人逗他。
蒋小二和蒋小三年纪虽是小,但和来帮忙杀猪的几个大小伙子都是一个辈分的。
蒋小三立马吹起来,他说的详细,蒋小二和沈鸟鸟在一旁打补充,说得好像他们真的见过鬼一样,描述得绘声绘色,直把几个小伙子听得脊背发麻。
这几个小家伙,难道真的见过鬼不成?这听着怎么咋的这么恐怖!!
蒋小一跟着众人忙活,直到中午,大伯娘和二伯娘喊他回来,说家里热了水,让他赶紧的去洗个澡。
本来留晚上洗也成,不过晚上冷些,还要洗头发,中午阳光好,也能干的快些。
汉子们在院子里杀猪切肉,这些今天都要准备好,然后明天时辰到了,就能直接生火下锅煮,不然明儿再弄来不及。
蒋小一自是不好在家洗,去的是大房那边,他回屋拿了衣裳,大伯娘和二伯娘跟在他后头。
大伯娘蹙着眉:“嫁衣白小子还没拿回来啊?明儿都要成婚了,不拿回来试试,万一不合适,长了或是紧了,咱也能改改。”
蒋小一也是这么想,今天早上他还问过白子慕,白子慕却说让他放心,他办事儿,效率杠杠的。
二伯娘听了大伯娘的话,怕蒋小一多想,便道:“白小子年轻,没经历过这种事儿,哪里能想的那么周道……”
正说着呢!
门口进来好几个人,身后还跟着一马车。
“小兄弟,这是蒋家不?小一哥儿可是在家?”
蒋小一呐呐的点头:“在的,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事吗?”
嬷嬷笑着道:“我们是新城布庄的,得了白掌柜吩咐,给您送衣裳来了。”
送个衣裳这么大阵仗?
那嬷嬷从马车上拿了个包袱出来,递给蒋小一,然后又跟着院子里正在杀猪的汉子说,能不能去外头路边做?他们要布置院子。
蒋大树几人都愣了,咋的还要布置院子?布置啥呀?大家扭头看看门上贴着的喜事,这不都布置好了吗?
可人这么说,他们也只得照做。毕竟人是白子慕喊来的。
蒋小一想看他们要搞什么鬼,却被大伯娘和二伯娘给拖走了。
村里人办喜事,没啥子讲究,就是在门窗上贴几个喜事,或是在门口挂个红布,如此也就成了。
这些东西,昨儿蒋小一就弄好了,白子慕下工回来,他问这样行吗?白子慕说行,可今儿却又派人过来……
他心头噗通噗通跳,觉得白子慕肯定是又要给他准备惊喜了,心头的喜悦怎么也忍不住,他紧紧抱着包裹,低低的笑,一路笑到了大伯家,大伯娘和二伯娘跟在他旁边,也是哭笑不得。
他在厨房里洗,等着洗好了,穿了亵裤亵衣,大伯娘几个女眷才从外头进来。
“快,试试白小子给你买的嫁衣。”
“是啊三哥。”竹哥儿急道:“我都没有见过嫁衣呢!三哥,你快试试。”
也不是没见过,上次娟子成婚,他就还去瞅了一眼,可村里人成婚,那嫁衣都是自个做的,布庄里头卖的,想来是不一样。
包袱就放在桌子上,很大一个,蒋小一一打开,见着里头的衣裳和长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连着大伯娘几人也张大了嘴巴。
那衣裳还未抖开,但那料子,柔滑如水,光洁如镜,一看就知道是贵得不得了的。
白子慕抱过蒋小一,也曾亲过他,搂过他,自是知道他身量几何,托裘老板做的嫁衣,那必然是合身的。
红色的衣裳上镶嵌着金色的丝线,如同晚霞映照在清澈的湖面上,既光彩又夺目,衣领、袖口处街绣着精美的祥云图案,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腰带,显得异常华丽。
蒋小一本身模样不差,这会儿这么一穿,活脱脱一个清秀小帅哥。
大伯娘和竹哥儿几人都看呆了。
蒋小一也觉得这衣裳好看,而且穿着还很舒服。他爱不释手,小心翼翼的摸着。
这是夫君给他买的呢!
真好看。
蒋小一又呵呵笑,一副美得要升天的样子。
“伯娘,好看吗?”
“好看,好看。”二伯娘回过神来,见蒋小一这么穿着实在是好,下意识伸出手去,在即将碰到蒋小一的时候,又穆然顿住。
蒋小一笑着,爽朗大方:“没事伯娘,摸摸又不会坏。”
二伯娘也笑起来,不由仔细摸了摸,心头酸涩道:“这料子当真是好,我活了大半森*晚*整*理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而且这款式瞧着也是好,同我先头见过的都不一样,怕是不便宜,白小子这是真真看重你,你以后要好好和他过日子,晓得不?”
这嫁衣一辈子就穿这么一次,颜色太过鲜艳,平时穿着,多少是有些不合适,寻常人哪里舍得花这个银子啊?
就是当初娟子出嫁,那也只是扯了点布,做了身衣裳而已,那料子,可没有白小子买的这个好。
这身嫁衣,那是只一眼就知道肯定是不便宜,料子好,穿在身上,当真是好看得紧。
大家正围着蒋小一看,看了好大一会儿,蒋小一才小心翼翼把嫁衣脱下来,刚穿好衣裳,蒋小三跑来了。
“大哥,大哥。”他又是急吼吼,想来一路猛跑着来,额前的小碎发都飞了起来,像人刚飙过车一样。
“怎么了?”蒋小一拍他一下:“家里着火了?”
蒋小三伸着小手儿去拉他:“不是不是,是家里漂亮漂亮的了,大哥,你快回去看看啊!我们家好看好看了。”
大伯娘几人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远远的,就见着蒋家院子外头围了一圈子人,院子里头上空飘满了好些个红玩意儿,大大的,圆圆的,还红彤彤,一红毯从门口铺到堂屋里,红毯两旁满是鲜花绽放。
这季节,冷了,除了些野菊,没什么花。
如今路边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儿,是纸扎的,白子慕闭关数百年,下山进了社会后,土包子一个,是看什么都新奇。
虽玄孙是大佬,也乐意养着他,可他初生牛犊不怕虎,骨头硬,觉得吃玄孙的软饭不太像话,有损面子,便想出去混一下社会。
混了十年,他是啥啥活儿都干过,可都干不久,他虽天性懒惰,但脑子活络,学什么都快,这叠纸的手艺,他当初跟着店长学习过一段时间,双手灵活得不像话。
那天在布庄,裘老板就见着他,拿了张红纸,神情认真的叠来叠去,原先都不晓得他想干什么,后头就见那张红纸被他弄了一下后,竟然变成了一朵逼真且精巧绝伦的玫瑰花。
猛然一看,足以以假乱真。
裘老板都呆了。
后头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慎重的说若是白子慕乐意教他这叠玫瑰的手艺,这些花儿,他可以让人帮着叠,那些纸张,他也自个掏荷包给他买。
染了色的纸,比得白纸更贵,有人自愿当冤大头……
白子慕最近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哪里拒绝得了。
“那怎么好意思。”
裘老板拍他,心里乐得不行:”你真觉得不好意思,那就不要笑得那么大声啊!”
不笑不行。白捡一个大便宜,他都要开心死了。
这会红毯两旁布满‘鲜花’,瞧着姹紫嫣红,绚丽多彩,简直美不胜收。
蒋小二和沈鸟鸟头上插满了花,抱着红气球,在红毯上高兴的跑来跑去。
左右两边两个大气球下头还挂着一三米多长的红布,上头一侧写着“百年好合,生死相伴”
另一侧是“无怨无悔 同舟共济”
堂屋门口,摆着他和白子慕的‘结婚照’。
那画上两人都穿着红衣裳,白子慕五官依旧是出众,眉眼也依然凌厉,可瞧着俊美无双,一手揽着他的腰,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神温柔,笑得一脸温润……
而他笑得满脸灿烂,微微仰着头,同他对视,画上两人显得那么相得益彰。
他们彼此对望,好像除了对方,眼里再装不下旁的东西。
先头村里人还想着,白子慕那模样,旁的先不说,蒋小一又黑又瘦,同他站一块儿,就觉得不太配,可如今这么一看,一个俊俏,一个清秀,当真是相配得很。
这画像不算得出格,也不算暧昧,大家也没说啥,只觉得画得委实是好,跟得真人一模一样,都差点分不清了。
这个啥婚照弄的可真真是好。
以后能藏起来,闲来无事还能拿出来看看。
可也不晓得请人画这么一幅,得去多少银子哦。
要说方才是美得要升天,那么这会儿蒋小一便要原地去世了。
那些字他读不懂,可院子里一派的喜气洋洋,鲜花、气球……
这滔天惊喜,让蒋小一脑子都昏沉了,好像被人拍了一板砖,脑子都乱成了一锅粥。
从院门进来开始,他便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的感觉。耳朵嗡嗡作响,身边人的惊呼、赞叹全都变得迷糊不清,他只听见自己那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蒋小三蹦蹦跳跳:“大哥,家里是不是漂亮漂亮了?这个气球也好好玩。”
蒋小一抿着嘴,呼吸加快,这一刻尤为想念白子慕,他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大家不敢进到院子里去,就怕踩脏了那红地毯,只在院子外头张望着。
她们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就是镇上办这喜事儿,那也是只是家里多挂些红布,然后再铺些红毯子,迎亲的时候,多请些人,唢呐吹几下,意思意思罢了,哪有搞这种的?
哎呦,当真是好看极了。
气球大家哪里见过。
只当是外头的东西,见着它们飘在半空,上头还有好些图案,有鸭子的,有桃花的,大家是看得是目不转睛,新奇不已,觉得实在是美得不得了。
村里人,老的老,小的小,皆是跑过来看,怎么看怎么震惊。
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人这么办喜事儿的,旁的不说,只一眼,就给人喜气洋洋的热热闹闹的感觉。
“哎呦,真是漂亮的,这又是花,又那个啥子……”
“我刚听布庄的人说是什么气球。”
“哦,这玩意儿叫气球啊?我都没见过,不过真是神奇呢!这东西竟然能飞天上。”
“不止婶子你,我也是没瞅见过,不过不奇怪,咱这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儿也就镇上,能见过啥子东西?我听说外头有些地方富贵,还用金子去做茅房咧!”
“可不是,不过这又是气球,又是红毯子的,铺了这么长,这么宽,怕去不少银子呢!”
“肯定啊,光是布庄那几个伙计,今儿跑这么一趟,少说都得去一百文了。”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也就白小子有钱,能这么折腾。要是换了咱这种的,敢这么干?干完了,怕是就得跑山顶去喝风了。”
“要我说,这白小子到底是年轻,这银子花的有些大手大脚了,不过成个婚,值当花这么多银子?有这钱,搁兜里它不香吗?”这说话的是个汉子。
几个老妇也跟着点头。
虽是觉得漂亮,可一想花那么多银子,都觉不值当。
那些银子若是省下来,拿去买些瓦片,或者买些肉,这不实在?
而且如今蒋家就这么两间房,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不留些银子,以后不起房子了?
蒋小二和蒋小三,不用娶媳妇儿了?也不用给沈鸟鸟攒嫁妆了?
若是不替三个小舅子着想,那也得为自己想啊!
小哥儿虽是生子难,可又不是说生不出来,如今两人成了婚,那孩子还会远吗?没准的过个两三年的,这蒋小一就能有了。
如此,不存些银子,咋的养孩子?
到底是想的不长远,兜里有多少银子,就想可劲儿的造光。
“哎,人没当过家,哪里晓得柴米油盐贵,那银子自是花得大手大脚了些。”
“整这么些东西,好看是好看,可顶个啥子用。”
旁边几个妇人、夫郎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了。
“呸,人白小子干的啥活,缺这么点银子?”
“可不是,这成婚毕竟是大事儿,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还扣扣搜搜的,那哪成。”
村里人赚银子难,因此即使兜里有银子,也不敢乱花。
毕竟花完了,下次若是运气不好,找不着活儿,家里又急需银子,那咋整?
加上省惯了,因此大家过日子,从不大手大脚。
可白子慕不一样。
他活儿就定在那里了,不像他们‘朝不保夕’,花完了不晓得去哪里赚,因此得省,可白子慕一月好几两银子,以后不愁穿不愁吃,婚事大办一下怎么了?
家里什么条件,就办啥子规模的喜事儿。
这会儿大办了,有说人不晓得过日子,大手大脚,可若是蒋家不大办,背后肯定又有些人会说蒋家的抠搜,都做掌柜了,赚那么多银子,办个喜事还那么寒碜,白子慕是不是不重视蒋小一?
反正做啥,都得被人说。
不管老人家咋的想,反正年轻妇人、夫郎们瞧着都羡慕,露着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看的移不开眼。
这喜事儿办的,若换她们,都够美一辈子了。
这蒋小一可真是命好。
英子和孙老婆子站在人群外,看着蒋小一那笑眯了眼的样,心里酸溜溜。
英子心里更不是滋味,只觉难受的很。
婚前不宜见面,晚上白子慕下工回来,原是想直接回家,让蒋小一亲他几个,问他喜不喜欢,结果都没到钱家外头,蒋父先在半路拦住他,说不能回去,让他今儿去村长家住,他已经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