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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拂尘拂雨净尘烟

第85章 拂尘拂雨净尘烟
方知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 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跌坐在蔺负青身前, 无措地伸出手。

那双手先是虚扶着眼前人的肩膀,又抬上去摸他的脸。

蔺负青把脸埋得很低,黑发如瀑散下挡住了眉眼。被方知渊小心翼翼地托起来才能看见, 这人的一双眸子有着些微的涣散,几次努力想聚焦却又散掉的模样。

蔺负青白衣凌乱, 一直靠着倚在敖昭身侧,借力半跪在哪里。方知渊就这么近在咫尺, 他也不说一句话。

“师哥……蔺负青……”方知渊只觉得无论是天裂阴祸还是姬纳入魔, 都没有此刻的恐惧能令他心头冰冷。

他牙齿都在咯咯发抖,“伤哪儿了,伤哪儿了你告诉我……”

“……?”蔺负青抿着唇缓慢地转过头来,他隐忍地蹙眉, 望着方知渊时露出几丝迷茫与吃力的神色,却依旧一言不发。

他就好像听不太懂方知渊在说什么似的。

在他们两人身后, 是无数杂乱的声音。

雨势也渐渐的大了。

虽然众修士有灵气护身, 只要有意识张开屏障就不会被淋成落汤鸡,但某种萧索的空气还是在无声中弥漫开来。

从金桂宫的地宫空间混乱开始, 云穹开裂, 阴气倒灌,封灾补天,仙首失踪, 圣子入魔, 祸星御阴, 金龙现世……这一切变故都接踵而来,来得太快。

所有人现在都濒临混乱。

“主人!”小金龙敖昭开口了,带着软糯的哭腔,“对不起,是小龙没能保护好魔君陛下……”

“我们从、从天上降落的时候,魔君陛下的状态就不太好了……他怕自己落地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专门要小龙给主人带句话。”

方知渊恍惚地把蔺负青捞进自己怀里,贴上胸膛的身子柔软却冰冷,就像被冻坏了的小狐般瑟瑟地发抖。

蔺负青眼珠漆黑,他许是冷的不太行,用力地往方知渊的怀里缩着。那是清醒时的魔君断不会流露半分的脆弱。

有那么一瞬间,方知渊眼前发黑,还以为师哥让敖昭给他带的是什么临终遗言。

敖昭却道:“魔君陛下说他没事,没有受伤。就是触及天道规则太耗神,怕是会有点暂时的小小的副作用,叫……”

它顿了顿,无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叫主人您别……别吓坏了。”

“……”方知渊跪坐在雨中空荡荡的山海星辰台上,他僵硬地将怀里的身子搂得更紧,烧烫了灵气给蔺负青暖着冷冰冰的身子。

敖昭带来的安抚之言对他似乎没起半分作用。他自嘲地冷笑,声音发颤:“暂时的?……小小的?”

方知渊抬手抚摸着蔺负青的脸,怔怔地对敖昭道:“你看看他……他都不认得我了。”

他也没等小龙回什么话,兀自闭上眼与蔺负青额头相抵,放一缕神魂入了蔺负青的识海。

师哥的识海幻境是红莲渊雪骨城。

他知道,也认路。

神魂落入识海,方知渊沉默地涉过红莲与星子交相辉映的水畔,穿过当年他借醉意大闹过的雪骨城门,又走过空荡荡的城巷街口。

似乎走了许久,其实只是一念之间。

蔺负青的识海从来不排斥他,方知渊最终走进了魔君的宫阙。

他在宫殿后的红莲池寻到了他找的人。远处飞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曳,蔺负青就闭眼沉在水下,每当萤虫飞过,魔君苍白的皮肤就有一寸被照亮。

方知渊仓促地踏水上前,正巧一只萤虫停在蔺负青神魂旁一朵红莲的花瓣尖上。

借着星月的光与萤火虫的光,水下终于被映得明亮。年轻的魔君苍白俊美,却自心口弥漫开龟裂的细密裂缝,映着满目的血色红莲,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人的神魂已经快破碎了。就像脆弱的白瓷被一次次砸在铁墙上,浑身都是几欲破碎的伤痕。

只需要再多加一点点外力 ,就会彻底被毁得渣都不剩。

方知渊踉跄一步,几乎要昏过去。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蔺负青……”

方知渊跌入水里,他耳中嗡鸣,急促喘息着,展臂将水里那一触即碎的神魂拢进怀里,“你……你说你会平安回来……”

他冷笑着哽咽,眼眶却红了,“……我怎的还真信了你。”

方知渊此刻才忽的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他早该发觉的,蔺负青的神魂居然已经损过那么多次了,不出事才是奇怪。

金桂试期间,强行催动神魂与天外神王折交战,是第一次重损神魂;山海星辰台上,不知去和姬纳做了什么,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惑心妖的幻境是第三次折耗;这次……这次已经是……第四次。

再怎么强悍的神魂,也禁不住这样一次次狠命地被砸碎再拼起来啊……

现世里,敖昭焦急地唤他:“主人!主人……到底怎么样了?”

另一个人影也飞驰到他身边,申屠惊慌地跪在一旁,“君上!?君上他怎么了?”

方知渊神魂归体,脸色沉黯,咬着牙关摇了摇头:“……不太好,我先带他回虚云宗。”

可他心里其实早就六神无主了,甚至已经开始想如果师哥痴傻了怎么办,失忆了怎么办,乃至变成个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活死人了该怎么办。

不知何时,有更多的人落在山海星辰台上,向这边走来。

其中一位年迈的紫微阁长老扶起昏迷的姬纳,忌惮地压低声音:“方仙长……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知渊立刻便敏感地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防备之意。

……总归是阴命祸星。

方知渊垂眼冷笑,哪怕他就在片刻前还救下了各家仙门的才俊;哪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控制阴气,乃是为了保住姬纳。

但是当人们发现,祸星不仅仅是被动地召来阴妖,还会主动地操纵阴气之时……

那种饱含着惊愕、厌恶、忌讳、恐惧的,活像是在看丑陋怪物一样的眼神,还是那样令人作呕。

方知渊漠然以对。申屠临春先噌地火了,他站起来,挡在方知渊面前骂道:“你这老不死的怎么说话!还问怎么回事?人家救了你们圣子,你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吗!?白眼儿狼的尾巴都想翘上天了是不是!?”

那长老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道:“老夫只不过询问一句,岂能容你这小辈血口喷人!”

方知渊神色古井无波,如今他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去理会。他已经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快些带蔺负青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却没想到怀里的人眼睫一颤,蔺负青眼中渐渐聚起些许光点,竟在此时清醒过来了。

他眸子覆了霜似的冷冽,明明已经连坐都坐不起来,张口却是锋芒毕露,睨着那紫微阁长老杀机立现:“问什么?来,问我。”

许是他这苍白似鬼的样子太吓人,那紫微阁长老居然被吓退了一步。

“师哥!?”方知渊浑身一震,又是惊喜又是心惊胆战地搂着他:“你,你……”

蔺负青眼眸疲倦地半开半闭,不悦地微弱皱眉,轻弱地抱怨道:“我怎么了我……这回我可没受伤……”

“……”

方知渊勉强压着怒火,咽下已经走到喉咙的一句“你他娘的这比受伤还吓人”,哑声道:“……别说话了。”

正此时,一道道人影都围了过来。原本清净的山海星辰台上满是低声的议论。

先是玄蛟的家主顾崇安抢至蔺负青面前,“蔺小仙君,你可曾见过仙首!?仙首如今身在何处!?”

蔺负青“嘶”地忽然吃痛,蹙眉咬牙。几近破碎的神魂令他头痛欲裂,脑中仿佛被钻得血肉模糊,“我……不知……”

算算时间,如今鲁奎夫大约正在金桂宫深处清理阴气。雷穹是因他的命令才陪他冒险的……他不能叫仙首因为沾染阴气而受到质疑……

“不对,这孩子神魂都快碎了!”

莫忧夫人惊得蓦地变色,“不能再跟他大声说话……再受外界刺激,他的神魂要撑不住了。”

可莫忧的心慈,阻止不了星辰台上的躁动。

穆泓坚持事态非比寻常,必须要问,且还要赶在蔺负青彻底昏过去人事不省之前快些问出来;穆晴雪冲上来跪在父亲身前,信誓旦旦愿为方知渊两人做保,求众人能容他们先做休整;慈花夫人表示可以通过丹药强行维持蔺负青的清醒,申屠又惊又怒破口大骂,识松书院的几位大夫子也觉得此法太过不近人情;金桂宫的金衫掌事只求知晓仙首去向;紫微阁长老又抬出多年前的星算结果,矛头直指方知渊……

乱,混乱,目之所及之处都乱成一团。

蔺负青忍痛握着方知渊的手,生怕小祸星这就要红了眼暴起杀人:“我没事,我就是……有些累了。”

方知渊肩膀都在抖,“好,那你歇着,你……你歇着……”

雨落在身上,被沸腾的灵力丝丝地蒸干成白气。明明是在下雨,五脏六腑却像是被烧烂了,烧焦了。

方知渊不敢叫这种状态下的蔺负青多分心神,全力地克制着将欲苏醒的暴戾情绪,嗓音放得低沉又柔和:“太吵了是不是?我先封你五感……你歇着。”

他刚并指运气,又见蔺负青弱弱地摇头:“只封一半……”

方知渊动作顿了顿,轻声说:“好,好……师哥说怎么就怎么,只封一半。”

说着,方知渊快速拂过蔺负青的眼睑、耳侧、鼻尖、下唇与眉心。灵气快速灌入窍孔,半封住形、声、闻、味、触这五感。

五感半封,外界的刺激顿时减轻许多,蔺负青眉间隐忍的痛楚之色终于渐渐散去。

可随着这股子劲儿一松,蔺负青的神智又迷糊起来。他窝在方知渊怀里懵了半晌,忽然细弱地道:“阿渊,我冷……”

方知渊一惊,却见蔺负青难受地把额角往他肩上蹭动,哆嗦着,“头疼……冷……”

声音虽弱,却如当头霹雳。

方知渊脸上血色尽失,像是被当胸一刀捅了个穿透。

前世,哪怕是在被阴气反噬最厉害的时候……蔺负青都宁可咬着牙死扛,宁可苦苦熬到昏过去,也不肯跟他哭一句冷。

反而总是在缓过一口气后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说其实没那么难受,怪他是自己吓自己……

雨越下越大,蔺负青把苍白的脸埋在领口的雪裘绒毛里,蜷缩着往师弟怀里挤,茫然地哽咽:“我……我想……回虚云……”

“好。”方知渊手指发抖,他抱着蔺负青站起来,走到敖昭身侧,“咱们这就回去。”

“虚云二位,请留步。”

后面有人呼唤。

争议不知何时止息了,众仙家都望着这边。穆泓目光审视着方知渊,开口道:“这次天地异象非比寻常,如今雷穹仙首不在,紫微圣子昏迷,想必只有两位知晓内情。”

白凰家主淡漠地行了个礼,“还请两位暂留金桂宫,芙蓉阁两位夫人会亲自为你二人疗伤。待两位稍作休息后……还望详言真相。”

方知渊面色平静,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将蔺负青放在敖昭背上,“送他回去,我留下。”